------------ 前言 【书籍简介】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 第1章 初来   正值夕阳西下,几道淡金色阳光从柳叶格窗影入,照在白墙上一幅山水墨画中,使空灵淡远的画卷平添了几分暖意。   宽敞的内室里,只见一个锦服少年立于一张枣根香几前,神情呆滞地望着香几上那个晶莹透体的纸槌瓶,瓶中的水仙淡雅清香,少年却视若无睹,只如石像一般站着,目无焦距。   看那少年面容稚嫩,年龄约摸在志学之年间,他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全身白衣似雪,头戴方巾,脚踏云履,端是一副好模样,若非目光呆滞,倒算是个翩翩佳公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画中阳光早已消移,少年忽地浑身一颤,脚下不稳地向后趄趔了两步!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少年喃喃自语着,脸色变幻不停,嘴唇有些发白,他环顾一周,入目的尽是古色古香,哪有半点是假?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成了“楚门”,而是真的穿越了,回到了古代!   少年微微一叹,他并非悲观主义者,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父母很早就去了天国,我走得倒是无牵无挂。”   穿越回了古代,对他这个国粹爱好者来说,并不是难以接受的,要知道他以前,就常常恨不能生在汉唐。   在古代,表示着他可以更好地摆弄那些让他着迷的琴棋书画、花虫鱼鸟;而且没有现代的烦躁,没有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生活节奏,只有书香琴韵、佳茗美人!   只是古代纵有百般的好,当穿越真正降临在自己头上时,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接受的,他不过是把复杂繁乱的心情压下,不去想而已。   少年强打起精神,认真观察起这布置风雅的内室来,像眼前这样的水仙瓶花还摆有几处,而室正中位置放有一张案桌,边设两把太师椅,再内些立着一架描竹梅围屏,隐约可见后边盖着绢纱帐幔的雕花八步床。   而那风雅之物也有不少,除了挂于墙上的字画和几处瓶花之外,还有琴箫宝剑,以及一些装饰小物。   踩着铺在地上的柔软地毯,少年踏步来到太师窗下的书桌前,果然,这张书桌又是花梨木料所制!这内室里的一应家具的造料,不是花梨木便是紫檀木;还有那稀罕的枣根香几,居然一摆就是数张!要知道这种香几全由天然枣根所制,不烦凿削,堪称奇品。   少年可以断定,“自己”绝非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书桌上摆放着一摞书经和文房四宝等文具,而正中位置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纸上并无一字,但旁边端砚里却磨有墨水,一支湖笔停放于山形笔格上,笔头没有沾墨,大概是前人刚把墨磨好,正要大洒笔墨之际,身体就被穿越者夺了。   少年将湖笔拿起,微一端详便赞道:“好笔!”此笔非是狼毫兔毫,而是极为奢侈的貂鼠毫,这种笔圆劲殊甚,但稍觉肥笨,非高手用不好。   握着如此好笔,刚才还心情纷乱的少年此刻却是心痒痒的,他忍不住将笔尖蘸了蘸墨水,然后疾风般抵在纸上,挥毫起来。只见少年握笔的右手如风似电,笔下龙飞凤舞,写下“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八个大字,铁画银勾般的文字有如在狂啸怒吼。   少年写罢将湖笔一掷,湖笔正好重归笔格,不差一分一毫,他哈哈一笑,又赞道:“好笔,好字!”赞罢,他定睛望着那八个字,良久才喟然一叹,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左右四望,少年的目光又被墙上一幅山水画吸引了去,他走近认真一看,脸上徒然变色,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这画竟是王维的《雪溪图》!   《雪溪图》是王维的传世之作,全图采用俯视法,透视精确,画意看似冷漠萧瑟,实质空灵淡远,透露着无限的禅理。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少年曾经有幸观摩过《雪溪图》真品,如今再看,却又是另一番的感受,先不言其他,只想到此画是他自家之物,就令他恨不得大吼一番,以抒胸中喜悦之情!   一如前世所见,《雪溪图》里的世界是一片白雪银川,树木凋零,人烟稀少,几间茅屋建于一条小溪两岸,溪中飘着一叶篷船,船夫正撑篙而行。   少年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着,忽地眉头一皱,却是想起不对之处来。据他所知,这《雪溪图》本来无款无题,后来宋徽宗赵佶题上“王维雪溪图”几字;再看这张《雪溪图》,没有宋徽宗的题字,却有王维的亲题!   这难不成是赝品?   当下,少年便认真鉴定起来。大多赝品都是形似而神不似的,这是因为作画者没有相应的心境,就根本无法画出那种意蕴来。而这幅《雪溪图》,形神俱在,的确是用王维创立的“破墨法”而画,且画意淡远,并不似是赝品。与前世的那幅《雪溪图》相比较,更是不差半点,只是在题字这里,又怎么解释?   “咦,这……”少年瞪圆双眼,望着绢布最下角的一处,那里竟然印有一个名字!这处名印在角落,又较之隐蔽,是以少年方才并没有看到,此番细细鉴定,才将其发现。看着这个淡红色的名印,少年只觉得一团怒火塞于胸中,怒得破口大骂:“哪个混账、乱印的名字!”   就算这《雪溪图》真是赝品,那也是值得珍藏的,怎么能如此乱来!再看那个名字,却是“李天纵”三字,少年已是怒极反笑,摇头叹道:“这个李天纵,真是胡闹……”   这样一来,少年便失去鉴定之兴了,他放下这幅《雪溪图》,转而去看内室里的其他事物。   转渐来到围屏后面,少年微一观察,便不禁哑然失笑,这里的空气中并没有一丝的粉黛女儿香,再看四周也没一件女儿之物,由此可见方今之躯是个“单身贵族”,甚至连个丫环侍女都没有。   这真是让少年好生疑惑,古人多是早婚,就算尚未婚配,在这种大户人家中,有个通房丫头也绝非是件过分的事,怎么“自己”都十五,六岁了,还这么纯洁?   少年轻笑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个不解风月的稚儿!   “这是什么?”少年看着床头悬挂的一幅字帖,又是一笑,只见字帖上写着“学海无涯”四个字,不过这字写得着实难看了些,斜斜歪歪,就像一个垂暮老人在费力行走,在精气神上,只得一个“差”字可言!   让少年惊讶的是,这字帖的落款竟然写着“李天纵”三字。   难道,李天纵就是这里的主人?不然,挂在床头的励志之字又怎么会这样的惨不忍睹?再一看自己身上的华服,少年便是一怔,他不会就是李天纵吧?   正困惑间,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叫声:“少爷,少爷——”那人叫了几声,似乎站定在门外,又急道:“少爷,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   听到这几声少爷,少年便知自己就是毁画之人李天纵了!他啼笑皆非地拍了拍额头,转身往内室中间的太师椅走去。   在前世时,少年家有薄财,从小就见过很多大场面,如今虽然是初来乍到,不过应付一个小厮,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打定主意,要旁敲侧击地从这个小厮口中套出自己的处境。   往太师椅上坐下,李天纵声音缓和地道:“进来吧。”   那小厮得了吩咐,连忙走了进来,只见他也是十五,六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绸褶子,头上戴一顶瓜皮帽,脚下布鞋白袜,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   李天纵又是微微吃惊,心忖这回是找对对象穿越了!看这随从小厮,竟然也身穿绸缎,这户人家的气派可见一斑。   那小厮见自己都喊“大事不妙”了,一向躁急的少爷居然没有慌问究竟,而是满脸淡然的坐于椅上,小厮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然后赞道:“少爷,您的养气功夫真是了得啊!小人刚才可是急坏了,心肝儿都快跳出来似的,可是一看到少爷如此自若,小人就镇定下来了,真是神奇!”   小厮的口音带有一点苏白,却又不完全是,这种味道也在李天纵的口音里,自然而然。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的马屁功夫也是十分了得。”   闻得此言,小厮顿时含了块黄连似的,一张稚脸皱成一团,叫冤道:“少爷,小人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不是什么马屁啊!要是少爷不信,小人愿意掏心挖肝,以表忠诚!”   看来这个小厮是他的贴身随从,还连着书童一职,不然怎么会这样口齿伶俐?李天纵意味深长地眯笑着,对小厮道:“那你就挖吧。”   小厮一下子呆若木鸡,嗫嚅地不知说什么好。   见小厮如此,李天纵扑哧一笑,哈哈道:“跟你说笑呢,还当真了不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这样逗小厮,并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探探这个小厮的品性,现下看来,这个小厮虽然爱拍马屁,但心性还是挺纯的。   少爷大笑,做下人的当然也得跟着笑了,小厮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问道:“少爷,什么是‘幽默感’?”   李天纵呃的一声,方才想起“幽默”一词是近代由英语音译过来的,这叫小厮如何能懂?他笑道:“就是风趣的意思。”   小厮听了,便一脸尊崇地向李天纵作揖,赞叹道:“少爷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跟少爷相比,那林轩算个甚么,依小的看,临仙第一才子是少爷您才对!”   李天纵微笑不语,拿过案桌上那个小巧的紫砂茶壶,往茶杯里倒,待茶水快满之际,他拈杯一饮,只觉闲甘入喉,闲静入心,闲清入骨,李天纵闭上眼睛,沉醉于这种清淡馨香之中。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回味无穷叹出一口气,望着指间茶杯轻声道:“好茶!如果我没有品错,这应该是岕茶。只有岕茶,才会有如此沁人的淡馨之味。”   据他所知,岕茶在明末清初之时,在众多名茶之中是排名首位的,每斤可到纹银二三两的价钱,为清雅之士所喜。李天纵忽生一念,看这内室的诸多事物都很具有明代特色,尤其是那张华丽的铁力木八步床,在明代之前是没有这种床的,难道他穿越到明代了吗?   李天纵尚在判断着,那边小厮却有点诧异地道:“少爷,这正是庙后岕片。”小厮诧异的是,之前少爷还嫌这茶淡而无味呢,还是老爷说要用这岕茶洗涤少爷的浮躁,少爷方才继续饮用。怎么现下又品得津津有味了。   竟是庙后岕片!就像看到《雪溪图》一样,李天纵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这庙后岕片是岕茶中的极品,前世李天纵曾经欲求而不得,现在乍闻已尝,叫他如何不又惊又喜!   他忙问道:“还有茶叶吗?”这话问得很傻,却是李天纵心里最真实的写照,他刚才所饮的岕茶明显是瀹泡而制,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煎煮之法,若在一清雅之处,放上一个小香炉,煎煮岕茶而饮,那真是妙哉!   小厮奇道:“少爷,我们这里还有半斤庙后岕片,要是少爷觉得不够,只消说一声,小人便去前院的茶房取够来。”   “不急,不急,以后再说。”李天纵展颜笑道,又想起那幅《雪溪图》,他想了想,便道:“你别老是小人,小人的了,以后就自称姓名吧。”他这般说,实为套出这小厮的名字来。   小厮又是揖了揖,道:“谢少爷,李吉知道了。”   李天纵点点头,指了指那边墙的《雪溪图》,这才问道:“对于那幅《雪溪图》,你有什么看法?”   李吉快被这个少爷弄晕了,怎么放着“大事不妙”而不问,净问这些古怪的问题呢。他却不知道,对于李天纵来说,还有比穿越更“不妙”的事么,还是先弄清楚这《雪溪图》要真假要紧。   心里虽然奇怪,但少爷的问题还是要答的,哪怕是问他今天解手了几次!李吉微一酝酿,便开赞道:“这《雪溪图》画意深远,画法高超,是幅好画。王维真是好福气啊,他的笔墨能挂在少爷的卧室里,实在是他的福气……”   李天纵摆了摆手,笑骂道:“你这马屁精,也知道王维?”   李吉脸上收起笑容,认真地道:“这便是少爷您的恩赐了,若不是能跟了少爷,沾着您的光学了几个字,李吉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小子呢!”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并非马屁讨好。   “嗯,那我便来考考你,看你学了多少。”李天纵自然是要借考核为名,实质来弄清楚一些诸如朝代时间的基本问题,他首先问道:“你对王维有何看法?”   李吉恭谦地微弯着身子,道:“王维王摩诘,那可是有名的诗人和画师,哪是小的这种俗人能有什么看法的。李吉就觉得他很有才情,不过跟少爷仍有距离。”   “行了,我不是丁春秋,你不用这般溜须拍马的。”李天纵摇头一笑,继续问道:“好,下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本朝的由来?”   李吉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到这丁春秋是何许人也,又闻少爷出题,他马上一脸严肃,抱手向上揖了揖,道:“唐朝灭亡之后,进入五代十国,最后由本朝太祖皇帝统一了天下,国号为‘新宋’。”   国号新、新宋?李天纵紧皱眉头,五代之后明明是北宋,又哪来的新宋了?他道:“李吉,你肯定?”李吉郑重地点了点头,让他极为疑惑,只好又问道:“好,我再问你,你认为如今世道如何?”   李吉揖了揖手,赞道:“新宋至今已有一百余年,每个天子都勤政爱民,辨奸识忠,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如今是大大的盛世啊!”   他脸上满是骄傲自豪之色,有点激动地道:“依小的看,与新宋相比,那强汉盛唐只怕不过如此!前些年,东瀛岛国犯我朝天威,当今天子下令大将军杨尚武领兵二十万攻打东瀛!真不愧是杨家将!那东瀛不过几月,便成了咱们新宋的亡国之奴!现下谁不向我们新宋俯首称臣?哪个番邦异人不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入新宋国籍?当今天子说了:不向新宋称臣者,虽远必诛!”   李天纵愣了,他到底穿越到哪里了?   那边李吉轻哼了一下,笑道:“少爷您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大食国富商来递名帖,带了好些胡姬和金银财宝,恳求老爷帮他入新宋籍。嘿,那大食商人真是猪油蒙心了,新宋里谁不知道老爷一向公正廉明,与夫人恩爱无比?而且就他那几个黑不溜秋的胡姬和一点小钱,连我李吉都不稀罕,老爷又不是开善堂的,怎么会帮他啊。”   说着,李吉很好笑地道:“那个大食商人这些天活像无头苍蝇,到处投名帖呢!可是被我们老爷拒绝过的,谁还会接他的帖呀?听说他今天连教坊司都跑了,他也不想想教坊司最大的官才几品,嘿嘿!那大食商人在教坊司被轰出来之后,气得当街指骂他的狗头军师呢。哈哈,如今在临仙,那大食商人都传为笑谈了。”   “好了,先别说话。”李天纵摆了摆手,脸上淡然自若,心里却翻江倒海,怪不得那《雪溪图》有王维的亲题,原来历史一直都有小小的改变,然后酝成这个新宋!   他拿过紫砂茶壶,慢悠悠地倒了杯茶,轻抿一口,内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新宋就新宋吧,太平盛世不是更好吗?要是去到了北宋末年,才叫一个冤!而且听李吉所言,这是个比汉唐还要强盛的王朝,倘若果真如此,自己更应该庆幸。   李天纵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白墙前,凝望着墙上的《雪溪图》,出神静思。   那边李吉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却在心里嘀咕着,怎么少爷还不关心一下“大事不妙”呢。   凝望许久,李天纵若有所思,轻声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真是好画。”他转过身,问道:“你方才大嚷着什么大事不妙,到底是何事?”   见少爷终于问了,李吉立刻变得满脸紧张,忧愁,他还神神秘秘地左右一看,才低沉地道:“少爷,这回真的是大事不妙啊!来了,来了!”   李天纵凑了过去,同样紧张地皱起双眉:“什么来了,大姨妈么?”   “不是大姨太太来了……”李吉摇了摇头,悲叹道:“是张夫子来了!”   虽然不知张夫子是什么人,他来了又有何不妙,但李天纵还是表现得惊了惊,然后道:“快给我说说详细的情况。”   李吉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经一番旁敲侧击,李天纵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张夫子名作张正,字一宗,号东溪居士,是当世颇有名气的大儒,为人严肃固执,出了名的严师,也曾教出几个高徒来,这次“来了”,是受李天纵父亲之托,收李天纵为徒,传经授道。   张夫子约摸明天就到临仙了!经过接风洗尘,择吉日举行拜师入门之礼,然后开始授课。   李吉忧愁地道:“唉,老爷明知道少爷您志不在读书,怎么还找来张夫子呢!听说那个张夫子整天板着脸,为人非常严格,到时候少爷就苦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他倘若有真才实学,我拜他为师自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过是一个腐儒,能教我甚么!”   “那少爷您的主意是?”李吉问道。   李天纵眼里泛起一丝光芒,就似顽童拿着弹弓,装上石头对准了树上的鸟儿一样!他微笑道:“等拜师之礼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 第2章 竖子、孽子   清静的院落里,晨风微抚,小鱼池上荡起淡淡涟漪,几尾金色鲤鱼在太湖石间来回悠游。池边摆着一张梨木矮榻,榻上侧卧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一手撑头,一手卷着本线装书阅读着,不时逗逗池中游鱼,颇是悠然自得。   这俊雅少年正是李天纵,自从几天前穿越而来,他渐渐想通之后,便积极地了解这个世界,无奈前人犯下祸事,被父亲罚令静思己过一个月,禁止踏出这个小院半步。他既承继了别人的身体,自然也要承继这个责罚。   因而,李天纵只得通过阅读书籍、和李吉的嘴巴,来认识这个新宋。要说这新宋,真的强大到李天纵无法想象的地步,新宋政策高明,人才济济,重文又尚武,再加上天公作美,建国以来无甚大灾,便酝成了如今的千古盛世。   他所处的临仙城,与京城,金陵等地同样繁荣。若说京城是政治中心,那临仙就是时尚中心了,往往最新的娱乐事物都是从临仙这流传出去的,而临仙人的服饰打扮也成了新宋的时尚。   说起来,新宋比北宋还要富裕,却没有北宋的贪图享乐,重文轻武;相反,新宋一朝中,尚武者比比皆是,朝廷也设有武举,多年以来出了数位万民景仰的大将军。   身处盛世当然比身处乱世要好,他李天纵虽然也喜爱功夫兵器,但并不喜欢战争,战争就代表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什么好?   李天纵放下手中书卷,微笑地对着池中游鱼吹了声口哨,惹得那鱼一惊而散。他笑了声,望着湛蓝的天空,良久自语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起他的名字,还有点来头呢。当年李天纵刚出生之后,李家找来龙虎山张天师为其看相。那张天师乍见尚在襁褓的李家小儿,便大惊道:“此天纵之才也!”说罢,张天师就不肯多言,飘然离去。   就这样,李家为其取名天纵。只是待到抓周儿的时候,这天纵之才居然无视印章、书经、笔墨纸砚等东西,直取了一个女儿家的红粉肚兜在那傻乐,把他老父的一张脸都气绿了。   如此带来的后果,便是他老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天都神经质地喃念着“竖子,竖子……”可怜的李天纵,从此就失去丫环婢女的侍候,直到现在都是“单身贵族”。   没了这些“肚兜”在身边,也不见李天纵有什么神童的表现,他三岁不会吟诗,四岁不懂作画,这位李家唯一的少爷到了十五岁,依然不擅文不擅武。   不过他虽然愚笨了一点,但是为人憨厚善良,很得家人宠爱。   按说李天纵与人为善,那为何会被其父禁足了呢?祸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李天纵作了件破天荒的事情——逛妓院!   由于儿时的抓周,李天纵被明令禁止,在弱冠之前,不准出入那种地方。所以他虽为富贵公子,却从没踏足过青楼妓院。   本来与朋友一起去逛次妓院,听听曲儿喝喝酒,并不置于如此重罚,最多就被斥责几句罢了;可是那天里,李天纵不单逛妓院,还在妓院里头跟叶府少爷叶枫打了起来,被人揍成猪头,送回李府。   这可把李父气个半死:“孽子,孽子……”   竖子升级为孽子,这个孽子被罚在自己的小庭院静思己过,没得老爷命令,不得踏出庭院半步。   李天纵想着“自己”这些糗事,忽地向池中游鱼轻声道:“张天师说的天纵之才,难道是指我穿越而来?”他摇头一笑,走下矮榻,正要往内室那边而去,却见李吉在院外急匆匆地跑来。   “少爷,来了,来了……”李吉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密汗,他急道:“张夫子来了!老爷命少爷您马上前往儒堂!”   张夫子几天前就到临仙了,今天正是行拜师之礼的吉日。   李天纵还未曾踏出这庭院半步呢,现下终于可以出去走动一番了,他心里也是欢喜不已。他哦的一声,摆摆手道:“快快带我前去!”   出了庭院,沿着鹅卵石路,走进一条游廊,游廊两边满是紫藤萝,淡淡的花香飘进鼻子,让人心旷神怡。李天纵察觉着四周,只见远处隐有朱楼高阁,飞檐邃宇,又有叠石漏窗,水榭花墙。   这明显是苏式园林风格,这种宅第一般分为住宅和庭园两部分,李天纵的无为居便属于住宅一部,而此番前去的儒堂则在前院那边。   一路走来,但见下人奴婢衣着干净,大部分都是布衣,只有一些大丫头等才穿半新不旧的绸子,见了李天纵,都施礼弯腰,恭敬地唤上一声“少爷”。   李天纵神情淡淡,点头而过,跟着前面引路的李吉穿堂过廊,心里暗暗记下这宅府的结构来。   几进几出,方才来到儒堂,这儒堂中空,露天一大片,里面飞檐之下,摆有一张紫檀大供案,上边摆有小方鼎等物,鼎中檀香袅袅,再看上面墙上挂着一幅大画像,不是孔圣还有谁?除了供桌,儒堂正中还摆着一张木几,旁边配有两张太师椅,下面左右两排,亦摆设着数对几椅。   这儒堂两边,都是藏书之处,透过柳叶格窗,隐约可见里面的书架。   此时儒堂里只有几个在忙着摆设收拾的奴仆,几个奴仆见李天纵进来,便放下手中工作,过来行礼。   走在前面的李吉摆摆手,道:“你们继续干活,可不能耽搁了吉时!”奴仆们散了开,李吉笑道:“少爷,您稍等一会,老爷与夫子们马上就会到了。”   李天纵淡淡点头,自个在这儒堂里左右走动,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幸好此处幽雅清静,不置于让人等得烦躁。   在一名童子的引领下,首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脸容粗犷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年在四十左右,身穿一件红色宽袖袍衫,腰束一条玉带,头戴乌纱帽,脚踏一双云履,不怒自威,气度不凡。他脸上轮廓似是刀削一般,天庭饱满,剑眉冲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鼻宽嘴,下巴留有一绺山羊胡,更添威严之风。   他便是新宋浙江省总督,新宋丞相之子,李天纵的父亲——李靖。不是“托塔天王”李靖;也不是唐朝那位大将军李靖;这位李靖为官清明,政绩赫赫,深受万民爱戴,据说再过些年,就会调回京师,接任丞相的职位。   李靖一进来,目光便锁定在李天纵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慈爱之色,但马上就被严肃所取代。   年有花甲的张夫子随后负手而进,他身上一件宽大白袍,头戴儒巾,穿得甚为简朴,一头长发半白不黑,板着一张满是皱纹、麻子的老脸,双眼严厉肃穆,俨然一副传统老学研的模样。   接着,便是临仙当地的几个名儒,他们都是被邀请前来参加李天纵这个拜师礼的,几个名儒都身穿白袍,很是淡雅朴素的样子,他们都带着一个眼睛大大,也戴着方巾的童子。   自有下人引着名儒们入座,儒堂中间的椅上便坐满了人,童子们站于他们身边,为其端茶。   好大的气派!李天纵暗讽一声,望着神态严肃,挺着身子的张夫子和李靖一起分坐于上首。李靖方才坐好,便喝道:“纵儿,你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快快过来拜见众位夫子!”   李天纵走了上前,先对张夫子揖了揖手,淡淡道:“先生好。”然后又环身作揖,道:“众位夫子好。”   “哼。”一个夫子轻哼一声,对于李天纵没有逐一的行礼表示愤怒。   李靖愠色道:“孽子,你怎可如此无礼!快给夫子们重新行礼!”   除了上首的张夫子,这下面两排八个夫子,李天纵哪里识得谁是谁?他淡淡道:“恕我孤陋寡闻,并不识得众位夫子。”   李靖脸色微一无奈,只好介绍起来。坐在左边最上面位置的,是临仙大儒之首,黄博黄夫子;右边首位的则是名望稍逊一筹的朱礼朱夫子,其他的什么杨夫子、刘夫子,都是些小有声望的老儒而已。   李天纵将他们名字记下,又重新行礼一番。   见礼完毕,张夫子沉怒地哼了声,一拍檀椅扶手,斥道:“竖子,你之所为,我已全然知晓,你简直是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身为读书之人,怎可到妓院青楼那种低贱之地流连?那妓院里满目淫秽,满耳靡靡,只会玷污你的心志!那烟花女子纵然长得多漂亮,不过是淫贱之人,不经教化,不懂礼数,只会迎笑献媚,出卖作践自己身体!你为了如此个淫女子,竟与人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实在叫人不齿!”   先是被李靖斥作孽子,现在又被张夫子叫为竖子,再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李天纵真是啼笑皆非。   他这淡淡的笑容落进张夫子眼里,令夫子更加气怒,张夫子道:“孟圣有言: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下面的夫子们都点头赞同,张夫子接着道:“你不愿读书,懒惰成性,是为一不孝;贪图享乐,是为二不孝,好勇斗狠,三不孝也!”他又道:“孔圣有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你好勇斗狠,实为不仁!”   他怒哼一声,冷道:“若非看在李大人份上,我怎会收你这不仁不孝之人为徒?!”   得,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不仁不孝了。李天纵心中暗笑,这张夫子的确是出口成章,可是他的见解观点,无一不说明他是一个腐儒!什么妓院是低贱之地、淫秽靡靡,这些就罢了;但其后的青楼女子淫贱卖献,作践自己,这些词令李天纵胸中平生出一股怒气,难道她们都是自愿的么,若然可以选择,谁不想当大家闺秀?她们不过是被命运作践的可怜女子而已!   张夫子道:“你虽然生性顽劣,但是年纪尚轻,并非无药可救。拜入我门下之后,我自会全力帮你重新做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别说拜你为师!李天纵打定主意,便思索着如何给张夫子上一课!   旁边的李靖沉着脸,也不知心里想什么,只是李天纵的表现让他甚为奇怪。以儿子的秉性,听了张夫子的斥责,应该低头嗫嚅才对;观他现在淡然自若,哪是平日的作风?   李靖正要出言,却见李天纵微笑道:“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 第3章 妓院与治国之道   张夫子微微一怔,便抚须道:“待行过拜师之礼,我便会向你授经解惑。”   李天纵轻笑一声,道:“拜师乃是人生大事,我怎么可以随便为之?若然夫子能解开我心中疑惑,我自然心悦诚服地拜夫子为师;若然此惑不解,我便不能拜你为师!”   闻得此言,张夫子的脸板着更长了,谁不知道他张一宗是当世大儒,收个徒弟还要证明自己?真是欺人太甚!当下张夫子哼的一声,转头看看李靖,本以为李靖会出言喝止,却不料他无动于衷。   李靖假装没有看到张夫子的眼神,自顾地泯了口茶,他见儿子似乎变了,当然要看个究竟,是以没有阻拦李天纵。   张夫子无奈,只得沉着脸道:“你有何事不明?”   堂中所有人都望着李天纵,只见他微微一笑,向堂内那边的供案上的画像遥遥一指,问张夫子道:“先生认为孔夫子如何?”   夫子们都一脸疑惑,不知道李天纵这是何意,孔圣还用他们来评价吗?这李少爷莫不是真的傻了吧。夫子们都觉好笑,本着看热闹的心,他们静候张夫子的回答。   张夫子微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口,道:“孔圣乃千古贤圣,万世师表!吾等世人,便要学习孔圣之道,修身养性,以君子自居。正如孟圣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众夫子纷纷叫好,黄博黄夫子抚须笑道:“正是如此,一宗此言与我不谋而合。”那朱礼朱夫子也不甘落后,赞同道:“我等为儒家传经授道,是任重而道远啊!”   李天纵神态依然淡淡,不见变化,他待夫子们赞过,才仿似大悟地点点头,忽然望向站于后边角落的李吉,对他招招手,问道:“李吉,依你看来,孔夫子如何?”   夫子们怒了,连李靖亦皱起双眉,这李吉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小厮,在这群儒共聚的经堂,哪有他一个下人说话的地方?何况还要他来评价孔圣?这真是亵渎圣人!   朱夫子一拍椅子,微怒道:“世侄这是何理!?”   李天纵对他一笑,道:“夫子少安毋躁,李吉虽然身为下人,但是颇有学识的。”他向李吉投向鼓励的眼色,道:“李吉,说说看,你认为孔夫子如何?”   这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转移到李吉身上,这小厮马上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他心里打着鼓,走到堂中向众位夫子行过礼,嗫嗫嚅嚅:“小人、小人认为,孔夫子他,他……”   “李吉,毋需紧张,你直说就可以了!”李天纵温声道。   得少爷几番鼓励,李吉终于回复了几分镇定,他微弯着身,竖起拇指赞道:“小人觉得孔夫子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德侔天地、道贯天地、至贤至圣、永垂不朽!”   好,就是要你这马屁功夫!李天纵心里称善,嘴角露出一丝狐笑。   听得如此赞美之词,夫子们脸色转好,朱夫子笑道:“果然是有教无类,便是这奴人,也知道孔圣的仁德!”黄夫子继续抚着他的长须,看着李靖,道:“李大人的家风实在让人赞慕,竟连这小厮都胸怀学问。”   从黄、朱两位夫子的赞扬中,就能看出为什么黄博的地位高于朱礼,这朱礼赞死人,而黄博赞今人,谁更让人喜欢,自不必多言。   李吉傻笑地挠着头,神态腼腆中带点骄傲,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儒堂里其他的奴人,可不是谁都能被夫子赞的。   李天纵摆摆手,让李吉退下,他转身望向张夫子,道:“如此看来,孔夫子真是大大的圣人,竟然上至先生,下至小厮,都对他赞不绝口,仰慕非常。”   张夫子道:“这是自然。”   李天纵上前走了两步,微笑道:“我有一句论语不明,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释一下?”张夫子嗯的一声,李天纵念道:“子贡曾问孔夫子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孔夫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张夫子抚了抚白须,微一酝酿道:“你方才所言是出于《论语》的宪问篇第十四。”他脸上有点得色,接着道:“意思是说,子贡问孔圣人:「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齐桓公杀了公子纠,他却没有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孔圣答子贡说:「管仲辅佐桓公,尊王攘夷,匡正了天下,便是到了今天,老百姓依然受着他的贡献。倘若没有管仲,我们如今就被夷狄统治了!管仲是个大人物,岂会像匹夫匹妇那样默自殉难!」”   李天纵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向张夫子竖起大拇指,笑赞道:“先生高才,对经典如此了然于胸,让人钦佩。”   张夫子终于一改驴脸,露出微笑,他呵呵一声,道:“你心中疑惑可解了?”   “尚未。”李天纵摇了摇头,满脸求学之态,皱眉道:“请问夫子,这管仲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孔夫子这样盛赞!”   夫子们只当他真是心存疑惑而求知,李靖却暗觉不对,自家孩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了,而且在这等场合,竟然能谈笑自若。不对劲!   张夫子道:“这管仲,也是大贤也。他乃春秋时期齐国上卿,在他辅佐下,齐国国富民强,桓公也成为第一霸主。”   “原来如此,先生真当得上学富五车啊!”李天纵又赞道,张夫子脸色更善,又闻这李府少爷道:“经先生一说,我又想起一句论语来,孔夫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是靠武力杀伐,而完全是管仲的功劳,这就是管仲的仁啊!我说得没错吧,先生?”   张夫子点头道:“正是,这便是管仲的仁圣之处。”   旁边的李靖疑惑更深,他这劣子竟然也知道这话?以往让他背诵《论语》第一篇,都有点困难的。   李天纵惊叹一声,深吸一口气道:“这管仲竟然能用自身的仁来减少杀伐,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真是大圣仁啊!就连千古贤圣、万世之师的孔夫子都赞佩他,看来这管仲也是千古圣人,也是我辈楷模啊!”他看看这个黄夫子,又望望那个朱夫子,道:“各位夫子,你们觉得是吗?”   众位夫子都点头称是,李天纵最后才问张夫子。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妥,张夫子微一思索就点头答道:“不错,管圣贤正是我辈看齐之人。”   你肯说不错就行了!一丝得逞的淡淡笑意出现在李天纵脸上,他忽然大声道:“我还知道一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他身上,李靖只见他的儿子浅笑道:“这妓院青楼,乃是管圣贤开创的!”   哗!儒堂里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夫子们也全都怔住了,黄夫子抚须的手停住,朱夫子更是张大嘴巴。   李天纵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双眸紧紧盯着张夫子,一副求学模样:“敢问先生,管仲乃孔夫子所赞之圣贤,他为何会开创这妓院?开创您所说的低贱、淫秽之地!”   这……张夫子经过最初的愕然后,一张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已经变得又红又绿,煞是难看。   妓院确实是管仲开创的,而张夫子刚才还大赞了管仲一番,又说他是圣贤,又说要我辈要见贤思齐;但之前他所斥妓院之词又摆在那里,这叫他说些什么才好?张夫子端起茶碗缓缓喝了口,欲言又止,支吾了一会,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下面的夫子们这时不敢多言了,怕这个问题问到自己身上。   李靖看着一身白衣,飘逸淡淡的儿子,不禁暗呼:“这小子,竟然对夫子们下套!先赞孔夫子,再借孔夫子之口来赞管仲,以管仲开创妓院来说事,反将一军!这一环扣一环,让张夫子反驳无言,好一招借刀杀人!”他心里又喜又惊,惊和喜都是因为李天纵似乎脱胎换骨,不是吴下阿蒙了!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所谓圣人也有错。管圣贤开创妓院,就是圣人的错误吗?先生请教我知道!”   奇了,为何纵儿会出言破解这个问题呢?难道他刚才并非借刀杀人,只是巧合而已?李靖一时间竟患得患失,他经常就盼望有一天,这个儿子突然开窍,如今正向他祈求的方向前进,可不能是巧合啊!   再说张夫子,他闻得李天纵的话,不禁暗呼一口气,点头道:“嗯,这便是圣人的错误。就连圣人都有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你在妓院与人斗殴一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正该如何!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朱夫子点头称善。   李天纵挂着淡笑,对张夫子揖手道:“先生,我心中所疑惑的,是管圣贤的治国之道!他究竟是如何在三年之内,把齐国这个边陲小国,治理得民富国强,使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霸主?”说罢,他高声道:“先生请教我得知!”   “嗯,这个呢。”张夫子支吾着,方才轻松下来的脸色又绷住,让他讲经解义自然是滔滔不绝,可是在经济军事这方面上,他却不甚通晓。   见他陷入窘境,李天纵微微有点急道:“莫不是先生不懂治国之道?”他语气极其客气礼貌,求学之态尽显。   张夫子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我怎会不懂,礼治,孝治,理治!”   “礼治,孝治,理治?”李天纵念了一遍,又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做好这三治,便会国富民强,百夷臣服?”张夫子尚有点犹豫,李天纵不给他思索的时间,满脸诚恳地追问:“是吗先生?”   被李天纵追问几次,其他夫子又全盯着自己看,张夫子只得顺势点头,道:“正是。”   李天纵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转望向李靖,微笑道:“父亲,孩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这小子难道又在设套?李靖心里疑惑,便“嗯”的一声,看看这小子究竟作什么。   李天纵问道:“请问父亲,那农夫种庄稼,是否对着庄稼讲礼仪,那庄稼便会自行长大?那商人贸易,是否做到孝顺,就会大家能赚到银子?杨将军征战东瀛,是否跟东瀛人说道理,平白的就能把他们说得投降战败了?”   他笑了声,看着张夫子道:“若是这样,那我定要当一名大将军,上沙场杀敌时,拿出一本《论语》,对着敌营叨念,扬我新宋国威!”   李靖听着儿子的话,心中大喜,不禁笑了一声,纵儿果然又在设套,刚才替张夫子解围不过是欲擒故纵,现在又是出其不意的将了夫子一军!   张夫子的脸塌了,他气得发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李府少爷,一直都在装模作样地诱自己上套,再施他的诡辩之术!他怒哼一声,指着李天纵道:“你这小儿,分明在曲解我的话语!”   李天纵一脸无辜,问问黄夫子,又问问刘夫子,四处道:“我可有曲解先生的意思?”他问完,不给别人答话的机会就跑开,最后对张夫子道:“先生,你让我极是疑惑,礼治,孝治,理治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哪里曲解了!”   “我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张夫子怒道。   李天纵笑道:“怎么不是,你就是我说的那样,空看表面,不懂内在!管圣贤治国之道,可是你所说的礼治,孝治,理治?”他脸色再无刚才的戆直,凌锐的目光与张夫子对视着,道:“管圣贤确实是主张四维学说,我也没有否认礼义廉耻的重要,但管圣贤还有一句主张,那就是「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见仓廪实,衣食足方是首要做的事,而不是礼孝理!”   李天纵收起微笑,冷哼一声,道:“倘若人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最根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国家贫困,军队弱小,又怎么去保守家乡,抗击外族?若然保不住生命,保不住国家,又怎么去礼治,孝治,理治!?”不待张夫子说话,他立刻道:“只有先让百姓富足,国家强盛,才能去享受奢侈的精神思想!”   那边的李靖微微点头,目光欣慰又十分惊奇;而李吉都完全呆了,他何时见过少爷这样中气十足的说话?夫子们都哑口无言,张夫子脸上涨得通红,几欲开口,偏生又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词。   “先生,我心中的疑惑,便是管圣贤如何令齐国仓廪实,衣食足!”李天纵又回复淡淡笑容,他道:“不是讲经,不是空谈;而是实干,改革齐国落后的制度,大力发展工商业!”末了,他又问道:“知道管圣贤是如何发展工商业吗?”   张夫子嗫嚅着正要说话,李天纵却不给他机会,连珠炮似的道:“妓院!”   众人都脸带疑色,怎么又跟妓院有关了,只闻李天纵道:“管圣贤真是治国奇才!他设立女闾,也就是妓院,大大刺激了齐国的商业!正是因为有了妓院,才把众多富商吸引到齐国来,还有不计其数的奇人异士,正是有了他们的到来,齐国才得以富强!”   他冷笑一声,道:“你方才说什么妓院乃低贱之地,实在无知至极!若然没了妓院,国家商业能如此发达吗!”   张夫子浑身一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眼瞪得老大,嘴角微微有点抽搐:“你,你……”   李天纵一脸肃容,道:“妓院终究只是一个地方,起作用的还是里面的姑娘!也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烟花女子!”他悲叹一声,道:“正是这些烟花女子,不顾自身清白,贡献了青春年华,贡献了自身尊严,换得国家商业的发展,还有百姓的快乐!她们为国为民,大仁大义,岂若尔等陈年腐儒之为谅也!”   一句尔等,就是把九位夫子全骂了,黄夫子、朱夫子等都是脸露怒色,而张夫子固然盛怒,却偏偏无处反驳,真是气死人啊!   李天纵又是一叹,捶胸道:“若然没有这些可怜、可敬、可爱的烟花女子,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啊!”   “你这、这黄口小儿!”张夫子终于拍椅而起,浑身发颤地指着李天纵。   这张夫子几番辱骂他,他也不必客气!李天纵淡声道:“我刚才所说,不过是妓院对于国家商业的贡献而已,其实妓院还有一层不凡之处,那就是对于文化的贡献!”   李天纵度了两步,道:“多少风流名词是出于妓院青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若然没有青楼,杜牧能写出如此佳句?妓院乃骚人墨客获取灵感的地方,无论李杜,或是本朝诗人词人,哪个不踏足妓院?”   他嗤笑一声,很不屑地道:“只有那些整天只会死读经书的陈年腐儒,才会无知地认为青楼妓院是低贱之地!”   这分明便是讥讽张夫子了。张夫子向后趄趔了一步,跌坐回太师椅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如死色,指着李天纵,气得嘴角都歪了:“竖子,竖子……”   李天纵哈哈大笑,道:“你能竖么?”   “啊——”张夫子双眼一瞪,手抚胸口,差点晕厥过去。   夫子们的脸色都有如土灰,这张正也算得上是大儒,竟然被李府少爷辩得无话可说,真是连着把他们的面子都丢了。   李靖心中虽然大喜,暗呼自家孩儿终于开窍了!不过现下场面有点难看,拜师什么的自然不用说了。李靖咳了一声,神态严肃:“纵儿,不要再胡闹了。”   李天纵抱抱拳,俨然道:“父亲,我踏足青楼,是想获取文思上的灵感,与实地考察研究一番管圣贤的治国之道,好将来为大宋尽自己一分力!”他轻叹一声,道:“恳请父亲的原谅和理解!”   “混账,尔分明是贪图安逸,荒淫无道,方才踏足那低贱之地!”张夫子一口气喘了过来,回复了几分力气,便马上指着李天纵一顿斥骂,血气上涌,自己也弄得满脸通红。   还来骂?这是你自找的!李天纵笑哼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尔这种只会死读诗篇经典,却五谷不分的人,没资格来给我说教!”他望向李靖,决然地道:“父亲,我以后还是会去青楼妓院的,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在妓院,道在妓院!   不单是张夫子,其他的八位夫子都怒了,纷纷出言声讨李天纵这黄口小儿。朱夫子白眉倒竖,怒道:“小儿,尔这般出言不逊,是为何意!念尔年纪轻轻,快快给一宗赔礼道歉,我便不咎!”   黄夫子也叹道:“如此美玉,怎的满心歪念!”   李靖本想出言收拾这残局,可是见他的纵儿依然镇定自若,毫不见胆怯慌张,不禁大感兴趣,不妨看看纵儿有什么应对之法。   群起而攻之?李天纵心里一笑,那我便来舌战群儒吧! ------------ 第4章 舌战群儒   儒堂里,凉风拂过,带着的点点清凉马上被众人的剑拔弩张所融化。只见儒堂中间一白衣少年,脸带微笑,负手而站,颇有几分气势。在他周围,是九个年纪各异的宽袍夫子,或是当世较有声望的居士,或是临仙城有名的教书先生,他们无不对少年怒目而视。   好似所有的目光是聚集在自己身上,李吉感觉周身的毛孔都竖起了,那心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几乎从胸口里跳出来,他万般紧张地望着自家少爷,忧急之色溢于言表。   李天纵毫无压力,在前世之时,他就常常挑战权威,跟众多专家学者辨过,如今不过是九个夫子而已,凭他多出来九百多年的见识,有何畏惧?   一道阳光照了进堂,晒在少年的身上,让他更添俊朗。李天纵轻轻一揖手,说不尽的淡雅,他笑道:“各位夫子,有何赐教,请直说吧!”   张夫子坐在椅上捂着胸口,尚未回过气来,一双眼睛怒火中烧,狠狠盯着李天纵,似要将他吞噬。他想要说话,奈何提不起力气,只得将目光望于黄夫子。   黄夫子并不想做发起者,只当看不到,反正这出头鸟会有人来当的。果然,那边朱夫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拍椅而起,走到堂中指着李天纵道:“你这黄口小儿,不向好处学,反而学那诡辩之术,胡说八道,贻笑大方!”   诡辩是吧,我就用诡辩来让你哑口无言!李天纵倏地怒喝一声:“呔,你这伪君子,枉为人师!”众人都有点困惑,不知李天纵忽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李天纵怒容不减,继续斥道:“误人子弟,害人不浅!不知有多少善良纯洁的稚子,被你这个无良无德的假夫子所毁!直接导致我新宋后辈人才之流失,你该当何罪!”   角落边上的李吉挠挠后脑勺,实在想不通少爷为何突然对朱夫子怒斥一顿,那朱夫子究竟犯了什么错误?   朱夫子和李吉一样,也是糊里糊涂,不知其故。无论如何,被李府少爷一通臭骂是错不了的,他一张老脸皱出无数褶痕,怒哼道:“小儿莫要含血喷人!”   “若要说含血喷人,也是夫子你,而且喷的还是狗血!”李天纵一语双关,暗骂朱夫子是狗,朱夫子脸色大变,血气涌得整个人精神焕发。李天纵冷声道:“你方才说「胡说八道乃是贻笑大方」是与不是?莫想抵赖,这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说出这种话来,真个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这话可有什么问题么?李吉看不出端倪,夫子们也是;只有那边的李靖隐约猜到点什么,却抓不住,心里疑惑更盛,纵儿又想说什么?   李天纵肃道:“正所谓有教无类,胡人虽然非我族人,但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也可以读诗经、念道法,这是一件好事,这种好学上进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怎么到了你那里,却是一件贻笑大方的事情?夫子你看不起一些野蛮无理的胡人,便也罢了;但你居然连那些愿说八道的胡人都嘲笑,居心何在!”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又怒又羞的朱夫子,斥道:“胡人正是因为不懂诗经,未曾教化,才会屡屡犯我族!只有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才能基本性的解决问题!你嘲笑愿意学习新宋先进文化的胡人,是为何意?难道是希望胡人继续野蛮,继续犯我新宋,继续令新宋儿郎战死沙场,令老百姓家破人亡么!”   呸的一声,李天纵大声怒道:“好一个心肠歹毒的伪夫子!倘若孔圣有灵,得知有你这种不肖徒孙,定然会扫你出门。你还有什么面目自诩是儒家夫子!?”   朱夫子被震得退了几步,老脸抽搐,浑身发抖,他平日里受人尊敬爱戴,何曾有人对他这般说话?更是被加了诸多罪名,什么心肠歹毒、不配当儒家夫子,真是句句刺人心肺,让人喘不过气来。   朱夫子现在是明白张一宗的心情了,这种被人痛斥一顿,偏生自己无从反驳的哑巴亏,实在不好受!他指着李天纵,憋了许久才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可笑!”李天纵哈哈一声,轻蔑道:“倘若我这是强词夺理,你身为他人老师,竟然反驳不得?究竟是我强词夺理,还是你心无学问,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无赖!”   “啊——”之前的一幕又上演,这回轮到朱夫子,他左手按着胸口,右手指着李天纵发发颤,满脸痛苦、愤怒之色,跌坐回太师椅上,大口喘着气。旁边的童子急忙把茶碗端上去,然后替朱夫子揉抚胸口,这才没让他晕厥过去。   李靖心中大惊,都说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可纵儿变得太大了吧,竟如此才思敏捷!纵儿所说的话,看似是歪辩,实质道理十足,令人无从反击。   忽有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那胡人把经典学了去,亦不见得会与我新宋和平相处!再者说,那胡人于马背上长大,本就比我族儿郎魁梧凶猛,若然再让他读兵书,把计谋战术也学了,岂不是更置我新宋儿郎于险地吗!?”   声音不卑不亢,自带着一股气势,李天纵双眼一亮,饶有兴趣地往声音来处看去,原来是位于最下首的刘顾刘夫子。   这个刘夫子在众多夫子里年纪最轻,只得四十来岁,一张黑脸,大鼻宽嘴,长得甚是丑陋。刘夫子不似张夫子、朱夫子那般只读儒家经典,他读及兵家,墨家等众多书籍,是以能以另一个角度来反驳李天纵的话。   李天纵淡淡一笑,有人反击才有意思呢,他微一酝酿,便道:“刘夫子,你的忧虑是多余的,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胡人为何会凶猛,为何能屡败我族!不是因为他们在马背上长大,亦不因为懂不懂兵书,而是——”   “一种精神!”他竖起右手食指,阳光照在那根饱满白净的手指上,熠熠生辉。   李天纵沉声道:“胡人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正是有着这样的精神,他们才会凶猛,才会屡败我族!他们为什么能视死如归?是因为他们没退路了!胡人犯我族,多是因为过冬粮食不足,他们离开家园,踏进他乡,就有一个任务,抢够粮食回家!在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妻儿老小,若然没能抢够粮食,那么家人就会饿死!胡人没退路了,才会凶猛!”   他在这里又用了诡辩一招,将胡人侵犯入境的意图以偏概全。   他又道:“纵然胡人凶猛,但我族并非没有战胜过他们,不言本朝,就说汉朝之时,大将军卫青、霍去病等,数破匈奴,把匈奴赶到大漠以北,何等威风!”他停了停,又哀声道:“但是,亦有五胡十六国之时,我族百受凌辱!”   李天纵紧紧盯着刘夫子,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族能大败胡人,又能被胡人欺凌蹂躏!”他又指起食指,沉声道:“还是因为一种精神,一种信念!”   “回想汉家大破匈奴之时,民风强悍,家家舞剑,正是有了这样的尚武精神,方让他们坚忍不拔,就算遇到凶猛魁梧的匈奴人,也能勇往直前,没有逃退之心!”李天纵停了停,一边环扫着众夫子,一边道:“他们觉得,为汉朝、为汉人战死,是一种无上光荣!他们付出生命,换来族人的安居乐业,他们认为,值得!这便是民族的凝聚力!”   儒堂里所有人,包括奴仆,夫子和李靖,都被这个曾经憨厚愣直,不善言辞的少爷说得怔住了。他们的心思,都被李天纵掌握着走向。   李天纵慢慢走向刘夫子,眼神凌厉,又含有悲痛:“五胡十六国时期,正是因为民族失去了灵魂,才会被残暴的胡人百般凌辱!”当然,还有晋朝国力空虚等原因,李天纵为了强调他的论点,自然是只字不提。   “可见,两军对战,装备兵力,计谋战术都是其次,最起作用的是将兵们的精神信念!”李天纵的声音似有千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那刘夫子脸色难看,但并无愤然,想来是认同了李天纵的话。   遥想起南北朝时期的惨事,李天纵心胸中填满悲痛和愤怒,声音中愈加带有感染力:“让胡人们接受文化教育,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若然永嘉之乱时,胡人稍懂得道理,消去兽性,那他们就不会沦尽天良,犯下吃人之恶事!”   他霍地转身,指着朱夫子,怒道:“而你这老混账,居然嘲笑胡人读书,实乃天理不容!”   朱夫子刚刚才平静了一点,此时再被李天纵斥责,全身抖得更厉害。菩萨作证!他所说的“胡说八道、贻笑大方”都是讥讽这小儿的,怎么被他连起来,就成嘲笑胡人读书了!   虽然李天纵方才所言很有道理,但他的无礼态度,还是令夫子们愤愤不平。又有一人道:“小子,你无礼待人,就算胸有才学,也是有才无德!”   李天纵淡淡一笑,回首往说话的杨夫子望去,道:“我何曾无礼?方才你等入座之时,我可有见礼?”   杨夫子怒哼一声,双眼瞪得老大:“满口狂言,目无尊长!还道自己有礼?”   李天纵看着年有七十的杨夫子,肃然道:“尊重长辈我知晓,但看见你们陷于迷途,心生魔障,我只好抛去辈分规矩,给你们当头一棒。”他叹了一声,道:“天纵宁愿当无礼的小儿,也不愿看到各位夫子泥足深陷啊!”   看他说得可怜,杨夫子更怒,一拍身旁木几,震得上面的茶碗作响,他冷笑道:“你这狂妄小儿,着实可笑!尚不及弱冠之龄,却敢教训到老夫头上!?老夫七十有二,乃当朝举人,你有何资格教训我!”   李天纵不为所动,只淡淡一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夫子若想倚老卖老,便免了吧,省得徒添笑料!”   “你!”杨夫子狞着脸,几乎就要作出有辱斯文的事了。   “纵儿。”李靖适时地喝了声,无奈此刻已是群儒共愤,哪里还听他的?   饶是黄夫子不愿得罪李府,现下也气得够呛,只是一个志学稚儿罢了,还能通天不成?我来收拾收拾这小子!黄夫子鼻哼一声,道:“世侄,听你的话,看来是不把我们这些老东西放在眼里喽!”   黄夫子抚须的速度快了,鼻孔一张一缩,呼着粗气:“达者为师?好!我这老东西便来考考你!”李天纵全然不惊,只微微揖手,请他出题。黄夫子哼道:“你可知道「道」是什么?”他心里非常生气,气的是李天纵将“道”与青楼妓院扯在一起,这分明是对“道”的亵渎嘛!   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即使说得天花乱坠,黄夫子都会反对的,然后将他那一套见解说出来。李天纵心中一动,有了计较,淡笑道:“道嘛,就是路,让人走的道路。夫子以为然否?”   不在意料之中,黄夫子不禁愣住,轻蔑一笑,哼道:“老夫问的是天道,人道!”   “我是凡人,如何懂得天道?夫子如要知道,不妨问问菩萨神仙;置于人道,我倒略知一二。”李天纵笑道,走到黄夫子身边,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令尊令堂把你生下来的法子,就是人道!”   黄夫子心中大气,老脸涨成酱紫色,他怒道:“你——放肆!”   李天纵有意轻声,是以只有黄夫子听到他对“人道”的见解。这样一来,儒堂里其他人不免好奇,究竟李天纵又说了些什么话,使得一向沉稳的黄夫子变得暴跳如雷?   将黄夫子激得半天没说一句话,九位夫子中已经有五位被李天纵气坏,剩下的虽然内心愤愤,却不敢多言。   “夫子们,晚辈也问你们一个问题吧!”李天纵笑了笑,环身一圈,只见夫子们的老脸全是又红又黑,李天纵柔声道:“这是一个测试品性的问题:倘若你跟一只马赛跑,你觉得自己会怎么样呢?有三个答案可选,一是你赢了;二是平手;三是你输了。”他看向张夫子,微笑道:“先生,你来作个表率,第一个选择吧!”   已经喘过气来,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夫子,怒冲冲地哼了声,并不作答,他现在可精了,不敢随意接李天纵的话。   “先生为何还不作答,莫不是怕品性被测出?”李天纵剑眉微皱。   张夫子果然受不了激,不屑道:“我一生光明磊落,怕什么!我选三,人不可能跑得过马。”   李天纵呵呵一声,转身看向黄夫子,道:“黄夫子你呢?”黄夫子尚怒在心头,瞪目道:“老夫选二。”李天纵点点头,又问差点气晕的朱夫子,朱夫子冷声道:“我选一,所谓人定胜天,何况一马乎?”接着,其他夫子们也有一些已作出自己的回答,杨夫子选了二,刘夫子选了一。   李吉看着少爷问了一通,心里也不禁嘀咕,他选个三好了;那边的李靖则皱着眉头,猜测着儿子的用意,纵儿这又是下的什么套?   李天纵负手渡了两步,望着朱夫子,淡淡的笑容让朱夫子心生不妙:“选一,赢了马的夫子们,恭喜你们!”   喜?朱夫子的心稍微落了下来。   “你们赢了禽兽,比禽兽还要禽兽!”李天纵哈哈笑道。   朱夫子倏地跳起身,指着李天纵怒道:“你,竖子——”还有其他两位选了一的夫子,都脸如黑锅,气得是说不出话来。   不理朱夫子的叫骂,李天纵望向黄夫子,高声笑道:“选了二,跟马赛个平手的夫子,真让人惊讶,你们跟禽兽一样,也是禽兽!”   闻得此言,黄夫子急气攻心,眼前一黑,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他支呀着,发出类似哑巴喊话的声音。身旁的童子见势不妙,慌忙帮他又是揉胸口按人中的。   李天纵望向张夫子,神秘笑道:“先生,你可就了得啦。”张夫子黑着脸,拍几而起,怒发冲冠。李天纵笑道:“选了输给马的夫子们,你们禽兽不如呀!”   张夫子有如被五雷轰顶,脚下不稳,跌坐在地上,他发颤地指着李天纵,老脸越涨越红,憋了许久,方才哆嗦地骂道:“竖子!你、你、你这败类小儿,不得好死——”他咆哮一通,显得色厉内荏。   旁边李靖的脸色转眼就变了,猛力一拍木几,震得茶碗倾倒了,他怒道:“混账!”这张夫子怕是气得神志不清了,竟然说出如此难听的话!   “老匹夫满口污言秽语,简直是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李天纵从容对看着张夫子,将他一开始的斥责还了回去!   “啊——”张夫子双眼一瞪,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顿时昏厥过去。 ------------ 第5章 天纵之才   书房里,一片寂静。李靖负手站在窗边,透过不了格窗棂,望着远方。进来已有许久,李靖始终一言未发,保持着这个负手背站的姿势,李天纵干脆以不变应万变,跟他耗着。   在这几天里,李天纵已经在李吉那里把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李家是什么背景,有什么成员,都怎么样的性格,无一不在他心里。李天纵明白,这次与李靖的谈话,一定要解释他的变化,说辞早已酝酿好,只等李靖问了。   李靖不问,他也不说话,只观察着这个书房。这书房是单独的,并没有内室,建得比较大,几排书架放于墙边,又有书案书桌等物,那红木书桌上摆有一些文书,说明这里也是李靖的办公点。书房里没有床,只有一张藤榻,上面放有一张薄棉小被。   又待了一会,李天纵注意到李靖背负的双手不可察觉地动了动,他不禁淡淡一笑,李靖心里充满惊奇,是不会耐得太久的。   之前的拜师仪式自是不欢而散。原本要收徒弟的张夫子被气得吐了几升血,当场晕厥,经过李府的大夫救治诊断,张夫子算是保住一条老命,虽然现在仍昏睡在床;而其他被邀请前来见证拜师礼的夫子们,都愤愤悻悻地离去。   不用半天,李府上下就传遍了少爷在儒堂舌战群儒,把张夫子气得吐血的消息,丫环奴仆都暗地议论,少爷不是中邪,就是开窍了!   李天纵跟着李靖来到书房,耗了两刻,李靖终于肯开口了,他的语气平平和和,让人猜不准他的情绪:“纵儿,你的养气功夫赶得及我了啊。”   “父亲,您过誉了。”李天纵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   李靖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儿子,双眼一凌:“你何时变得跟我这样客气?”   李天纵揉揉鼻子,这个小动作是从李吉那里探听而来的,他微笑道:“这不是怕爹爹还在恼我嘛!”   李靖摆了摆手,走到玫瑰椅边坐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紫砂飞天壶,往茶碗里缓缓而斟,道:“纵儿,为父不过是几天没见你罢了,就差点儿认你不出啊!”他拿碗盖轻轻嗑着茶碗,又道:“若不是你外貌声音半点没变,为父真以为是谁在冒充我儿呢。”   他有这种怀疑,是最正常不过了,只怪李天纵的性情才学变化太大太快。   “以后,临仙又添一个才子了。”李靖缓缓喝了口茶,闭目品味。   李天纵笑了笑,走过来坐到茶几另一边的玫瑰椅上,道:“难道我以前就不是才子么?”说罢,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靖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望着李靖,李天纵心里一叹,想起自己前世那位父亲来。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经常像现在这样,沏上一壶茶,两人边饮边聊,父子又似朋友,感受着淡淡的温馨。现在,他又有了一位父亲。看着李靖威严的脸,李天纵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一时竟有点发呆。   “又发什么呆,变回去了?”李靖皱了皱眉。   李天纵眨眨眼,回过神来,淡淡一笑,给自己斟了碗茶,抿了一口,舌头微卷,享受着那清香之感。良久,他才赞叹道:“极品龙井!”   “哦,纵儿也懂得品茶了?”李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以前教你品茶,你不是嫌枯燥乏味么?我那庙后岕片竟被你比作鸡肋,哈哈!”   李天纵也大笑一声,摇头道:“这往事,不提也罢!”他知道是时候解释了,在心里温了温那套说辞,便道:“爹,我在关门思过的这一个月里,想了很多。初初,我还很恼爹爹呢,气你不帮孩儿出头,一直愤愤不平,想着法子教训叶枫。”他这么说,是根据李吉的话判断出来的。   果然,李靖微微点点头,一副他都知道的样子。   李天纵神气一凛,道:“直到前几天,我作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虽然醒了,那梦里内容已经模模糊糊,但孩儿脑里却清楚地记得一首词「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李靖将词喃念了一遍,脸色徒然一变,这词的才情气魄皆非等闲!他皱眉苦思道:“这是何人之词?”   李天纵微叹道:“爹爹不用想了,我翻遍诗书百经,都找不到这首词。孩子就只记得这么一阕,其他的都随梦而散,实在遗憾。”这个世界并无宋代,自然也没有靖康之耻,所以下阕就不便道出了。   李靖皱眉道:“哦,竟有此事?那这词与你自身变化有什么关系么。”   “嗯,孩儿在梦里得到这首残词,就惊醒了过来,然后骇出了一身冷汗。”李天纵泯了口茶,一脸回忆之态:“想我快弱冠之龄,居然终日不知所谓,无才无学,过得浑浑噩噩!这不正是虚度年华么,如词里所说,恐怕待我白头之时,就悔恨莫及了。”   李天纵大叹一声,似在自责以前之事。   李靖微微颔首,看来是这首词使纵儿开窍了?   “那天开始,孩儿痛定思痛,决定一改前身。”李天纵笑了笑,望着李靖道:“爹,说来可真奇怪,自出了那身冷汗之后,孩儿的脑袋就像换了个似的,以往那些读不懂的经书,孩儿居然看一遍就明白里面的意思了。”   这……饶是李靖见多识广,忽闻自家儿子有这种奇遇,也不禁愣住。   李天纵继续道:“还有如琴棋书画,品茶赏花,这些我以前不屑的雅事,竟都让我感受到个中乐趣,令我迷醉不已!爹爹你道奇不奇?”   “纵儿,这可是真的?”李靖不敢相信,但儿子的变化摆在这里,他又不得不信。   李天纵点头,认真道:“绝无半句虚言!自从作了那个梦后,孩儿就宛如一把未开封的宝剑,从此开封!”观察到李靖的眼神逐渐变得相信,李天纵又道:“只是有得必有失,孩儿这次也不例外。”   他叹了一声,苦笑道:“孩儿似乎失去了许多记忆。”   李靖一惊,急道:“可有大碍?纵儿你当日为何不唤大夫诊治!”   见李靖关心之色溢于言表,李天纵心里一暖,摇头笑道:“并无大碍,似乎忘记的都是些碎事和不愉快的事情。其实若非忘了那些事,孩儿的心性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李靖点点头,认同了李天纵的话,要不是忘了一些事情,一个人不可能变得这么快的。只是纵儿为何会有这种奇遇呢,难道是祖上显灵?   “爹,你看张天师所说的‘天纵之才’,是指我这个奇遇么?就好像是上天赐给我才华一样。”李天纵心里一笑,他真得感谢张天师啊,如果没有他的看相,这个说辞就要失色很多了。   果然,李靖一听“天纵之才”四字,双眼就是一亮,端茶的手停住,他想了一会,终于哈哈一笑,开心地道:“原来是这样啊!张天师啊张天师,你当初为何不说清楚,害我忧伤多年啊!”   李天纵非常理解李靖的心情,为人父的,哪位不望子成龙?况且李靖可是新宋高官,他李天纵是李家一脉的长子嫡孙!若然李天纵只是一个草包,如何将李家接继下去?   李靖笑了一阵,眯着双眼望着儿子,越看越心喜、欣慰……打从这劣子抓了周儿之后,李靖就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静了一会,李天纵道:“爹,我方才在儒堂里,把好好的拜师礼搅成乱局,你可有不高兴?”   “没有没有,为父是高兴极了!”李靖笑呵呵地喝了口茶,摆摆手道:“我如何不知张一宗是个腐儒,只是你之前无心向学,非严师治不了你,为父才会请张一宗来当你老师。现在你心窍已开,非吴下阿蒙了,哪里还用得着张一宗来指手画脚!”   他收起笑容,神情认真地道:“不过,张一宗虽为腐儒,在士林里却颇有声望,若他在士林里毁坏你的名誉,倒是麻烦一桩。你今天有些过火,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情况,切记要留有余地,令对方有下台之阶。”   李天纵淡淡一笑,泯茶道:“爹,你所说的是中庸之道吧。”他隐约轻哼了一声。   “纵儿啊,我知你年少气盛……”李靖看出儿子对中庸嗤之以鼻,他还想再劝,却不料被外面一阵呼声所打断。   “宝宝——宝宝——”声音急慌中带着无限的疼爱,李天纵一听,就知道来者定然是他的娘亲。   噩耗:姚明左脚脚跺骨折,报销整个赛季!银箭非常伤心,伤心欲绝! ------------ 第6章 宠坏   果然,伴随着一阵香风,一个身姿丰腴的妇人奔了进来。妇人约在四十年华,头扎飞凤金步摇,身着红色长裙,外面又穿着一件对襟的百花长袖褙子,都是由上好的绸缎,显得雍容华贵。此时她成熟艳丽的脸上惊慌慌的,颦着双眉,一进来,目光就锁定在李天纵身上,满是慈爱之色。   见父子俩在安然品茶,妇人微微一怔。   李靖皱眉斥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老爷,妾身还不怕你又要责罚宝宝嘛。”李氏回复端庄,慢施施地走过来。李靖摇头笑道:“他没犯错,我责罚他什么。”李氏疑惑道:“妾身听闻宝宝大闹儒堂,把张夫子气得吐血……老爷不生气?”   见李氏走来,李天纵起身离座,迎了上去,甜甜地喊了声:“娘亲。”刚才见妇人慌张失魂的,可让他心里暖暖的,夺了别人身体,便替人孝顺父母吧!   李氏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心疼道:“宝宝,这一个月的禁足可苦了你喽,那老头儿好狠的心,娘亲天天想要探看你,都被他阻拦!”她摸摸李天纵的脸,忽地哎哟一声,道:“都凹进去了,瘦了好几斤。这,老头儿好狠的心……”   李靖哼的一声,道:“若非我令纵儿反思一个月,他岂能脱胎换骨!”   李天纵微笑不语,扶着李氏让她坐在玫瑰椅上,自己则站在一旁。李氏疑道:“老爷,你说我们宝宝脱胎换骨?”   “让你的宝贝儿子说吧。”李靖缓缓喝着茶。   当下,李天纵又将那套说辞道了一番。听闻儿子失去一些记忆,李氏不禁大惊,忙道:“这事儿不能不理啊,为娘这便唤大夫前来。”她说着,转头瞪了李靖一眼,道:“老爷,你也不怕宝宝出什么事,咱们可就只得一个孩儿啊!我不要宝宝怎么样,就希望他健健康康的……”   李靖摆了摆手,打断道:“夫人,纵儿他不是没事嘛。”   “宝宝有事没事,还得让大夫诊断。”李氏说罢,起身往外面唤过丫环,去找大夫前来。   聊着些碎事,过了一刻钟,大夫满头是汗的到来了,忙活一番,又是诊脉又是看舌,最后道:“老爷、夫人请放心,少爷身体正常,并无暗疾。置于失去一些记忆,此事急不来,只能开些安神补脑的药物,慢慢养理。”   待大夫走后,又聊了一会,便到了午餐时分,李天纵随着父母来到偏厅进膳。来到这个世界的几天里,他还是第一次与别人同桌进食。   紫檀束腰八仙桌做工精巧,光滑的桌面上摆满色香俱全的佳肴,有鱼有肉,鲜美细嫩,让人看得食指大动,垂涎三尺。往圈椅坐下,有一俏丫环递上一个盛满白饭的花边瓷碗,和一双柔润光泽的象牙筷子。   “宝宝,多吃点烧鹅肉,看你瘦得……”李氏挟起一些块肥美油滑的鹅肉,放在李天纵的碗里,叹道:“那个老头子,怎么这么狠心呢。”   李靖哭笑不得地道:“夫人,你还要说多少遍呢,如今纵儿不是很好嘛!”   一种淡淡的温馨涌上心头,李天纵笑着将鹅肉送入嘴中,皮嫩肉滑,火候恰到好处,口感妙不可言,他赞道:“这鹅肉不错。”   李氏闻言一喜,道:“宝宝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她又问旁边侍候丫环道:“这道烧鹅肉是谁人做的?”那俏丫环微微欠身,恭敬地道:“回奶奶的话,是二厨子做的。”李氏点点头,笑道:“传令下去,打赏二厨子。”   李天纵心里暗叹,这大户人家果真不同一般,他随口一赞,便要打赏,若然他赞这米饭香甜,是否要打赏那庄稼汉呢,一思至此,他不禁一笑。   过了一阵,李天纵又添了一碗饭,看着那个俏盈盈的丫环,心里一动,他来这古代,怎么能不尝尝古典美人的温柔?他放下饭碗,望着李靖淡笑道:“爹,我想要个侍女。”   此言一出,李靖便是一惊,他皱紧眉头,心忖:“纵儿怕是真长大了,之前去青楼,现在又要侍女。可是他儿时的抓周……”   知道李靖担心自己沉迷女色,李天纵摇头笑道:“爹,你还在意我的抓周儿?别忘了我今非昔比。我要这侍女,不过是想作些风雅之事罢了。”他哈哈一笑,道:“都说红袖添香,这换成李吉添香,就没那种意境了!没那个意境,读书也乏味。”他说罢,望着李氏,对她眨眨眼睛。   李氏是疼煞他了,会意后,马上就道:“老爷,我看宝宝说得有理。而且宝宝都十五了,哎,我要是命好,都抱孙子喽……”   “罢了,罢了!”李靖喟然一叹,纵儿他现今已经开窍,且年纪不小,是时候让他接触那男女之事了,莫要到成亲之时,还什么都不懂,成了笑话。他摆摆手道:“随你了,好自为之。”   李氏呵呵一笑,看向儿子道:“宝宝,你爹同意了,你欢喜府里个丫头?尽可讨了去!”   李天纵微微摇头,道:“我要这侍女,不仅要会侍候人,更为重要的是要懂得琴棋书画等雅趣之物,这府里丫环哪有识得的?”   李靖微微点头,道:“那你想如何?”   “爹,孩儿想明天到教坊司选一合适人选,替她脱籍,赎作侍女。”李天纵淡淡笑道。那教坊司里的女孩儿接受各种培训,才貌双全者比比皆是,以他的身份,到教坊司选个侍女,还不是小事一桩。   李靖一怔,剑眉上扬,微怒道:“不行,那乐籍女子身份卑微,怎能进我李家。”   李天纵笑了笑,没想到李靖竟然如此看重身份,他叹道:“爹,教坊司里的女子都是些罪臣的家眷,孩儿选要的自然会是豆蔻年华,试问她们做错什么?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有什么能力把自己送进教坊司?说到底,她们只是被家人连累的可怜儿罢了。”   “行了行了。”李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知你如今才思敏捷,连爹爹都辨你不过。所以你就不必多说了,我准你就是,切记要择心性善良之辈!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爹。”李天纵供手笑道。   李氏又挟了一只鸡腿过来,疼爱道:“宝宝,多吃点,别跟这老头子叨唠了,若然他不准,娘亲还要替你买个花魁回来呢。”   李靖瞪了她一眼,叹道:“夫人,你莫要宠坏了纵儿。”   “宠坏了就宠坏了,这可是自家儿子啊,不宠他宠谁去?”李氏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   看着他们为自己斗嘴,李天纵心里暖洋洋的。   吃过午饭,李天纵回到无为居,踏进小院,只见李吉在那里站着,见了少爷,连忙上前关心道:“少爷,老爷他没有责罚你吧?”   李天纵摇了摇头,负手走到小鱼池边,往梨木矮榻上坐下,对着鱼池里的鲤鱼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紧跟而来的李吉听了,又赞道:“少爷果然高才,连口技都会。”   “什么口技,不过是一声口哨罢了。”李天纵笑了笑,缓缓躺下,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张夫子现在怎么样,没大碍吧?”他可没想过要把张夫子气死的。   一听这事,李吉就满脸崇拜之色,竖起大拇指:“少爷,你早上在儒堂,真是舌灿莲花啊,把那些夫子辩得个个成了哑巴,老脸又红又绿的,嘿嘿!”他笑了声,道:“张夫子没当成老师,反而被少爷激得吐血,真是精彩!小的看啊,这件事明天就会传遍临仙,少爷一扫前名,取代那林轩成为临仙第一才子。”   “先告诉我张夫子的情况。”李天纵打断小厮的马屁。   李吉答道:“我离开的时候,张夫子已经醒了,只是仍然很虚弱,还在骂少爷来着。”他怒哼一声,呸道:“辩不过少爷,还不肯服气,真是个老不要脸的。”   没事就好。李天纵点点头,微闭上双眼:“我困了,小歇一会,你先退下吧。”   李吉却道:“少爷,李吉还有一事没禀报您呢。”他从衣袖里掏出一纸书信,递给李天纵道:“这是司马少爷给您的信。”   李天纵接过,取出信件,眯着眼阅读起来。过了一会,他便放下信件,笑了声道:“你给司马浩回话说,绮绮姑娘的品花会,我也去参加。”   据李吉说,司马浩是他仅有的几个真正朋友之一。这司马浩性格温和,很有才情,在临仙里,是仅次于林轩的才子。他自小就与李天纵一起长大,交情非常之好。   上个月,一次游玩中,司马浩等几个朋友大谈青楼风趣,惹得李天纵心痒痒的,忍不住跟了他们去画舫。只是李天纵这愣头青,却在别人赏花会上,笨手笨脚地损坏了一盆极品珍菊,气得那间主人、临仙四艳之首的绮绮姑娘浑身颤抖,险些晕厥。   那伙人中,叶府少爷叶枫想要逞英雄,为绮绮姑娘的花报仇,便责骂起李天纵来。岂料平时木头惯了的李天纵不愿在美人面前丢脸,少有地反击。往来几句,叶枫就与他打起来了。   之后就是李天纵被李靖禁足一个月的事了。   对此,司马浩是满心歉意,几番上门探访好友,可惜被李靖从中作梗,没见成。这边李天纵刚刚解禁,他就遣人来信,表示问候等等,信末还提了一下绮绮姑娘几天之后会举行一个品花会,顺便问问李天纵去不去。那语气很随便,因为司马浩就没想过李天纵还能踏足青楼画舫。   “少爷,你是说要去参加绮绮姑娘的品花会?”李吉闻言愣住,反问一遍。   李天纵已经闭眼入睡,闻言轻声道:“可有问题?老爷那里你放心,以后我去青楼妓院,他不会再说什么的。”   “可是,绮绮姑娘……她会欢迎您吗?”李吉小心翼翼地道出他的忧虑。   “欢不欢迎到时再说。”李天纵随口答道,侧了侧身,嘴角勾起一丝淡笑。 ------------ 第7章 教坊司选秀   新宋在京城和临仙两处设有教坊司,负责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而临仙与京城相距千里,自然不会到宫廷去演出,平时都在坊内排练,只在特殊节目,才会到大臣宴会等场所演出。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这坊内男女,都是些罪臣家眷或后人,多是被株连的可怜儿。不知有多少青春女子,把年华都献给了教坊,最后人老珠黄,只落得个荒草坟头,清明重阳都无人祭拜。   天空湛蓝,清风微抚,坊内一如昨日,依然是自由排练。   小庭院里,阵阵悦耳的歌声传出,又有箫声相伴,那绵长的箫声隐带凄然,似在哀叹悲鸣。凝神听那歌声,唱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声音虽然还显稚嫩,却已经唱出了《虞美人》的神韵,这教坊女子与那被囚君王的心境竟是相差无几。一曲终罢,那箫声扬起一个悠长的尾声,随之隐没下来。   “熙云姐姐,依你看,我们何时才会有外派出去的机会呀?”   只见庭院里,有两个碧玉年华的少女,一坐一站。方才说话的少女手持一把圆扇,戴着淡黄色绣花云肩,身着阔袍大衫,白色长裙,头梳三髻丫,眉若远山,眼横秋水,她脸上并无施粉黛,却更加显得皮肤宛如腻玉凝脂。   “婉儿,只要我们勤奋苦练,待年度校比的时候表现出众,外派的机会多半会落在咱们头上的。到时候呀,我们姐妹俩在外边当个花魁什么的,还能找个好归宿……”坐在粗木圆凳上的持箫少女笑了声,双眼满是憧憬之色。   叫熙云的少女也是碧玉年华,头上随意梳了个髻,其余没有梳拢的长发披肩而下,她身着长袍宽衫,里面一件绣花小衣,饱满的胸脯让小衣倍添魅力。瓜子脸上,琼鼻小嘴,柳眉下面是两弧迷人的凤眼,眸子里水涟涟的,勾人心魄。   婉儿点了点头,双眼弯成新月,笑道:“姐姐那么美,又能歌善舞,将来定然会是临仙的第一花魁。”   熙云微微一叹,摇头道:“要当花魁,外貌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只有让那些才子墨客引之为知己,为咱们写上几首诗词,才能当卖艺不卖身的花魁。”见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熙云又道:“妹妹,你的诗词天赋有限,更要加紧练习歌舞,以长补短。”   “姐姐,婉儿一定会努力的!”婉儿眸子里满是坚定之色,声音柔柔:“接下来练一首李煜的《浣溪沙》吧。”她摇了摇手中圆扇,翩翩起舞。   熙云的薄嫩下唇抵于紫竹箫箫口,正欲吹起曲儿来,小院外却传来嚷叫声。   “熙云,婉儿,不得了啦——”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云鬟高髻,身着阔袍长裙的妇人奔了进来,她走得髻歪钗斜,满头大汗。   熙云和婉儿都停了下来,熙云疑问道:“翠儿大姐,发生甚么事了?”   “快,快跟我来。”翠儿喘了几口粗气,就上前拉住婉儿的手,同时望着熙云道:“熙云,你快放下那竹箫,随我来啊!要是晚了,我看你们两个到哪里哭去!”   婉儿微颦柳眉,疑道:“翠儿大姐,究竟怎么了?”   翠儿急得如热锅蚂蚁,跺脚道:“来不及啦,一边走,一边解释!”她拉着婉儿往院外奔去,后面熙云紧紧跟着。翠儿道:“坊里来人了,是李家的公子,要在坊里选个侍女呢!”   “啊。”熙云轻轻地惊呼了声,眼神滞了滞,就狂热起来,喜道:“大姐,你说真的?”她日夜苦练,不就是盼望能外派出去当个花魁么,当上花魁,就容易找个好归宿了。说是好归宿,其实就是当人妾婢而已。现在李公子来选侍女,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啊!   奔走着的翠儿白了熙云一眼,道:“假的假的,是我吃饱撑着,特意来消遣你们!”她扑哧一笑,道:“走快点,莫要等人家李公子都挑完了,你俩才姗姗来迟!”   熙云笑颜大展,兴奋地望着婉儿:“妹妹,这可是个脱离苦海的机会啊,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虽然不知李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熙云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当上他的侍女。   她和婉儿已经在教坊司快十年了,这十年间,除了几次庆典,她们没有踏出过教坊司半步!这种痛苦难以用笔墨形容,熙云现在只想可以出去,看看、望望。   婉儿浅浅一笑,眼神同样兴奋,“嗯”的一声。   “唉。”翠儿大姐忽地叹了一声,握住婉儿的手紧了紧,咬牙道:“熙云、婉儿……李公子说了,他要的人选是年在十八之下,十四之上,要懂琴棋书画,诗词歌舞。”   两个女孩儿点点头,她们都符合这个条件,可惜翠儿大姐已经二十有六,不可能借此机会离开教坊司了。   “还有,李公子他……”翠儿叹了一声,道:“他似乎只带走一人。”   “啊!”熙云和婉儿同时一惊,四目对视,都是无措之色。她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听闻侍女名额只有一个,这叫她们如何是好?   对于她们的反应,翠儿是意想之中,她叹道:“无论是熙云,或是婉儿被选中,都是天大的福分,你们万万不要意气用事!”她笑了笑,道:“那李公子长得很俊呢,绝对是个好人家。”   婉儿柔声笑道:“姐姐,先不要想了,坊内姐妹那么多,不一定会选中我们呀。”   “婉儿……”熙云咬了咬下唇,双眸低垂,心里有点挣扎,她真的不想再待在教坊司了,可是婉儿……良久,熙云才笑道:“翠儿姐姐说得对,选谁都是值得庆贺的。妹妹,我们快走吧!”   两人随着翠儿身后,来到教坊司的一个歌舞排练厅,宽阔的厅里站满坊内的年轻姐妹,她们都一脸兴奋欢喜的,似乎那个侍女名额已经落到自己头上。熙云和婉儿走进大厅里,只见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教坊使,正满脸堆笑地站在一个白衣少年旁边。   那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身着一件白色襕衫,腰束蓝色玉带,头上并无束发,长发飘散而下,使他更加如同画卷仙人。他负手站在那里,淡淡笑着,眼神移来飘去,仿佛是落在自己身上。   婉儿的心仿佛被锤子敲了一记,竟扑通扑通的加快跳动,她脸上泛起一丝羞红,不敢再看李公子。旁边的熙云见她如此,低声笑道:“婉儿,李公子俊吗?”   “俊。”婉儿下意识地回答道,说罢反应过来,她一愣神,脸上更似火烧,她轻声羞道:“姐姐,你勿要捉弄婉儿了。”   腰粗肚大的教坊使咳了声,压手道:“都静下来。”厅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教坊使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李公子要在这里挑选一个侍女,为她赎身脱籍!李公子如此恩赐,你们还不快快拜谢?”   “谢谢李公子。”众少女弯身娇声道。   李天纵点了点头,那边教坊使又献媚道:“李公子,她们都是坊内符合您要求的女子,您欢喜哪个呢?”他压低声音笑道:“公子爷,她们都是黄花闺女,您若不信,尽可替她们验身……”   李天纵淡淡道:“不需你多言,我自会挑选。”他略略扫了下面的女子一下,道:“你们当中谁不识写字的,首先淘汰。”他说罢,没有一个少女离去,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自幼学习经典,那字是会写的。   “各位请就座。”李天纵作了个请的手势,众教坊女子受宠若惊,纷纷往厅里两边摆着的矮案后面席地而坐。   只见矮案上摆有笔墨,熙云心里疑惑,这些矮案都是临时而设的,看这架势,难道李公子还要出题考核么?旁边的婉儿没想那么多,温静地侍着。   “接下来,会给你们发一张考卷,上面出有各种题目,各位就尽自己所知去答吧。”李天纵淡淡一笑,道:“半个时辰后收卷,成绩前五者进入下一关。不得作弊,不得私聊,违令者取消资格,逐出考场。”   果然是这样。熙云拿过墨砚,对婉儿低声道:“妹妹,你也快快磨墨。”婉儿点了点头,亦磨起墨来。   只见李公子笑道:“李吉,发考卷。”   一个小厮从后堂走出,双手捧起一大叠纸张,小厮将考卷一份份地发下来,那些少女拿到考卷便立刻作答,唯恐怠了时间。   熙云将这份几页纸的考卷铺放在红木矮案上,略略看起这些题目来,有诗词的,也有花茶,内容甚广。熙云看得新奇,不禁微微一笑,她提起毫笔,蘸蘸墨水,作答起来。 ------------ 第8章 作弊   “请写出大诗人白居易「云居寺孤桐」一诗中,山僧年九十的下句。”   熙云微颦眉头,这首诗相当的少见,李公子出这题,怕是要考看诗词功底了。她心里苦思,回想着看过的白居易全集。她眸子里忽地一亮,下笔写道:“清静老不死。”   这些题目虽然涉及甚广,但并没有难倒熙云,她一一对答如流,不时瞥瞥旁边的婉儿,婉儿面色如常,想来亦没有被题目考住。   不觉地,就到了最后一题,熙云把考题看了遍,顿时一怔。只见纸上写着的“脑筋转弯题”道:“有两个少女,她们相貌一样,生辰八字亦一样,问她们是姐妹么?她们答是;又问她们是双胞胎么,她们答不是。这是为何?”   题上没有写着要猜字或猜物,而是猜原因,似猜谜又非猜谜,熙云从未见过,她凝神望着考卷,心忖:“坊内姐妹都是自幼学习诗词歌赋,倘若只看前面的考题,定然会难分胜负……看来这最后一题才是关键!”   熙云又把题目念了遍,薄嫩的嘴唇轻微喃动。“脑筋转弯题”为何意?转弯转弯,难道是指从另一个方向去猜这谜底?   “这两个少女是姐妹,而且相貌生辰都相同,按理说应该是双胞胎,可她们却说不是。会不会相貌生辰之所以相同,只是巧合而已,她们的姐妹关系,只是同父异母;或者跟自己与婉儿一样,情同姐妹?”熙云颦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她摇了摇头,谜底不会是这样的。   她们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又说不是呢?熙云苦思良久,依然理不清头绪,她抬起头,望向上面的李公子,只见他站于一张红木画案后边,往案上空白画卷挥毫泼墨,却不知在画着什么呢。   李公子脸上的淡淡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熙云灵光一闪,谜底隐约可见,她心中喃念:“转弯,转弯……是姐妹,但不是双胞胎,啊!”熙云脸色大喜,心里激动道:“她们不是双胞胎,可以是三胞胎、四胞胎啊!原来是这样,这谜题难在思考方向上,要是脑子转过弯了,就不难猜出。”   柳眉舒展开来,暗呼一口气,熙云微笑着写下谜底:因为她们是多胞胎。   考卷全部答完,还剩下许些时间,熙云看看旁边的婉儿,见她皱着眉,咬着牙的,目光正是落在最后一页考卷之上,似乎困在脑筋转弯题里。熙云不禁心里大急,婉儿为人善良简单,要她想出谜底来难于登天。若然答错了这题,婉儿能进前五么?坊里聪明的姐妹可不止她熙云一个啊!   熙云又望望上面,见李公子依然在凝神作画,她咬了咬下唇,轻声唤道:“婉儿,婉儿。”   声音很轻,两尺之外的婉儿隐约听见,她看了看熙云,脸露疑惑。   熙云望着李天纵,不敢眨眼,眼角余光隐约看到婉儿的面容,她轻声对婉儿道:“妹妹,最后的脑筋转弯题,谜底是……”   “姐姐,不可!”婉儿大惊失色,差点儿就大声叫出来了,她皱着眉满脸急色,又是摇头又是挤眉,快要哭出来似的。   “傻妹妹。”熙云心里一叹,她如何不知婉儿性子正直,定然不愿意作弊,可是这等重要时刻,由不得婉儿任性!她不顾婉儿的阻止,道:“她们是多胞胎,多胞胎!妹妹,你快快写上。”   婉儿倒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左右四望,做贼心虚的样子。幸好上下木案相距甚远,是以并无他人听见,姐妹们依然满脸凝重地持笔作答。婉儿一脸愧疚,黯然道:“姐姐,你怎那么傻!”   “别说了,快写上!”见婉儿还不肯写,熙云忍不住转头怒瞪了她一眼。   “我写、我写。”婉儿急忙动笔写了起来。   见婉儿乖乖听话,熙云松了口气,就这一会,她已经紧张得额头遍布了香汗。回头望向上面,熙云顿时一呆,心脏呯的一声,似乎停止了跳动。刚才在作画的李公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微笑地望着她,熙云脑子一片空白,后背旋即湿透。   完了完了……熙云紧紧攥着手中毛笔,耳边隐约听见李天纵之前的话:“不得作弊,不得私聊,违令者取消资格,逐出考场。”   是她害了婉儿!也许婉儿不去答最后一题,亦能排进前五,但是如今只能被逐出去……还是留在教坊内不见天日,整天苦练歌舞诗词,等待那些虚无缥缈的机会……   就在熙云脸白如纸,万念俱灰的时候,李天纵竟然低头继续挥毫,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大声逐她出去。熙云微微张大嘴巴,过了许久,依然无事,她心里不禁燃起一丝希望,难道刚才李公子并没有看到她与婉儿说话么?还是等作答结束后才与她们算账?   应该是没看到吧,李公子方才真真切切地说了,作弊者逐出考场,而不是秋后算账。熙云患得患失,她想了想,心下有了计较,持笔往考卷里虚写了一会,然后仿似大功告成地呼了声,脸露微笑。   过了许久,供案上的时辰香烧尽,李吉大声喊道:“时辰已到,全部停笔!”他说罢,开始收卷,众少女面色各异,有急得煞白,亦有自信满满的。   待李吉把全部考卷收完,李天纵便往后堂走去,并没有要算账。教坊使咳道:“李公子让你们休息活动一会,他要查看你们的卷子评分。都静一点啊,别吵着李公子。”教坊使甩了甩衣袖,快步走去后堂。   熙云悬着的一颗心又落下了些,她站起身来,走到婉儿旁边,瞪眼轻声道:“妹妹,你方才可有写了?”   婉儿点点头:“写了。”她眼珠滚了滚,笑道:“姐姐,你可真是聪明呀,你是怎么想到的?婉儿刚才想破脑袋,都没有一丝头绪呢。呵呵,我看啊,‘状元’非姐姐莫属喽!”   “臭丫头!”熙云捏了婉儿的小鼻子一记,笑哼道:“我若要当状元,也定要妹妹你作那榜眼。”   婉儿知道这不是戏言,熙云从小就照顾着她,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婉儿双眼一红,凝望着熙云,情真意切:“姐姐,你对我太好了……你,你让婉儿如何是好!”   熙云扑哧一笑:“别哭,快要哭成大花脸了!若然李公子瞧见你这个模样,就不要你了哦!”她擦了擦婉儿眼角的泪水,温声道:“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   忽地,厅里响起一阵“哗”声,只见好些少女正围着李天纵刚才的作画之案,在嗡嗡议论着什么。围观的少女越来越多,熙云也拉住婉儿的手,走上去瞧瞧怎么了。   刚一走近人群,便听到不少赞扬的啧啧之声,又有人道:“这幅画惟妙惟肖,笔法独到,单从这着色之上就可以看出李公子高深的画功……”言出,众人又是一番的赞同。   熙云探头往画案上一望,顿时一呆!只见案上的画卷里,画的正是刚才众人答题时的情景,厅里事物一样没少,连一些细微之处都落进画中,最妙的是少女们各异的服饰神态,皱眉苦恼,开心喜悦,画卷里无不再现,让人忘了身在何处,是现实还是画卷?   往自己的位置看去,画的是一个宽袍长发的少女,神态自然地持笔作答,相比较其他姐妹,画得更加细致。熙云心里一羞,原来李公子有留意到她的,她旋即一惊,这也表示着方才和婉儿说话的事很可能被他知道啊!   “姐姐,这画上似乎也有我呢!”婉儿有点兴奋地扯了扯熙云,指着画卷道:“姐姐你看,那个戴着云肩,梳着三髻丫的可是婉儿?”   熙云的目光移了移,果然婉儿也活生生的跑进了画卷里,熙云压下忧虑,笑道:“不是你还有谁?画得真像啊!不知道李公子作画的时候,盯着婉儿你看了多久呢。”   婉儿被说得小脸羞红,她左右一看,急忙拉着熙云走了开来。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教坊使首先走了出来,严肃地咳了声:“都坐好,都坐好。”少女们纷纷归位,等大厅静下来后,教坊使道:“李公子已经查阅完所有的考卷,马上便会出来宣布结果。”   教坊使话声方落,李天纵便从后堂慢步而出,后面跟着小厮李吉。   熙云和婉儿,以及大厅里所有的少女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李公子,心脏不可抑止地加快跳动,她们的命运,能否进入下一轮,马上就要揭晓了! ------------ 第9章 姐妹情深   李天纵望着众多少女,感受到她们内心的紧张期盼,他不禁一叹,这些都是可怜的女孩,若然可以,他又如何不会将她们全部救出呢。李天纵淡道:“刚才的考试结果已经有了,很可惜,只有两位姑娘进入下一轮。”他没有说安慰话儿,对于少女们来说,他另有安慰的法子。李天纵指了指身前的画案,道:“我刚才作了一幅画,是送给大家的礼物,作为纪念。”   少女们紧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   教坊使责道:“你们还不快快感谢李公子的恩赐!”李天纵挥手打断:“不用多礼。”教坊使马上换了另一嘴脸,笑道:“公子仁厚啊!”   李天纵不去理他,提高声音道:“进去下一轮的两位姑娘是,婉儿、熙云!”   整个厅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声,少女们纷纷望向熙云和婉儿,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黯然神伤。她们还是要在教坊司里虚度年华,不见天日。   婉儿呆了,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微微张大嘴巴,双眼一眨不眨。旁边的熙云也好不到哪里去,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她和婉儿都出线了!李公子并没有发现方才作弊之事!   “姐姐,我没有听错吧!李公子说的真是我们么?”婉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猛然地望着熙云,满目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妹妹,真的是我们!”熙云笑靥如花,眼里雾蒙蒙的:“真是我们,真是我们!”   婉儿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俏脸上尽是笑意,她几乎快要欢喜得晕过去了,正要欢呼,她忽然间想起一事,顿时喜意全无!通红的脸转眼间就变得如白纸一般,婉儿呆道:“姐姐,翠儿大姐说,李公子只带走一人啊……”   熙云怔了怔,随即正容道:“妹妹,现在什么都别想,一切由李公子来定夺!不过说好一件事,无论最后谁被李公子选中,都不可以任性胡闹,一定要乖乖地、快乐地离开教坊司。知道不!”   “姐姐……”婉儿含泪点点头:“我明白的。”   “熙云,婉儿,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些什么呢!”教坊使的声音传来,他微怒道:“李公子叫你们几遍了!是不是不想跟李公子走啊!”   熙云急忙站起身,望着李天纵:“公子恕罪!方才我与婉儿被喜悦冲昏了脑袋,一时没听见公子爷的话,还请见谅!”婉儿也慌忙站起来,道:“还望公子爷原谅!”   “我看起来有那么残暴吗?”李天纵言罢一笑,望望熙云,又看看婉儿,点头道:“随我来吧。”他率先负手走去。   在众人各异的复杂目光下,熙云和婉儿离案而去,走进了后堂。   “妹妹,等一下!”熙云拉住正要步入堂中的婉儿,替她整了整衣衫,又拨正她略微凌乱的三髻丫,这才笑道:“好了。”接着,婉儿也给熙云整理了一番。   后堂布局简单,正中摆有茶桌茶椅,下面也设有几对木椅子。一身锦白衣衫的李天纵坐在主座,身子半倚着椅身,悠然自得地饮着茶。他见两人进来,伸手笑道:“两位姑娘请坐。”   熙云和婉儿都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她们是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够入座!两人还以为李天纵打趣她们呢。   “让你们坐就坐,不用拘谨。”李天纵摇头笑道,见两人还在犹豫,他放下茶碗,起身站了起来:“你们要站着,那我也站着好了。”   如此一来,熙云、婉儿只得慌忙入座,坐得端端正正,不敢有一丝失礼。   李天纵重新坐了下去,打量起两个少女来。她们都只有十六年纪,面容还十分稚嫩,要是在前世里,只能算是小屁孩子;不过在这古代,却已经是成人了,若然命好,或许连孩子都有。也许她们心理非常成熟,可是十六岁终归是十六岁,两人的身体皆是尚在发育,胸前只小小地鼓起,像个青涩的苹果。   被李天纵上下打量,两女都十分害羞,尤其是婉儿,头都低到胸口去了。   熙云偷看了旁边婉儿一眼,心里一笑,接着一叹,以婉儿这种性子,在青楼妓院卖笑,能让人放心么?她本身就不善诗词,还要如此单纯,到外面当花魁,岂能应付得来……再瞧李公子,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居然让她们入座啊!做了他的侍女,定然不会受甚么委曲,以后把他侍奉好了,能讨得他欢心的话,说不定还能被纳为妾呢!真是个好归宿。   想到这,熙云眼神一凝,这青楼花魁,由她来当吧!   “你们谁是熙云,谁是婉儿?”李天纵道。   婉儿恭敬道:“回公子,奴是婉儿。”熙云有点傲慢地道:“我是熙云。”   李天纵向熙云看去,见她柳眉凤目,面容上有一股迷人的妩媚风情,假以时日,定然是个倾城倾国的尤物;再看婉儿,眉清目秀,娇小玲珑,一副小家碧玉惹人疼爱的模样。   “两位姑娘的考卷答得很好,尤其是最后一题。”李天纵饮了口茶,看着熙云笑道:“这亦是你们脱颖而出的原因。”   婉儿轻微呀的一声,有点疑惑;而熙云的脸色则变了变,李公子这话似乎一语双关,难道他之前看到了吗,若然看到了,为何还选择她们?熙云往上面望去,只见李天纵有所意料地看着她,还对她眨了眨眼睛。   熙云连忙望去别处,不敢与李天纵对视,心里甚是慌乱。   “公子,您的意思是,那脑筋转弯题,奴答对了吗?”婉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天纵笑而不答,熙云看着婉儿笑道:“真对了啊!”   “两位姑娘在教坊司多久了?”李天纵问道。   熙云马上答道:“我和婉儿七岁进教坊司,至今九年。”   接下来,李天纵问了许些关于她们的问题,多数都被熙云抢着答了,语气很是傲慢,惹得婉儿连连趁李天纵在饮茶的时候对她使眼色。   婉儿很不明白,为何一直聪明的姐姐,在李公子面前如此无礼,倘若让李公子生气了,可如何是好……呀!婉儿双眼一睁,忽地想到一个可能,熙云姐姐是在故意惹李公子生气的,好让他带走自己!   往旁边的熙云看去,见她微微撅起嘴巴,显得十分倔强。婉儿不禁想起,当年初初进入教坊司的时候,她因为懦弱,常常被人欺负,直到认识了熙云,两人结为姐妹,她在熙云姐姐的保护下,再也没受过欺负了。   一直以来,熙云姐姐都为她遮风挡雨,有好吃的就让她先吃,有新衣服也让她先穿!反观她,似乎从没有为姐姐做过什么……如今这个关系到一生的侍女名额,熙云姐姐也千方百计地要让给她!   她若然抛下熙云姐姐,独自离开教坊司,那还是人吗?   正当婉儿又感动又自责之时,李天纵却道:“婉儿、熙云,你们两个我都挺满意,真是难以抉择。你们说,我该带走谁?”   在熙云微惊的目光下,婉儿站了起身:“公子……”她语气怯怯,支吾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道:“不知公子,可否、可否将奴与熙云一并赎走呢?”说罢不待别人反应,她就急忙补充道:“我们一定会好好侍候公子的!洗衣下厨,解闷侍寝,什么都行的!求求公子您大发慈悲吧!”婉儿跪了下去,俯首伏在地上。   熙云一听李公子的话,不禁生出些美好憧憬,连忙也跪伏在地,哀求道:“求公子大发慈悲!”   李天纵倚向茶桌,左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道:“你们先起来。”两女抬起头,依然跪着。李天纵看着楚楚可怜的婉儿,饶有兴趣地道:“你倒说个缘由,为何就要将你们一并赎走呢?”   熙云正想回答,却被李天纵阻止道:“让婉儿姑娘来说。”熙云心里一紧,看向旁边的婉儿,傻妹妹,你可要回答机灵一点啊!会出“脑筋转弯题”的人,绝对不会被些普通说辞所打动的。   婉儿紧张得小脸通红,额头微微沁出细汗,在她看来,她们姐妹的幸福现在无疑掌握在她手上,就看能否说服李公子了!冷静,冷静,她想压下紧张的心思,心肝儿却依然扑通扑通的,酝酿了一会,她略微哆嗦道:“公子,奴婢和熙云会好好侍候您的!奴婢二人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舞,一定会令公子满意……”   李天纵笑了笑:“婉儿,我想问问你,外面厅里的姑娘,哪个不会侍候人的,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婉儿怔住,不知如何作答,李天纵淡道:“你的理由无法让我认同。”   熙云暗地一叹,婉儿性子单纯,让她机灵,是为难她了。   婉儿一听急了,慌道:“可是公子,奴婢二人真的会全心全意……”李天纵摆了摆手,婉儿不禁沮丧地低下头,她看看旁边的熙云,熙云对她安慰地温柔一笑,那眼神让婉儿心里猛颤,姐姐待她那么好,她却连说服李公子都做不到,白白葬送两人的幸福!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李公子!? ------------ 第10章 两个傻丫头   婉儿苦思一阵,灵光一闪道:“熙云善琴,奴婢善舞,若然公子将奴二人赎走,才能有琴有舞,不然实是一件憾事啊。”   这少女倒是有意思,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理由,李天纵轻轻一笑,逗她道:“此事你不必多虑,倘然少琴,我便亲自抚奏;倘然少舞,那便静心听琴了。”   “不能少的,不能少的!”婉儿忙道,见李公子收起笑容,她不禁更加心慌,情急道:“公子,奴婢二人情同姐妹,不愿分离,更不愿独自一人离开苦海,望公子能可怜我和云姐姐!”   李天纵点了点头,微微叹道:“你们姐妹情深义重,若然我只带走一个,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婉儿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只是下一句却让她险些昏厥:“这样吧,你们继续留于教坊司,我到外面重新另选一人便是。”   “不可!”婉儿和熙云同时大惊道。   李天纵坐正身子,拿起茶碗泯了口,嘴角微微一笑,正巧被茶碗所遮。放下茶碗,他微哼一声,道:“为何不可,本公子好意要赎走你们其中一人,岂料你们不识好歹,真令我好生失望!”   婉儿脸色煞白,眼眶红了,心道:“我害了熙云姐姐!若然不是为了我,熙云姐姐她已经跟着李公子离开教坊司了……如今却,我、我真该死……”   “公子息怒!”熙云哀声喊道:“婉儿方才只是太过高兴了,昏了头脑,才会有些妄求,绝非不识好歹!望公子看在她重情义的分上,莫要怪罪!”   婉儿再也忍不住,眸子里滚动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滴落,晶莹的泪珠沿着玉砌般的脸流下,她泣道:“公子爷,刚才全是奴婢的主意,不识好歹的只有婉儿,与熙云姐姐无关!公子大人有大量,求求您饶恕无辜的云姐姐,把她赎走吧!”   “婉儿!”熙云怒喝一声,冲她低声道:“让姐姐来应付,你什么也别想、别说,乖乖待着!”   “姐姐,婉儿知道你想让公子带走我,对不对?”婉儿灿烂一笑,泪水却流得愈快了:“从小至今,每次有什么事,都是姐姐你照顾我,可是这次不行!不能因为我,而害了姐姐啊!”   熙云的凤目也红了起来,她轻笑道:“你胡想些什么,谁都会有私心的,姐姐不会因为你是婉儿,而不顾自己了啊!”   “你会的。”婉儿哽咽道。   熙云凶起脸来,提起一口气,想斥责婉儿些什么,却说不出声来。她终究一叹,柔声道:“傻妹妹。”   李天纵的眼神温柔了点,道:“算了,刚才的事就不多计较了,但是本公子真的只能带走一个人,至于其他的,请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婉儿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红了一片,她决然道:“公子,请您把熙云姐姐带走吧,奴退出了,奴要留在教坊司!”   李天纵点了点头,望向熙云道:“既然婉儿姑娘退出了,那我就赎你走吧,熙云姑娘意下如何?”熙云淡淡一笑,抬头道:“公子,我想与您单独聊几句,可不可以?”李天纵站起身来,负手往堂边走去,道:“都起来吧,熙云姑娘随我来。”   婉儿轻轻拉住正要跟去的熙云,柳眉倔强地颦着:“姐姐,你想与李公子说什么?婉儿绝对不会抛下你,而离开教坊司的。”   “婉儿,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一定不能使小性子的!”熙云沉怒道,她一边替婉儿擦抹着泪水,一边道:“我承认,是想让你跟李公子走,这是因为姐姐并不想当别人侍女!还有花魁等着我去当呢,我会稀罕个侍女?”   婉儿摇头道:“骗人,一开始翠儿大姐没说李公子只选一人的时候,姐姐你不知有多兴奋呢!”   熙云白了她一眼,懒懒地道:“那是我还没想好,后来一想,当花魁多好啊,无数公子哥儿追捧着,不比做别人侍女要好么?”婉儿正要反驳,却被她掩住小嘴,熙云神态认真,郑重地道:“婉儿你听着,方才那道‘脑筋转弯题’的谜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知道不,千万要记住!”   说罢,熙云转身快步走向李天纵。站在原地的婉儿脸色有点疑惑。   看着熙云急步而走,青丝飘扬的样子,李天纵不禁暗赞。这美人就如同好画,一幅好画必然有其独特的意境,而一个美人也必然有她独特的气质。否则画无神韵,便只是一滩墨水;人无神韵,便只是一个皮囊。   熙云的气质,是妖而不艳,没有一丝的做作,神态举止间都有一股让人心荡的迷人风情。现在她不过是碧玉之年罢了,再过上几年,倾城倾国只怕也不足以形容。   走近了,可以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李天纵深吸一下,心胸间被那幽香填满,他轻叹道:“真香。”   熙云淡然一笑,丝毫没有忸怩之色,道:“公子爷,请您不要在意婉儿方才的胡言乱语,她其实很渴望当公子爷侍女的!只是婉儿她很念情谊,我之前照顾过她几次,她便想把这个恩赐让给我。”她喟然一叹,自责道:“方才见到婉儿如此为我,我真是十分感动,又十分难过……”   她低下头,道:“我有一事想对公子言明,还望公子得知后,能够饶恕我们姐妹二人。”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李天纵道。   熙云轻咬贝齿,轻轻摇头:“得不到公子爷的保证,我不敢说。”   李天纵沉默良久,才无奈一笑:“罢了罢了,你放心说吧,我不生气便是。”   “谢公子!”熙云欠身施礼,愧疚道:“考卷里的‘脑筋转弯题’,我之所以能答对,是向婉儿问的……”说着,她急忙摆摆手:“本来婉儿是不肯告诉我的,只是我硬以姐姐的名义去哀求她,她这人心软,就把谜底告诉我了……公子恕罪,请不要责怪婉儿,都是我不好!”   熙云可以肯定,李公子是看到了她与婉儿在考核时悄悄说话的。开始他说过,成绩前五者可进入下一关,但是到最后却只有她和婉儿通过,这不正正说明了吗?虽然不知为何她们没有被当场逐走,反而还通过了,但是与其担忧猜测着,倒不如反客为主,自己将这事说出来。   “真的?”李天纵淡淡地问道,听不出喜怒哀乐。   熙云望望他,悲痛道:“公子恕罪,是我太过自私……”   “哈哈哈——”李天纵没有发怒,反而大笑不止。一丝疑惑之色从熙云双眸里闪过,她心感不妙,李公子这反应不对啊!   只见李天纵望望远处一脸紧张不安的婉儿,又看看眼前低头认错的熙云,笑声方才收歇,他伸手挑起熙云的下巴,四目相对。熙云的眼神没有躲闪,很清澈。   李天纵凑了过去,轻声道:“可是,婉儿姑娘没有答对那脑筋转弯题啊!”   熙云顿时呆住,傻了道:“什、什么,婉儿没答对?”这怎么可能,不是把谜底告诉她了么,为何还会答错,难道谜底并非多胞胎么?不会的,肯定是多胞胎,那婉儿……啊,那个傻瓜!   李天纵笑了一声,道:“不错,婉儿姑娘的答案是:因为她们情同姐妹。你说她答对了吗?”挑着熙云下巴的手移开,抚了抚她变得苍白的脸,道:“答对那题的,只有你熙云一个!”   “傻丫头,傻丫头……”熙云喃喃着,忽地一个激灵,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道:“奴婢该死,请公子赐罪……”她一边说着,一边磕头。她现下不止是作弊了,还有说谎!没人会喜欢被欺骗,何况她身份低微,竟在李公子面前颠倒黑白,真真是老虎头上打苍蝇,找死!   远处的婉儿一直都看着熙云和李天纵,此时见熙云突然跪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   “姐姐!”婉儿大喊一声,提裙往两人奔去,走到李天纵面前便扑通跪下,颤抖道:“公子息怒,公子恕罪!求您饶过云姐姐吧,都是婉儿的错……”   “错?你有什么错。”李天纵笑叹一声,见两人依然磕头不止,他只得呵斥道:“都做什么呢,抬起头来!”两个少女慌忙抬起头,额头嗑得红了一片,婉儿更是哭得暴雨梨花,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怜意大生。李天纵看着熙云,哭笑不得:“你急什么,我根本没说过要怪罪你。”   熙云怔了怔,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饶恕奴婢二人的过错么?”   “这次就算了。”李天纵甩甩衣袖,负手往堂外而去。   “姐姐,没事了!”婉儿大喜地抱住熙云,破涕为笑:“李公子说算了,没怪罪我们呢!”   熙云拥着婉儿,苦笑道:“姐姐害了你,姐姐没用……”这个天大的机会,离开教坊司的机会,就这样被她毁了,葬送了婉儿的幸福!懊悔自责不断侵蚀着熙云,使她微微发抖,想着想着,两行清泪黯然流下。   婉儿一双大眼睛弯成新月般,笑着安慰熙云:“姐姐,没事的,就当是作了个梦喽!李公子没有责难我们,已经很幸运了。我们回去继续练习歌舞,以后一定能当上花魁的!到时候姐姐你啊,钩钩手指头,就不晓得有多少公子哥儿要为你赎身呢。”   傻妹妹……熙云只是紧紧地抱着婉儿,静静流泪,没有说话。   快要走出后堂的李天纵停了下来,回头望向熙云、婉儿,喊道:“你们两个还坐在那里做什么?”两女闻言,都疑惑地望向他,看着她们泪眼蒙蒙的,李天纵脸色大柔,淡淡一笑:“跟我来吧,你们两个,我都赎了。”   “啊——”熙云和婉儿都傻了,李公子要赎、赎、赎她们两个?!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待两人清醒过来之时,堂门前已经不见了李天纵的身影,只有耳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你们两个,我都赎了。 ------------ 第11章 司马浩   一把一把的鱼食撒落池面,几尾金鲤迅游而至,张圆嘴巴争抢着,有的翻身跳跃,溅起朵朵水花。   “抢什么,还有很多呢,都不会饿着。”婉儿温声着,又撒下一把鱼食,看着那些欢快争食的鲤鱼,她很满足。以前小时候,她就喜欢喂鱼,看着鱼儿们翻来跃去,后来家里落难,她进了教坊司,便近十年没喂过鱼了。被李天纵赎回府后,这项喂鱼工作便落到她身上,她又得以这样站在池边,一把一把地撒鱼食,与鱼儿说话。   婉儿回头望望书房那边,自言自语:“不知少爷练完字了没。”这么一想,李天纵的样子便浮上心头,她不禁甜甜一笑。   要说这个少爷,可真是好!待人平和,丝毫没有大少爷的坏脾气,而且才情过人,似乎没有他不懂的事,还有那些幽……幽默的笑话,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想出来的,呵呵!   昨天少爷说要作画,可是最后还是白纸一张,她忍不住问了句,少爷为何还不挥毫?岂料少爷他说已经画好。她就奇怪了,这一张白纸的有画东西了吗。少爷却说这本是一幅老牛吃草图,只是草被牛吃光了,然后那只牛吃完也走了,所以才变成白纸一张。   这可让熙云姐姐笑了一顿呢。婉儿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少爷就喜欢捉弄她,害得这两天来,她都被姐姐笑死了!   婉儿撒下最后一把鱼食,笑道:“已经没啦,吃多了也不好,会撑着的。”她正要往书房走去,却见李吉往庭院奔来。   自从少爷有了两个侍女,他侍候的工作便御了下来,李吉也很少踏进院子了,平日里只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走进院子,李吉慢下步来,擦着额头的汗:“婉儿,快快通传少爷,司马少爷登门拜访了。”   见李吉如此急赶,婉儿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往书房快步走去。   书房里,几个书架靠墙而摆,李天纵坐在一张紫檀书桌之后,正持着貂鼠毫练字,被玉镇纸压着边沿的宣纸上写满飞舞的狂草,只可惜意劲稍软,狂豪不足。李天纵停下笔,摇了摇头,叹道:“这字过于规矩,一些变化之处有刻意之嫌,我还是没能写出狂草的意境。”   一身紫衣的熙云站在旁边,纤纤玉手拿着一块镌竹墨锭缓缓地磨着墨,她闻言一笑,道:“听说张旭挥毫之前,都要狂饮至醉,乘兴而书,所以他的狂草能够左驰右鹜,千变万化。而公子您现在滴酒未沾,笔下的狂草难免会着迹了点。”   李天纵凝望着满纸墨字,轻声道:“醉酒不过是助兴罢了,我是狂心未成啊!”他蓦然一睁眉头,喃喃道:“不对,我并非狂心未成,而是狂心未歇!”他顿时恍然大悟,大喜道:“我着相了,我着相了!虚妄不放,如何能狂?狂性自歇,歇即菩提!原来是我着相了……”   见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熙云放下手中的磨石,欢喜地问道:“公子,您想到什么了吗?”   李天纵正欲说话,却见婉儿快步走进书房,神情显得有些着急,欠身施了一礼道:“少爷,婉儿有事向您禀报。”李天纵一脸笑意地放下毛笔,起身道:“婉儿,有什么事。”   婉儿走了过来,道:“少爷,李吉前来通传说,司马少爷登门拜访了。”   “哦,司马浩来了啊,应该是唤我前往画舫了。这次你们都留待家中吧,下回再带你们去见识见识。”李天纵吩咐完,便往外面走去,走到婉儿旁边时,他停了下来,伸手拨正她的发髻,笑道:“瞧瞧你,多大的事儿,急什么,走得鬓乱钗斜的。”   婉儿呆呆地望着她的少爷,一丝红晕蔓上她的粉颊,眸里柔情的秋水起了几分涟漪。   见她羞赧,李天纵忍不住刮了刮她的秀挺瑶鼻,笑道:“小丫头。”   待李天纵走出书房,婉儿才甜甜一笑,真奇怪,少爷明明比她要小一岁呢,怎么叫她小丫头,是那么的自然?不过,被他唤作小丫头时的感觉……挺好的。   不知何时,熙云已经从书桌走到婉儿的身边,腻声道:“小丫头——”她唤罢便是呵呵一笑。   熙云的声音似要腻出蜂来一般,婉儿羞意大生,一张脸跟红布似的,轻声道:“少爷哪是这样的啊,姐姐你就会取笑我!”   “当然不是这样啊,公子唤得比我要好听多了。”熙云笑嘻嘻地道,凑到婉儿耳边:“有人春心荡漾了哦!”接着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婉儿跺了跺脚,双手掩住羞红的脸蛋儿:“你还说,你还说!”   穿堂过廊,已经熟悉李府格局的李天纵来到前厅,而小厮李吉则跟在身后。前厅宽阔大气,装修精美,两边都是落地长窗,正中悬挂着一副牌匾,上书“浩然正气”,牌匾之下是一篇浩然之诗作,再下面则是一张紫檀供案,案面上有玉瓶、镜子等物。   六根红漆大木柱矗立着,木柱下面是巨大的石狮子柱石,威风凛凛,最上面的一对木桩上雕刻一副对联:“以仁处事,仁既立而家亦有成;以利存心,利未得而害已随至。”这副对联便是李家的家风家规。   厅中摆有茶几木椅,还有几处花瓶盆栽,圆鼓木凳。只见左边上首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蓝衣少年,那少年身穿一件蓝色生员服,头扎方巾,腰束锦带,颇是儒雅。相比李天纵,他的面容较之成熟,长得眉清目秀,倒也是个俊哥儿。   他见李天纵走进厅,便将手中青花茶碗放下,起身迎去:“纵弟,想煞为兄了!”   此人正是司马浩,是李天纵为数不多的真正朋友,司马浩虽年长他两岁,却与他一起入读幼学书院,成为同窗,之后更是兄弟相称,对他甚为照顾。   倘若李吉的情报无误,司马浩倒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李天纵笑了笑,迎上去与之把臂:“大哥,愚弟亦是想煞你了!”   两人一番寒暄,方才落座。见李天纵沏了碗茶,悠然自得地喝着,司马浩心咐,看来传闻不假,纵弟似乎真的变了。他问道:“纵弟,禁足这段日子里,过得可好?”说罢便是一叹,摇头道:“都是为兄害了你,若非我带你前往画舫,纵弟你也不会被伯父禁足一月!”   “大哥无需自责,前往画舫是我自己之意,与你无关。”李天纵以碗盖撇了撇浮叶,悠悠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要感谢这一个月的解足呢。这月里,我想了许多,也看了许多经书,真是有若醍醐灌顶啊!”   司马浩奇道:“可是什么经书?竟让纵弟你茅塞顿开?”   李天纵淡淡一笑:“便是些诸子百经,只是我似乎开了窍,重新读起那些经书来,却有新的见解。不瞒大哥说,纵弟现在已非吴下阿蒙了。”   “那为兄真要恭喜纵弟啊!”司马浩大笑道,眼神清澈无暇,发自内心。他饮了口茶,笑问道:“为兄还听闻一事,不知是真是假?听说那天纵弟在拜师礼上,把张一宗气得吐血?”   想起张一宗浑身发颤,最后被逼得破口大骂、有辱斯文的样子,李天纵不禁哈哈一声,点了点头:“的确有这件事,大哥从何得知的?”   司马浩也是大笑不止,道:“看来纵弟果真开窍了,竟然可以把张一宗那个老顽固气个半死!”   站在两人后边的李吉闻言也笑道:“那是,那天少爷舌战群儒,可真是精彩!司马少爷您不知道,黄夫子、朱夫子他们都差点被少爷说得晕过去了呢。”   司马浩惊了一惊,瞪眼道:“黄夫子最是城府深厚,那只老狐狸居然也险些气晕了?我之前还道他不会参与呢!”他大叹一声:“可惜,可惜!那天不在场,真是憾事!”感叹了几句,他才答李天纵之前所问:“如今临仙几乎人人皆知此事呢。张一宗昂首挺胸地来到临仙,说自家被尊请来当纵弟老师的,可是没过几天,就灰溜溜地走了,大家一打听,就知道纵弟你儒堂气儒之事了。”   李天纵回头望望李吉,疑道:“这是谁传出去的?”夫子们肯定不会将自己的糗事拿去说的,所以只有李府的人才会津津乐道他气儒之事。   李吉挠挠头,道:“少爷,小人并不清楚是谁传出去的。不过老爷早有言明,少爷你气儒之事尽可说去。”   这事儿并非丑闻,相反是件威风事,李靖憋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儿子开窍了,自然要大肆宣扬出去,好吐一口恶气。想到这里,李天纵不禁一笑:“那我岂不是成了临仙最近的新闻人物?”   “新闻人物?”司马浩不解地念了遍,微一思索,他便想明白这词的意思,抚掌一笑:“正是,纵弟你儒堂气儒之事已成了临仙百姓的饭后谈资;还有纵弟你的妓院治国论,不知让多少青楼女子感动垂泪啊!”   也只有盛世百姓,才能去热衷于这些八卦之事了。李天纵道:“那绮绮姑娘原谅我了么?”   司马浩摇摇头,道:“我亦有数天没去百花画舫了。虽说绮绮姑娘性情温和,可是纵弟你上回摔破的是她最为珍贵喜爱的一盆幽菊啊,以她的爱花之情,恐怕就算原谅你了,也只会冷淡相对。”他叹了一声,道:“纵弟你想获得美人芳心,难,难,难!”   “我想获得美人心?”李天纵怔了怔,反问道。   “怎么,过了一个月就忘了?之前你还跟我道,你喜欢上绮绮姑娘了呢!”司马浩疑道。   原来是这样,之前的小子初次逛画舫,绮绮姑娘又是花魁,他不喜欢上人家才是怪事呢。李天纵淡淡道:“来日方长,我能否获得美人芳心,谁也说不准。”   “此言有理。”司马浩点了点头,望了望厅窗外的天色:“纵弟,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前往百花画舫吧!不过为兄尚有一个疑问……”他犹豫了一下,道:“伯父真的准许纵弟踏足青楼画舫了么?”   李天纵饮尽碗中清茶,长身而起,笑道:“真许了,我还会骗你不成!快走吧,别让绮绮姑娘等急了。”   看少爷一脸笑容、兴致满满的,李吉不禁心生忧虑,好像绮绮姑娘没邀请少爷啊,少爷这样不请自来,会不会有点不妥…… ------------ 第12章 不请自来   “是处长河斜柳,烂游画舫,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时值入夜,月挂柳梢,临仙城柳河两岸的亭台楼阁、花馆酒肆都挂起了彩灯,宛如白昼。柳河上水烟凝碧,舟船遍满,隔小段距离便可见一艘巨型画舫,画舫里传出丝竹弦乐、欢声笑语不断,里面定然是一派抚琴弄箫,吟风咏月的景色。   走在游人如织的河畔,李天纵看着这繁荣夜色,不禁心生迷醉。古代虽然没有现代的高科技、高通讯,娱乐事物也较少,但是那种悠游的生活节奏,是现代怎么也没有的!像如今这般闲游画舫,与美人知己金樽对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也!   随着司马浩,来到柳河一处,一艘华贵画舫停泊于岸,那画舫共有四层,雕栏玉砌,朱漆彩灯,极尽奢华。这便是柳河四大画舫之一,百花画舫。   百花画舫之所以让人流连,除了画舫本身华贵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临仙四艳之首”绮绮姑娘是这里的花魁。要说百花画舫有史以来,最出名的花魁便是这位绮绮姑娘了,她十五岁入驻柳河,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夺得了众艳之首,不可谓不神奇。   能够取得如此声名,绮绮姑娘自然是国色天香,但她最令人着迷的不是貌美,而是才华!她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尤其是她的琴声,当真是一曲终罢,绕梁三日而不止。以至于千金求她弹奏一曲者,不计其数;更有京城的贵人才子,千里迢迢前来临仙,只是为了能听到她的琴声罢了。   只可惜,绮绮姑娘的琴声不是谁都能听见的,有幸听见者,不是一掷千金的巨富,也不是跋山涉水前来的痴儿,而是与绮绮姑娘志趣相投,懂她心声的人!   自从绮绮姑娘夺了柳河花魁之后,她就不轻易待客了,琴声也是许久未响,只有在她举行的一些聚会里,她才会献上一曲。而今晚,便有她组织的品花会,是以百花画舫上,较之往日又要热闹上几分,有幸被绮绮姑娘邀请到的才子,更是早早前来,生怕错过那沁人心脾的琴声。   司马浩也属于那一列人,他脚步赶促,踏上画舫船板,回头一见李天纵还在左右观望、不徐不疾的,不禁哭笑不得:“纵弟,快点儿!”   本想细细品味柳河风情的李天纵,无奈地被司马浩拉上百花画舫。上了画舫,管弦之声更加清楚了,众多春风满面的狎客来来往往,伴有争香斗艳的姑娘,当真是暧昧旖旎,春色无限。   两个小厮随从留在了画舫大厅,要了一桌,点上几个小菜,观赏台上的歌舞。而李天纵和司马浩,则来到了画舫的第四层,这层已经谢绝了一般的客人,是以往来之人,都是风度翩翩,非富则贵。值得一提的是,第四层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走到舫艏位置,便是绮绮姑娘的雅心阁,阁门前站着一个接待丫环。见到司马浩,俏丫环笑靥如花:“司马公子你可来了,大家早就到了,就差你呢!”她蓦然一皱柳眉,却是看到了后面的李天纵,她喝道:“我记得你!就是你把小姐最喜爱的那盆白菊摔死的!”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丫环,事情都过这么久了,怎么她还怒目睁眉的?他笑道:“我俩只见过一次,你倒记得清楚。”   丫环怒哼一声,叉腰道:“我记性再不好,也断不会记不住这事儿!你可知因为此事,小姐伤心得都哭肿了眼睛,还病了一场,整个人憔悴不堪!”她咬牙切齿道:“小姐开这个品花会,就是想排解排解心中的郁抑。你这罪魁祸首还前来作什么?还嫌害小姐不够么!”   李天纵微微动容,为了一盆菊花,竟然伤心落病,看来这绮绮姑娘的确是爱花之人。他心里决定,前人留下的烂摊子,就由他来解决吧,今天定要让绮绮姑娘重拾心情。   司马浩呵呵一笑,道:“兰儿,你别为难纵弟他了。摔碎绮绮姑娘爱花那事,纵弟他也是懊悔痛心不已啊……”   “司马公子,你不用说了!”兰儿打断道,她哼了声:“不管怎样,小姐并没有邀请李公子,所以李公子请回吧!”   “这……”司马浩一脸苦色,绮绮姑娘确实并无邀请纵弟,他本来以为可以通融通融,怎料兰儿会对纵弟如此之恶!   李天纵淡淡一笑,径直往阁内走去,却被兰儿张开双手挡住,她睁圆双眼瞪着他,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休想进去,小姐见了你,还不扫兴了啊!”她还要说些什么,岂料话儿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惊叫!   旁边的司马浩都傻了,纵弟、纵弟他真的变了!以前呆呆木木,见到衣着暴露一点的女子都会脸红;现在竟然,竟然敢出手调戏兰儿……   拍了拍兰儿的粉脸,李天纵笑道:“兰儿姑娘,下回记得要准备好一个扫帚哦!”说罢,他率先走进雅心阁。兰儿此时跟个石像似的,哪里还会阻拦他?   待她回过神来,李天纵和司马浩早就走进去了,兰儿恨恨地跺了跺脚:“无赖!”她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走进雅心阁,过了一条小廊,便是一个鸳鸯厅,厅里格局雅致,四处摆有花盆,种着各种花卉。此时厅里或坐或站有近十个人,除了两个侍候小丫环,都是些锦服少年,他们无不温文尔雅地品赏着各类花卉。   “司马老弟,还以为你不来了啊!绮绮姑娘的品花会,你竟敢姗姗来迟,该当何罪!”一个白衣少年笑着迎了过来,他头戴紫玉冠,身着绸缎,腰束一条翡翠玉带,气宇轩昂,俊朗非常。他走了过来,忽地瞧见司马浩身后的李天纵,脸上闪过一丝不愉,旋即又被微笑替代:“李世弟也来了啊,快快进来罢!”   虽然那少年的不愉闪得很快,但还是被李天纵看到了,心里暗道,此人表里不一,不能交心。   他说得大声,厅里的人一瞬间全部转望过来,这小子也来凑什么热闹?上回就是因为他,弄得大家不欢而散,这回又想来捣乱么!?   司马浩对那白衣少年拱了拱手,笑道:“林大哥,绮绮姑娘都还没出来呢,我也不算迟到。”   那白衣少年正是临仙年轻一辈里的第一才子,林轩。这林轩字子昂,是临仙太守林承之子,年方弱冠,却已是一榜举人,才名远播,他最擅长作词,据说七岁便会填写,十三年来作有多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要说这个林轩也真够威风,绮绮姑娘竟为他独奏过一曲!这个荣幸就只有林轩有过,谁让人家挥尽千金,寻到一盆极品珍兰赠予绮绮姑娘呢。   “小子,你来作甚么,上回还打你不够么!”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粗犷的少年,他的年纪与司马浩相似,头扎玉簪,身穿黄衣,十分炫目。他粗眉飞扬,大眼圆瞪,两个大鼻孔一张一缩的,恶道:“快些滚蛋,别扫了我们的雅兴!”   司马浩皱起眉头,道:“叶枫,你何必咄咄逼人!”   “大哥,不必理他。”李天纵淡然一笑,看都不看那大嘴叶枫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一盆蝴蝶兰前,嗅了嗅道:“品花最要个心平气和,无谓与些恶人争论,败了心情。”   叶枫怪笑一声,呸道:“你也懂品花?笑死人了!”他上下打量李天纵,观其并无戴巾扎簪,而是长发分两边披散,竟有点出尘气质,不禁嫉恨于心。他笑嘲道:“瞧瞧你,弄得披头散发的,哪里来的疯道士啊!”他嘲骂了几句,见李天纵神态自若,百毒不侵的,心里甚为奇怪,难道传闻里说这小子开窍了,是真的?   李天纵好歹也是总督之子,叶枫敢于如此嘲讽,是因为叶家的朝中势力也不弱,而且李天纵以前憨憨善善的,否则纵然再不满,也不敢如此造次。   “枫老弟,别再为难李世弟了。之前的事,虽说李世弟有错在前,可你动手打人亦是不对!如今我来做个和事人,给在下几分薄面,你们的恩怨就解了吧!”林轩温声笑道,拉着李天纵与叶枫面对面。   厅里的人都望着他们俩,叶枫不满地哼了哼,道:“看在林大哥的分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李天纵来此,根本就没想过要纠缠于以往的仇事,而是希望好好地品尝古代的画舫风情。如今可以化解恩怨,正合他意,他笑道:“让往事随风而逝吧。”   叶枫哼了哼,还是满脸不屑之色。司马浩却脸露笑容:“正该如此,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正在这时,厅里忽地呼声遍起:“绮绮姑娘出来了!” ------------ 第13章 故意的   一阵香风从屏帏之后的内室飘出,绮绮手捧着一盆兰花,步子轻轻而出,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望着手中兰花,眸子里充满爱惜之色。   绮绮一出来,厅中几个少年马上围了过去,纷纷嚷着要帮她拿花盆。李天纵顺眼望去,只见绮绮姑娘面容里尚带稚气,年纪约在碧玉年华间,她身着一件淡白色宽袖短襦,露出里面的蓝色绣花诃子,下身是一条同样淡白色的长裙,腰间以蓝丝带系,显得婀娜多姿。   这是唐代盛行的服饰,尽显出女子的风情。到了如今,按公元计是一零九九年,同历史时期的二程学说并没有出现,是以这种服装打扮还甚受欢迎,尤其在烟花之地,更是大行其道。   再看绮绮的发式,却挺是新颖,扎了几条小辫挽了个髻,其他青丝散落而下,直到腰身。她瓜子脸,柳眉杏目,挺鼻小嘴,有着淡淡的柔弱之感。   绮绮没有让其他人代劳,而是轻轻抿着薄嫩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将花盆放置于靠窗的木案上面。她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尽显,道:“这盆龙岩素,明明是十三太保,却莛花十六朵,而且苗壮叶绿,花香袭人,着实让人欢喜。”   经她一说,众人才将注意力移到那盆龙岩素上,果然如绮绮所言,十三太保成了“十六太保”,花姿优雅,美丽非常!   龙岩素是建兰中的一种,而十三太保则是龙岩素的品种之一。十三太保茎小叶长,叶端先是下弯再上翅,可莛花十三朵;但是绮绮的这一盆十三太保,竟有十六朵香花!   怪不得绮绮姑娘会如此欢喜,莛花十六朵,却非十六罗汉,而是十三太保,着实稀奇!   “倘若没有绮绮姑娘的悉心栽培,这龙岩素又怎么会如此奇妙?依我说,正是绮绮姑娘的惜花之心,把这盆龙岩素感动了,才会使它莛花十六朵。”林轩走了过去,赞叹不已。   他这话一出,其他的少年都纷纷附和,绮绮姑娘只是浅浅一笑:“各位公子抬举了。”她神态间并无自得之色,依然全是爱惜之色,满足地看着那盆龙岩素。   李天纵一直都在观察着绮绮,见她受到称赞并无得意,便知道她心性淡雅,是个真心爱花的人。   正当此时,绮绮似有感应,转头望来,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明眸里闪过一丝惊讶,轻轻颦起柳眉,绮绮的脸色转眼难看了许多。她想起那盆被摔得断根折叶、几乎粉碎的白菊,心头又绞绞作痛,刚想斥他出去,蓦然又想到近来的一个传闻,据说这个李公子曾在儒堂里替她们这些风尘女子争论过,把东溪居士气得吐血呢。   一时间,绮绮也拿不准要不要赶李天纵出去。   叶枫冷哼一声,道:“我说得没错吧,让这小子留在这里,就是扫兴!”   本来守在阁门口的兰儿已经进了来,见得如此情景,她颇是委屈:“小姐,兰儿本来也让李公子请回的,可是他非要硬闯,兰儿拦阻不住……”   “没事,兰儿,你不必自责。”林轩打断道,对兰儿笑了笑,兰儿眼含羞意地低下头,林轩的嘴角微微有点嗤笑。李天纵注意到这一幕,不禁皱了皱眉头。   林轩看着绮绮,温柔道:“绮绮,我看李老弟上回之事,纯粹是意外,并非存心的,想必李老弟也因为此事,而痛悔莫及!这意外之事,谁都不愿发生,不如你就原谅他吧?”说到这里,林轩望向李天纵,微斥道:“老弟,你还不过来给绮绮赔罪道歉么?”   绮绮心里一动,是她身在局中了,李公子并非故意摧花,何必如此责怪他?她脸色渐渐平复,望着李天纵的明眸也柔和了点。   林轩两次替李天纵解围,倘若换作是一般人,肯定已经感动了,但是李天纵并非一般人!他在前世的时候,由于经常到跳蚤市场淘宝、鉴定各类古玩,练就出了超强的洞察力和敏锐感,是以一些别人很难观察到的细节,他都会注意到。   比如说林轩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关切,相反有着埋藏得很深的不屑!他所以帮着解围,不过是作秀,给别人看的罢了。李天纵淡淡一笑,什么临仙第一才子,不过如此!   “纵弟,你还杵在这儿作甚,赶快给绮绮姑娘道歉啊!”司马浩轻声急道,拉住李天纵的衣服,想将他带到绮绮的面前。   李天纵任凭被司马浩拉着,来到绮绮等人面前,一股淡淡女儿清香扑鼻而来,他轻轻一嗅,香气中似乎有着各类花香,自然清淡,比前世的花香水还要好闻。   众人都望着李天纵,见他脸上半点歉意都没有,不禁奇怪,这小子究竟会不会赔罪?   李天纵看着绮绮,微微一笑道:“抱歉,我是故意的!”众人无不愕然,绮绮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目都是不解。司马浩惊疑道:“纵弟,你是否说漏一个‘不’字了?”李天纵呵呵一声,摇头道:“非也!”   他瞥了双眉紧锁的林轩一下,然后回来看着绮绮,神态认真:“绮绮小姐,之前我将你的那盆白菊摔于地上,是存心的。”   司马浩懵了,纵弟不是开窍了么,为何现下好像比以前还要愚笨?纵弟这么说话,分明是惹绮绮姑娘生气啊!   “好啊,你终于肯承认了!我早就说你是故意把花摔死的,之前死不肯认,哼!”叶枫面容狰狞,恶声道:“你这毁花俗人,还有脸皮待在这里?快点滚蛋!”   绮绮的那双大眼睛,像一潭秋水被投进一块巨石,涟漪不断,雾气蒙蒙,马上就要聚凝出伤心的泪水。那是她最爱的一盆花啊!尚是幼苗时的小心呵护,绽放出灿烂银花时的欢愉欣慰,还有被摔破在地时的眼前发黑,往昔一幕幕都在她心头浮现,让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你太残忍了,你……”绮绮哽咽地道,皓齿紧咬着下唇,不让在眼眶边打滚的泪水滴落。   李天纵摇了摇头:“绮绮小姐,并非我残忍,而是另有原因。”   “有何原因?”绮绮眼神黯然,泣道:“花已亡,纵有千言,又有何用!”   “相信绮绮小姐知道我摔花的缘由后,就会理解我的。”李天纵轻轻一叹,道:“但是在下只愿告诉绮绮小姐你一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叶枫怒呸一声,道:“什么臭原因要这么神秘?还是你对绮绮心怀不轨!”林轩伸手阻了阻叶枫,对李天纵温声道:“李老弟,你有什么苦衷就说出来吧,我们都会谅解你的。”   李天纵淡淡一笑,没有理会其他人,依然看着绮绮:“起初我是没想过要将真相告诉任何人的,还是后来听闻绮绮小姐因为摔花这事,伤心得病了一场,让我知道了小姐是真心爱花之人,我才决定将真相告诉于你。”   见绮绮依然愁眉不展,无半点相信,李天纵知道这样口说无凭,还不足够!望着那盆莛花十六朵的龙岩素,他灵机一动,悠悠吟道:   “空山四无人,知有幽兰花。花开不可见,香气清且嘉。飞流下危磴,时有横风遮。香久亦不闻,山深愁路赊。众草何青青,吐艳明朝霞。如何咫尺间,渺若天一涯。援琴坐白石,日暮三叹嗟。   亭亭复亭亭,孤芳空自馨。美人偶一顾,移植来中庭。中庭花木繁,红紫罗锦屏。一茎止一花,何以奉尹邢。亦思九畹滋,力薄身伶俜。云窗雾阁中,疏弦何泠泠。不叹知音稀,希声难为听。”   待他吟完,除了不懂诗词的叶枫外,其他人皆各有所惊,一个月之前,李天纵连蹩脚诗都作不出,如今居然张口就是长诗!这诗虽然不是惊天之作,但是突然之间,未经酝酿,就能作出如此好诗,这足以说明李天纵才情过人。   林轩眸里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拍掌赞道:“好诗,好诗!”他一副好学下问的样子:“老弟方才所念之诗,却不知是何人所作?愚兄才疏学浅,竟然不识,惭愧惭愧!”   这林轩转眼就能想到拆台之词,反应真是不慢,可惜没有容人之量,难成大器。李天纵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一笑:“失礼失礼,方才见这盆龙岩素清馨可人,灵光一闪,作了首拙诗,倒让林兄见笑了!”   说罢,他不去看林轩有何表情,看着若有所思的绮绮,道:“绮绮小姐,我今日前来画舫,正是为告知你真相罢了。若然小姐不愿知道,那我这就告辞了!”李天纵笑了笑,转身往厅外走去。   “纵弟!”司马浩哪儿猜到这是欲擒故纵之法,还道李天纵真的要走,不禁拉住他。   这下,绮绮终于道:“李公子。”李天纵回过身来,疑惑地望着她,绮绮擦了擦素面上的泪痕,道:“请随绮绮来吧。” ------------ 第14章 花语   绮绮的闺房布局清雅,一架冬梅围屏遮去后边的瑶床、妆台,只隐约见到里面的旖旎。李天纵走到窗下书案前,望望窗外的皓月当空,又看看身前的书案,书案上摆有笔架墨砚等物,案角还有一盆素心建兰,清香入鼻,他不禁心赞,品茗赏画之时,闻香看绿,着实风雅有趣。   充满书香、花香的闺房里还有一张花梨木小罗汉床,床上放着一张灵机式的独幽琴,微一凝望琴上的小蛇腹断纹,李天纵就知道,这张独幽琴应该是唐朝流传至今的。   绮绮见他望着自己的琴,流露出喜爱之色,她不由得有点害怕,琴和花乃是她最喜爱的两种事物,上回李公子已经毁了她最喜爱的一盆菊花,难道这回又要打这张独幽琴的主意吗?   那边的李天纵却毫无所觉地走向瑶琴,想要近距离鉴定一下,岂料绮绮却挡在他身前,那剪水双瞳似惊似怒地瞪着他,如临大敌,李天纵疑道:“怎么了?”   “李公子,你不是要告诉我摔花的缘由么?”绮绮依然不敢走开,挡在李天纵与瑶琴的中间。   心里一想,便知了绮绮的担忧,李天纵哑然失笑,敢情他被当作专毁他人喜爱之物的疯子了!他轻轻摇头:“绮绮小姐,你无须如此。我亦是爱琴之人,就如爱花一样,若然没有让我不得为之的原因,我又怎会摔毁你的爱花?”他叹了声,道:“要知道这琴、这花,一切事物,皆有生命,或者说有它的灵性。我毁花,等于是杀害一条生命啊!”   李天纵说得情真意切,绮绮不由自主地让开身子,让他走到琴边。   轻轻抚了抚琴上的断痕,感受到此琴的悠久,忍不住拨动琴弦,一段幽悠的曲调跃然而出,韵味充满了闺房。站于旁边的绮绮听得入迷,待琴声止了,她才转醒,不禁大惊,李公子所奏出的琴意,竟与她不相伯仲!   “这张独幽琴也不例外,有着它自身的灵性。只有懂得这琴,才能借助它来诉说自己的心意,也唤琴意。”李天纵对绮绮淡淡一笑,道:“想要知道一个人是否懂琴,只看他以何奏琴便可!若然只以琴技奏琴,那他不过是把琴当作是一件物什,所奏之曲也会有形无神;若然从琴技跳出,走进琴道,以琴心奏琴,那人才算是琴者,因为他已经与琴作了朋友,可以诉说心事的朋友。”   绮绮看着李天纵的眼神又改变了一些,她心里更加奇怪了,李公子明明是高雅之人,为何会故意摔花呢?   “奏琴如品花,殊途同归。”李天纵走到旁边一张红木小香几前,凝望着摆在几上的那盆绿牡丹,道:“花是有生命的,和人一样,从生到死。虽然它们不懂说人话,但不代表它们没有自己的想法……”他回头望着绮绮,道:“不瞒小姐,在下恰恰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心思。”   “啊……”绮绮却是呆住,惊道:“这、这花,真有自己的心思?”   李天纵点点头,肃道:“正是!这与妖魔鬼怪无关,绮绮小姐你想想,飞禽走兽哪个没有心思?这花卉从生到死,也要喝水吃肥,怎么会没有心性啊?”他叹了声,道:“只是人和花并非同类,彼此之间难以交流,我们才会以为花只是植物,没有性情。”   他正要继续增添理由,岂料绮绮一脸喜色,还有许些兴奋,李天纵不禁心下奇怪。   绮绮喜望着那盆绿牡丹,伸出雪白剔透的纤手,玉指轻轻触了触花瓣:“果然如此!绮绮早就想了,凭什么花就没有性情啊?我跟兰儿说,这花应该也有自个儿心思的,兰儿还道我胡思乱想呢!”她对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李公子方才之言与我不谋而合啊!”   原来如此,难怪绮绮闻言后会一反常态。   “李公子,可以告诉绮绮,这盆绿牡丹现下在想着何事么?”绮绮一边轻抚着绿牡丹,一边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地望着李天纵。   真是花痴!爱花之心让人敬佩,我比之不及啊!李天纵心中赞叹,自然不愿令绮绮失望,点点头凝望着绿牡丹,道:“我感觉到它此时很是恼怒。”他对绮绮歉然一笑,道:“至于它具体在想着什么,在下无法得知。”   绮绮颦起眉,细细思索着这盆绿牡丹为何会有此心情。良久,她蓦然一惊呼,道:“李公子,你说它是不是在恼怒绮绮并没有将它搬到厅中让人品赏?”李天纵还没答话,她自己倒是信足十成,歉意地望着绿牡丹:“是绮绮疏忽了,待会出去之时,就把你带上。”   “看来绮绮小姐没有猜错,这绿牡丹现下甚是愉悦,已经没有怨怒了。”李天纵淡淡一笑,神态间没有一丝虚假。   绮绮幽幽一叹,尽是羡慕地道:“李公子能读懂花卉心情,羡煞绮绮啊!”兴奋劲头渐过,她方才想起正事,疑问道:“李公子,绮绮观你亦是爱花之人,又懂得花语,为何还会故意将绮绮的珍菊摔毁?”她此时的语气中,不带半点怒气,却是相信了李天纵之前的话:在知道他摔花的缘由后,就会理解他的。   李天纵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圆月的脸上隐有哀伤,道:“这是那盆菊花自己的意愿。”   “啊……”绮绮又似刚才一般呆住,不解地轻声道:“它自己的意愿?”   “正是。”李天纵闭上双眼,回忆的神情:“那天,我初次见到那盆菊花,就感觉到它充满忧伤,我便问它缘由,它告诉了我一些事。这是我第二次与花直接对话。”   绮绮心里又信了几分,她那盆菊花总让人觉得忧郁,这亦是她为何钟爱那盆珍菊的原因之一。   不消说,李天纵早就在司马浩那里探听清楚那盆菊花的特点了,是以才会编造它充满忧伤的谎言。李天纵缓了一会,接着道:“那花告诉我,它有一爱侣,也是绮绮小姐所养的花,它们从小日夜相对,情投意合,本来极是幸福。岂料有一天,它的爱侣被绮绮小姐赠送给了别人,它们自此分离。”   “那菊花无时不在思念着它的爱侣,受着情思的煎熬。它早知与爱侣无相逢之日,见到我懂它心思,便哀求我助它了断……我见它去意已决,只好忍痛将它摔死。”李天纵喟然一叹,摇头道:“相思之苦最是难熬!我宁愿作个毁花恶人,也不愿眼巴巴地看着它痛苦过日。”   绮绮听罢,秀脸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呆滞地喃喃:“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原来是绮绮棒打鸳鸯……”   李天纵的本意是让绮绮摆脱悲伤,自然不能让她从愤恨变为自责,当下道:“绮绮小姐,你无需怪责自己!这件事上,谁都没有错,这是人与花无法沟通的必然悲剧。”他抚了抚窗下书案上的建兰叶子,微叹道:“事已至此,绮绮小姐自责多久也改变不了,只希望小姐以后,不要随意将自家花卉赠送他人,以免重蹈覆辙;也要好好地善待这些花卉,别让它们伤心了。”   “我……”绮绮张了张嘴,轻轻咬着下唇,终究没有出言辩驳。她没有随意赠花给别人,只是有次,林公子几番请求,情真意切的,她一时糊涂,就……   她黯然一叹,她何尝不知自责是于事无补,可是一想到一对爱侣被她拆散,心里便不由得阵阵绞痛。   静默无声,李天纵慢步走到罗汉床边,双手抚上独幽琴,玉珠落盘的叮咚之声响起,如水过溪涧般流入绮绮的心田。她再一次沉醉于李天纵的琴音之中,这曲轻轻柔柔,如安慰似催眠,让绮绮心头的哀伤渐渐消去。   一曲终罢,绮绮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懂得了许多,心情不再是方才那般沉重,她微微欠身:“多谢公子点拨!”   李天纵微笑道:“客气了,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化解小姐心中忧郁的。”他面容一正,道:“只是我懂得花语一事,绮绮小姐一定要保密,别告诉任何人。毕竟此事过于奇异,其他人未必会相信,还会当我欺骗小姐呢。”   绮绮神情认真地点点头:“李公子放心,绮绮明白的。”她顿了顿,明眸凝视着李天纵:“还请公子能够原谅绮绮之前的鲁莽。”   “绮绮小姐言重了,若然你之前没有恨我,那才会令我不屑呢。”礼貌性地一笑,隐隐有着拒人于外的淡然感,李天纵又道:“话已说完,在下这便告辞了,绮绮小姐赏花之时,切记不可偏心!无论莛花多少朵,它们都是花,都应该受到同等的尊重。”   这话让绮绮一阵羞愧,回想起刚才所为,光顾着那盆莛花十六朵的龙岩素,却将绿牡丹忘于身后,她还自诩是爱花之人,真是可笑!她脸上滚烫滚烫,苍白的脸浮现出病态般的红晕。   “小姐保重。”李天纵拱了拱手,往外面走去。   眼见李天纵真要离去,绮绮不禁苦恼,若然少了懂得花语的李公子,这品花会还有何意思?她情急道:“公子且慢!” ------------ 第15章 老子曾曰   李天纵站定下来,回过身,脸带疑色地望着绮绮:“绮绮小姐还有什么事吗?”他早就算准了一切,以绮绮的爱花之心,绝不会让他这个“懂花语”之人离去的,是以他放心地欲擒故纵。   果然不出所料,绮绮一脸急色,快步走了过来,真诚地挽留他道:“李公子,还望你可以留下来,参加绮绮这个品花会。”她的语气中带着许些紧张,生怕被李天纵婉言谢绝。   “这……”李天纵微微皱起眉头,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星目,露出苦笑的表情,无奈叹道:“外面厅中多数的人都是不欢迎我的,这也无可厚非,他们不知道真相,自然讨厌我这个毁花之人了。”他轻轻一笑,接着道:“倘若我留下来,定会令大家扫兴的,我看我还是走吧。”   绮绮大为失望,秀脸升起一层灰霾,喃喃道:“可是少了李公子,他们不扫兴,绮绮扫兴啊。”   知道火候够了,如果再拒绝那就真的要回家了!李天纵摸了摸鼻子,挡住微微翘起的嘴角,勉为其难地道:“既然小姐如此看重我,我便留下来吧!”   “啊,太好了!”绮绮开心地笑了起来,波光流转的明眸弯成新月,两边的笑靥如花一般。   李天纵看得不禁有点痴了,赞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好看!”   绮绮身为临仙四艳之首,受到的赞美之词自然不会少,只是这样当面直接地夸赞,她依然忍不住羞涩,杏眼垂下,不敢去看李天纵,轻声道:“李公子,我们出去吧。”   “还要带上这盆绿牡丹呢。”李天纵走到远处的红木香几前,伸手一捧,将绿牡丹拿了起来,对绮绮一笑:“走吧。”   当下,李天纵率先走出绮绮的闺阁,来到外边的厅中,绮绮跟随其后,神态中已无之前的悲伤,反而眉目含笑,让人感觉到她的愉悦。   见两人走出,林轩等人都围了过来,众人看到李天纵手捧一盆绿牡丹,就知道绮绮真的原谅他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李天纵是不是施了什么妖法?刚才那两段琴声,他们隐约听到,只是没人想到是李天纵所奏的,林轩望向李天纵的眼神中,带有埋得很深的厉色,谁不知道绮绮只为他独奏过一曲,要是今晚之事传出去,那他的名声便会被分稀了。   不必多言,李天纵当然察觉到林轩的厉色,心中冷哼一声,不愿理他,望向司马浩,对其点头一笑。   司马浩在替他欢愉的同时,也极为疑惑,纵弟到底说了些什么,竟可让绮绮姑娘的态度如此急转?   想知道究竟的不止他司马浩一个,所有人都是满腹疑惑,叶枫最先忍不住,嚷嚷道:“绮绮,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李天纵靠着他爹,来威胁你了?”他冷哼一声,道:“若是如此,你尽可说出来,他李家是势大,但并不是只手遮天的!”   那边的李天纵神态自若,一点要辩解的意思都没有,自顾自地将绿牡丹放在一张摆满花卉的紫檀大案上,轻柔地抚着翠绿的叶子。   李天纵这番举动,在绮绮看来,便觉得他在与那盆绿牡丹说着话儿。心中羡慕难忍,想要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无奈被众人围着,绮绮只好解释道:“叶公子,你误会了。李公子并没有欺负绮绮,不过他向我解释清楚摔花的缘由,原来我们都错怪李公子了,这里面真的不能责怪他!说起来,倒是绮绮的错呢。”   这怎么成绮绮的错了?众人想破脑袋也得不到丝毫头绪。   林轩满目关心地望着绮绮:“绮绮,有什么事都不要独自承受啊。”他温柔一笑,安慰道:“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托人寻找珍稀的花卉,若是找到了,无论多贵我都会买下给你。你就别再记着那盆菊花了,呵呵。”   还以为能让绮绮惊喜一下,谁知她脸色淡如水,神态没有丝毫波动。   在与李天纵一番交谈后,绮绮就改变了很多看法,这花珍稀是花,平凡也是花,何来的高低之分?她轻轻摇头道:“林公子,你不必为绮绮劳心。我如今想清楚了,我欢喜的是养花,并非搜集稀罕的花卉。”   李天纵鼓掌一笑,道:“说得好!这些花儿若知道了绮绮小姐的心思,定会非常高兴的。”说罢,他对绮绮眨了眨眼,分明在暗示这些花卉现下十分欢愉。   绮绮会意,不由得露出笑容,明眸皓齿尽显。   两人眉来眼去,林轩看得一清两楚,微一咬牙,笑道:“绮绮爱花之心让人敬佩啊!”   “放屁,花就是花,怎么会高兴?”叶枫一味顾着与李天纵作对,没有留意到绮绮的笑容,讥讽道:“要是这花会高兴,那还不成妖精了啊!”   不少才子都点头附和,认为叶枫所言极是,他们这些读圣贤之书的儒生,是不信神鬼的。   绮绮不可察觉地颦了颦柳眉,看着叶枫,想要辩解,但见他趾高气扬的,最终作罢。微微一叹后,她望向李天纵,却见他嘴角带着微笑,道:“这花成不成妖精,在下不得而知;不过,老子曾曰:「人是人他娘生的,妖是妖他娘生的,只要心怀仁慈,人与妖有何分别?」”   众人闻言大为困惑,当下苦思冥想,老子有说过这句话么?   对于道家经典的不熟悉,令他们不敢辩驳;林轩却是细读过众多道家经典的,尤其是《老子》一书,更是了然于胸,老子根本没说过这句话!心中肯定,有了计较,林轩疑道:“李老弟,愚兄不才,虽读书万卷,却没有搜得此言!老弟可否告知愚兄,老子这句「人是人他娘生的,妖是妖他娘生的,只要心怀仁慈,人与妖有何分别?」是出于何处?”   这下大家都望着李天纵,司马浩暗暗着急,心忖纵弟这回又要出糗了!   只见李天纵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指着自己的嘴巴,无力道:“当然是出于老子的这张嘴巴啊!林兄你会错意了,那话是老子说的,不是李耳李伯阳说的!”   扑哧一声,绮绮掩嘴而笑,李公子也太会捉弄人了!司马浩明白过来,亦不禁大笑出声;除了叶枫等几个看不惯李天纵的人外,其他人都笑不可止。   林轩脸上黑了一阵,干笑数声,道:“李老弟真风趣!可是如此拿圣人来开玩笑,却是不妥。”   “我何时拿圣人开玩笑了?”李天纵满脸无辜,懵了一般:“有拿圣人开玩笑么?没有么?有么?没有么?有么……”   司马浩笑道:“纵弟,行了行了!你没有便是了,为兄的耳朵都快被你叨得起茧喽!”绮绮笑嗯一声,表示赞同。   林轩见大势已去,哪会咬着不放,呵呵两声过来,便将话题转移开来:“我有一事不明,方才绮绮你说李老弟摔花是你的错,这是为何?”   “是啊,绮绮姑娘,快快解开我等心中的疑惑吧!”一个青衣少年摇着手中的描竹折扇说道,这少年名唤梁磊,是临仙四小才子之一,临仙巨富梁怀的三儿子。不必多说,临仙四小才子之首便是林轩,而另外两位则是司马浩与陆滇,那陆滇并不欢喜绮绮,却是临仙四艳之一,掌上舞——柳清的座上宾。   绮绮摇了摇头,淡声道:“各位公子,绮绮只能说,李公子摔花是出于好意,这事错在绮绮。”   花香阵阵,李天纵深吸一口,目光斜处见林轩的眉宇间充满困惑,不禁一笑,谅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摔花元凶变成你了吧!   林轩几人不死心,又温声细语地问了几句,可是绮绮没有多透露半句,他们只好不再追问,正式开始品花。   这品花,其实就是大家指定一盆花,以其为题,或吟诗作词,或对联猜谜,尽得其乐。几个丫环早已准备好文房四宝,站于那张紫檀小八仙桌旁边侍着,负责记录待会众多公子的诗词作品。   包括李天纵等七位公子,已经入座好,而绮绮则坐于上首,兰儿站于她身边。李天纵不请自来,是以座位排在右边最末,他看看旁边的茶几,只见上面放着茶碗,及一些糕点,还有一盆小水仙,那清馨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捧起那只描有翠竹的茶碗,李天纵缓缓喝了口,茶是清茶,没有加入杂料,茶香原始,微涩带甘,显然并非时下流行的点茶之法所制,而是专门煎制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以绮绮清雅的个性,怎会不欢喜煎茶?   放下茶碗,李天纵的手便伸向茶素,拿起一块糯饼,咬了一口品尝起来,只觉软腻适当,十分可口,不由得赞叹一声,一块饼不消一会便吃完了。   别人其他的公子都只在细细品茶,哪有一入座就大吃茶素的?可是绮绮看在眼里,却不觉得李天纵粗鄙,反而感到他甚是真诚,笑道:“李公子,绮绮的手艺如何?”   想不到绮绮竟有如此手艺,着实让人惊讶。李天纵笑了笑,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吞下口中糯饼,他啧啧地回味着,毫无做作之姿地道:“等下宴散之后,绮绮小姐若然还有这糯饼的话,就赠些给我如何?我带回去让家人也尝尝!”   绮绮笑逐颜开,道:“好!”   这事儿也只有李天纵做得出了,在座的哪个不是富贵公子,想吃什么吃不到?虽说是绮绮亲自制作的糯饼,但他们还多是没放在眼里的,更别说带回家去了。   “那一言为定了。”李天纵很是高兴地捧起茶碗喝了口。   那边林轩抢先道:“绮绮,不若这便开始品花吧?”今晚多次被李天纵抢了风头,他极是不爽,不过他相信李天纵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在接下来的诗词之上,临仙年轻一辈里,谁比得及他林轩?   李天纵有意无意地瞥了林轩一眼,淡笑道:“嗯,开始吧!” ------------ 第16章 山园小梅   鸳鸯厅中,花香四溢,各种花卉盛放着,展现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公子们静静地望着上首的绮绮姑娘,待她揭开这品花的开篇。   绮绮的纤纤玉手拈着茶碗盖,优雅地撇了撇茶碗水面,薄嫩粉红的樱嘴轻轻抿了一口,微露皓齿:“那绮绮便首先出个花谜吧。”闻她要出谜,众人都凝神侧耳,绮绮放下茶碗,道:“谜题是「寒衣处处催刀尺」,各位公子请!”   当下,林轩、司马浩等人都露出思索的神情;叶枫是个假才子,胸中无几点墨水,那是想都懒得想的,他四下扫视,只见李天纵还在自顾地吃着糯饼,似乎充耳不闻绮绮姑娘的谜题,他不禁嘿嘿一声,一种才学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心道他叶枫怎么差,也有个李天纵垫着呢。   叶枫所以这么想,自然是认为李天纵之前吟的长诗,是早先背好的;不止是叶枫,就连司马浩,也有点怀疑,那首长诗真是李天纵灵光一闪之作么?   「寒衣处处催刀尺」是杜甫的秋兴八首之一,而这句诗是杜甫听到白帝城中的捣衣之声,从而想到妇人为亲人剪缝衣物御寒的意思,剪缝秋衣,这谜底该是“剪秋罗”。李天纵没有作答,悠然地连吃了两块糯饼,卷了卷唇边的芝麻,满嘴留香。   他刚要拿起紫檀茶几上的茶碗,忽地茶几一震,茶碗都跃了起来,却是坐在他上边的公子一拍茶几,兴奋地道:“有了!”   这公子名唤徐峰,在临仙小有才名,家势虽比不起叶枫等人,却是当朝秀才。徐峰这么一喊,厅中众人都看着他,他大喜起身,道:“绮绮姑娘,可是‘剪秋罗’?”   “正是。”绮绮嫣然一笑,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道谜题说难不难,林轩、司马浩几人都隐约猜出了,可惜不敢确定,反被徐峰抢了个风头。那徐峰喜滋滋地坐回圈椅上,神态间带有一点得色。   林轩道:“绮绮这花谜果然妙哉,在下亦有一谜,大家猜猜。”见众人望过来,他儒雅一笑,望着绮绮温柔道:“谜题是「与尔同销万古愁」。”他这话一语双关,在出谜的同时,似乎还对绮绮表示爱意。   “合欢,忘忧!”不待他人思索,李天纵便答道,淡淡笑脸望着林轩,道:“林兄,我说得可对?”   林轩原本打的主意是让绮绮答出这道不甚难的花谜,两人就又有一段佳话相传了,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李天纵截了去,实在气人!但答案确是合欢、忘忧,他只得无奈笑道:“正是!李老弟是否曾听过这花谜?”   他这么一说,其他才子都暗觉有理,若非之前猜过,李天纵怎么会不假思索地答出!   李天纵点了点头,道:“林兄料事如神,我以前确实听过这谜题。”众人脸上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绮绮淡淡微笑着,心觉李公子够诚实的,换作别人,绝会矢口否认。李天纵一笑:“那天李太白唤我去饮酒,席间他吟了一首《将进酒》,末了还出林兄方才之题让我猜。很久之前的事了,有几百年了吧。”   绕了个圈子,原来是否认啊!这纵弟,司马浩摇头一笑。绮绮亦是笑容难禁,如今才知道李公子是这般风趣的。   林轩又被摆了一道,心中积聚的怒气渐盛,脸上的儒雅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他哈哈起来掩盖怒气,大笑道:“有趣!李老弟,不若你也出个谜题,让我们猜猜?”   对于林轩的想法,李天纵心中有数,他是要猜出自己所出之题,这样一来就扯平了。微一思虑,李天纵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摆在旁边的长案旁,望着案上的花卉,嗅着花香,道:“我便以诗为谜,诸位请猜我所咏之花!”   听他要作诗,绮绮半眯着杏眼,凝神倾听。其他人都饶有兴趣的样子,只有叶枫轻哼了一声,拿起旁边的茶碗大饮一口。   李天纵伸回一手轻轻抚着面前那盆粉红杜鹃的花瓣,微微仰头,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除了叶枫这个假才子,其他人都静了,他们都是识诗之人,从小沉浸游戏诗词,一听李天纵这首诗,就知道是上乘,甚至是绝调之作!   有些诗之所以苍白无力、无病呻吟,便是因为它不过是堆砌出来的串字罢了,而没有诗质诗境,诗情诗韵,诗心诗魂!要作出绝诗,作诗者本身必要有相应的感情,李天纵这首诗,气质惊人,感情动人,如何不绝?   绮绮的两只玉手紧紧扣在一起,轻轻喃念着李天纵方才的诗,越念,那心肝就越跳得快。能得如此好诗,她怎能不激动?念了一遍,心里浮现出一幅朦胧的图画。   在一个山间小园里,百花凋零,唯独它在盛开着,旖旎的景色将小园的风光尽占。花枝稀疏的影儿,横斜在清浅的水中,在朦胧的月色之下,阵阵清幽的花香飘浮而来。白鹤想要停落下来,偷偷窥看;若然粉蝶知道了这花,定会快活销魂……   是梅花!绮绮心里的画越发清晰了,李公子所咏的是梅花!只有梅花,才会如此超凡脱俗,清高澄灵。   妙啊,李公子这首诗当真是妙不可言啊!诗中首联“众”与“独”对应,言出天地间只有此花,且描写出梅品之高;颔联最妙,把梅花勾画得传神写照,如同就在眼前一般,梅枝“疏影”,翩若惊鸿,“暗香”无形,飘然而至;颈联以物观物,以白鹤,粉蝶来进一步描摹梅韵;尾联写出如痴如醉的李公子,愿意梅人合一的李公子!   绮绮心里感慨万千,李公子是何等的清高淡泊,对待花卉的态度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不单是绮绮,其他诸位才子都品出了这诗的超凡。司马浩又是嘘唏又是欣喜,纵弟果真非吴下阿蒙了,竟可作出念来口齿噙香的妙诗。而林轩则有点呆住,这诗,令他自惭形秽!   “佩服佩服!”梁磊大声赞叹,将手中纸折扇放于茶几上,起身向李天纵揖了揖手:“李兄所咏的,便是梅花吧。”   李天纵淡笑道:“正是梅花。”   梁磊微微颌首,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大叹一声,苦笑摇头:“李兄害我啊,得了此首绝唱,以后再无咏梅!倘若有人让我作首咏梅之诗,李兄你教我如何是好,要我砌一首拙作,无地自容么?”他这话听似是责怪,实质是赞美之词,语声真诚,想来是被李天纵的绝诗折服了。   “梁兄道出我的心声啊!”徐峰摇头晃脑,又念了遍李天纵方才的诗,末了问道:“却不知李兄这首诗名为甚么?”   李天纵优雅地摘了一片杜鹃花瓣,移于鼻下轻轻嗅着,在粉红色的杜鹃衬托下,他更显俊朗。转身回望,他道:“此诗名为「山园小梅」。”   不正是山园小梅么?梅品清高,不似牡丹般骄傲,只在小园里独自绽放,宁静而美丽。   他一道出诗名,那边负责记录的丫环便马上持笔挥毫,雪白的宣纸上早就写好那首七言律诗,再书上“山园小梅”四字,便可传诵开去了。有了这首咏梅绝唱,名声大振的可不止是李天纵,连着绮绮,也会更加有名,临仙四艳之首的位置稳如泰山。   叶枫看看绮绮,见她神往不已的;又望望别人,依然是赞不绝口,他不禁高高扯起眉头,那张满是酒刺的脸升起阴云,他十分不满失去了那股才学上的优越感!叶枫望向旁边的林轩,压低声音:“子昂,这首「山园小梅」真有这么稀罕?”   静默许久的林轩无奈一叹,索然道:“稀罕。”他不愿多说,心中充满挫败感,有了美玉在前,今晚他是不必吟诗填词了,不然只会衬托出李天纵的高超。   得到林轩肯定的回答,叶枫知道就剩他一个假才子了,不满一哼,忍不住挑刺:“这蝴蝶懂什么断魂啊?无稽!”   俗物!梁磊心中微怒,若非不愿得罪叶家,他定要跟这俗物好好辩解一场。   绮绮同样颦起柳眉,她本来并无邀请叶枫的,可这人每次都跟着林轩而来,她也不好逐他离去,岂料他一再野蛮无礼,这首「山园小梅」,是何等的淡泊雅致,却被他说作无稽,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寒起秀脸,道:“叶公子,请你莫要再如此蛮横无理了!” ------------ 第17章 破墨作画   “我蛮横无理!?”叶枫脸露怒容,一拍几案道:“可笑,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公子!”这叶枫娇生惯养,除了偶然被老父斥责几句,还真没被谁教训过,现下一听到逆耳之言,怒气难收,不由得摆出公子架势。   绮绮却是不惧他的,先不言有众多公子的支持,只仗着百花画舫的后台,她就不必顾忌什么。况且,以绮绮的个性,就算身后全无背景,亦不会忍受被个俗物破坏了雅兴!她寒声道:“绮绮虽身份低微,可在这雅心阁内,还是能作些主意的。兰儿,送客!”   得了小姐命令,兰儿走到叶枫旁边,摆手道:“叶公子,请。”   叶枫虽然心里有点后悔,但这话说了出来,当然不能搁着面子收回去,而且这十里柳河,又不止有她绮绮一人!他冷哼一声,起身甩袖:“有什么稀罕的,小爷花大把银子进来,摸不能摸,亲不能亲,你不请我走,我还不留在这呢,腻味!”   “枫老弟!”林轩站起身,脸色难堪地唤道,是他带叶枫来的,如今弄成如此场面,他罪责难逃。   叶枫没有理会林轩,大摇大摆地离去。厅中余人都有些扫兴,绮绮脸上虽淡然无变,心中却甚为难受,那叶枫的话太侮辱人了,一时之间,她不禁意兴阑珊。   李天纵一直没有说话,悠然自得地在那张摆满花卉的案边回来走动,摘了一瓣杜鹃,一瓣兰花,一瓣菊花,手指夹着三瓣香花,缓步走回之前所坐圈椅,淡笑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绮绮小姐何必着恼?”   他强由他强……绮绮有如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蓦然醒悟,心中怒气全消,似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那叶枫的恶言就像清风拂冈、明月照江,只要自己不在意,有何关系?   见李天纵随口便是如此富有哲理的妙句,梁磊等人更为折服,那边的丫环连忙在宣纸上书好,恐惧迟了一般。   茶几上的水仙花飘出阵阵清香,李天纵伸手一摘,摘下了一片花瓣,拿起方才饮过的茶碗,正要将四片花瓣尽皆放进,忽地一皱眉头,喃喃道:“不行,差了精髓。”   司马浩疑道:“纵弟,你说甚么?”众人都看着李天纵,猜不透他准备作何事。   放下茶碗,李天纵指尖夹着四片花瓣,走到上首绮绮的紫檀案几前,期盼道:“可否借绮绮姑娘的茶碗一用?”   请茶碗一用?众人更为不解,绮绮倾倒于李天纵的绝诗妙句,哪会拒绝这点小要求,点头道:“李公子请。”   李天纵淡淡一笑,揭开那只青瓷刻花茶碗,将四片花瓣撒入淡青色的茶水中,轻轻摇动茶碗,那花瓣随着茶水而荡漾,慢慢沉浸开来。李天纵将茶盖重新盖上,拿起青瓷茶碗转身走去。   “李老弟,你拿着绮绮的茶碗所为何用?”林轩的剑眉微锁,柔和的眼神中隐现锐利,他暗觉不妙,跟着李天纵身后,这家伙又要搞什么?   司马浩、梁磊等人亦起身跟来,绮绮更是坐不住,提裙快步,生怕错过什么。   李天纵一手握着绮绮的茶碗,一手背负于身后,徐徐地走到负责记录诗词语句的丫环那儿,将茶碗放在紫檀小八仙桌上,对小丫环笑道:“麻烦你收拾一下桌上的纸张。”   两个小丫环哪敢怠慢,慌忙七手八脚地将八仙桌上的宣纸收好。   “绮绮小姐,我上回摔花害你伤心,这回又累你遭人恶言相向,虽说错不在我,但我依然心存愧疚。”李天纵温柔的声音,令绮绮心中感动莫名,那双剪水明眸起了几分荡漾,李天纵淡笑道:“在下小才,懂得些丹青皮毛,愿作一幅墨画送给小姐,以表歉意。”   见他竟要当场泼墨作画,除了林轩心中惴惴,他人都甚是兴奋,李天纵能作出咏梅绝唱,不知这画技如何?   绮绮满脸感动的微笑,道:“绮绮静待李公子的丹青妙笔。”   李天纵点了点头,目光余处,瞥见林轩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知他那是紧张之态,恐防被自己争了风头。李天纵笑道:“不知绮绮姑娘能否为我磨墨?”   “好!”绮绮嫣然一笑,接替过原本的小丫环,亲自拿着上好的绣花墨锭,往白玉砚缓缓旋磨。   把一张洁白宣纸铺开于桌,边沿放上一只玉鹿镇纸,李天纵拿起桌上绮绮的茶碗,一股混杂着花香、茶香的清馨扑鼻而来,他微微露出皓齿,以茶盖撇开花瓣,朱唇凑到碗边,抿了一大口。   呆了,公子丫环都呆住了,绮绮磨墨的手也停住,怔怔地看着李天纵,两边脸颊生起一片淡淡的粉红。   李天纵竟然饮绮绮之前喝过的茶!这本来是极其无礼的举动,偏生李天纵喝得自然而然,神态轻淡,令人生不出厌恶之感,反倒觉得风流韵味十足。   要说最愤恨之人,就是林轩了,他与绮绮相识相交近一年,未尝有过如此亲密之举,他李天纵第二回来柳河,居然与绮绮共喝一碗茶?还不顿时嫉从心上起,恨向胆边生么!他怒道:“李老弟,你这也太过无礼了吧!”   李天纵自从含了一口茶,便闭上双目,淡淡的面容似乎跟世界隔离一样,没有理会林轩。   绮绮知他在酝酿墨画,被人打扰就会乱了心神,连忙嘘声道:“林公子,先别出声!”   林轩胸中纵有千百愤恨,但人家绮绮说没事儿,他自然不好再谴责李天纵了!只好憋着一口恶气,让脸色变得难看,他轻哼一声,重重地甩了甩袖。   就在此时,李天纵蓦然睁开双眼,眸里流光异彩,仿似看到的不是眼前事物,而是他心中的画卷!李天纵的右手疾风般飞至山形笔格,提起一支尚未沾墨的羊毫,看也不用看,羊毫直抵在白玉砚里,同时嘴一鼓,倾身往桌上倒下一般,用力一喷,口中茶水化作点点水珠散落在宣纸之上。   众人自是大惊出声,来不及发问,李天纵已经挥毫而至,在宣纸中勾画着线条,用笔自然有力,刚柔相济,墨遇茶水而淡,扩散开来,这绘画墨法似冲非冲,众人皆看之不透。   从轮廓来看,这宣纸上画的应该是一株花,但绮绮从来见过这种叶如狭针,莛花串串的花!   方才绘完众多花瓣,李天纵便将手中羊毫一掷,那羊毫往外飞去,从林轩的白脸边擦过,跌落地上。而李天纵掷完笔,却没有停下一瞬,又往笔格疾探而去,抓起另外一支洁净羊毫,往砚中沾墨,这次沾墨较之刚才,力道大了甚多。   沾墨刚毕,羊毫便至宣纸,只见毫尖在原本的花瓣重叠绘画,以浓破淡!   这正是王维独立的破墨法,不用重彩,只用水墨渲染,以不同墨色先后相叠而相互渗透,自然淡雅。   李天纵描绘之间,几乎全无停顿,清润的笔意画出朵朵香花,那株不知名花卉在破墨法之下,纯然灵动,加上初初的喷的那口茶水,使宣纸有着淡淡的花茶之香,更让画中花活过来一样。   在八仙桌旁围观的几位公子,都不禁赞叹出声,梁磊轻摇着手中折扇,道:“李兄的笔墨让人惊叹啊!这破墨法竟可这般用,在下还是初次知闻。”   司马浩点点头,心忖:“纵弟的蜕变太大了!以前别说墨法,就让他绘一幅十分寻常的青竹图,他也给画得歪歪斜斜的。怎像如今,有笔有墨,画意深远,随手便是好画!”   添上最后一笔,这幅画便完成了。李天纵淡淡一笑,对这幅临时之作还算满意,但他没有就此作罢,右手一移,羊毫重新往砚台里上墨,往画卷空白处,行云流水地书上一首题画词。   绮绮自始至终地看着画卷,被李天纵高超的画技吸引住,入了神,沉浸于淡泊的画意之中。   李天纵以飘逸似仙的草书,书起一首词来,绮绮跟着笔尖喃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第18章 风信子   李天纵这首题画词的词牌是「卜算子」,词虽朴实无华,却将一位深情、专情的女子心思尽皆写出,满腔绵绵情思,愿两情天长地久,又唯恐对方负情,隐隐忧愁。   绮绮念着,心里感受到那词中女子的复杂情思,不禁幽幽一叹,对李天纵的钦佩之情又添了几分。原以为李公子心性淡泊,不会执着于世俗情事,岂料是她误会了,李公子竟是个通晓女儿心思的人!   与绮绮一般想法的,还有司马浩、梁磊几人,与那首「山园小梅」所不同,这首词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一种心境,借水寄情,以江水永不枯竭,喻离恨永无绝期,最后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如同让人听到那痴情女子的心灵呐喊——守情不移!   这词不华丽、不着色,却长于淡语、景语、情语,通篇情意绵绵,清新高致,实在是难得的佳作。   李天纵写好题款,将羊毫一挥,掷回笔格之处,淡淡一笑,卷起半截衣袖的右手十分自然地拿起八仙桌上那只绮绮用过的茶碗,抿了一口,滋润干枯多时的嘴唇,道:“绮绮小姐,你对在下绘的这幅画,可还满意?”   现下谁也不会纠缠于他喝绮绮用过的茶,是否过于无礼了,就连方才满心嫉恨的林轩,此时都被桌上的画卷吸引住,恍恍走神。   绮绮被唤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从画卷上移开目光,看着李天纵笑道:“李公子说笑了,绮绮能得如此好画佳词,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又往画卷看去,轻声赞道:“这幅画真是让人愈看愈欢喜呢。”   “喜欢就好。”李天纵微笑道,将碗里已凉的香茶饮尽,那四瓣香花留于碗底。   绮绮从桌侧缓步走到桌子正面,站在李天纵旁边,柳眉微颦地观察着画中的花,半晌才小嘴喃动:“这花的叶子倒有点像水仙,不过哪会有莛花这么多朵的水仙?李公子,可否告知绮绮,这画上的究竟是什么花?”   司马浩也点头问道:“纵弟,为兄与绮绮姑娘一样,也是从未见过这种花,却不知是何品种?”   那株水墨花从画卷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顶端两边挂满喇叭形的花,细数竟有近二十朵。李天纵微微一笑,将茶碗放下,道:“这花名为风信子。”   “风信子?”绮绮几人不解地念了声,苦思冥想,搜肠刮肚,还是没有半点头绪,风信子这种花,闻所未闻!   对于他们的反应,李天纵是意料之中,风信子原产东南欧,非洲南部等地,至十九世纪末才传进中国。如今不过是十世纪末罢了,新宋人自然不会听过、见过风信子。   李天纵点点头:“不错,正是风信子。”他言罢,便俯身拿起那只压在画卷边上的玉鹿镇纸,细细把玩,没有继续解释风信子为何物,惹得众人心里痒痒的。   啪的一声,梁磊合上手中扇,敲着手掌,满脸急色道:“李兄,你别再卖关子了,快快给我们说清楚这风信子吧!”   绮绮的双眸中充满期待,就差要拽住李天纵的衣袖来追问了!   李天纵没有一点觉悟,依然在上下鉴定着手中的玉鹿镇纸,嘴里喃念有词,似乎在说年代甚么的。听到梁磊急问,他很是不奈地抬起头,望着林轩,蓦然满脸孩子气,笑道:“林兄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定然知晓这风信子了,就由林兄来说吧!”   林轩与梁磊他们一样,何曾听过什么风信子,还竖起耳朵准备听个清楚呢,怎知李天纵话锋一转,竟把他也给扯上了!倘若不答,岂不是让人觉得他见识浅薄么;但是他真不了解风信子,这让他如何是好?   受此无妄之灾的林轩,当真是哑巴吃黄连了。再看李天纵一脸顽皮之色,还对林轩眨了眨眼睛,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没有半点厌恶。   “这个,这个……”林轩支吾其词,目光闪躲,不敢与他人接触,只一会,额头上已经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可见他心中的焦急紧张。   林轩这般表现,早已告诉别人,他不懂!只是不肯承认,死撑到底罢了。   绮绮嗔怪地白了李天纵一眼,明眸带着笑意,催促道:“李公子,别捉弄林公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吧!”   她这话引得司马浩等人一阵笑声,林轩纵然又羞又恼,却只能憋在心中,还要赔笑几声,假装欢愉。   收起顽容,李天纵轻咳一声,正色道:“林兄不必自愧,你不知道也十分正常,因为风信子原产大秦那边,尚未传进新宋。”大秦是指罗马帝国,亦就是欧洲,一听竟是如此遥远的异域之花,众人不禁吃了惊。   李天纵接着道:“还是一次有个番邦人,来登门拜访家父,赠了一盆风信子给我。只是可惜,那盆风信子不久就枯萎了。”   纵弟何时有过盆风信子了?司马浩苦思不透,以前纵弟有什么好玩的事物,一定会先与他说的,但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风信子这回事。   “呀,那真是太可惜了。”绮绮满脸惋惜,单看画卷,就知道风信子的美丽了,不能亲眼看看,实在遗憾。   李天纵叹了一声,淡淡的神伤,似在追忆。半晌,他将玉鹿镇纸放回桌上,轻轻抚了抚宣纸上未干的浓墨,道:“绮绮小姐知道我为何要以这首「卜算子」为题画词么?此词其实与风信子的传说有关。小姐要听么?”   绮绮喜欢花卉,自然也极是喜欢它们的传说故事。一听那首「卜算子」与风信子的传说有关,她的心就“突”的一声提了起来,纤纤玉手不由地紧扣在一起,明眸闪烁着异彩,想听,又不忍听!   静默了一会,她才下定主意,点了点头:“绮绮洗耳恭听。”   “大秦那边也有自己供奉的神仙,神仙之中,有太阳神阿波罗,这阿波罗与一个名叫菲亚辛思的少女相爱,他们相濡以沫,十分恩爱。”   阿波罗、菲亚辛思这些名字很是奇怪,绮绮喃喃念着,以免忘记。   停顿了会,李天纵续道:“又有西风之神苏菲洛,她也喜欢着阿波罗,见到阿波罗与菲亚辛思如此幸福,不禁嫉妒成狂,随便捏造了一个罪名,将阿波罗与菲亚辛思降落人间为花,只得他们隔江相望。如果阿波罗不再欢喜菲亚辛思了,那他们才会解除罪罚,不再为花。”微微闭上双目,喟然叹道:“阿波罗、菲亚辛思所变之花,正是风信子。”   竟是如此……绮绮轻轻咬着贝齿,秀脸上甚为黯然感伤。李天纵寥寥几句之间,勾勒出了一个凄婉的、令人动容的爱情故事,绮绮本就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一听之下,自然会有所动容。   司马浩微微一叹,摇头道:“如此说来,情爱之事,天下皆如是啊!你们看,这阿波、波罗和菲……亚辛思,与牛郎织女是不是有些相似?”   经他一提,梁磊也想到这一点,唰地打开折扇,轻摇道:“嗯,果然相似。在下倒有个疑惑,为何那些神仙们,都欢喜棒打鸳鸯呢?”   李天纵淡淡一笑,笑容中带着无奈:“因为有些神仙,很傻很天真!以为用此手段,就能拆散有情人,可笑。”   “公子,阿波罗与菲亚辛思最后如何?”绮绮深锁双眉,涟漪不断的大眼睛望着李天纵,贝齿咬着朱唇,快要咬破了。   要是阿波罗负情了,最伤心的不会是菲亚辛思,而是眼前这个可人儿!李天纵心中一笑,道:“阿波罗没有负情!否则现在也没有风信子这种花了。”   绮绮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脸松了开来,不过旋即又想,虽然阿波罗没有负心,可他与菲亚辛思只能终日相思,而不能见,岂不是更加凄然……   她往桌上的画卷看去,风信子灿烂依旧,似乎在诉说着阿波罗与菲亚辛思守情不移的决心,题于画上的「卜算子」,有如清水过涧,缓缓流过她的心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第19章 熙云的计策   月朗星稀,清风拂过游廊,吹起两边紫藤萝的淡淡的香味,静静飘散。游廊上隔一小段便挂有一个灯笼,照耀着荷塘夜色,李天纵走在廊上,脚步徐徐,手上提着一个紫檀饼盒,没有束缚的长发随风微扬。   时值亥时,万籁俱寂,李天纵还是刚从柳河回来。绮绮姑娘的品花会,他自然是独占鳌头,令绮绮等人对其大为改观。临走之时,他不忘问绮绮要了一盒糯饼,带回来让婉儿、熙云尝尝;至于李靖……李天纵摇头一笑,还是别惹他斥责了。   无为居依然灯火通明,李天纵眺望过去,只见婉儿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倚着石桌,双手托着小脸,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的皓月。   脚步渐响,婉儿眨了眨大眼,转头望来,见是李天纵,马上一脸喜意,露出雪白的贝齿,起身奔来:“少爷,您回来啦!”   李天纵微微一笑,见婉儿明显有点困意,却依然在庭院中傻等他回来,不禁叹道:“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婉儿一走近,便替李天纵拿过那个饼盒,笑道:“少爷没回来,婉儿怎么能去睡啊?”她跟在李天纵身边,走进内室,问道:“少爷,今晚的品花会,玩得可高兴?”   李天纵往花梨椅上坐下,淡笑道:“总算得到绮绮小姐的原谅了。我作了幅画赠她,她则回赠了我这盒自制糯饼。”扫望房间一圈,疑道:“熙云呢?”   “姐姐她在少爷的书房里看书。”婉儿怕少爷生气,不待分说,就往房外走去:“婉儿去唤姐姐!”   熙云如此好学求进,他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气呢。李天纵笑着将饼盒打开,一阵腻香扑鼻,被芝麻点缀得如星空般的糯饼诱人地躺在盒中,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块,满口酥软之感,轻声赞道:“绮绮小姐不但通晓琴棋书画,就连茶点都做得这么好,不容易。”   糯饼吃了一半,婉儿与熙云便进来了,熙云柔声唤道:“公子。”赎了她们后,李天纵让她们叫他公子即可,只是婉儿不依,非要叫少爷;而熙云则唤公子。熙云欠身道:“熙云沉浸于书经中,不知公子回来,还请原谅。”   李天纵好笑地摆摆手,道:“你们都与我相处几天了,难道还不知我脾性么?这点小事,我怎会在意!”他推了推饼盒,道:“你们也过来尝尝绮绮小姐的手艺吧。”   “谢公子。”熙云并无半点推却,落落大方地从盒子里拿起一块糯饼,微掩小嘴,温柔地品尝起来。   婉儿则有点受宠若惊,连声道:“谢谢少爷!”身后的小手往衣角处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进木盒,拿了一块形状较小的糯饼,珍宝一般放进嘴中,咬了一小块,缓缓嚼着,一边笑看着李天纵。   李天纵笑道:“怎么样,这糯饼还不错吧。”   “嗯,很好吃。”婉儿点着头,一脸满足的神情。   熙云咽下嘴中饼碎,道:“恭喜公子!”李天纵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道:“喜从何来?”一身紫衣的熙云笑了笑,有如幽兰绽放,她道:“公子能带这盒糯饼回来,说明与绮绮姑娘冰释前嫌了,而且观这饼盒做工精美,里面装的糯饼又是满满一盒,从此处可以看出绮绮姑娘对公子大有好感。”   李天纵放声大笑,哈哈道:“鬼灵精!”笑声渐渐收歇,道:“依你看,我要怎么做,才能获得绮绮小姐的芳心呢?”   “请公子告知,绮绮姑娘是何种性情?”熙云一本正经地问道。   婉儿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有点不解之色。李天纵边吃着剩下的半块糯饼,边道:“绮绮,是一个多愁善感、浪漫柔弱的人,最爱琴、花等雅物。”   熙云轻喃一遍,微颦月眉,沉吟半晌,方才道:“初初,公子应用苦肉之计,取得绮绮姑娘的信任与好感;再用擒贼擒王之策,莫要与其他人争一些得失,只需在关键之时,借着绮绮姑娘多愁善感的性子,来打动她那颗浪漫的心,如此一久,绮绮姑娘的芳心就会牢牢地牵在公子身上了!”   “好个熙云。”李天纵不禁鼓掌,笑叹道:“幸亏你非是男儿之身,也幸亏我并无妹妹,否则我可要日夜提防你这个风流公子了!”   熙云抿嘴一笑,道:“这男女之事,相同两军对垒,家势才学则是兵力,只要公子随机应变,有计有策,要俘虏一个花魁,并非难事。”   李天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逗她道:“若然两军双方是你与我,你会如何攻陷我?”   “我注定是战败者。”熙云淡淡一笑,将最后一小块糯饼放进口中,道:“公子的性子,熙云猜摸不透,非是喜怒无常,而是公子的心思,不能以寻常度之,这让我如何设计?”   李天纵颇是奇怪地看着她,横眉瞪眼:“你如此直白地说要设计我,就不怕被我责罚?”   见少爷满脸盛怒,婉儿心中大急,慌道:“少爷,您勿要生气,熙云姐姐她不是那意思,她……”熙云笑着打断她道:“婉儿,公子他不会责罚我。”婉儿还待求情,那边的李天纵蓦地大笑起来,哪里半点愠色?   熙云从怀里拿过一块绣花手帕,抹了抹沾过糯饼的葱白纤手,然后放回怀里,走到李天纵身后,轻轻替他揉捏起两肩:“在公子面前说谎作假,那是自讨无趣。”说这话时,她脸带郝色,却是想起了在教坊司之时,她在李天纵面前耍小聪明被揭穿的情景。她笑了笑,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心口如一,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天纵闭上双目,享受着熙云的温柔,待她说罢,有气无力地道:“熙云,你这不是摸准我的性子了吗?”   熙云微笑不语,一双巧手松弛有度地按捏着他的肩膀。李天纵不禁一笑,睁开双眼,看着似懂非懂的婉儿,促狭道:“婉儿呢,换你来答!我们两军对垒,你该怎么攻陷我?”   婉儿惊讶了声,小嘴微张,里头还有些糯饼,料想不到少爷还会问她。将糯饼吞下,她思量半刻,道:“婉儿没有姐姐那么聪明,想不到什么计策。婉儿就觉得,只要我待少爷好,少爷也会待我好的。”她言罢一笑,那眼神清澈,笑容娇憨,宛若孩童一般。 ------------ 第20章 吹箫   对于婉儿的回答,自然在意料之中,李天纵淡淡一笑,道:“那你说,这几天我对你可好?”   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浅露笑靥:“少爷当然待婉儿好了!像这些绮绮姑娘赠送的糯饼,您还分给我与姐姐品尝,呵呵。”她心中续道,虽然少爷欢喜捉弄她,不过她也欢喜被少爷捉弄啊。   看着她满足的笑容,李天纵蓦然一叹,他却没觉得自己对婉儿和熙云有多好,赎她俩回来已有几天,还没带过她们出去逛逛、瞧瞧呢。那天从教坊司回来的路上,两个丫头把马车的帘子揭起一点点,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往车外张望着,眼里满是兴奋之色,恨不得跳下车才好。   这一幕幕历历在目,李天纵不禁想,虽说她们被赎出教坊司,可依然不得自由,依然如同囚犯一般,不过是换了一处牢房罢了。   “明日我带你们出去游玩,顺带置办着女儿家的胭脂饰物。”李天纵刚道完,熙云的双手就停住了,微微有点颤动。只见婉儿怔愣过后,秀脸旋即粉红一片,明眸皓齿间是掩不住的喜意。李天纵逗她道:“怎么了,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婉儿娇憨一笑,熙云解围道:“公子,我与婉儿没欢喜得晕厥过去,那还算好的。以前在教坊司,每逢有甚么演出,大家都会欢喜得睡不下觉呢。”一边说着,她的巧手重新按捏起来。   李天纵点点头,长期被困在一处地方,精神会变得十分压抑,没疯掉就值得高兴了。不愿想那些可怜儿,他看着婉儿,笑道:“婉儿,你想要些什么,明天我都买给你。”   婉儿羞涩地道:“少爷,婉儿能够出去看看,本该满足的……”她低下头,声音怯怯、细不可闻地道:“奴婢想要一支紫竹箫。”   “箫?”李天纵疑惑道:“你要箫作什么?”   婉儿性子单纯,最是藏不住心事的,她望了熙云一眼,道:“姐姐她最是喜欢吹奏箫曲,可教坊司里的箫又不能带走,婉儿就想买支新箫送给姐姐。”   李天纵感觉到,熙云手上一紧,按捏的力气大了许些,他看着忐忑的婉儿,不禁好笑,道:“婉儿,你难道没看见那边墙上挂着的竹箫么?”他指了指,果然远处挂有一支九节紫竹洞箫,那箫选竹名贵,做工精美,箫身上隐有流光,末端挂着一束金黄色的箫穗。   “看见。”婉儿不解地眨眨大眼。   “既然看见,那还买什么,熙云若想吹箫,尽可用那支竹箫。”李天纵笑了笑,又指着里面一张紫檀卷书琴案,那案上放着一张玉琴,那是连珠式的飞泉琴,微绿的琴漆上布满冰裂断,隐隐诉着传说。李天纵道:“还有那张飞泉琴,你们想弹便弹好了。”   婉儿闻言惊道:“这怎么行?我们作奴婢的,怎么能用少爷的琴箫啊!”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为何不可?你倒说说。”他如今最是喜欢这样逗婉儿了,婉儿本身就不善言辞,胆子又小,随便被他一唬,就慌张失措了。他笑道:“若然你说服不了我,就要责罚了!”   一听到责罚,婉儿便慌了神,急道:“因为主仆有别啊!”   李天纵板起面孔,嘴角隐有笑意,故装严肃地道:“你也知道主仆有别啊!可为何就屡屡逆我之意?我让你怎么样,你乖乖听话便可,何需考虑其他!”   “婢子不敢……”婉儿想要解释,却苦于章法全无。站于李天纵身后的熙云笑着瞪了瞪她,道:“婉儿,你快点多谢公子啊!”得了姐姐的指点,婉儿想都没想,连忙欠身答谢:“谢少爷,婉儿知道了。”   “知道就好,以后可要听话了。”李天纵看着仍带着惶恐的婉儿,不禁一笑,见他笑了,婉儿才放心下来,也傻傻地跟着笑。如此可爱,当真让人心生爱怜,哪舍得责罚什么?李天纵柔声道:“你去将那支紫竹洞箫拿来。”   婉儿乖乖地应了声,将竹箫取了过来,交给李天纵的手上。   冰凉入手,箫身有种凝腻感,虽然这箫是内室之物,但李天纵却是初次拿于手上端详。竹箫中间处雕刻有高山流水的图案,下边有“天纵”二字,显然这箫是为他而制的,只是那箫穗布有尘埃,说明这箫很久没人吹奏过了。   抹了抹竹箫的上端,将下唇抵于上面,嘴巴微露出一点缝隙,李天纵轻轻一吹,一个柔和的音调响起。按在箫身音孔上的手指缓缓变动,吹了一段悠长淳厚的小曲,试音完毕,不禁赞道:“好箫。”此箫并无裂化,保养得很好;且发音完美,着实不错。   “婉儿,可晓得「梅花三弄」?吹奏我听。”李天纵将紫竹箫递给婉儿。   婉儿在教坊司近十年,自然晓得吹箫,而「梅花三弄」这种名曲又怎会不懂?只是她的箫技一向不及熙云,是以现下有着别的心思,道:“少爷,不若由姐姐来吹奏吧?她吹得比婉儿好多了。”   李天纵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让你来吹就吹,怎这般没自信呢!”忽地想起前世某个广告,道:“每个人都是一座山,世上最难攀越的山,其实是自己!往上走,即便一小步,也有新高度。做最好的自己,我能!”   婉儿听罢,只觉得胸腹间充满了信心,她望望姐姐,熙云对她温柔一笑,满是鼓励。   我能……婉儿喃念了一遍,摆正竹箫,小手堪堪按着音孔,嫩芽般的朱唇抵向竹箫,香气吹出,低音缓起,清悠的曲子渐响。   李天纵微微闭上双目,慢慢沉迷于这淡雅的声音中,一颗疲倦的心平静如水,隐隐见到漫天飞雪里,那洁白的梅花迎霜而放,梅花的芬芳飘散,飘散。 ------------ 第21章 成何体统   吱吱喳喳,一只小麻雀停落在窗台前,圆小的眼睛一眨一眨,满目春色。   只见房里一个妙龄少女正缓缓宽衣,罗裙落地,身上便只剩下小衣亵裤,凝脂白玉般的肌肤露出大片大片,光滑的嫩背上除了肚兜系绳,再无他物。她转过身来,只见那粉红色的绣花肚兜被撑得微高,遮住酥胸的旖旎,却遮不住浮动的体香。   少女望向衣架,脸带羞意地从上面拿下一件男子袍服,微微比划,穿着起来。   小麻雀吱咕了数声,似乎不满那撩人的春色重重而被遮掩住。   系上挂有玉佩的腰带,少女莲步走到妆台前,轻轻一拔,将翠玉发簪放在妆台上,把发髻坠下,宛如瀑布般的青丝瞬时垂至腰际。她对着铜镜,在头顶束起一小鬟发圈,插入玉簪子,拉了拉鬟尾,最后绕着鬟髻缠上巾布。   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一副男儿模样,不禁浅笑。略微画了画眉,使原本娇柔的柳眉英气了甚多,不过尽她如何摆弄,那女儿家的风情却是半点不少,反而更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妆弄完毕,少女将原本的罗衣放好,便起身往外走去。窗台上的麻雀吱喳一叫,展翅扑飞。   庭院里,一身淡蓝衣衫的李天纵坐于石棋桌旁边,对面是乔装打扮成男子的熙云,她穿着白紫色的衫袍,黑发由网巾束起,妩媚的脸上微施粉黛,凤眼凝望着棋桌上的棋盘。   棋盘上黑白交错,战势难分,熙云的葱白纤指夹着一颗黑棋,缓缓往棋盘一处下去。她这一手是为“刺”,显然想促李天纵一着。   李天纵淡淡一笑,食中两指夹起一颗白棋,却没有应刺,道:“熙云,你现在心头不稳,倒是我占便宜了。”说罢,棋子往盘上一放,顿时断了熙云右下角一条大龙的联系,一个劫材库跃然而出。   熙云一怔,没想到过了一手,就风云巨变,她扫去其他心思,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棋局。思索良久,她方才笑叹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熙云的棋艺不如公子啊!”   “你的心早已飞到外面去了,还有什么棋艺?”李天纵笑了笑,长身而起,悠步走去鱼池边。   熙云依然盯着棋局,微微摇头,就算她以最佳状态出战,也非是公子的对手!公子下子诡异,往往令人意想不到,而后拍案叫绝;而她的心思,则似书在脸上一样,所有的虚招对公子来说,都是白费的。如此情况下,她岂有不输之理?   “姐姐。”脚步声响,羞羞的声音传来,熙云抬头一看,只见乔装好的婉儿很是忸怩地走来。   李天纵回身望去,婉儿羞赧地低下头,双手摆来摆去,不知道放哪儿才好。两个女孩乔装成男子是他的主意,要想无拘无束地漫游集市,这是最好的选择。他笑道:“婉儿,你低着头干什么,过来让我看看!”   “哦。”婉儿细不可闻地应了声,慢慢挪步至李天纵面前,抬起头来,脸上羞红一片,一双杏眼滚来溜去。   “婉儿……”李天纵不禁失笑,刮了刮羞人儿的琼鼻,道:“现在不过我与熙云罢了,你就羞成这样;待会出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你还不往地上打个洞钻进去么?”   婉儿没有说话,脸上却是愈红了,她蓦然惊讶一声,被李天纵把着手臂,往外拖去。李天纵对她眨眨眼,促狭笑道:“婉兄,我们这就出发吧!”   “少爷,这、会被人见到的……”婉儿滚烫的脸快要冒烟了,作了李天纵侍女多天,她还是初次与少爷如此亲密。   李天纵哈哈笑道:“当然会被人见到啊,我们又不是鬼。”   跟在他们身后的熙云发出轻笑,害得婉儿更加羞不可言,擂鼓着的心似要跳出酥胸一样。   可不管她如何害羞,路还是会走完的,出了无为居,走过游廊,便可见到很多丫环奴仆。下人们看到少爷,在俯身行礼的同时,不免会好奇地看看与少爷把臂的少年,一眼就能认出了那是少爷前几天买回来的丫环,可不是么,另外一个跟在后面呢。   被少爷这么一闹,婉儿虽然还低着头,不过羞意却减少甚多了。   来到前厅,李天纵依然握着婉儿的细嫩手臂,很是亲密。   坐在厅中太师椅上喝茶的李靖看得一清二楚,不禁高高皱起剑眉,心里不由想起儿子抓周时的表现,当下厉声道:“纵儿,你在作甚么!”当初不让李天纵配有丫环,就是怕他沉迷女色;前些天还道他开窍了,让他赎买了两个丫头,岂料他现下如此荒唐……   他放下茶碗,怒拍茶几:“还不快快端正仪态,你这成何体统!”   婉儿见老爷发怒,顿时惊慌失措,害羞都忘了,秀脸由红转白,要不是李天纵把握着她的手臂,她该会扑通一声跪下了。   “老爷。”熙云神态自若,微微欠身施礼。   被李靖喝了一下,李天纵却没有由此松开婉儿,反而握得更紧了,他淡淡一笑道:“爹爹,你急什么,无端的坏了品茗心境。”李靖闻言,轻哼了声,火气消了许多。李天纵续笑道:“就是把臂同游罢了,有何大不了的,爹爹莫不是成了张一宗那种腐人?”   李靖之前盛怒,依然是李天纵在抓周时不良表现的后遗症,如今渐渐冷静,他亦觉得方才的反应是大了点。李靖干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道:“我并非迂腐,你如此放肆,实在是败坏家风。”   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李天纵松开了婉儿的手臂,笑道:“爹爹教训得是。”又接受了李靖的一阵教育,趁他喝茶停歇之际,道:“爹,我与婉儿、熙云还有事儿,先行一步了。”   快要走出前厅,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李靖,道:“我观爹爹的肝火似乎过于旺盛了,您有闲的话,就让下人煎一碗下火凉茶喝吧。”   李靖正要板起脸说上两句,只是哪还有李天纵的身影?他哑然失笑:“逆子,逆子……” ------------ 第22章 陆才子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店铺栉比,熙熙攘攘,吆喝之声不绝于耳。有闲庭信步、身后拥着一堆随从的公子哥儿,也有撂挑着货物、汗流浃背的赶集平民,其他如马车、驴车、轿子等,更是来往呼啸而过。   “姐姐你看,那只是不是骆驼!?”婉儿一脸惊色,扯着熙云的衣袖,指着从她们身边走过的一只骆驼,那骆驼背着几摞粮食,驼峰中间坐着一个黑脸胡人。   往日里总似大家闺秀的熙云,此时难得地情绪激动,满目兴奋,跟婉儿一般无二,大惊小怪地指指点点。   李天纵不徐不疾地跟在两个少女身后,淡笑地看着她们喜悦的表情。而在他身后不远,李吉与两个家丁则驱使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跟着。   进了一个大瓦子,让她们惊呼的东西就更多了,百戏杂技,说书卖唱,还有耍猴的、吞刀喷火的,当真是眼花缭乱,赏之不尽。也幸好她们以男儿打扮,不然似其他小姐妇人般莲步轻轻的,哪里能满足她们转移事物的速度?   “那包青天一拍惊堂木——”说书人顿了顿,小腿上的刷板啪啪发响,面容凛然:“虎头铡侍候!”手上三弦弹起,莲花乐声伴随而至,显得热闹激扬。   俩少女听不过一会,便被前面的一阵喝彩声吸引了去,抛了又弹又唱的说书人,两女连蹦带跳地走了过去,凑进人群堆里往内张望。   只见一个赤膊的精壮汉子躺于一张红木长凳子上,一块长厚的板石压着他的胸口,旁边站着个身材魁梧的髯夫,手拿一把巨大骇人的石锤,那髯夫瞪着铃铛般的大眼,扫视人群,瓮声瓮气地道:“众位看官看好了!俺一锤子下去,瞧这石头碎不碎!”   他喝的一声,双手举起大锤,暴露于外的手臂的肌肉块块隆起,青筋浮虬,他用力一抡,大锤往石板块砸去。   “啊!”婉儿惊呼了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掩住秀脸,眉头皱作一团,似乎将要被砸的是她,而不是那个赤膊汉子。   轰的一声,随即是雷动的喝彩,婉儿透过指隙,看到那汉子虽然涨红了脸,却并无血肉横飞。她舒了一口气,猛烈鼓掌的同时,问身边熙云道:“姐姐,莫不是那人真的铜皮铁骨么?为何大锤这般敲下去,他半点事都没有?”   纵然熙云再聪颖,这回亦是困惑不解了,她摇摇头:“这杂技之法,自有窍门,并不能以常理度之!妹妹你想,若他是铜皮铁骨的话,为何要隔块石头,直接往他身上砸不是更令人称奇吗?”   正好瞧见碎石一幕的李天纵闻言一笑,他心中清楚,“胸口碎大石”这把戏是利用了某些物理原理,减弱锤子对人的冲击,才避免了石碎人亡的下场。   “看官们,解囊解囊,打赏几个咧!”髯夫扯着粗嗓子,一边大喊,一边向人群抱拳作揖。   另有黄口小儿手捧一个金黄色的铜碗,向围观百姓讨要打赏。那小儿头上扎着总角,一双圆大眼睛,颇是可爱,他走到李天纵三人面前,糯声道:“几位大爷,打赏则个啦!”   “这……”婉儿看着自家少爷,睁圆的杏眼里,隐隐有着期盼。   这小儿虽然年幼,却十分机灵,在一些穿着破旧的贩夫走卒那,走走就过了;而在像李天纵这样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子面前,则会糯声腻气地说上两句,他知道这些穿漂亮衣服的人都很慷慨。   李天纵无奈一笑,在市井之中成长,身不由己啊!他从怀里掏了掏,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儿的铜碗里。那小儿喜上眉梢,连声道谢,这锭银子可不小呀!   拍了拍小儿的两只羊角,李天纵淡笑道:“你无需谢我,这是给你读书用的,将来回报新宋的百姓吧。”   小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捧着铜碗继续往其他看客讨赏去了。   看完胸口碎大石,三人又往其他凉棚热闹处凑去,斗鸡耍狗,算命测字,傀儡戏、参军戏,少不了孩童的欢声笑语,有在踢蹴鞠,也有在唱歌谣:“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李天纵听着不禁一愣,他昨晚才在画舫吟出这首词,今早便有孩童传唱了?他耐不住好奇,上前询问那个在传唱的孩童。那孩童约摸七、八来岁,头没留角,却似模像样地戴着方巾,在摇头晃脑地吟念着「卜算子」。   “小孩,这首词你如何懂得?”李天纵温声问道,那笑语盈盈的模样,活像人贩拐子。   那孩童瞟了他一眼,却没有答话,反而将小脑袋仰得更高,唱得更大声:“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天纵又追问几句,只是那顽童就是不理,似乎聋了一般。惹得旁边的孩子都哄然大笑,李天纵啼笑皆非。   跟在他后边的婉儿见他吃鳖,自然是心急火燎,也温柔地对那顽童道:“小弟,你告诉姐姐吧,这首词是何人教你的?”   顽童瞥了婉儿一眼,终于哼了一声:“莫当我不识,你哪是什么姐姐!娈童罢了。”   婉儿不禁愣住,随即脸红耳赤,羞不可言,她怎么成娈童了!李天纵忍不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熙云亦是浅笑不已。   却有不少孩子不知这娈童是为何物,纷纷询问,那顽童得意洋洋地道:“尔等孩童,终日只会玩耍,不读书经,胸中无半点才学,如何能作我陆才子的兄弟!”说罢,他又摇头晃脑:“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李天纵又是大奇,无奈顽童什么都不肯说,他亦毫无办法。   婉儿兀自温声问着那陆才子;而熙云则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蓦地双眸一亮,却是看到一处卖冰糖葫芦的,她快步走了过去,买了数串,微笑着走了回来,递给婉儿一串,李天纵一串。   “呀,是冰糖葫芦。”婉儿喜滋滋地接过,甜甜地品尝起来,笑靥如花:“我有十年没吃冰糖葫芦了,如今再吃,依然是那样的味道啊。”   熙云淡淡一笑,看着顽童道:“陆才子,我请你吃串冰糖葫芦吧。”说着,一串又大又圆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那光泽润滑的葫芦上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陆才子暗暗咽了咽口水,却很是不屑地嘿了嘿,道:“我陆才子又非一般小孩,怎会稀罕你一串冰糖葫芦!不过——”他拉了个长音,道:“见你如此恳切,我不忍拒绝啊!我陆才子便吃你这串小玩意罢了。”话声未落,他便疾夺了熙云手上的冰糖葫芦,啃咬起来。   又给另外几个孩童各分了一串,熙云方才问道:“陆才子,可否告知在下,你之前所念的诗词是从何而得的?”   “这个嘛,是家兄告诉我的,好像是李府李天纵所作的,还是昨晚的事罢了。”陆才子含糊不清地道,他舔了舔嘴唇,又咬向下一颗冰糖葫芦,道:“家兄对这一诗一词赞赏不已,我便记了下来。”   然后在伙伴面前吟唱,卖弄自己的学识。李天纵不禁失笑,道:“陆才子,你可明白这诗词之意?”   陆才子微怒道:“你当我陆才子是谁人?我怎会不识其意!”他神气地仰起头:“你可知道大小二陆?那大陆,便是家兄,临仙四小才子——陆滇;而小陆,则是临仙小小才子之首,陆泛,也就是在下了!”   原来是陆滇其弟,难怪小小年纪就才气过人。李天纵笑道:“陆滇我听过;陆泛嘛,似乎没有。”   陆泛恼羞一哼,道:“不可理瑜,懒得与你说话,辱没了身份!”言罢,他拿着冰糖葫芦,往别处走去了。 ------------ 第23章 手镯   游乐了一个时辰多,三人才离开这名为“众乐瓦”的瓦子,到街铺里置办女儿物品。   衣裳肚兜、胭脂水粉……两个少女稍微有喜欢之色,李天纵便将其买下,害得婉儿甚为忐忑,她与姐姐只是丫环侍女罢了,怎么能让少爷如此花销啊!可她让少爷别这样,都细语哀求了,李天纵却愈买愈烈,大有“千金散尽还复来”之势。   李天纵撒泼这银子,倒真的没心疼。这皮囊的前身是个憨厚之人,没得去柳河画舫,甚少去瓦舍勾栏,又吃家穿家的,那些月例钱便积聚了下来,怕是有近千两银。   买了的东西都由李吉放上马车,是以李天纵与俩少女依然两袖清风的。   渐行至一间饰物店前,这家店高有两层,装修华丽,一个书有“藏宝斋”三字的紫檀匾额高高悬挂,旁边吊着一串金色珠穗。往店里望去,满目琳琅,几个穿着富贵的妇人在挑选珠宝,一个伙计满脸笑容地介绍着。   “进去看看,我给你们买几件新饰物。”李天纵微微一笑,拉着婉儿的手走进藏宝斋。婉儿却有点不情不愿,那绸缎衣服还好,贵不到哪去,可这珠宝饰物,动辄就贵得骇人的。   见有客人,柜台之后的掌柜连忙道:“欢迎光临!”他阅人无数,眼力自然非凡,不是陆泛那样的顽童可以相比的,掌柜只用一眼,就看出婉儿与熙云的女儿身了。他笑道:“公子,想替两位小姐买什么饰物呢?”   李天纵淡淡一笑,对两女道:“挑挑,欢喜哪件就买。”   “少爷,婉儿已有很多饰物了,无需再买呀……”婉儿温声细气地道,却被李天纵瞪了一眼,她不敢逆意,只好与熙云走到一张木案前挑选起来。   须臾,婉儿拿着一支极为普通的翠色玉簪走了回来,笑道:“少爷,婉儿就要这支玉簪好了。”   李天纵瞥了那玉簪一眼,一把夺过,将玉簪又放了回去。婉儿一脸疑色地跟在他身后,李天纵笑意盈盈地哼了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你个婉儿,我让你买些喜欢的饰物,你却随便拿了支最便宜的玉簪了事!敢糊弄少爷,你该当何罪啊?”   婉儿被揭开了诡计,顿时羞红满脸,轻声道:“少爷,婉儿也是、也是不想您把银子胡花嘛……”   “你这丫头!我要为你花银子,还不许了!”李天纵好笑地拉着她,往掌柜处走去:“你不想我花,我就偏要花,还要花大的!”   婉儿心如鹿撞,低羞着脸,被李天纵拉到柜台前,待她渐渐平静之时,面前已经放满各种饰物,有珠花、笄簪、耳环、手镯、环佩、戒指……   熙云也被李天纵叫了过来,他笑道:“喜欢哪样?”这一盒盒饰物是掌柜从二楼取下来的,比一层的较为华贵。   这些饰物都如此漂亮,定然十分昂贵了。婉儿心中忐忑,却忍不住多看两眼,蓦然看到一只手镯,眸子一亮,流露出几分欢喜。那是只圆环形的金手镯,中间镶着一块硕大的翡翠,那翡翠隐有流光异彩,夺目非常。   李天纵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便指着那只手镯,对掌柜笑道:“就要那只手镯吧。”   “这……”出乎意料,掌柜一脸为难之色,苦笑道:“公子见谅,这只手镯是其他客人订购的,你不如看看其他的?”一不留神,将这只手镯也取了出来,真是无事生端啊。   李天纵对婉儿脸露无奈,道:“那只好另选了。”婉儿浅浅一笑,没有一丝失落感。   “哟,这不是李天纵嘛!”声音怪里怪气,像太监尖着的嗓子。李天纵朝铺外一看,只见身着黄色阑衫,头戴儒帽,手摇一把仕女折扇的叶枫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个打扮妖冶、满脸粉黛的年轻妇人。   叶枫装模作样地轻摇纸扇,笑道:“你无妻无妾,就连个婢女都没有,来这藏宝斋作甚么?”话声未落,他便瞧见了婉儿和熙云,顿时大惊,一双眼睛瞪着又圆又直,冒着青光。   熙云微颦月眉,拉着婉儿退到李天纵身后,遮住叶枫肆无忌惮的目光。知他要找茬,李天纵没有理会,兀自替两女挑选着饰物。   叶枫轻哼一声,妒火中烧,这李天纵究竟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忽然什么都懂,又有了两个妖姬,着实气人!他怒气无处发,只好撒在掌柜身上,恶道:“掌柜的,我前些天订的手镯到了没?”   昨晚在百花画舫败兴而归,叶枫自是怨愤难当。为了排解心中郁闷,今晨便带着一个宠妾出来游玩,顺便来藏宝斋拿取之前订购的手镯,没料到这也能遇上李天纵的!   掌柜吃了一喝,慌忙笑道:“叶公子,你订的翡翠手镯已经到了。”他转头看着李天纵,解释道:“李公子,你方才看中的手镯,正是叶公子所订的。”   “哦!”叶枫眼里充满惊喜,布满酒刺的鼻翼动了动,心忖,这回可以大出一口恶气了!   李天纵感觉到叶枫接近,便往旁边挪开一些,不愿与他有所争执,省得败了两女的兴致。   叶枫大摇大摆走来,扇着手中纸扇,笑道:“老弟,你的眼光还算不差,能够看中我预订之物。”他得意洋洋地从掌柜处拿过那只翡翠手镯,瞥了李天纵一眼:“这只手镯是大食国那边传进,专程由京城运来的,整个临仙,只有我手上这一只!就算你有再多的银子,都买不到啊。”   他怪笑一声,对那打扮艳丽的宠妾招了招手,道:“玉娇过来。”名唤玉娇的妇人扭扭捏捏而来,叶枫抓起她的手,将手镯戴上去,一边赞叹不已:“真是美啊!这块还是夜光翡翠呢。玉娇呀,待会回去,我们便在被窝里试试,看能有多亮。”   那玉娇嗔怪地白了叶枫一眼,嗲声道:“爷真坏,羞煞奴家了!”   这声音让李天纵无端打了个冷颤,望了那玉娇一眼,更为悚然。只因她脸上铺了不知几层脂粉,额头贴着一块大红花钿,两边面靥点了个圆,还有斜红墨痣,两片朱红欲滴的厚嘴唇,这般堆凑在一张胖脸上,当真是十分“惊艳”,令人看罢宛若五雷轰顶。   “如此品味,佩服佩服。”李天纵嘀咕了句,慌忙往熙云、婉儿看去,洗涤眼里尘埃。   叶枫却很是欢喜这样妖艳的打扮,他拉着玉娇的手啧啧赞叹。没想到李天纵聋了般,依然在那比划着各式饰物,充耳不闻。   这家伙为何半点嫉妒之色都没有!叶枫不禁恼火烧心,审了审微低着头的婉儿,道:“老弟啊,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两位公子呢。”公子二字,他是咬着重声道出的。   “她们都是我的侍女。”李天纵淡淡地应了句,拿起一只银手镯,道:“婉儿,你欢喜这只手镯么?”   婉儿抬起头望了眼,浅笑嫣然地点点头,道:“欢喜。”这只手镯简洁漂亮,价钱也不会高,她自然喜欢。   不料传来一声嗤笑,却是叶枫不屑道:“老弟你不是吧,竟然买这只银手镯?这与外面大街上,几文钱一只的破货有何分别?”他叹了一声,以教训的口气道:“要买,就买最贵最好的!正如我这只夜光翡翠金镯,从大食一路传进,临仙就此一只,有多贵重便不用多说了!”   说着,他斜睨了李天纵手上的银手镯一下,哼道:“你拿着那只呢,街巷市井,随处可见!就在方才罢了,在街头的猪肉铺前,我瞧见那个宰猪大娘,也戴着你手上的这款手镯呢。哪比得上我这翡翠金镯,稀罕得紧!”   这只银镯哪会不堪至此!掌柜的脸色不禁有点难看,欲言又止,想要与叶枫辩上几句,却又怕得罪贵客。   婉儿黛眉微蹙,她正要出言,衣袖却被拉了拉,疑惑地望着熙云,熙云微微摇头,示意莫要擅动。   李天纵心中一叹,他本不想搭理叶枫,可叶枫却咄咄逼人,不肯放过他!既然如此,他也无需与其客气。   他微一酝酿,淡笑道:“这女儿饰物,最重个气质相符。就如闺中少女,佩戴着清纯简洁的饰物即可;若是高贵的少妇,则宜华丽夺目一些。”他这番言论,令藏宝斋里其他的贵妇人纷纷表示赞同,他续道:“叶兄,不知是谁人误你,说「要买,就买最贵最好的」这种傻话。”   环顾一周,最后看着婉儿、熙云,笑道:“试想,把那只夜光翡翠金镯套进一只猪蹄上,难道那猪蹄就会变美的么?”   李天纵这话一语双关,叶枫虽胸无学识,却听得出来,他不禁沉怒一哼。   婉儿眨了眨清澈的明眸,不敢确定:“应该不会。”她并无听出李天纵的弦外之音。   “诚然如此!那猪蹄子非但不会变美,反而显得不伦不类,徒添笑料。”李天纵呵呵一声,看着叶枫道:“不过,叶兄倒提醒了我一件事儿。买给自己丫头的饰物,还是稀罕点好。但我觉得,无论是大食,还是波斯,再稀罕也稀罕不过自己设计的样式。”   自己设计?叶枫皱起眉头,难道这家伙……   李天纵问掌柜道:“掌柜,我给你画个手镯图样,细细说明,你让师傅制造出来,可以么?”   “可以,可以。”掌柜连连点头,道:“不过还需公子的图样合理。”   在前世之时,见过的时尚手镯太多了,随便一只,都极其精美。李天纵点点头,笑道:“麻烦你给我笔墨纸砚,我这就将心中所想画出来。”转而看着熙云、婉儿,柔声道:“少爷要为你们各自设计一只独一无二的手镯!”   婉儿双颊绯红,幸福地“嗯”了声;熙云轻轻一笑,凤眸里起了几圈涟漪。   掌柜让伙计收拾好柜台上的珠宝饰物,又搬来一张小红木画案,备好文房四宝。熙云研墨,婉儿则铺好宣纸,放上镇尺。   见李天纵果真要当场作画设计,斋里的贵妇人与丫环们纷纷好奇地围了过来。   李天纵提起狼毫笔,往砚台里蘸蘸墨水,凝神下来,便往纸中画去。只见笔尖游走之间,渐渐勾勒出一只奇怪而又漂亮的手镯来。那只手镯由一环一环扣连而成,各环间又坠有飞鱼,倘若真有这样的手镯,戴着的时候,挥手之间,定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   画罢,重新蘸沾墨水,继续绘下一只。这次的手镯,只很简洁地一圈,可就稀奇在,那一圈是由两层并叠而成的,让人眼前一亮。   “好了。”李天纵放下狼毫,前后用时不过一刻,笑道:“这两只手镯都要用银制,这一环一环的,用镶嵌之法便可……”他对掌柜交代了一些细节之处的处理,拨开了众人谨有的一片迷雾。   掌柜乐不可支,满脸笑容,这李公子的构思诡异是诡异,却新颖非常,若能批量生产,大有作为!这事儿一定要禀报老板啊。   婉儿、熙云都欢愉满面,能跟了如此少爷,真是她们的福气。   “李公子,可否为妾身也设计一只手镯呢?”一个贵妇人心中羡慕难忍,终于请求道。有人开了先河,其他贵妇人自然不会落后,各类请求纷至沓来。   叶枫的脸黑如锅底,愈加丑了。他本以为能羞羞李天纵的,没想到气没出成,却让李天纵又神气了回!看着那些聒噪呱呱的妇人,心头没来得一阵恼怒,叶枫重重咬着牙,哼了声,拽着宠妾玉娇的手大步离去。 ------------ 第24章 声名大振   清塘碧水上,荷叶遍满,粉色荷花朵朵,蜻蜓儿飞来飞去,不知停落在哪处才好。荷塘之中,有一条游廊小道,顺着曲径游廊,便可到荷塘中的小亭。   这六角攒尖顶小亭中,一个妙龄少女手持一把描花油纸伞,静静而立,纸伞伞杆倚着她的幼肩,遮去她半边俏容。这一身白衣若仙的少女不时斜着杏眼,瞥瞥亭边。却见亭边摆着一张黄花梨画架,画架之后站着一个飘逸少年,少年之旁还有一个妩媚少女。   “少爷,还不可动么。”婉儿轻轻咬了咬薄唇,她保持这个姿势已有近半个时辰,现下双脚发麻,全身僵硬,若不是苦苦忍着,只怕会跌在地上。   李天纵没有作声,伸了伸左手,表示再坚持一会。他右手拿着一块经过雕削的墨锭,那墨锭顶端细细尖尖,宛若锥子,只见他以墨锭直接往宣纸上作画,甚是古怪。   青丝散落于肩的熙云向婉儿投去一个坚忍的眼神,然后又看回画纸,勾人心魄的明眸一眨不眨。从公子初初以墨锭作画时,她就满腹惊奇了,墨锭不经研磨,也能绘出丹青?公子以行动解开了她的疑问,这画纸上的婉儿栩栩如生,就像真人走进了画卷当中。   不同于水墨画的追求意境,公子这画着力在形神之上,就连一些微小之处也惟妙惟肖,着实稀奇。   李天纵抬起头,目光往婉儿身上游走凝视,好一会,他道:“婉儿,可以动了!”   婉儿顿时全身放松,僵硬酸麻的手臂再也握不住纸伞,嗒的一声,纸伞掉在地上,婉儿双腿不稳,趄趔着就要扑下,忽地手臂被人搀着,却是熙云及时扶住她。   “妹妹,辛苦你了。”熙云搀着婉儿来到小亭的长凳上,扶她坐下,揉搓着婉儿发麻的身体,温笑道:“公子绘的画,可真像呢。你看了,定会以为在照镜子。”   婉儿闻言一笑,大眼弯成新月:“岂不是省了买铜境的银子?”熙云笑着拍了她一记,道:“对对,还省了买衣裳的银子呢。”   李天纵凝神勾勒着,他此时的作画之法,正是素描。当初他在丹青上遇到瓶颈,为求突破,便学习西洋画法,素描、油画等,最后融会贯通,果然破了瓶颈。今日闲情逸致之下,他便带着婉儿、熙云来到庭院的荷塘赏荷,又见婉儿笑容甜美,不由想要素描之法绘制下来。   素描是以线与面表现方式来作画的,在光照之下,每件物体皆可分为亮灰暗其中之一,素描便是将这些线条、明暗、质量等因素描绘下来。这种画法尤练观察力,注重踏实,李天纵有如今的洞察,有它很大的功劳。   待手脚恢复了知觉,婉儿走到李天纵身后,往画纸里一看,不禁惊讶出声,之前她还以为姐姐在捉弄她呢,是她误会了,少爷这幅画果真是活灵活现!她的样子跃然纸上,就似在照镜子一般。   少爷真好啊!不但才学过人,通晓琴棋书画,天上地下;而且为人温柔,风趣幽默……婉儿偷偷地看向李天纵,见他满脸认真,那散发出来的气质令人不禁迷醉,她心如鹿撞,俏脸渐红。   这回熙云却没有捉弄婉儿,只淡淡微笑地看着她那个情窦初开的妹妹。游廊传来脚步声,她转头一望,只见李吉快步奔来。她迎了上去,轻声道:“李吉,有什么事么?”   李吉望了望在凝神作画的李天纵,也放轻声音:“老爷现下在前厅等少爷呢,唤我前来叫少爷。”   熙云心知此事不可怠慢,便走回亭中,正要出言,李天纵却道:“我都听到了,让李吉再待一会。”这幅素描只差最后几笔了,他自然不会搁浅下来,若然再拿起墨锭时,没了现在的兴致,那当如何?   半晌,画罢婉儿的罗裙皱褶,此画宣告完成。李天纵退了两步,望着宣纸笑道:“以墨锭代替碳笔,效果倒还不错。”将墨锭递给熙云,被墨锭沾黑的手指划了划婉儿的脸颊,坏笑道:“你们先赏荷吧,我随李吉去前厅,看看爹他找我有何事。”   婉儿的脸被画了条黑痕,她却浑然不知,笑着点点头:“少爷慢走。”   李天纵宠爱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忍不住一笑,转身与李吉离去。婉儿一直目送着他,待他走进游廊曲处,看不到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熙云忍俊不禁:“婉儿,你可知道自己成了阴阳脸?”   “什么阴阳脸?”婉儿不解地道,熙云微笑不语,推着她来到亭边,往下面荷塘望去,只见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婉儿一看,不禁惊了惊:“我左脸怎么黑糊糊的?”   走过游廊,便是繁花茂树的后庭园,李天纵陶醉地欣赏着周边园林景色,问道:“爹找我有什么事?”   跟在他身后的李吉道:“少爷,这个李吉也不清楚,老爷只是让小人前来唤您而已。不过我观老爷面无愠色,应该不会是甚么坏事。”   “哦,那便好。”李天纵淡淡一笑。走得数步,眼前景色已换,变得假山重重。   李吉忽地嘿嘿一笑,道:“少爷,您可知道,今早求画的帖子,比昨天还要多呢!”   原来自从李天纵在百花画舫为绮绮作诗填词,泼墨绘丹青之后,不消两天,就传遍了临仙城,那首「山园小梅」与「卜算子」也成了流行,于柳河随处可听。李天纵自然是声名大振,加上之前儒堂舌战群儒的事,使他的风头一时无两。   如此一来,便多了众多求画之人,一掷千金有之,软语相求有之;还有许多媒人婆子,纷纷上门推销手头上的闺女,李家门庭若市,门槛儿都快被踏破了。   李天纵却不得不感叹,这盛世之人,过得可真是滋润,这天是绮绮姑娘的琴声,隔天就可以是他李天纵的画,谁知道明天,又会是谁? ------------ 第25章 飞将军   李靖一身黑色便服,头戴礼冠,腰束玉带,端端正正地坐在厅中左首,捧起一只青瓷茶碗,闭目品茗。   厅中还有几个下人婢子,见到李天纵走来,无不施礼。李天纵眼尖,一下就看到厅门处有个妇人正往外离去,那妇人体态肥胖,穿着一件水绿色的绸子,艳丽华贵,走路扭身作势,手中的红色绢帕上下飞扬。再看李靖旁边的位子,正有一个丫环在收拾着茶几上的茶碗,李天纵便知,妇人刚作客过。   微一思索,便猜测到那妇人的身份,李天纵无奈一笑,待丫环换过太师椅,他才坐下,道:“爹,方才那媒婆是哪家的?”   已有丫环换过了茶具,李靖拈着一只紫砂茶杯,道:“马家的,马百万的女儿。”   拒过丫环,亲自拿起紫砂茶壶,往小茶杯里倒满,李天纵饮了口茶,微微皱眉道:“爹,您不会想就此把孩儿‘嫁’出去吧?”   “呵呵,怎么会呢。”李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临仙里,谁不知道他马百万的女儿脾气暴躁,毫无德仪?”若非马家在临仙有一定的地位,他怎会亲自接见?像其他人家的拒之门外便可。   李天纵淡淡一笑,心忖是他过虑了,可这事儿却不得不紧张,他不欢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靖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纵儿,你在想些什么,我能猜到几分。”他饮了杯茶,语气严肃:“婚姻大事,由不得你胡闹!我明了警告你罢,莫要玩些私订终身的把戏;你将来的发妻,自有爷爷替你安排。”他面色缓了下来,温声道:“爹也并非不让你与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不过似绮绮那样的名妓,最多只能纳作妾。”   这个话题多说无益,顺其自然吧!李天纵也不执着,转而问道:“爹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李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帖子,递给李天纵:“你自己看。”   李天纵接过一看,只见纸封正面,竟写着战书两字!他怔了怔,随即莞尔,饶有兴趣地望着手中战书,笑叹道:“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只是在画舫念了首诗,绘了幅画而已,就有人前来下战书了!”   他撕开纸封,取出装在里面的硬黄纸帖子,只见帖子里的字迹飞舞,正是张旭一派的狂草,这字体气势连绵,笔意奔放,颇得狂草的精髓。李天纵心赞一声,阅读起内容:“阁下近来声名鹊起,令人生趣。今月十五,愿与阁下会战于柳河!”再看名帖上,只写有一个名字,着实狂傲。   寥寥数十字,李天纵眨眼便看完了,将战书放于几上,笑道:“下战书的杨玉是什么人?”   “纵儿不记得了?”李靖微一诧异,马上又释然,司马浩惨败于杨玉这种不愉快的事,纵儿自然忘记了。他缓斟茶水,悠悠地道出了杨玉的底细。   杨玉年过二十,字琼瑛,号绝才散人,乃京城人士。这杨玉十五岁起,便离开京城,挑战各地才子,战绩赫赫,被称作新宋第一狂生。这杨玉才学超群,巧舌如簧,多年来从未尝过战败。在她与临仙四小才子的较量中,司马浩、梁磊均惨败收场;而最斗得难解难分的,并非林轩,而是陆滇。   这些天杨玉正巧驻足于临仙,自然知道李天纵的崛起,便向李府投了战书。   听完李靖的介绍,李天纵摇头一笑,这杨玉就像好勇斗狠的武林高手,四处踢馆,真有意思!他倒了杯茶,嗅了嗅茶香,笑道:“这杨玉下的战书可真快啊,莫不是他的意中人也被父母把持着,派媒婆来我们家了?”他这话一语双关,促狭刺刺李靖。   怎料李靖呆了呆,旋即哈哈大笑,道:“倒是为父糊涂了!纵儿啊,世人皆知,那绝才散人,可是个女公子啊!”   李天纵口中的茶险些狂喷而出,被咽得直咳嗽,惊讶之色不下于看到一幅绝世字画:“杨玉是女的?”李靖微笑地点点头,他不禁奇道:“竟有如此奇女子?难道就没如张一宗那种腐人来数落?”   “这个自然会有,只是那杨玉依旧我行我素,从不理会那些腐人。”李靖微笑答道。   新宋没有兴起二程学说,女子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亦非杨玉这般夸张,四处游历挑战,丝毫没有女儿家的觉悟,难怪会被好事者称作第一狂生!   “那她的家人就不管了?”李天纵奇道,别人的女儿都是待字闺中,他杨家却满天下乱跑,到处下战书,这算什么……   “纵儿,你可知道杨玉还有一个外号?名作飞将军。”李靖抚须一笑,呵呵道:“这是指她杨家将的身份。”   原来杨玉是杨门之后,当朝大将军杨尚武的大女儿,却偏偏喜文不喜武。她到处战才子,便是要证明巾帼不让须眉!   奇,着实奇!李天纵自然是兴趣大生,恨不得立马能一睹那杨玉的风采才好。抿了杯茶,心情逐渐平复,他故意问道:“以爹爹之见,我应不应战?”   “应!”李靖沉稳有力地说出一个字,道:“先不论胜负,倘若纵儿你高挂免战牌,定会被天下人嘲笑,说你胆小怕事,不如女儿家……这就毁一世声名了!”他停下来,饮了杯茶润喉,续道:“你应战的话,就算输了,也是无妨的,毕竟之前已有众多才子惨败于她;若你赢了,那就天下皆知你李天纵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相比较虚名,他对于杨琼瑛更有兴趣!   今日是初十,战期则是十五。也就是说,再过数天,柳河上又会有一场热闹。 ------------ 第26章 约战之期   夜空如水,月朗星稀,正是十五之期。柳河繁华非常,各式彩灯似是要与圆月争辉。两岸边遍满贩夫游人,青楼花馆;河上则是舟舫如织,水泄不通。   今晚的柳河,较之往日更为热闹,游人们都精神抖擞,甚是兴奋;那些客栈酒肆间,不无在谈论着一个话题,那就是待会在百花画舫上,飞将军杨玉和最近声名大振的李府少爷李天纵的文斗。   说起杨玉,谈论的人都忘不了,这位飞将军与临仙四小才子的文斗。那四场文斗,皆在柳河上进行,采用三盘两胜制,司马浩、梁磊连输两场,惨败归家;而林轩、陆滇则赢了一场,挽回了小小的颜面。要说这杨玉,可真是非同一般女子,真算得上才高八斗,胸有书经!   更为难得的是,她是女儿之身。   但没有人称她为才女,无一例外都唤她作绝才狂生,或是飞将军!临仙早有童谣:“杨家有琼瑛,名曰飞将军。天下无才子,不拜石榴裙……”   “赵兄,你道今晚之文斗,谁胜谁负?”某间酒肆里,临窗位置边,一个油头粉面,穿着光鲜的公子问道,他提起酒杯,啜了一口。   对面圈椅上的,是个瘦弱书生,摇着一把题诗纸扇:“依我之见,那李天纵怕是凶多吉少了。周兄你想,就连林子昂,陆滇等人,皆不敌绝才散人;李天纵不过是最近冒起的罢了,是否有真才实学尚不能肯定,怎能敌过百战百胜的飞将军?”   周兄轻蔑一声,提起筷子狠狠地刺向红木桌上的一道清蒸石斑,将鱼的眼珠子挑了下来,放进口中,怒其不争地道:“赵兄啊赵兄,你怎可如此长女人志气,灭男儿威风?我虽不认识李天纵,却也很盼望他能赢的,就为了杀杀飞将军的狂傲!”   他重哼一下,续道:“你难不成忘记了?上回司马浩惨败给杨琼瑛后,那杨玉多不可一世啊!还说甚么天下男儿皆废物,唯独杨玉至尊高的话,真真是气煞我也!”   “周兄,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据我所知,飞将军并无说过那样的话,你这只是人云亦云罢了。”赵兄夹起一块牛肉,轻轻咀嚼:“我亲耳所听,飞将军的意思不过是说,在才学上,没有男女之分,只有高低之分,那些瞧不起女才子的人,有本事就让她甘拜下风。”   赵兄吞下嘴中牛肉,笑道:“我觉得绝才散人此番话颇有道理,这圣贤之书,为何男儿读得,那女儿便读不得了?”   “你呀,你呀!”周兄痛心疾首地悲鸣,以筷子指着赵兄:“这道理还不简单吗?孔圣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女儿家终归是女儿家,干得了甚么大事?乖乖待在家中作些女红不好?”   “此言差矣!”赵兄皱起眉头,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块顽石:“周兄,你如此想法要不得啊!这人都是娘胎出来的,我便不信孔圣从天而降,他那话,不是连他娘亲都骂了吗?”   周兄一拍八仙桌,起身怒道:“为何你每次都要与我背道而驰!赵兄,你这回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急!”   赵兄瞥了他一眼,一合折扇,摇头道:“你观你,动辄就跟别人急,如何能成大事?”   “我不稀罕成甚么大事,老子就稀罕,教你知道男儿拳头的滋味!”周兄吼了一声,挥拳相向。   柳河两岸,如这般争论不休,最终拳脚解决的个案,还有许多。   奢华的百花画舫上,欢声笑语不止,琴箫管弦不断,狎客妓女,达官贵人,都在一层大厅或二层的包间里或饮酒或品茗,等待着小半个时辰之后的文斗。   画舫的老鸨笑得可欢了,要是每天都有人在这里文斗就好了,至于谁胜谁负,老娘就不管啦!只要银两哗啦啦地流进来,什么飞将军也好,小李广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啊,这位大爷,面生得很呢!怕是第一次来我们百花画舫吧,有相好的姑娘么?哦,菊香,快来陪文公子就座!”老鸨笑语盈盈,肥胖的身姿摇来扭去,穿插在客流之中。   百花画舫的四层,没了纷纷攘攘,依然恬静。雅心阁中,一袭浅绿罗衣的绮绮站于紫檀花案之后,轻轻抚着案上的一盆绿卉;在她身后,淡衣如雪,头鬟缠一条蓝带的李天纵背手而立,微闭着双眼,嗅着花香、女儿幽香。   厅中没有其他人,连个丫环侍女也不见,这是方便李天纵道出花语,而安排的。   “李公子,待会你与杨琼瑛的比试,可有信心?”绮绮轻盈如柳地转过身,一双剪水双瞳凝望着李天纵,饱含关切。   李天纵淡笑一声,走至窗边,享受着清风吹拂,望着皓月当空:“绮绮小姐想我赢,还是输?”   绮绮微颦柳眉,神情有点不解:“绮绮当然希望公子能旗开得胜。”李天纵转头望着她,笑道:“为何?飞将军与你同是女儿之身,你不想她赢?”绮绮轻咬下唇,思索良久,笑道:“绮绮与飞将军素不相识,而和公子你则是朋友!陌生人与朋友,我自是支持朋友了。”   “既然绮绮小姐希望我取胜,我便尽力而为了。”李天纵笑了笑,道:“不过在下有个请求,绮绮小姐能否奏琴一曲,为我易水送别?”   绮绮莞尔一笑,点头道:“承蒙公子看重,绮绮不敢违命!”言罢,她带着李天纵走进内室,往罗汉床上盘膝坐下,李天纵则搬来一张鼓凳坐下。   葱白修长的纤指抚上琴弦,晶莹如玉的指肚因用力,而微微有点红润,琴弦拨动,音韵跃出。如大雁逍遥地傲翔于蓝天,如鱼儿欢快地畅游于碧水,淡淡的宁静,徜徉在心头。 ------------ 第27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百花画舫一层,大厅里座无虚席,客官们大多两三好友作伴,唤上几倍姑娘陪酒于席,不时瞥瞥里边的小舞台。这舞台平时都是让声妓们表演之用,而今天则作为文斗的擂台,上面摆着一张枣木茶几,旁设两把太师椅,再别无他物。   不止大厅人满为患,其实连二层的包厢都早已客满,里边个个都家势不凡,是临仙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就如李靖,这位临仙第一高官也是华灯初上,便来到了百花画舫。今晚参加文斗的一边,是他心肝宝贝,他怎么能不来呢?   包厢里除了李靖,还有他的夫人李氏。李氏比李靖还要宠溺儿子,这比试,她当然也要跟来观看助威了,哪怕柳河是烟花之地。在以悬梁自尽等多种威胁之下,李氏得偿所愿地跟了来,且按儿子的要求,把他的两个侍女熙云、婉儿亦带上。   “老爷啊,那杨家的闺女,真有那么厉害么?”李氏站于窗边,往下眺望着,依然不见儿子身影,回首一叹:“我宝宝与她无仇无怨,杨玉那娃儿是起的什么居心啊!”   李氏愁眉不展,忧虑地踱了几步,忽地一惊:“宝宝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若他待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该如何是好!?”   厢中厅间,摆着一张黄花梨圆鼓桌,桌上沏有一壶茶,穿着便服的李靖悠然斟喝,闻言一笑:“夫人,纵儿如今不比昔日了,你大不必如此担心。”   熙云与婉儿一同站于下边,她没有婉儿似的好奇地观察四周,而是留心着老爷夫人的神态表情。心知此时是插话良机,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道:“夫人,恕奴婢多嘴一句,公子他才学过人,定不会输于那杨小姐的。”   李氏的面色缓和了些,轻喃道:“都道宝宝今非昔比,怎么我这为人娘的,反而不清楚啦……”她看向熙云,顿时双眼一亮,笑道:“熙云你过来,给我好好说说,宝宝他是怎样的才学过人?”   熙云连忙扯了扯婉儿的手,拉着脸带疑惑的婉儿走到李氏面前,柔柔道:“公子的才情,奴婢和婉儿已多次领略了。”她看了看婉儿,道:“就拿前几天来说,公子赏荷之时,画兴大发,让奴婢拿起一条墨锭,削成椎子似的,然后不经研磨,便在宣纸上对着婉儿绘了起来。”   “竟有此事?”李氏一脸惊奇,那墨不磨,如何作画啊?   婉儿被熙云望了眼,会意过来,慌忙答道:“回禀夫人,此事千真万确,奴婢二人绝无半句谎言。”熙云补充道:“而且,那幅画真真是栩栩如生呢!婉儿一看那画,就惊呼说,这以后可就省了买镜子的银两啦!”   婉儿微低下头,羞赧一笑,那娇憨姿态令人不禁生出呵护之心。   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婉儿,对这傻丫头颇有好感,道:“那回府之后,我定要欣赏一下宝宝的妙笔丹青了。”   接下来,熙云、婉儿又继续说李天纵其他的雅事,熙云不时打趣婉儿两句,惹得李氏呵呵直笑,十分开心。   快至戌时,在绮绮的一曲奏罢后,李天纵长身而起,对绮绮抱了抱拳:“多谢小姐的琴韵,我一定全力以赴,不叫小姐失望!”言罢,他一转身,往外而去,悬挂于腰间的玉佩随着步子而上扬下晃。   绮绮凝望着李天纵的背影,待他走出外厅,才收回目光,轻轻自语:“李公子,这回你又会给人什么惊喜呢……”   出了雅心阁,来到画舫三层,李天纵便被司马浩、梁磊等人围住,众人纷纷攘攘,都是些鼓励话儿,还有关于杨玉的情报等。李天纵心头感动,倒并不觉得聒噪。   一袭青衫的司马浩满脸凝重,对于上回的战败,他是记忆犹新,有时候午夜梦回,飞将军的傲笑就会浮现于眼前,令他不得安生。他严肃地道:“纵弟,你千千不能轻敌!那杨琼瑛的实力高深莫测,为兄惭愧,自问比不上她的一半才情。”   梁磊喟然一叹,不由分说:“司马兄所言甚是,李兄你切莫以为飞将军是个女儿家,便有所轻蔑了。那是大错特错的!想我梁磊也薄有才名,可在杨琼瑛面前,真是不堪一击啊。”   听他们纷嚷一番,李天纵得知,那杨玉不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乎花鸟鱼虫、酒茶对子、灯谜等等,都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简直就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杨玉十五岁起,就踏遍天下河山,胸中才学自然如滚雪球般,越来越盛。   “谢谢大家提醒,只是天纵再不走,便要误过时辰了!”李天纵向诸位才子揖了揖,抬脚欲走。   “李兄且慢!”却是梁磊叫住了他,他呵呵一笑:“你看你,两手清风,毫无半点气势!将军征战,少不了刀枪;我们这才子比试,自然也要手持一把折扇才好。”他合上手中的描竹纸扇,交给李天纵:“这把扇跟了我快有三年,我视若珍宝,今日便赠予李兄,望李兄能一举成名!”   看着梁磊真诚的眼神,李天纵心头一热,郑重地接过纸扇,刷的一声,全然打开,摇了摇,并不说话,只再一抱拳,然后率先下楼。   这场文斗不只是李天纵一个人的事,而是临仙,乃至新宋全部的年轻才子的事!是挽回男儿的颜面,还是依旧倒在石榴裙下,马上便有分晓了!   下到一层,大厅中的人看到正主来了,立马呼声雷动。李天纵淡然自若地穿过坐席,走上较量的舞台,对面早已站着身姿挺拔的杨琼瑛,似乎有意和李天纵形成对比,这个假公子穿着一身淡黑衣服。   他放眼过去,这才看清楚飞将军杨玉的容颜。 ------------ 第28章 彩头   只见杨玉一身男儿服饰,着紫边的襦衫,外披一件淡黑色的薄罩衣,青丝束起,以金簪插刺,腰间一条玉带,竟挂着一个葫芦酒壶;再看她剑眉星目,秀鼻小嘴的,一脸飒爽英气,若非她身材火爆,酥胸隆起,定会让人觉得是个浊世佳公子。   杨玉的嘴角微翘,淡淡的笑容间,充满着狂傲之气,就像一头居高临下的猛虎,看着一只小白兔;又似一株小草,任凭风吹雨打,依然挺着身子,昂首仰天。   见李天纵打量着她,杨玉似笑非笑:“可看够了?”声音清脆之余,并不似婉儿那般娇娇怯怯。   她的话隐隐让人感到压力,换作初次面对如此情况的人,也许便会有点心慌了。李天纵心赞,果然是奇女子,另有滋味啊!他也不躲避,笑道:“自然是没看够,赏心悦目的美人儿怎能看够?”   众人皆知,飞将军最恨别人赞她美人儿的,在比试台上,没有男女之分,只有高低!她露齿一笑,双眸一厉:“李公子,堂堂七尺男儿,莫要成为美人儿的手下败将才好!”   两人还未开始,就是一番唇枪舌剑,台下的好事者的掌声、呼声,当真是震耳欲聋。   “诸位安静!”台上一个身着宽袖长袍的白头老翁咳声道,他便是这场较量的公证人,天下闻名的临仙老一辈大才子,闲云居士。这闲云居士年少也是狂放不羁之人,流连于柳河两岸,可自从娶了媳妇,就被醋坛子夫人治得死死的了,临仙百姓都感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闲云居士才气尤在,作这公证人倒是绰绰有余了。他抚着白色长须,道:“今天是绝才散人杨玉与李天纵的文斗,一如以往,分三个回合,取胜两场者为最终胜者!两位的高低,由老朽与在场诸位来裁定。”他看看李天纵、杨玉,道:“两位可有异议?”   杨玉笑道:“并无异议。”   “我却有一个提议。”李天纵走近杨玉,身躯到底只是十五岁,矮了杨玉一个头,只等她香肩位置。他笑道:“杨小姐,你不觉得这样比试有点无聊吗?胜又如何,败又如何?那虚名于我,又有何用?”   杨玉颦了颦英眉,疑道:“那李公子有何提议?”李天纵对她眨了眨眼,露出皓齿笑道:“我们来添点彩头如何?”   只见杨玉疑云尽扫,重新翘起小嘴:“什么彩头,你说吧!”她身经百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要设彩头的,不禁心感有趣。   “我所要彩头,只愿让杨小姐一人得知,请小姐俯首而听。”李天纵唰地打开折扇,待杨玉俯耳而来,折扇遮住两人的头,呵了一口热气至杨玉的俏耳,低声说了起来。   说罢,李天纵退开来几步,只见杨玉耳朵微红,轻咬贝齿的,她瞥李天纵一眼,蓦地大笑一声:“好,我便答应你!”她右手一掠腰间酒壶,取了下来拨开壶塞,狂饮一口,笑道:“那杨某人也要个彩头好了!假若李公子不敌在下,那就以女儿打扮,穿裙及笄地与杨某在这柳河游玩一天!”   众人哗然,嗡嗡嚷嚷的,闲云居士叫都叫不停。这可不是寻常事啊,一个七尺男儿,以女儿打扮游柳河一天?要真那样,干脆投河自尽得了!   包厢里的李氏急得哇哇直叫,如同火燎一般:“老爷啊,你快去唤住宝宝啊,别让他答应啊!万一输了,哎呀!这让宝宝以后如何做人啊!”李靖也后背冒汗,之前输了无妨,反正不会有人取笑;但是如今要是输了,那纵儿便要传为天下笑柄了!   两个俏丫环也知晓其中厉害,婉儿慌张满脸地透窗望着下面的李天纵,两只手紧紧地纠在一起,细不可闻地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熙云蹙着黛眉,望着面色不改的公子,心下倒没甚紧张,隐隐觉得,公子是不会输的。   “哈哈,有意思!”李天纵仰天大笑,重地颌首:“好,就这么说定了!”   杨玉微一诧异,道:“李公子考虑清楚了?”这事儿堪比生死,为何这李公子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他哪来的信心?   “无需考虑,与美人同游,我求之不得!这无论赢输,我都有好处可占,为何还要考虑?”李天纵不以为然,那样子半点紧张都没有。   杨玉轻哼一声,笑道:“莫要待会输了,便反口不认!”   看客们无不兴奋莫名,这比试可不同以往啊!也有许多人同情地摇头,这李公子真是愚鲁,飞将军之名岂是平白而来的,他这回只怕要出丑了。   “纵弟糊涂啊,糊涂啊!”司马浩捶胸顿足,又急且气地猛捶了窗框一下,恨不得从窗边跳下来,阻拦住李天纵:“这怎能答应呢!杨玉着实欺人太甚了,如此刁难要求,害苦纵弟啊!”   梁磊也是悲鸣不止,虽说李天纵才学过人,可是杨玉身经百战,经验老到,还有很大的差距啊!他叹道:“这回,真是与虎谋皮了……唉!”   “我却觉得李兄所提的彩头,也定然不简单;否则,这杨玉又怎么会突然发难?”徐峰推断道,此言博得众人认同,他续道:“只是就算是多好的彩头,那也要能拿到手啊!这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李兄难也!”   无论如何,彩头是定下来了,这是李天纵与杨玉两人的事,闲云居士也管不着。白头翁咳了咳,坐回他的太师椅,道:“第一回合,为对联比试!双方互相出题,直至一方对不上超过三次,或认输为止。”   两人互相作礼完毕,杨玉当先道:“杨某年长李公子五岁,难免有不公之嫌,所以我便让你一题,只需难倒我两题,你就取胜!”   “我本以为杨小姐是真狂士,不会执着于世俗之见!却是我想错了。”李天纵索然地叹了口气。   杨玉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杨某人就收回方才的话好了。这开篇之题,就由我来出吧。”她顿了顿,念道:“柳岸风清,鱼争水月。” ------------ 第29章 妙对、绝对   这联无机关巧妙之处,显然只是开礼式。如此简单的上联,让婉儿来对,也绰绰有余,更别说李天纵了。微一思索,他便笑道:“兰亭竹挺,雾渡流觞。”   柳岸风清,鱼争水月。   兰亭竹挺,雾渡流觞。   此联对得工整淡雅,厅中看客不禁大声叫好!上联固然简洁有趣,一个“争”字将画面盘活;下联却也不简单,以雾“渡”觞,是何等的幽雅!最让人称善的是,上下联意境相符,堪称佳作。   杨玉放声一笑,拿起酒壶饮了一口,赞道:“妙哉!李公子果然是有心人。杨某的战书,没有下错!”   她语气间满是傲气,饮过了酒,秀脸脸颊微红,明眸里涟漪不断,这是兴奋之色,棋逢对手的兴奋!一个人才学高低,只消一回合便可探清了,李天纵谈笑自若,瞬息间就对出妙联,显然是高手。所谓高手寂寞,杨玉好不容易遇到另一高手,自然抑不住兴奋了。   李天纵毫无得色,只摇扇一笑,道:“接下来由我出题了。杨小姐听好:魏无忌,长孙无忌,公无忌,我亦无忌。”此联妙在四个无忌之上,“魏无忌”是战国时有名的信陵君;“长孙无忌”则是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第一的赵公;后面两个无忌的意思是说,你名叫无忌,我也名叫无忌。   若熟悉历史,此题难度不高。杨玉凝神思了半晌,隐有头绪,却抓之不住,她缓缓度了两步,手中的酒壶一再抿饮。   李靖等人皆是大喜过望,没料想李天纵出的第一题,便把杨玉给难住!可他们还没欢喜够,杨玉就抓住了灵光,回身笑道:“蔺相如,司马相如,各相如,实不相如。”   “好!”李天纵率先鼓掌。画舫里其他人回味过来,也是拍案叫绝。   “蔺相如”是战国著名的人物,完璧归赵、负荆请罪等典故主角;司马相如是汉代的大文学家,《凤求凰》的琴谱作者;之后两个相如则是说,虽然大家都叫相如,实质上不是一个人。   魏无忌,长孙无忌,公无忌,我亦无忌。   蔺相如,司马相如,各相如,实不相如。   这联妙在史实人物名字的串连上,而且上联有问“为何大家一个名字”的意思;下联答道“虽然相同,但实不同”,互相呼应,趣味横生。   不作停歇,杨玉笑道:“玉蝴蝶恋花心动。李公子请!”这联是她最近填词时的灵光之作,上联包含了三个词牌名,分别是「玉蝴蝶」、「蝶恋花」、「花心动」;不止如此,还可以断句为“玉蝴蝶,恋花心动”、“玉蝴蝶恋,花心动”、“玉蝴蝶恋花,心动”三种,机关重重,可谓绝对!   识货之人都不由倒吸一口气,然后苦苦冥思下联。   早在前世,李天纵就接触过此联了,也曾费尽心思过,可是最终依然想不到绝妙下联。拿三个词牌串句容易,难就难在断句那里,翻遍词牌,都无法工整对上。   现下又碰上此联,李天纵微皱眉头,沉吟半刻,还是得不到新头绪。心忖费神无益,他哂然一笑:“小姐此为绝对,我对不出。”   杨玉叹了口气,全无半点喜意,只因她妙手偶得这上联,却连自己亦想不出下联,成了绝对。要是有人作出下联,她输一场又有何干?   看客们的叹息声连绵起伏,似乎看到了又一男儿败倒在飞将军之下。   “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啊!宝宝已经输一题了,这该如何是好啊?”李氏愁眉苦脸,扭拧着白中绢帕,急得如热锅蚂蚁。可李靖能有什么办法,他绷紧着脸,不发一言,心中忧急不比李氏轻。   众人皆着急,就李天纵自若如常,他腹中藏有绝对无数,想要取胜杨玉,易事一桩,自然是有恃无恐。按照规矩,换他出题了。他看着杨玉又拿起酒壶要喝,不禁道:“将军饮酒,俏靥如霞体香袭。”   杨玉一怔,送到嘴边的酒壶停了下来,望着李天纵的双眸一恼,又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一切的开端,京城的文斗大会上,她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四强,与轻舟居士比试,胜者进入决赛。结果那轻舟居士败得很惨,竟在台上破口大骂,不屑地表示:她赢,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儿之身,大家让着罢了!别以为有多了不起,不可一世的,恶心!   其他的落败才子,为了颜面,竟赞同轻舟居士之言,对她好一顿冷眼热讽。   那时,她还只得十五岁,忍着没哭,假装欢愉,直至回到家中香闺,才宣泄了心中之伤。从此,杨玉便号绝才散人,离开京城云游四海,一来增长学识,二来挑战各地才子。   轻舟居士说的恶言,句句犹在耳边。她欢喜舞文弄墨有错么?就因为她是女子,便该羞辱她么!   众所周知,她不喜欢别人多提她的女儿之身,更不喜被人轻薄调戏!而李天纵,已经惹恼她了。杨玉几乎不假思索,道:“公子执扇,油头若盏口臭迎。”   大厅中响起一阵笑声,李天纵亦是忍俊不禁。   杨玉见他笑得欢,更是着恼,英眉倒竖,冷道:“纸扇里,竹不竖,叶不绿,小小孩童,可笑可笑!”她以孩童称李天纵,却是反击他之前的调戏,暗语就是指,你分明还是小孩,懂什么女人!   这回却是李天纵一怔,这飞将军,怎么突然周身杀气腾腾了?他又是疑惑,又感有趣,笑道:“妆台上,镜无亮,盒无粉,叫声姐姐,提防提防!”他这话,隐意是道,你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早已荒废了,像什么女人?   又是哄堂大笑,众人大多拍案叫绝,为两人的妙对而兴奋不已。   扑哧一声,杨玉一扫之前的阴怒,笑了起来,却是看到李天纵脸上略带顽意的善容,知道他之前并无恶意,是她误会了。 ------------ 第30章 赋诗对联   两人你来我往,不断对出佳作,让画舫里的气氛更为浓烈。   婉儿没了之前的紧张惊恐,倚着窗边,一脸痴痴地望着下面的李天纵,满目都是崇拜之色。李天纵谈笑自若,妙句横生的样子,就如一个大漩涡,将她吸了进去,迷失了自己。   熙云微笑盈盈,心知自家公子稳胜这场了,场面上看似是难分难解,不相伯仲,可是留心观察会发现,公子他进退有余,神色间充满玩味,说明他根本还没发力;而杨玉,诚然学识超群,心思聪颖,可她饮酒次数太多了,而她一紧张或过于兴奋就会饮酒,也就是说她心情起伏太多,早已输了。   再过一会,公子该会施展他真正的实力。   如熙云所想,又过了两个来回,李天纵一合折扇,忽然看着台下一个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怔了怔,疑惑道:“回公子,小人名作小楼。”所有人皆是不解,这无端端地问个小厮名字作甚?   李天纵点了点头,双目凝神,略一思索,笑道:“杨小姐听好,我这上联是:吹彻玉笙寒,休去倚栏,絮絮说东风昨夜。”   此联选取于南唐中主李璟的《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这是一题隐字嵌名联,隐去“小楼”两字,亦嵌着小厮的名字“小楼”。要对好这上联,下联便需要同样选取于诗词,隐去“小楼”两字,然后嵌入“小楼”,非是简单!杨玉陷入沉思默想之中,心中翻寻着有“小楼”字眼的诗词。   与她一样,大厅里的看客,以及二楼的才子官人,就连闲云居士都在苦思着如何对这题上联,含“小楼”字眼的词有许多,众人大多一下就想到李璟儿子,南唐后主李煜的“小楼昨夜又东风”,可是上联已经有“东风昨夜”了,这自然不适用。   至于其他的,不是意境不符,便是词性不对。众人想破脑袋,都毫无收获。   杨玉踱了几步,英眉紧锁,拿起葫芦酒壶便要饮,怎料酒壶已空,倒不出半点琼浆!她只得唤过丫环,让其替酒壶上酒。没了酒,她愈想愈糟,眼看限时的香要燃尽了,她淡笑一声:“李公子,此联杨某对不出。”   她语声未落,画舫便呼声雷动,有叫好的,也有鼓掌的,似是要掀翻这奢华画舫一般。   平时温文尔雅的司马浩不禁拍窗喊好,振奋得嘴角发颤;梁磊满脸通红,习惯性地要摇折扇,谁知手上空空,他呛了一记,情急之下,只好胡乱扯过身边一个画舫姑娘手中的圆扇,摇了起来。   虽然画舫里欢呼雀跃,却对杨玉没有影响,她面色不改,道:“李公子,可否将下联道出,以解我等心头之惑!”   李天纵微笑地揖了揖手,道:“下联为:生愁金漏转,偶来听雨,匆匆又深巷明朝。”   杨玉颦皱起眉头,沉吟一会,疑道:“杨某不明!李公子这下联出于何处?”与她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全部的看客。   “呵呵,这下联嘛,出于我处。”李天纵笑了声,走到台上的茶几前,拿起为他准备的茶碗,喝了口滋润干燥的嗓子,后道:“为了对此联,我只好赋诗一首了,此诗名曰「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杨玉面有失神,望着李天纵的明眸中涟漪动漾,这诗清新隽永,隐有淡淡愁思,尤其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一句,形象传神,令人触动。她游历多年,多少次的“一夜听春雨”,多少的惆怅离愁,似乎尽在此诗之中……   那李天纵不过十五岁,除京城、临仙之外,没有到过其他地方,怎能作出如此愁味的好诗!   识货之人,都忍不住惊叹出声,画舫里轻念那诗的人不在少数,至于负责记录这场文斗的丫环,早已在宣纸上添上这首诗了。   杨玉从丫环处接过装满酒水的葫芦壶,灌了一口,笑道:“李公子,你作出如此好对,我也不敢藏私了!听好: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妙!众人不由拍案,这望江楼是临仙一处名楼,这以地名为联,难度颇高。   李天纵心中寻找适合的地名,可他穿越时日尚短,哪儿知道这临仙有何名胜?渡了两步,他依然不得头绪,只好仰首四望,寻找一下灵感,一抬头正好望到二楼的熙云,熙云一见他望了过来,便连忙指着他的方向,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指着这边是什么意思?李天纵知晓熙云聪明透顶,不会无故作态的,只是她指着舞台却……他突然灵光一至,心中不禁赞道:“好个熙云!”   对杨玉一笑,他道:“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万年,诗才万年。”   欢呼掌声之热烈自不必细表,那二楼一间包厢里,林轩、叶枫以及另几个书友却大叹一声,显然不愿李天纵胜出。叶枫气愤地一掷手中酒杯,道:“那小子哪儿来的才学了!子昂,要是被他赢了飞将军,你的第一才子可保不住了!”   林轩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微笑道:“什么第一才子都是虚名而已,紧要的是,有人能打败杨琼瑛,替我们男儿出口气。”   叶枫鼻哼一声,满脸不屑,对于林轩的话,打死他都不信!   不言他人的喜怒哀乐,杨玉却是满脸喜色,拿起酒壶狂饮一口:“哈哈,痛快!”原来此联是她之前在望江楼游玩时创作的,可惜她一直想不出下联,今天破了此联,自是十分欣喜。   见杨玉这般真情流露,李天纵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些,之前以为她是为赢而战,如今看来却不然,她四处文斗,是身心都沉醉于这些诗词歌赋之上,为得到妙句佳作而高兴,为无法破联而愁恼。   “李公子,到你出联了!”杨玉见他望着自己入了神,粉颊潮红,不知是酒意所至还是女儿羞。   李天纵恍过神来,笑了笑道:“好,杨小姐听着:小楼昨夜东风,吹皱一池春水。”   又是小楼!杨玉默默一念,便知道了此联的玄妙。“小楼昨夜东风”是出自于李煜的《虞美人》一词中: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而“吹皱一池春水”则出于南唐词人冯延巳的《谒金门》一词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是集句联,要选用两首诗词的句子,还要意境相符,难度与方才的隐字嵌名联不分上下。   杨玉又是锁眉苦想,连连饮酒,难道她也要作两首诗词来集句么?望了望静静而待的李天纵,忽然很想知道他的下联,是否依然那般精彩?杨玉再三思索,不得要领,便笑道:“李公子,请你道出下联吧!”   难倒飞将军两次了!欢声遍起,希望李天纵胜出的人皆击掌相庆;而某些心怀鬼胎的人,则咬牙切齿。   “如上一题,这题集句联的下联也出于在下之作。”李天纵想笑,却有点笑不出来,一想到将要念的词,竟有点失神。   前世的事,前世的人,一一在心中流过,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多日,可依然没有一点真实性,似乎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便灰飞烟灭。他望着杨玉,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属于他的人,属于他的世界,在何方……李天纵微微闭上眼睛,轻声念道: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方才还是满堂欢声,现下已是落针可闻,识货的越品越惊;附庸风雅的见别人静下来,也不敢出声。   南唐之后,词在宋代发扬光大,新宋也是一样。可这长年盛世,有哪个诗人能写出如此愁苦绝唱?这首《声声慢》,乃是李清照晚年名作,当时正是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之际,她才作出哀婉凄苦之作,感动了无数代人。而现在按历史时间,李清照若能出生的话,只得十五岁,就算待她晚年,强盛的新宋哪会让她作出这首惊世之作?   二楼的一个包厢里,站于窗边的绮绮失了魂,喃喃念着:“寻寻觅觅……”就似回到以前曾经迷茫的日子,寻觅半天,周围仍是冷冷清清,什么都让人感到凄凉惨淡……   她家穷,很小就被卖进了青楼,嬷嬷见她是美人胚子,又乖巧伶俐,便着力培养她,以后来当花魁。学习琴棋书画等风雅之物时,日子虽苦,却很充实,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学习、学习;只是总有一天会被推出接客的,她运气好,可以卖艺不卖身,那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难将息。   整天品茶赏花,却不敌阵阵急风来扰,如何消去心中哀愁?那大雁飞过,似曾相识,为何连飞雁都哀鸣不已,它也在伤心吗?   花儿终会凋零,落瓣纷纷,没有为她而摘;她只有自己守着窗,望着外面慢慢天黑。雨落在梧桐叶上,啪啪作响,又似打在心头,滴滴塔塔……她心中所想,怎么能用一个“愁”字说得尽?   一词念罢,绮绮的明眸已变得雾茫茫,一颗泪珠凝在眼眶,渐渐滴落,打在窗沿边上。   落泪的何止绮绮一个,那些身同感受者,无不红了眼睛。熙云轻轻咬着下唇,想起儿时,她这个聪颖的千金小姐,受家人宠爱;只是一天,爹爹落狱,家破人亡,她也进了教坊,凄凄惨惨戚戚。蓦然手臂被人紧紧箍住,却是身边的婉儿听词生情,思念着家人。   “姐姐,少爷这首词,让人听了好难受……”婉儿哽咽地道。   过了半晌,画舫重新恢复生气,多是众人的喟然长叹,也有叫好者。那闲云居士赞叹道:“妙哉。李公子年纪轻轻,便能作出这样的绝唱,妙哉!”   李天纵轻淡一笑,抛开前世种种不去多想,道:“我这下联,便是:梧桐更兼细雨,能消几个黄昏?”   前一句当然是选于刚才的《声声慢》,而后一句则是来自刘弇的《清平乐》:「东风依旧,著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   刘弇生于1048年,在这个世界里,有按时间而生,而且作过这首《清平乐》。平日里,李天纵有阅读新宋的诗词书集,发现有些历史人物没出生,或没作前世的诗词;有些历史人物则出生了,而且完成了跟前世差不多的人生,只在一些细节上有所不同。   小楼昨夜东风,吹皱一池春水。   梧桐更兼细雨,能消几个黄昏。   杨玉大笑一声,痛快淋漓地狂饮酒壶中的玉液,饮得太急,酒水沿着嘴角,往修长的粉颈流下。饮毕,她笑道:“佩服,佩服!第一回合,是我输了!”   众人不禁惊呼,不是只难倒两次吗?杨玉续道:“李公子从始至末都气定神闲,微一发力,便让杨某连败两次,我甘拜下风!”   李天纵看了她一眼,便知她这是遵行自己的承诺,比试前她说过,会让他一次,虽然之后说收回,但她没对自己收回;加上现下连败两回,亦知在对联上,不是他的对手,就洒脱地认输了。   也不谦让,也不客套,李天纵笑道:“杨小姐,我距离拿到彩头,又近一步了!” ------------ 第31章 论狂   闲云居士从太师椅上长身而起,抚着雪白的胡子,走到李天纵、杨玉之间,宣布道:“文斗第一回合,李天纵取胜!”   哗!惊声遍起,满堂之人不敢相信。   飞将军首回合就落后了!要知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百花画舫里,简直是普天同庆,那些七尺男儿心情别提有多好了,银子大把大把地撒出去,老鸨笑得更欢了,一个主意从心底萌生,那就是在画舫里新设文斗擂台,培养姑娘相斗,客人倘若感兴趣,亦可以上台比试,当然需要一定的上台费啦……老鸨自顾地打着如意算盘,两只似浮如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爷,宝宝赢了,宝宝赢了!”李氏笑逐颜开,之前的愁云丝毫不见,高兴得恨不能又蹦又跳。   李靖看似平静,双目里却是充满欢愉,他咳咳一声:“夫人,低调,低调!”   待欢声细了些,闲云居士道:“接下来是第二回合。”他停顿下来,满脸追忆之色,良久一笑,抚须道:“诸位皆知,老朽年轻之时,也是放荡不羁之人,终日流连于柳河,戏耍风流。可自从娶了拙荆,老朽便很少踏足柳河了,诸位可知为何?”   见白头翁没说第二回合的比试内容,反而在叨唠他的事,众人虽疑惑,却没有不满。只因这老头儿乃是老一辈的风流才子!   “倘若以为老朽是惧内,那就错了!”闲云居士呵呵一笑,老眼闪过一丝温柔:“拙荆就如一面镜子,让老朽看清楚了自己,看清楚了许许多多,令我幡然醒悟,何为狂!”他看了李天纵、杨玉一眼,笑道:“两位一位是闻名天下的绝才散人,战胜无数才子,不谓不狂;一位是临仙风头正盛的才子,敢在儒堂里舌战群儒,替妓人鸣冤,更谓之狂!”   李天纵不禁一笑,当初他儒堂战儒,把张一宗气得吐血数升,这一切都是随性所至。无故穿越在先,而后被夫子们的混话激怒,怀有教训之心,就将众夫子气个半死了。   “两位如此惊世骇俗,自然会被称为狂生、狂士。而一个「狂」字,有千万般的见解,老朽很想知道,两位对此字的看法!”闲云居士终于道出正题:“第二回合,为论辩比试,双方先在纸上作一首诗词,关于何为狂!书好后,以自己所作之诗来道出见解。”   他说罢,就有小厮搬来两张红木小书案,分别摆在台上两边,又拿来笔墨纸砚,清水清茶。   李天纵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阔大宣纸,将梁磊相赠的描竹纸折扇放在纸边,挽起衣袖,往雕着青竹红梅的松花石砚里注上少许清水,拿起镌鱼墨锭研磨起来。他手臂悬起,使力至腕,沿着石砚边沿画起圆圈来,重按慢磨,旋而有力,很快墨锭就消融出墨汁来。   这磨墨之法,其实是练习书法基本功的很好手段,且能锻炼自身的耐心毅力,很是有益。   待磨好墨水,李天纵搁下墨锭,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持笔蘸墨,李天纵望着洁白宣纸,心头渐渐平静下来,什么是狂?不禁闭上双眼,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不!不是这样。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不对,这确实是狂放不羁,豪情冲天,只是似乎仅仅而已。   忽然,脑海里出现了一只傲翔在天的鹰,下面是茫茫众生,它自由地飞过……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李天纵睁开眼睛,眸子闪过一道亮光,手中狼毫疾抵于纸,如鹰翔天,如鱼游海般,自由地挥舞起来。   一诗写罢,他掷笔于案,掠过案上茶碗,揭起茶盖痛饮,只是这茶如何痛饮,还是依然的清淡。他此时心情澎湃,茶哪儿够味,顺眼望向另一边的杨玉,见她对着葫芦酒壶一顿大饮,忍不住心有羡慕。   作好诗词,两人走回台的中间,闲云居士抚须道:“两位谁先谁后?”不等李天纵说话,杨玉笑道:“我先。”李天纵也不反对,只淡淡一笑,如晨曦般温暖。   三人走到杨玉的红木书案前,闲云居士往案上宣纸望去,抚须一笑,念道:“尘尘俗世多凡眼,芸芸碧玉作红妆。吾视粉黛如无物,酒醉人间笑称狂。”   此为仄起式的七言绝句,用词朴实无华,却自有一股狂傲之风。这诗的意思是:尘世间多是凡夫俗子,以他们的庸见去寸度事物,女子们打扮漂亮,只为取悦良人;我则不然,将胭脂粉黛,俗世规矩弃若敝屣、视若无物,只想在这人间酒醉酒醒,笑着狂放。   闲云居士念罢,大厅里旋即闹哄哄,有说飞将军过于狂妄,也有少数她的支持者拍手叫好。   杨玉泰然处之,笑道:“我认为狂狷者,都会敢于与世俗相斗!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不退缩,大胆地去追求,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就是狂!”   她的见解,令闲云居士频频点头,神色间颇是认同。李天纵轻轻摇着纸扇,看着杨玉的星眸里隐有欣赏。   “坚持自己的信念,哪怕遇到什么,刀山火海,也不改变!”杨玉凌锐的眼神扫了扫台下众人,道:“杨某受到的蜚语恶言何其之多,可伤心难过之后,我只会更加的坚定!正如翠竹,就算风吹雨打,也依然的挺拔,这样的气节便是为狂!”   她轻哼一声,冷笑道:“世人都道我狂妄自大,不过是哗众取宠,嗜名如命。但杨某人就是要哗众,就是要证明,巾帼不让须眉!天下间,比杨某聪明的女子大有人在,而比杨某愚鲁的男儿也不计其数!我周游新宋,四处挑战,不是为了什么声名,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一样能行!” ------------ 第32章 真风流   女子一样能行……婉儿喃念了遍,微红的杏眼看着熙云,细声道:“姐姐,杨姑娘的话好深奥哦,你明白么。”说着,她望向李天纵,嘴角自然而然地微翘而起,她却没有杨姑娘那么多想法,只希望少爷能对她好就行了。   熙云温柔地抚了抚婉儿的垂至香肩的秀发,轻轻地呢喃:“她的想法不太实际,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   两女心思各异,楼下的杨玉则依然十分激昂,她今日要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想法,一股脑子说出来!因为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今晚之战,她必败无疑,只要败了,聚焦在她头上的光芒便要渐渐减弱;而且她已经二十岁了,家里很快就会让她回京的。   待到那时,她杨玉说些甚么,作些甚么,都无人过问!   “如隋代花木兰,不亦是女儿之身么!可她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征战多年,没有死于沙场之上,反而屡建奇功,回朝后封为尚书!”杨玉不顾离题与否,扫了全场一眼:“只要有机会,女子做得不比男子差!”   她的隐语,就是说为何不给女子机会?为何女子不能当官,不能封将,为何科举拒绝女子参加!这些话,杨玉不敢直接说出来,毕竟太过大逆不道了,她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顾杨家。   闲云居士咳嗽了声,打断了杨玉的演说,眯着双眼:“不愧为绝才散人,见解始终是那么惊世骇俗!狂士二字,用在你身上,当之无愧。”他轻轻一呵,道:“你方才之言诚然有理,老朽多嘴,想要说上两句。”   他捋着颌下银须,神态颇有点高深:“这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对,人也是如此,男阳女阴,缺一不可。男女间自然有分工,从古到今皆是男耕女织,这正是暗合天道的,非人力所能改变。”   老翁的一番言论,博得满堂喝彩,本来就是这样嘛,七尺男儿保家卫国,治理天下;女子贤惠持家,相夫教子,这可是天道!   杨玉沉默不语,看着四周的看客,蓦然觉得自己很傻,纵然与他们说千道万,又有谁人理解?胸腹间一阵愁绪,她拨开酒壶木塞,咚咚地往小嘴里倒酒,酒浇愁肠,却似要把愁肠燃烧,愁更愁。   “此言差矣!”杨玉一惊,微颦着英眉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李天纵脸上挂着微笑,对她眨了眨眼睛,那目光柔柔的,似是抚慰。不知道为什么,杨玉心头暖暖的,也许是饮的酒才开始蔓延吧。   对于大家投来的异色有如无觉,李天纵轻摇着纸扇,清风拂起他两侧的垂发,笑道:“所谓的天道,皆是人的揣测罢了!我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天道;我又可以说「天地不仁」乃天道。究竟什么是天道,谁也说不清楚!说得清楚的,那是神仙。”   他扫了闲云居士一眼:“但是道法自然,天纵却是赞同的。一切,都逃不过自然两字!”转看着杨玉,道:“人是会慢慢进步的,一千年前,可有现今的文化?谁知道一千年后,这个世界又会如何!杨小姐,你心中所忧愁的,自然会不复存在,只是那一天要很久很久。”   走到杨玉身边,李天纵声音轻柔:“很多东西,都被时代的局限性所抹杀,如你的才华。生在当世,是你的不幸!”   杨玉俏脸很平静,只因酒力而微红,心中默默地感受着李天纵的话,渐渐震撼,微微发颤。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自己五岁的少年,突然之间,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想法告诉他,因为他理解!就好像二十岁以来,第一次有人听见自己说话。   “杨小姐,我脸上有花?”李天纵促狭一笑。   一丝羞意如疾风般从杨玉的杏眼底下溜过,她俏皮地翻了翻白眼:“那我脸上便有花了?”意思是指,你还不是一样望着我么,不然如何知道别人看着你?   李天纵笑道:“没花,却比花儿还好看。”   “你……”杨玉扑哧一笑,声如银铃作响,心中积压多年的郁闷在方才消融不少,是以她现下顽笑道:“李公子,这文斗胜负还未分呢!杨某的「狂」论已罢,该你了。”   见三人往李天纵作诗词的书案走去,台下看客们欢声四起,对于李天纵的见解,他们是期待已久了。   闲云居士看着案上宣纸,眼神越看越凝,捋须的手都停住了,只见上面写着: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这应该是歌谣体,寥寥几句,不华不丽,却清新脱俗,行文间淡然如水,描勾出一幅神仙般的生活画卷,令人神往!   闲云居士号闲云,当然是十分喜好那种闲云野鹤的人生,细细品味这首歌谣,似乎瞬间醒悟了许多东西,这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当初娶了妻子后有一次,如今又是一次!那时年少轻狂,四处留情,可成亲之后,只觉得有了妻子,什么都满足了,顿时狂性自歇;现在,却似要超脱一般,狂性隐现,却自由无羁……   不争,整个天地都会宁静;仙境,只在一念之间!   这种超脱的心境,难得!闲云居士大叹一声,他这白发老翁,竟不及一个志学少年!抬头看着李天纵,赏识之情溢于言表,此子年纪轻轻,便才学超群,且心性超脱,没有半点浮躁,真风流也! ------------ 第33章 取胜   闲云居士缓缓捋抚着银须,老脸上的神色,宛如清晨的柔和阳光,照在平静无波的碧绿湖水之上,淡然舒服。沉醉于宁和的心境许久,他才悠悠念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白头翁所念的歌谣,让他们恍神如飘,飘飞至画卷里的逍遥世界,心中的浮尘,被清泉慢慢洗涤;也有庸俗凡夫,不明这歌谣境界,见周围静静的,不免嘀咕,这犁牛可有甚么神通?   叶枫比谁都要烦如此情景,这并非一、两回了,上次品花会,那李天纵吟了首咏梅,绮绮就一个迷醉样子,最后更逐他离去;还有在藏宝斋,那小子随便画了画,就被当作宝;现下的牛田,又怎么稀罕了!他愤懑地看着林轩,怨道:“子昂,看这势头,杨玉是输定了!上回你与她的比斗,怎就没赢呢,气人!”   嘴角微微抽搐,眼见快忍不住了,林轩顺势哈哈大笑:“枫老弟,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欺负女流之辈的!”   女流之辈杨玉也被歌谣打动,神往着无羁的世外桃源,待闲云居士念罢,回味半晌,她才轻喃道:“这就是清净无为么……”   那些不识货的人,为了表现自己非是附庸风雅之辈,都大声叫好,拍案叫绝,将真正听懂的人拉回画舫,发出阵阵赞叹声。   李天纵合上纸扇,背起双手来,淡淡一笑道:“杨小姐说,敢于与世俗相斗者是为狂;而我则认为,不理世俗之见,纵然被千夫所指,依然能悠然自得者,才是真正的狂士!”   杨玉心头一震,似乎敲开了另一扇门,门的后面,传来清溪潺潺之声。   环顾四周,李天纵道:“有些人,蔑俗轻规,肆意而为,别人去东,他就非要去西;一件事明明是对的,他非得说是错,这种所谓的狂生不过是愚蠢妄大而已。”似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前世的一些叛徒少年,还道世人皆醉我独醒,把无知当个性,着实可笑。   顿了顿,他续道:“还有一些人,愤世嫉俗,不屑任何人任何事,不理别人感受,却自觉此为不羁!其实他们十分自卑,易受伤害,看似为狂傲,实质是孤傲。”这种人,正如前世老金笔下的年轻杨过,极度自尊、自卑,胸襟不足,且因所谓的率性,误了数个女子终生。   “真正的狂士,定然会有一颗潇洒超脱的心!无论面对什么,都能淡然处之,微笑对待,决不会怨天怨地,迁怒他人。”李天纵说到这儿,心中不禁想起老金笔下的另一角色,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令狐冲。   令狐冲重情重义,为了守信诺言,受再大苦难也不改变,一生坎坷无数,却始终能坦然豁达,对于命运的捉弄付诸一笑。在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下,正是有着一颗潇洒超脱的心。   “如何潇洒,与世俗相斗还是不理世俗,在于放不放得下!”看着入了神的杨玉,李天纵轻柔道:“放得下心中的执着,便能从狂傲超脱出来,看到一花一草、一笔一纸,都能感觉到个中趣味,有酒是一天,无酒是一天,始终能自得其乐,并能将快乐传给别人。”   有酒一天,无酒一天……杨玉若有所思,拿起葫芦酒壶饮了口,微烈的味道比之以前,似乎多了点什么。   杨玉向来嗜酒如命,毫不夸张地说,她一刻也离不开酒,游历五年间,自然尝遍各地名酒,只是方才那一口,在被别人理解以及豁然开朗的心情下,特别令人回味。   “纵儿真的长大了。”李靖捋着山羊胡,另一只手负于背上,满脸欣慰地望着儿子。   李氏笑嗔地刮了他一眼,风韵犹存的脸上得意至极:“老爷,如今才懂得宝贝孩儿?张天师早就说过,宝宝他是天纵之才,你还不信,害苦了宝宝十多年!”她说着说着却有点生气,冷哼一声:“若非有妾身争着,恐怕宝宝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这为娘的,也只有悬梁自尽的份。老爷,你好狠的心呐……”   见她越说越夸张,大有将之前十五年的事通通说上一遍之势,李靖不堪数落,皱眉道:“夫人,你此言差矣啊!若然没有我的严厉教导,不晓得你会把纵儿宠坏成什么样子呢!兴许就似叶家那恶少一般了。”   “宝宝他天性善良,怎么会当什么恶少!且说他是我的心头肉,就算宠坏又如何了。似你那般就好么,十多年间,一个丫环也不给宝宝,可怜我儿啊!穿衣洗身都无人照料。”李氏瞪着双眼,柳眉倒竖,要是再叉腰前倾身子,就是一副标准的悍妇行头了。   听到丫环两字,李靖顿时醒悟过来,这厢间还有纵儿的两个侍女在呢!一声重咳,板上脸道:“莫吵了,静心听纵儿的见解。”   另一边窗的熙云遮挡着婉儿,明眸里隐有笑意;倒是她多虑了,婉儿现下全神望着自家少爷,杏眼眨都不眨的,哪里听得到老爷夫人的对话?   只见李天纵又道:“拿得起,放得下!不过放下的只是执着,并非原则。”看着杨玉那双流光转动的眸子,笑道:“杨小姐,在下很赞同你说的一点,那就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正如那竹子一般。”微一酝酿,他悠悠念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是一首咏竹诗,“咬定”两字让竹子生动有神,后两句顽强坚韧,狂傲中带着淡雅,把岩竹的风骨刻了出来。   闲云居士微眯着眼,甚是享受地念着此诗,末了赞道:“妙极,妙极。”   负责记录的丫环自然不敢怠慢,立马将这首诗写上;另有负责传通的小厮帮闲,奔走相告,迅速将此诗从百花画舫流出去,传遍柳河。   “西楚霸王固然刚愎自用,诸多缺点;但我敬他一点!那就是他的狂豪!”李天纵轻轻仰头,闭上双眼,感受着垓下之战时,四面楚歌的悲壮;乌江之时,项羽拔剑自刎的豪气,道:“项羽的自刎,正是拿得起,放得下!不愿苟且偷安,只想作为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随着李天纵激昂的语调,杨玉不由激动起来,心中豪情浮涌,举起酒壶痛饮。   李天纵看着她,微微一笑,吟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念毕这首乌江,杨玉、闲云居士等人便情不自禁地放声叫好!这首绝句短短四句,却掷地有声,充满着凛然正气!项羽的英雄本色跃诗而出,闻者动容。   又一首诗。俏丫环心里嘀咕,持笔往宣纸上书写。大厅里的人欢声雷动,这些盛世之人,相比较《声声慢》那样的凄词,却是更喜欢这种慷慨豪迈的诗!就连一些浅薄之辈,也被这气氛影响得情绪高昂,拍案饮酒,豪情满怀之态难以笔墨描述。   纵然身处二楼,仍是震耳欲聋,绮绮望着台上侃侃而谈,时而哀婉、时而淡雅、时而狂傲的李天纵,双瞳里涟漪圈圈,渐有迷离之色。   杨玉将酒壶挂回腰间,双手作揖:“李公子无论才学,还是为人之道,皆让杨某甘拜下风!这场文斗,是我输了。”   李天纵轻淡一笑,打开描竹纸扇摇道:“杨小姐也令在下佩服不已。”这并非谦让之语,在这个时代,竟有如此一名别树一帜的奇才女,让他如何不服?   早在杨玉宣告自己战败之时,话声未落,大厅便沸腾起来了,飞将军战败!   “飞将军杨玉不敌李天纵,连输两回合惨败!”宛若白昼的柳河两岸,传着今晚瞩目的文斗比试的结果,才子们无不欢呼雀跃,竟将柳岸的靡靡之音压了下去!要知道飞将军百战百胜,落尽了新宋年轻才子的颜面,如今终于成为七尺男儿的手下败将,让他们如何不振奋?   更有甚者,当即燃放起爆竹来,轰轰咚咚的如过年似的,好不热闹。   “赵兄啊赵兄,怎的!如我所言,李天纵取胜了,你没白尝我的拳头!”左眼肿了一圈的周兄仰天大笑,在碧水生烟的岸边柳树下手舞足蹈,伴随着柳絮纷飞,远了看,真像个傻子。周兄满脸得色,好似飞将军与他有深仇大恨,而他刚刚大仇得报:“这回瞧那杨玉还会放甚厥词!”   额头肿了一片,右眼发黑的赵兄摇着破烂的纸扇叹道:“绝才散人从来都没放过厥词,而且文无第一,输赢是很平常的事。”   周兄鼻哼一声,正高兴着呢,被呛了一记真不痛快:“赵兄,输就是输了!你莫要跟我啰嗦,若再替杨玉说好话,有如此柳!”说着,他一把拽过身边几条柳絮,狠狠地折断下来。   “周兄,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老要针对飞将军呢,你不觉得她很值得钦慕么?”赵兄踏前一步,遥遥望着华灯四挂的百花画舫,张口想要吟上几句话赞美一下,却发现胸腹间空空如也,如何搜刮也无用。憋了许久,他才念道:“柳河啊,全是水……”   周兄撸起衣袖挥过去,狰狞怒道:“去你娘的兵马!”兵马则是飞将军的支持者。   “飞将军永垂不朽!”赵兄放声喊道。   柳河一片欢腾,百花画舫内同样如此,尤其数司马浩、梁磊几人,高兴得嘴唇都哆嗦了。司马浩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额头遍满细汗,全然没有平时的温文尔雅,纵情大笑:“赢了,赢了!”有了今天的情景,他便可以消去心中惨败于飞将军的阴影了。   梁磊疾摇着从姑娘处夺来的仕女圆扇,笑道:“李兄今晚如有神助啊,定然是我的折扇给他鼓舞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李靖了,虽然表面还是沉稳模样,其实心中波涛澎湃,今晚过后,纵儿便会名传天下!他抚着山羊胡,笑喃道:“虎父无犬子啊!虎子、虎子……”   李氏没了大户夫人的风范,不顾仪态地呵呵直笑。包厢里最镇定的自然是熙云,旁边婉儿却开心得险些叫了起来,掩着小嘴紧紧地望着楼下的李天纵,满目崇拜。   “老朽宣布,文斗比试,李天纵取胜!”闲云居士抚须笑道,中气十足,心忖就那首歌谣,就不枉此行了。   杨玉走到李天纵旁边,俏脸红通通,原本英气飒爽的眉宇间,变得妩媚十足,再看她粉色小嘴湿润亮泽,隐有淡香的酒气喷出,真真是诱人之至。她看着李天纵,眸子溜过一丝羞意,轻声道:“李公子,杨某应诺你的彩头,定不会赖账。后天巳时,城北郊外清溪亭,杨某在那儿恭候!”   她说话间,吐气如兰,阵阵淡香飘进李天纵的鼻子,他轻轻一嗅,对杨玉促狭地眨眨眼:“李某一定会准时到的。”   杨玉似嗔似笑地白了他一眼,抱了抱拳,转身往台下而去。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仆人迎了上来,护送着她,穿过呼声阵阵的大厅,离开了画舫。 ------------ 第34章 在理的轻薄   出了城门,依然熙熙攘攘,驱着马车、驴车的赶集人随处可见,还有众多到郊外踏青游玩的公子小姐,一路欢声笑语。   离城门不远,有一间福记凉茶铺,外边搭着凉棚,下面摆着几张粗糙木质的朱漆方桌,每张方桌设四张长板凳,也涂着明亮的大红色。在凉棚下歇脚的均是些粗个大汉,穿麻布衣服,袒胸露臂,说着些粗言哩语,不时大笑。   凡是有点家势的,自然进茶铺里慢慢休息,谁会为了省几个铜板,而与那些贩夫走卒坐在一起?可是,今天却有个青衫公子,在凉棚下寻了个位子坐下,唤茶博士倒了碗清茶,悠然地喝着。   那少年穿着青色绸缎襦服,头扎方巾,鞋踏云鞋,腰束一条玉带,挂着一个绣有荷花的香囊。少年旁边坐着一名小厮,那小厮背挂着一捆由灰布装着的东西,小厮饮了一口茶,脸上神色颇是为难:“少爷,您当真不让小人陪您前往清溪亭么?万一遇到剪径贼人,那可怎么办。”   望着邻边大口喝茶,大声谈笑的粗壮汉子们,被他们的荤话所逗乐,李天纵微笑地摆了摆手,道:“你休要再说。这是我与杨小姐两人之间的事儿,倘若你也跟去,似什么。”   “可是,若然少爷有个好歹,李吉万死难辞其罪啊!”李吉皱着一张苦脸,虽道新宋风气好,也不见临仙有什么贼匪,但让少爷只身独往,他哪放心得下!   李天纵干脆不去理他,悠悠将一碗微涩的清茶饮尽,起身取过李吉背上的布袋,拍拍他肩膀,笑道:“你便在这儿待我回来吧。”   李吉仍想说些商量话儿,却被他睁目一瞪,就到嘴边的话顿时骇回了肚子,一张稚脸皱得跟古稀老人似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少爷越走越远,直到眺望不见影,才忐忑地收回目光。   一条大河穿过临仙城,柳河便是它的一小截,这是临仙通往其他地方的水路,城外建有码头等。早向李吉问明,只要沿着大道走下去,就会到达清溪亭的。李天纵欣赏着沿河风景,细细品味着这古代风情,这样一来就变得脚步徐徐,竟与一些莲步翩翩的官家小姐相映成趣。   河上有运货的大帆船,亦有赏景的小篷舟。一只小竹筏从河边撑过,伐上有个撑篙老人,还有两个提首竹篮子的小姑娘,戏着清湛的河水,以吴侬软语唱着好听的歌谣,不时发出娇笑,轻柔婉转。   赏了一段路,李天纵才加快脚步。两边路绿树遍满,渐渐路人稀了,偶尔可见扎着总角的放牛郎驱赶着水牛,缓缓走过。再过了小半个时辰,往前遥遥望去,隐约见到高处一座攒尖顶小亭,李天纵歇了一会,往亭子走去。   走近六角攒尖顶的亭子,只见亭边有棵参天大松树,树下有一石碑,上书“清溪亭”。倚着亭栏,明明望到的是滚滚大河,为何却取名清溪?李天纵笑了笑,往亭里望去,双眼一亮。   只见一个白衣绿袖的丽人背对着他,站于亭阑边,看那身姿,正是杨玉。   李天纵方要出言唤她,嘴张大忽地闭上,星眸一转,蹑手蹑脚地走进亭子,见杨玉未有所觉,便知她真的出了神。他更加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一些,提起一口气,猛然喝道:“杨小姐!”   杨玉浑身一颤,被吓得“呀”地尖叫出来,脚下一软,身子向前倾倒,若无人拉住,便会越阑而出,往亭下跌去。   见此情形,李天纵脸上没有一丝慌张,反而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张手往前一抱,环住杨玉的小腰,将她拉了回来。那段小腰如柳絮般轻柔,隔着几层衣服,似乎还能感受那凝脂白玉般的光滑细腻。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李天纵才缩回两手,后退一步。   “你!”杨玉转过身子,杏眼圆睁,七分恼怒三分羞赧。她今天侧分秀发,梳着一个蝴蝶髻,以黄蓝色蝴蝶钗扎好,左边耳侧垂下万缕青丝,以一个与蝴蝶钗相配的黄边中蓝的圆环捆着。再看她俏脸略施粉黛,前日英气的双眉化作两弯新月,两瓣嘴唇涂着淡淡的粉红。   她穿着一件白色直领襦裙,领袖皆是碧绿色,腰间束着一条翠绿丝带,腰带上垂着一条玉石宫绦,衬着那条洁白绿边的长裙。杨玉惊魂未定,以诃子包裹着的酥胸不断起伏,惹人遐思。   “杨小姐,害你受惊了,小生该死!”李天纵连连揖手,只是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还有语调的轻快,都没有半分知错之态。   杨玉既气又羞,虽说她豪迈狂傲,思想大胆,可终是清白女儿家,何时被异性搂抱过!她怒道:“你是故意吓唬杨某,借此来轻薄我的!”   李天纵哂然一笑,毫无尴尬或羞愧,自若道:“我这并非轻薄杨小姐,而是讨债,方才那可是文斗的彩头哦!”   他前日向杨玉要的彩头,正是要抱一下女儿家打扮的杨玉,这种调戏话,自然使杨玉心头盛怒,她才会让李天纵穿女装游柳河。现下听他一说,杨玉顿时没了理,心中怒气泄了一大半,剩下的多是委屈,明明是她被轻薄了,怎么还不能发怒了!   “那么说,反倒是你在理了!”杨玉怪声道,方才被吓得苍白的脸气得涨红。   李天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满脸无辜:“难道我还有错?”   见他这般,更是气人!杨玉捋着左边垂下的青丝,小脸胀鼓鼓的,秀鼻一哼,道:“半点错也没有!杨某的彩头已经送上,告辞了!” ------------ 第35章 打赌   杨玉抱了抱拳,长裙一摆,清淡的兰香挥来,她踏着绣花鞋往亭外走去,看那架势果真生气了。她向来以男装打扮,除了家人,没几个人见过她穿裙插钗的风采,她昨夜辗转反侧,老想着会发生何事,就没有料到李天纵会如此作为!   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些期盼,李天纵会阻她离去,然后道歉,接下来两人踏青赏景,她顺便诉说许多埋藏于心的想法。   走出了亭子,依然没有“且慢”之声,杨玉不禁瘪起小嘴,满腹怒气,忖道,真是小顽孩!略微放慢速度再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想看那顽孩在亭子作甚,怎料李天纵就在她身后两步开外,轻淡微笑地跟着她。   杨玉自是怔住,脸颊浮霞,眼神发慌,支吾道:“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见她憨态可掬的,李天纵心中笑叹,任凭如何才学超群,心性狂傲,遇到儿女情事,飞将军就会变为俏佳人了!有意捉弄她,李天纵脸露疑色:“杨小姐,在下没有跟着你呀!你走了,我难道还待在亭子里么?”   “你!”杨玉一时语塞,想不出反驳话,只好闷头继续走。李天纵索性伴在她身边,与之同一步伐,哼着前世的流行歌曲。杨玉听得疑惑,没想到李公子的啸艺如此之好,问道:“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此曲十分诡异,音调变换极快,很多转换之处,令人意想不到,着实是闻所未闻。   “随便吹的。”李天纵嘴角微笑,心知火候已够,便道:“杨小姐,方才是我鲁莽了。”一听此言,杨玉气鼓鼓的脸就缓了下来,又听他道:“只怪杨姐姐一着女装,便跟天仙似的,令我头脑发热啊!”   绮绮多愁善感,性子柔弱,在她面前不能孟浪;而杨玉则性情狂放,反叛世俗,在她这儿尽可率性大胆,前提是她对你心存好感。   杨玉当然对李天纵很有好感,不说他学识出众,只凭他理解自己的主张,她就不会有丝毫的厌恶之感。   不出所料,杨玉隐带笑意地啐了口:“谁是你姐姐!莫要乱说。”李天纵好笑地反问:“你年长于我,为何不能叫姐姐?”杨玉长叹一声,故作惭愧:“杨某不敢当啊!有人才高八斗,心性潇洒,胜过我不知几倍!我作别人姐姐,岂不是贻笑大方么?”   李天纵不以为然,扯住杨玉的翠绿衣袖,往亭子回去,笑吟道:“对纵倾尽玉蕊愁,溪亭酒醉少烦忧。半睁醉眼嘻称姐,哪管他人笑或嘲。”   杨玉心中一颤,对这首绝句为之动容,连被人拉着也浑然不觉。此诗虽然并非有什么绝妙之处,可情真意切,似抚慰似理解,让她恨不得立马将心中的话语全然吐出来。   两人重新回到清溪亭,往长石凳上相邻坐下,倚着亭阑。杨玉早就按捺不住,刚一坐稳,便问道:“李公子,前晚你说,一千年以后,我心中的忧愁就不复存在了。可是指,终有一天,女儿家也可以当官封将么?”她的杏眼睁圆,流光转动,似乎很紧张。   将挂于背上的布袋取了下来,李天纵别过头,让和风微拂俊脸,悠悠道:“李公子却不晓得这个问题。”   杨玉何等聪颖,一听就会意过来,不禁翻起白眼,拿他没辙:“那纵弟可晓得?”   一声纵弟,两人亲近了许多,李天纵这才满意,道:“一定会!”而且无需一千年,九百年后,就男女平等了。   “为何?”杨玉眨眨杏眼,满是求学之色。   李天纵凝看着她,淡笑道:“姐姐你想,新宋开国之际,可有如你这般的奇女子?没有吧!但是今天,却有飞将军;谁知道再过一百年,会有几个杨玉?”见她似懂非懂,续道:“这恰恰说明,新宋在进步!只要科技、思想都到达一个新高度,女子的地位才会渐渐改变。”   杨玉自然还是很糊涂,柳眉不展,继续询问探讨。   两人说了许久,李天纵道古论今,杨玉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她没有野心,不会想到男女平等,很简单的,就希望女子也能为官罢了。可是听完李天纵的话,她就知道,在她有生之年,是见不到女子为官的。   轻轻捋着左侧秀发,她满脸失落地叹了声,默默不语。   李天纵不去安慰她,拿起布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卷宣纸,还有一块削成椎子般的墨锭。果然吸引了杨玉的心神,她好奇道:“纵弟,为何你将这块墨锭削成如此模样?”   “作画啊。”李天纵摇了摇手中墨锭,笑道:“我无需毛笔,只用这块不经研磨的墨锭,就可以绘出姐姐的绝世容颜,且栩栩如生!你相信么?”   对于他神乎其神的丹青之技,杨玉早有耳闻,可是不磨墨不用笔,也能绘画,她就不敢相信了。以为李天纵又在戏弄她,便笑道:“不信,休想让我上当。”   “既然姐姐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如何。”李天纵怪语怪调,明眸闪过一抹异彩:“我绘不出,任凭姐姐处置;反之,姐姐就要让我再抱一下!”   俏脸一羞,想起之前被他从后面抱住的情景,芳心大乱!杨玉抿嘴摇头,道:“不赌不赌,你定有什么诡计!”李天纵收起笑容,正色道:“这能有何诡计,我的画作出来,若然不能令姐姐你心悦诚服,便是我输。”   如此说来,就是胜负由她说了算,杨玉心头微动,点头道:“好,且看你能绘出什么!”   李天纵嘴角轻微翘起,分明是得逞的笑意。 ------------ 第36章 隐蔽的拥抱   开阔的大河边,树影重重之间,建有一座六角小亭,此时亭中只有两人,一个青衫少年,一个白衣少女。那少女身姿窈窕,面容英气中略带妩媚,比少年高了一个头;而少年则脸白无须,虽年纪轻轻,却全无稚气,一双眼眸如柔风轻拂的湖面,宁静之余,隐有淡淡的柔情。   “姐姐过来。”李天纵走到另一侧亭阑,冲杨玉上招了招手。杨玉微笑着走了过来,正要问作甚,哪儿料到李天纵胆大包天,竟握着她的柳腰板了板,还喊道:“别动!”   杨玉柳眉一竖,恼道:“果真有诡计!”她却没有就势拂袖发难,而是羞气地被李天纵摆弄着,心如鹿撞。   将她的身子板侧,按了按她的柔肩让其往石凳坐下,拿起她一只手,放到倚阑上,粉掌托着微红的香腮,另一只手则捋抚着左边垂下的青丝。李天纵走开两步瞧了瞧,笑道:“妙哉,就这个姿势!姐你不要乱动,让我把这美景绘下来。”   相比起上次婉儿那般站着,杨玉这样坐着半倚亭柱,可舒服多了。   应了声好,杨玉眺望着远处河上的舟船,想要思索着事,只是老会想到,现在自己的一颦一笑,都落在李天纵眼里。每次思此,芳心就加快跳动,扰乱她的心绪。   李天纵将宣纸摊开在长凳上,从布袋取出镌花木镇纸压在边沿,左右一望,没有找到合适的作画位置,索性一弯身,在地上盘腿而坐,大理石触感冰凉。拿起椎形墨锭,望着杨玉许久,才以尖细之端往纸上勾勒线条。   今天是出游踏青,自然不能把时光皆用于此处,是以李天纵选择了速写,归家后,再凭这素材去素描。   速写主要是线条的简约表现,扼要地勾勒出所画事物的形象。作为一个素描高手,这速写自然不会差,在前世之时,李天纵的速写作品少也有上千幅。   他先大致勾出线条,然后从杨玉的婀娜身姿开始刻画,最后着重画她的容颜,免得她说画得不似。杨玉侧面的线条很柔,瓜子脸,挺鼻翘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英气的眸子,带着几分羞赧。   最能体现气质神韵的,便是这眼睛了,李天纵没有简单了事,而是以素描之法,细细地将杨玉那秋波流转的大眼勾画出来。   须臾,添上最后一笔,这幅速写就告完成,用时不到一刻。李天纵长身而起,喊道:“琼瑛姐,好了!”   那边的杨玉闻言一松,倚阑托腮与捋抚垂发的双手一挥,挥去酥麻之感,她转头看着李天纵,笑道:“看你能有什么神通。”说着起身走来,往长凳上的宣纸看去,顿时神色一呆。   真的不需笔,用不经研磨的墨锭作出丹青了!这似乎是白描之法,可是比白描形象了极多,且十分传神,她看着,就像灵魂出了窍,在外面看着自己。   杨玉本就是爱画之人,常常泼墨作画,见到这等奇妙画法,不禁发痴,呢喃地问道:“这、这是什么画法?”她弯下身子,以纤长的葱指轻轻抚着宣纸里的自己,感到奇妙不已。   李天纵笑而不语,只待她稍微清醒,轻轻问道:“如何,我可有把姐姐的迷人风韵绘画下来?”   “嗯,有。”杨玉浑然不觉地应道,一来她入了神,二来李天纵的声音柔柔的,让她不经考虑地道出心声。随即,杨玉便察觉过来,抬头看着李天纵淡笑盈盈的俊脸,羞红俏脸:“你、你这画的确栩栩如生,你……”   二十年来,她从未试过如此羞不可言,手足无措,一向聪颖无敌的她,在李天纵面前,屡屡被捉弄!偏生她自己还要乖乖地送上去,怒都没得怒。   “既然姐姐觉得这幅画栩栩如生,那就是说我赢啦。”李天纵张开双手,作势要抱住杨玉,还没扑,便吓得她慌忙地退了两步,他皱起眉头:“姐莫不是要赖账?”   杨玉的酥胸如战鼓般咚咚作响,她听到赖账两字,羞意淡了些,豪气横生,哼道:“我怎会赖账!只是……”她的气势泄了下去:“在这里不可,若有人路过,看到我俩抱在一起,终是不好。”她左右四望,羞道:“找个隐蔽处,我再附上赌注。”   前天晚上,杨玉英姿飒爽,对联作诗,论狂饮酒,她的风采犹在眼前;如今穿着俏丽女装,被他捉弄得羞赧慌乱,全无飞将军风范,宛如个邻家姐姐。   李天纵想得有趣,忍不住大笑数声,道:“好,我们便到旁边的树林吧。”   卷起石凳上的宣纸放好,李天纵往清溪亭边的松树林走去,杨玉微羞地跟着他,做贼心虚地望着四周,幸好没有半个人影。   树林里阴影层层,阳光从树隙间透进,在地上撒满碎光。两人来到一棵巨树下,粗大的树身遮住他们,钻过空隙眺望,只能看到河间舟船的一点点。李天纵促狭笑道:“此处无一人,正是桃花源!”   杨玉嗔了他一眼,细声嘀咕:“清清白白的身子,都要被糟蹋了。”她微微闭起杏眼,只留下一道小缝看着李天纵,脸颊粉红,妩媚的风情诱人至极。   静静地欣赏着她完美秀丽的脸庞,李天纵轻而细长地一嗅,如兰馨般的清香深入肺腑,心神为之一振。他脸上挂着淡笑,张开双手往杨玉抱去,环住她的后背,脑袋正好倚靠在她的右边锁骨处。   感到杨玉浑身一颤,李天纵更加用力箍住,双肩以下感到一阵柔软的挤压,仰头望着那红得滴血的耳珠,嘴巴卷圆,送过去一阵凉风。 ------------ 第37章 险象   杨玉身为处子,何时受过这般挑逗,转眼小耳朵就发烫如烧,红通通的,脚下更是一软,被挤压着的酥胸起伏不定,猛颤的芳心似要跃胸而出。   天啊,他怎么抱得这么紧,快喘不过气来了!杨玉羞得从耳朵红到粉脖,想要推出李天纵,却偏生提不出半点力气,连哼一声也哼不出来。   听着她变得急促的气息,李天纵微翘嘴角,盖在杨玉背上的右手轻柔地抚摸起来,不时按压一下,享受那融入凝脂般的滋味。   亦仅限于此,他明白这事儿需要循序渐进,切忌浮急。   后背传来阵阵奇怪的感觉,杨玉紧咬着贝齿,才没娇喘出声,趁着李天纵的手停歇,她羞道:“快放开我。”   李天纵反而箍得更紧,笑道:“不放,我还没抱够。”杨玉心乱如麻,急道:“那你何时抱够?”李天纵后仰着头看她,杨玉的杏眼倒没有转动躲避,只是媚眼如丝,惹人心动,他赞道:“姐姐果然人如其名,这身子活似一块玉,抱着真舒服,恐怕抱一辈子也不够呢。”   如此香艳的话着实大胆,杨玉听得更羞,娇体溢出的清香渐渐馥郁。她蚊声道:“你这一抱,便要抱着一辈子么?”话音未落,她心中便叫糟,这般说话,纵弟会不会认为她是浪荡的女人?心绪更是麻乱!   “就怕姐姐不愿意呢。”李天纵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逗她,抚着玉背的右手忽然摸到一带子,想来该是诃子的系绳。   心头一暖,一种似甜非甜、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杨玉惦记着方才的忧虑,娇喘吁吁地道:“我的话说错了,你莫要误会……”突然玉背被弹了一下,却是抹胸的系绳被李天纵挑了挑。   杨玉正要羞嗔几句,不料身子放松开来,只见李天纵后退一步,迷恋地凝视着她。   “唉。”李天纵黯然一叹,往旁边走了两步,轻轻摇头,自嘲不已:“在下明白,不会误会的……”他满脸落寞,淡淡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杨小姐见谅。”言毕转过身,脸上尽是忍不住的笑意。   听着他失落的语气,杨玉心头刺痛,因羞而红的脸慢慢冷却,脑袋更是搅成浆糊一般。她轻咬着嘴唇,左手往腰间探去,并没有摸到酒壶,只好抓着垂下的青丝,几次张口欲言,终是没道出半句话。   别看杨玉二十岁,她在男女之情上,可还是雪纸一张。所谓少女怀春,她亦不例外,对于一个才学胜于她、又理解她的英俊少年,自然会心存好感。今天几番被李天纵轻薄,好感有增无减,甚至隐隐甜蜜上心。   只是一切宛若水月镜花,两人间的亲密烟消云散,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李天纵转过身,神情平静,有种拒人于外的淡然:“杨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杨玉心急如焚,想把话说清楚,却碍于女儿家的颜面,说不出口。眼见李天纵要走,她情急之下,不禁喊道:“纵弟!姐姐的话,并不是你想的意思。”   “究竟是何意思?”李天纵疑惑地望着她,眨了眨眼,正巧掩没了那道狡黠之色。杨玉支吾半晌,终于恢复了些狂气,半羞半笑地柔柔道:“总之,我还是欢喜你叫姐姐。”   如此柔情似水的话,竟出于飞将军口中,若然让其他人见到,定会以为做梦了。李天纵浅笑不止,微翘的嘴角颇是得意,哪还有之前的落寞神伤?   杨玉毕竟是心思聪颖的人,见他这般,隐约明白过来,恼嗔道:“你、你这坏人!方才可都是在捉弄我?”她越想越气,枉她急煞如焚,原来是被人戏耍!   “我只是想试试姐姐的心意,这里头每一句话,全是发自肺腑。”李天纵哂然一笑,露出皓白的洁齿,令人如沐春风。杨玉偏过头,轻哼一声,李天纵思量着如何逗乐她,忽然脸色一变。   只见杨玉身后的棕色树枝上,正伏着一条长蛇,那蛇体粗尾短,褐色蛇身有两行黑斑,蛇头扁平,一双小眼睛似乎看着杨玉,吐着蛇信子。李天纵对于蛇没有研究,是以不识得那是什么蛇,但他知道,蛇头扁、蛇身颜色鲜丽的蛇多是有毒的,若让那条蛇咬杨玉一口,不堪设想。   那条长蛇没待他再多思索,蛇口一张,露出反光的牙齿,便要咬住杨玉的粉颈!   “小心!”李天纵岂容它放肆,千钧一发之际,往两步之外的杨玉猛地扑去,将她推开,差之毫厘地避过了毒蛇的牙齿。   杨玉跌在泥地上,尚在疑惑,蓦然惊叫一声,杏眼圆瞪地看到,一条蛇扑在李天纵身上,凶残地咬住他的大腿。定睛一看,那蛇尖头短尾,是五步蛇!这种蛇剧毒无比,相传人被咬伤,不出五步即死。   蛇齿透裤而入,狠狠刺进肉里,李天纵吃痛,绷脸忍着,右手往下一探,待蛇松口,便一把抓住它的七寸之处,将它的头使劲抵在旁边树身上,左手抓住蛇身反向一扭,卡咯一声,长蛇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纵弟被五步蛇咬了!杨玉秀脸煞白,眼前微微发黑,她失了魂般匍匐过来:“糟了,怎么办?这是有剧毒的五步蛇……”见李天纵嘴唇发白,额头是汗,更加心堵。   李天纵紧皱着剑眉,知道此事并无儿戏,可这儿是郊外,现下赶回城找大夫,怕是来不及了。   这一点杨玉也想到,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纵弟身亡么?她忽地想到,现在应该先把毒血吸出来!被咬之处是大腿内侧,李天纵的嘴自然凑不到那儿去,她凝重道:“姐姐帮你吮毒!”   吮毒?李天纵一怔,着实只有此路可走,但伤口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啊…… ------------ 第38章 美人恩   杨玉掀开李天纵的青色长襦衫,只见里头穿着一件白色的满档长裤,她顾不得羞赧,双手往裤头探去:“先把这长裤脱掉。”不由分说,便往下一拉,将长裤褪到膝盖处。   一双结实大腿显露而出,线条分明,肌肉隐现,伤口在右边大腿的内侧,略微往上一瞅,就看到那根沉睡着的龙阳之物,还有萋萋的……   感到下身凉飕飕,李天纵脸上微红,倒不是纯情的害羞,而是毫无意料地向佳人“坦荡荡”,难免尴尬。   在这生死关头,初次见识龙阳的杨玉,只有很淡的羞意,饶是如此,她也满颊飞霞。沾着泥尘的纤手将右腿扳好,她伏下身子,秀颌凑向李天纵的大腿,朱唇对准那伤处,从齿孔里吮出毒血。   两人现下的姿势,活似作着甚么风流事儿。杨玉吮吸一下,便将樱嘴里的血吐到一边,偶尔瞥李天纵一下,媚眼如丝,又有无限的忧愁。   与她的眼神碰在一起,李天纵星眸一转,避了开,索性仰头而望。油纸伞般的树冠苍翠繁茂,遮掩着蓝天,可是他此刻无心欣赏郁葱,眼前浮现的,依然是杨玉梳着蝴蝶髻、俏脸微红的样子。真是纵有万缕柔情,亦敌不过焚身的绮念!   泥上染有点点鲜血,杨玉回过头来,伏在李天纵腿上,酥胸正巧压着。   隐约感到那颗凝脂嫩玉般的樱桃,李天纵不禁心中一荡,他现在是血气方刚的处男之身,岂能忍受如此旖旎的逗挑!嗅着杨玉馥郁的体香,胯下之物不可抑止地膨胀起来,龙醒抬头。   杨玉再次起身,微一昂头,便瞧见那面目狰狞,青色血管浮现的东西,顿时如遭雷殛,定着不动了。在她的注目下,那东西更加翘挺,轻轻颤抖,触碰到杨玉的粉靥。   “我这并非有意的,姐你莫要生气。”李天纵深感汗颜,往后挪挪身子,让那丑物离开杨玉。   杨玉脸红耳赤,羞得如同醉酒桃花,娇艳欲滴,她双眸半合,似嗔似白地掠了李天纵一眼,樱嘴微动,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细不可闻。   她又吸吮了几轮,料想差不多了,便转过身,轻柔地道:“你把裤子穿上,我们赶回城去找大夫。”   也许是美人恩起效,李天纵没有头晕、恶心之感,不过有一点点疼痛。他将及膝的裤子拉回去,捆紧裤绳,那根不安分的东西撑成帐篷,将衫布遮盖上,他道:“可以了。”   虽说吮了毒,但能起多少作用尚不得而知,杨玉不敢耽误,将李天纵搀扶起,正要离去,明眸余光瞅到那条死蛇,心思一转,道:“纵弟,把这条死蛇也带回去,也让大夫对症下药。”   李天纵点点头,弯身捡起那条褐身黑斑的死蛇,蛇颈以上晃来荡去,显然骨头折断了。   “纵弟,快点!”看着闲庭信步般的李天纵,杨玉急气攻心,这人都快要没命了,怎还这样自若!一时间不禁愁肠百结,抛开什么礼数,拽着他的衣袖,快步往回走去。   李天纵非是不怕死,只是就算乘坐马车,赶回城中找到大夫,起码需时大半个时辰。若吮毒不起效果,华佗亦爱莫能助;而且走那么急,只会加速血液循环,死得更快。见杨玉如此紧张,也就任她拉着了。   出了树林,杨玉径直往外边官道而去,李天纵却站定下来:“我的画还在亭子里!”杨玉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人,随时性命不保了,还惦记着那画!”李天纵反拉着她的手,往亭子走去,呵笑道:“如果画的是别人,我当然不惦记了,可偏偏画的是一个仙女,纵然刀山火海,我也要拿来啊!”   杨玉气极反笑,手挣脱开来,踏着绣花鞋奔到亭子,拿过装着画卷的布袋,又疾步回来握过他的手:“满意了罢,快走!”   衣袖摇摆,她的酥胸上下起伏,阳光撒在那轻抿着的小嘴,唇上淡淡的皱褶光泽湿润。   李天纵心头暖暖的,有人紧张自己的感觉,着实美妙。有意将两人间的愁云扫去,他笑道:“姐姐,假如我就此归西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家人,把那幅画与我合葬。”   与他十指紧扣着的手一颤,更加用力,杨玉冷笑数声,语气间不容置疑:“若你遭天所妒,不需那画,我杨玉与你合葬!”   闻得此言,李天纵顿时没了玩笑之心,默默地与杨玉奔走着,头上发带与杨玉左边垂下的青丝一样,飘舞着。两人之间,似乎多了点什么。   在官道上走了一段路,对于他们的拉扯,不少才子佳人侧目。忽然后头赶上来辆驴车,那车上载着堆积如山的干草,赶驴的是个垂暮老人。杨玉自是大喜,急忙喊道:“老人家,停停!”   喊了几声,老人“吁”的一声,毛驴慢慢停住蹄子。李天纵被杨玉拉着走了上去,杨玉满脸急色:“老人家,方才我弟弟被一条五步蛇咬伤,现在赶着城中找大夫,可否载我俩一程?”   “五步蛇!?”老人大惊失色,这对姐弟身着华服,气质不凡,显然是富贵人家,怎么出来踏青,连个随从仆人也不带!   杨玉凝重地点点头:“正是,不过已吮过毒。”她颇是忐忑,怕老人明哲保身,扬长而去。   老人紧皱着白眉,往李天纵手中的蛇看去:“可是被那条蛇所伤?”见李天纵应是,老人大笑道:“那两位就无需担心了,可以继续踏青游玩。此蛇非是五步蛇,而是伪蝮蛇,根本无毒!”   “没毒?”杨玉一呆,端详着那条死蛇:“这是伪、伪蝮蛇?”李天纵也是一怔,顿时哭笑不得。   老人笑道:“莫看我如今一副老骨头,年少之时,可也是个捉蛇高手呢!是何种蛇,看一眼便知。”他捋着花白长胡,脸带得色:“这伪蝮蛇,虽然与五步毒蛇很相似,但只是唬人的罢了,它压根没有毒牙。再说了,若公子你被五步蛇咬伤,岂能脸色如常?”   李天纵全无中毒感,还以为是杨玉的功劳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玉,只见她一张秀脸转瞬红透。   “那吮毒……”杨玉想起刚才的羞人情景,还有那狰狞凶物,险些没晕过去。 ------------ 第39章 剪发   微风徐徐,柔和的阳光从窗扇的漏格撒入,窗槛上摆有一盆幽兰,铺满阳光,散发着淡淡清香。许是清香诱惑,一只小麻雀驻足下来,落在窗槛上,眨着一双小眼眸,忽然吱喳几声,跳来跃去。   只见秀雅的闺房中,一个身着水绿色交领襦裙的碧玉少女神态无措,似羞赧似害怕,她身后有个穿窄袖紧身白色长袍的俊朗少年,那少年轻推着她的香肩,脸挂微笑。   “少爷,还是别弄了好不,婉儿有点怕……”婉儿一溜烟地走到房门处,双手倚着木门,羞颜弱弱,有如一只蜷缩着的小猫。   李天纵笑哼一声:“不行,我兴致满满的,怎能中途作罢!过来。”他招了招手,婉儿还在磨蹭,只好使出撒手锏,故作生气:“速速过来,少爷要如何便如何,你怕个什么!再有耽误,莫怪我辣手无情,打你二十大板!”   与他相处了一段时日,婉儿自然清楚所谓的责罚不过是吓唬罢了,但是她每次都会乖乖地听话,并非胆小,而是不愿见到少爷有半点扫兴。婉儿羞怯地走了回去,李天纵搂住她,以防她又临阵脱逃。   来到雕花楠木架子床前,将婉儿按在床边妆台下的圆凳上,菱花边的铜镜里出现了一个似水佳人,柳眉微颦,杏眼如碧水荡漾,瑶鼻薄唇,一张精致的玉脸布满淡淡的红霞,惹人怜爱。   李天纵轻轻一拍她的柔嫩脸蛋,笑道:“婉儿啊,我今天便助你威风一次,让熙云看看,什么叫做小家碧玉!”婉儿娇憨地浅笑,轻嗯一声。   事情的起因,是熙云梳了个新鲜的髻式,受到李天纵的赞赏,更是赋诗一首。婉儿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熙云借机捉弄了她几句,李天纵看不过眼,便拉着婉儿回她的闺房,要替她梳个新发式。   可是婉儿却心存害怕,怎么能让少爷帮她梳头啊!她不过是个侍女而已。   把发髻中的白玉簪拔掉,放回妆台,一颤发髻,秀发欢快地滑垂下来。李天纵拿起一把半月雕花紫檀梳,轻柔地梳着婉儿的万缕青丝,触手光滑如绸,道:“婉儿,你这头长发从何时开始留的?”   婉儿的明眸里满是依恋之色,道:“我六岁之时,娘替我扎辫子,从那时起,便开始留了。”   “这头发有点太长了。”李天纵轻喃了句。婉儿一惊,慌道:“少爷,您可要剪掉婉儿的长发?”对于这头秀发,她向来视若珍宝,怎舍得剪掉!   知她着紧,李天纵岂会勉强她,和声道:“剪不剪,遵从你意。只是剪短一点,可以梳些新发式。”   婉儿正要摇头,少爷却轻轻抚着她的后脑,那温柔令她止住。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月眉紧紧地颦着,心忖:少爷待她如此之好,现在更是抛下身份,一片柔情地替她梳发,她婉儿何德何能?只要少爷弄得高兴,纵然将她削成光头,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咬薄唇,杏眸闪过一抹决然:“少爷,婉儿要剪!”   李天纵停下梳子,低头凑到她耳边,望着铜镜中的那个人儿,认真道:“不剪,也可以梳些新簪哦,另外你不必考虑我。”   婉儿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两靥,她拉开妆台下的抽屉,拿出一把剪刀,扭身递给李天纵。   这把并州剪刀锋利无比,是上回上街游玩时购买的。李天纵感觉到她的决心,不多说什么,接过剪刀,思量剪短至何种程度。须臾,他抓起婉儿的长发,张开双锋剪去。   万缕青丝分作两断,飘跌在地上,婉儿抿着小嘴,两只手紧紧地纠缠着,她敛了敛杏眼,眸里泪雾迷离。   经过一番剪削,婉儿原来直垂腰际的瀑布长发,只能及胸。李天纵满意地赞了声,将剪刀放好,再帮婉儿拍掉绿绸襦裙上的断发,这才发现她眼里的泪光,不禁怜惜道:“傻丫头,为何要为难自己?”   婉儿抹了抹眼睛,呵笑道:“没呢,少爷您快替婉儿梳个好看的发髻吧!瞧姐姐她还能如何取笑我。”她皱皱鼻子,轻哼一声,憨态可掬。   李天纵忍不住爱怜,伸手捏了捏她那可爱的瑶鼻,笑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质,这发式与饰物一样,只要把气质衬托出来,就会非常漂亮了。”拿着梳子梳掉那些碎发,边道:“婉儿你性情温顺,气质娇憨,正如茉莉朵一般。虽不似熙云妩媚绝色,却清秀可人,别有韵味。”   被少爷如此赞赏,婉儿心中甜滋滋的,盈盈秋瞳弯成皎洁的新月。   “所以,最适宜你的发式,定会清纯俏皮,不能过于繁杂。”李天纵抓起她的长发,分出前面一些,其余的往左侧一扯,卷了个圆鬟,将马尾穿鬟而垂,再插上一支翡翠簪固定,拿过一条绣花发带,扎住那条柔滑的马尾,让其无法四散开来。   弄完发髻,他梳理好前面的余发,稍微修削,便是可爱的刘海。最后带上一个淡蓝色蝴蝶发夹,大功告成。   婉儿呆若木鸡,哪曾想过梳个发髻,只需一会!这发式简单雅致,不显贵气,却清秀脱俗,真是好看。   李天纵轻轻一扯她的马尾,笑道:“喜欢么?”   “嗯,喜欢!”婉儿露齿娇笑,纯纯的样子招人喜爱,她回头看着李天纵,眨着水汪汪的大眼:“少爷,您真是心灵手巧啊!比一些插带婆还要厉害。”话音未落,她就掩住小嘴,怯道:“婉儿并非……”   李天纵没好气地捏了她的粉嫩脸蛋一下:“没事,少爷就是欢喜你这憨样。”他拉起婉儿,笑道:“我们去煞煞熙云的威风!”   婉儿娇痴地侧望着他,俏颊浮霞。 ------------ 第40章 杨玉到来   庭院里,熙云坐在小鱼池边,轻捋着耳边垂辫,嘴角微翘地看着池中的游鱼。今天她着一件淡紫色直领襦裙,露出以粉红色绣鱼肚兜遮掩着的饱满酥胸,还添有一件黑色薄纱罩衫,充满妩媚诱惑。   她的发式果然稀罕漂亮,上边盘着一个高髻,以金凤簪扎着,还有许些小珠饰;下边散落下来,柔顺亮泽,两额各编有一条麻花辫子,辫子末端以蝴蝶环捆着,吐出尖细发尾。再加上略施粉黛的瓜子脸,秀挺的鼻子,勾人的凤眼,真真是个绝世妖姬。   熙云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自身的优势,这般打扮,华贵优雅,更媚而不俗,正合她的气质。   果然公子极是欣赏,更是赋诗一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可是欣赏归欣赏,公子他的眼神中却无一丝欲念,让她心暖的同时,也有点不解,她姐妹俩被赎快满一个月了,可公子连她的手都极少碰,甚不合常理。   淡淡一笑,公子重她敬她,她却想这些,还耍小诡计,真是不识好歹呢。熙云伸手探入鱼池,玉指抚弄着清绿色的池水,戏出阵阵涟漪,轻声自语:“不知公子替婉儿弄好了没。傻丫头,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她这发髻,还是婉儿帮忙着弄的。姐妹俩亲如一人,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想让给对方,熙云这次只给自己弄新发式,然后在李天纵前取笑婉儿,为的就是让公子看不过眼,护着婉儿,至于他要替婉儿梳个新髻,倒在她的计算之外。公子拉走婉儿的时候,对她促狭一笑,想来大半是看出她的诡计了。   正想着,婉儿那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熙云抬头一望,只见扎着侧马尾的婉儿与公子款步走来,那傻丫头俏脸微羞,不知公子说了什么风趣话,逗得她娇笑连连,那条斜马尾轻摇微晃,更衬得她清纯可人。   熙云却看出不妥来,她妹妹的青丝明明及腰,扎起来不会这么短的,莫不是剪了?她起身迎了上去,离近一看,真的剪短了!   她不禁满脸讶色,不敢相信,要知道婉儿最是宝贝那头瀑布长发,十年间从未修过,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熙云知道,婉儿所以如此,是因为那头长发是她娘亲替她留的,抚着青丝,就如同见到娘亲一般。   如今竟然剪短了,难道是公子强逼她么?熙云转念一想,不可能,公子从不为难她们,而且婉儿笑得这么欢愉,哪似被人为难。   “熙云,我替婉儿梳的这发髻,如何?”李天纵脸挂微笑,拉着婉儿走到庭院中的石凳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熙云。   婉儿浅笑不语,俏脸充满光彩,明眸亮得噬人。   “这发髻清秀脱俗,正合婉儿的气质。公子果然出手不凡。”熙云真诚道,赞了几句,明知故问:“婉儿,你这头发剪削短了?”   婉儿的杏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弯成月牙儿:“嗯,少爷说剪短一些更好看。”她眼珠子一转,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剪了,这头发太长,沐洗的时候很恼人呢。”如此欲盖弥彰,如何骗得过熙云,只是她也不点破,淡笑听着。   李天纵听得好笑,宠腻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吓唬道:“若你这番话被张一宗那些夫子听见,定要被斥作不仁不孝了,可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   其实新宋对于剪发并无这般严禁,倘若太长,修剪修剪还是可以的。   婉儿却有点慌,嚅嗫道:“这也是不孝吗?”熙云忍不住扑哧一笑,媚态横生:“傻瓜,公子他逗你而已。”婉儿闻言松了口气,娇羞地笑了起来。   三人说笑了阵,又拿来弈楸手谈,李天纵要与婉儿一战,结果婉儿被杀得丢盔弃甲,没半点还手之力。可她却笑容可掬,一样的开心。   忽有人前来通传,飞将军杨玉上门做客,李天纵不禁想起几天前的尴尬事儿。   那天,在赶驴老人处得知蛇无毒,杨玉几乎晕了过去,若是有毒,那吮毒是救人;但明明是没毒的,她还去吮……羞归羞,她没敢全然相信老人的辨认,可之后赶回城中,经大夫一番诊断,的确是无毒的伪蝮蛇。确认之后,杨玉便羞得一溜烟地跑了。   接下来几天,李天纵没有去找她,这等关头,谁先找谁,那人就落于下风。   杨玉毕竟是女儿家,没耗几天,就忍不住主动前来了。   李天纵嘴角翘起一弧淡笑,道:“熙云、婉儿,都随我来。”他长身而起,走了几步,补充道:“待会儿你们乖巧地站在我身后侍候着,若杨小姐问你们话,照实回答便可。”   熙云微一思索,会意过来,柔笑道:“公子,熙云明白!在杨姑娘面前,我与婉儿定会乖巧听话。”婉儿想也没想,点头道:“嗯,婉儿会乖的。”   瞥了熙云一下,只见她闭月容颜上挂着淡笑,婀娜身姿踏着莲步,隐有体香浮动。李天纵心叹,真是个聪颖的妙人儿!   出了无为居,过了紫藤萝游廊,嗅着尚飘至鼻的花香,穿堂过厅,方才来到接待杨玉的一个偏厅。   杨玉坐于花梨方椅上,拿起她那个葫芦酒壶,轻缓地饮着,闻得脚步声,她往厅门一看,顿时双眸一亮,却是见到了身着白袍的李天纵。她放下酒壶,起身迎来,秀脸带羞地笑道:“纵弟,近日来可好?” ------------ 第41章 醋意   今天杨玉又着男装,一件玉白色的凉衫,酥胸不显高耸,可能里边以什么缠着,头戴方巾,秀脸不施粉黛,英气十足。她踏着云鞋走来,蓦然看到李天纵身后的熙云、婉儿,不禁微怔,再一打量,只见那两个碧玉少女,一个清纯动人,另一个妩媚诱人,皆是天香国色。   “玉姐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李天纵凝视着杨玉,双眸充满柔情,似玩笑地道。不由分说地拉起杨玉的手,来到厅中花梨茶几边,按着杨玉坐回原先方倚,他则坐在另一边,放开佳人纤手前,不忘捏捏那水嫩的掌心。   杨玉心里甜甜的,她算是明白了,为何与纵弟相识如此短暂,便对他情动……原来纵弟的言行举止,都吸引着她,就连一个小动作,也会让她心动。   她性情狂放,可谓爱憎分明,对于自己的感情,更不会逃避。如若如此,她怎么会让李天纵一再轻薄!   李天纵令退偏厅的丫环,只留下婉儿、熙云,这对绝色姐妹乖巧地站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宛如护卫似的。   瞅了少女俩一眼,杨玉疑问道:“纵弟,这两位姑娘是?”只怪熙云、婉儿衣着打扮过于漂亮,更有一种寻常丫环没有的气质,与千金小姐般,故杨玉有此一问。   李天纵“哦”了声,身后的熙云何等聪明,会意过来,对杨玉柔声道:“回杨姑娘的话,我姐妹俩是公子的侍女。”接着说出名字。她的声音轻柔微糯,似腻非腻,挠着闻者心头,着实好听。   “侍女?”杨玉颇是惊奇地打量着两姐妹,英眉微颦,却是后悔没穿女装前来。   李天纵捉到她怅然若失的眼神,点头一笑:“正是,她们都是我的宝贝儿。”他宠爱地望着婉儿,温声道:“婉儿,替我沏茶。”   婉儿应了声,像只温驯的小猫。她绕上前拿起茶几上的紫砂茶壶,洗过茶碗,再沏好茶,双手递给李天纵,柳眉轻皱:“少爷,小心烫。”   心头难以抑止地生出一股酸意,杨玉收回目光,拿起葫芦酒壶闷喝起来。   接过青瓷茶碗摆了摆手,婉儿乖巧地站回身后。李天纵抿了抿,只觉嘴舌间充满鲜馥灵味,怡然神情,他叹道:“幽芳之气透心,甘馨之味入髓,如此令人换骨通灵,定为松萝无疑。”   受杨家家风浸染,杨玉自幼好酒,不甚喜欢清淡淡的茶,此时见心上人津津有味,她才放下酒壶,拿过那只尚未动过的青瓷茶碗,揭开茶盖撇了撇,啜了一口,细细品味,却怎么也寻不着李天纵所说的灵气。   “嗯,好茶!确实是洗心漱骨。”杨玉赞叹不已,又饮了一大口,啧啧作声。   她却欺骗不过李天纵,身为茶道高手,自然有着深厚的辨别能力,只看杨玉品茶的姿态节奏,便知她是外行;她看似有滋有味,但双眸里明澈清澄,没半点悠然之色,由此可见她没有入味!   李天纵没有揭穿她,反而满脸喜色,寻得知己般:“之前观姐姐酒不离身,还以为你不喜清茶呢!原来是我误会了。”握杯在手,揭开茶盖,顿时茶香缭绕,他神秘地笑道:“松萝虽好,却清灵不过岕茶。姐姐,我可有好几斤庙后岕片哦。”   庙后岕片有何稀罕,杨玉哪里知道,心存别的心思,她笑道:“纵弟好口福!”   “姐,我偷偷告诉你。”李天纵倾倚过去,压低声音:“我还有半斤珍藏弥补冬茶呢,姐姐可想品尝?”   杨玉故作欢喜之色,道:“好啊!”她暗地决定,今天回去之后,定要好好习习这茶道!   李天纵终于忍耐不住,大笑起来,星眸里满是促狭之色。杨玉见他这般,心知不妥,认真回味方才之言,蓦然醒悟过来,羞意上心头,秀脸枣红,之前的飒爽英气被抛了去爪哇国。   “玉姐姐,你真逗……”李天纵笑不可止,语句断续地捉弄着她:“婉儿,速去把我那半斤珍藏弥补冬茶取过来,让杨姐姐好好品尝!”杨玉更加羞不可言,拿起酒壶往嘴里倒。   婉儿却犯了难,少爷的藏茶之处她自然知道,平时还是她负责沏茶的呢,但是没有这弥补冬茶啊!她求助地望了熙云一眼,熙云却微笑不语。婉儿打眼色未果,只得绕上来,怯声问道:“少爷,去哪儿取这弥补冬茶?”   “你这笨丫头!”李天纵转而轻笑,伸手搂住婉儿的纤腰,隔着裙对她的小翘屁股拍了一记。   俏丫环惊讶一声,脸蛋儿旋即红透,低下粉颈不敢看人,那斜侧马尾轻摇,少爷怎么在杨姑娘面前拍她那儿啊,羞死人了……   看到李天纵满脸宠腻,杨玉不禁微撅小嘴,心里酸溜溜,怪不得那天之后,他像忘了自己一般,找也不找;有一对如此可人的侍女姐妹,哪里会记得她!杨玉越想越酸,殊不知已中了李天纵的诡计。   松开婉儿,这羞人儿便慌忙逃回后边,熙云抿着微翘的嘴唇,浅笑地看着她。见杨玉吃醋,李天纵淡笑道:“姐,你莫要生气,以后你再给我半斤珍藏的弥补冬酒好了。”   三言两语,就哄得杨玉扑哧笑起来,妩媚地刮了他一眼,嗔道:“你就喜欢捉弄人!”对杨姑娘这句话,婉儿深有同感,她一天里,不知会被少爷捉弄多少回呢。   杨玉放下葫芦酒瓶,笑道:“我此次来,是有正事的,都被你搅得快要忘记了!”   “有何正事?”李天纵饶有兴趣,能快要忘记的正事,多半是个前来的托词而已。 ------------ 第42章 狐狸   杨玉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对折的帖子,放在花梨茶几上推至李天纵边,道:“纵弟可有收到卡扎的请帖?”   “卡扎是何人?”李天纵疑问道,没有查看那请帖,悠悠地捧着茶碗轻抿细品。杨玉满脸笑意:“有趣,纵弟竟然不识!你可知道,现下你是临仙城最让百姓津津乐道的;而在你之前,便是这位大食巨商卡扎了。”   原来卡扎正是那个带着好些胡姬、金银财宝来递名帖,恳求李靖帮他入新宋籍的大食商人。被浙江总督拒绝之后,卡扎处处碰壁,最后连教坊司也跑了,照样被轰出来,结果气得当街发飚,破口大骂他的狗头军师不止,此事传遍临仙,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李天纵听罢一笑,这才拿起那份请帖,查看起来。   请帖以纤维匀细的白蜡纸所写,纸上恭敬地称杨玉为“绝才散人”,落款则是“拙人卡扎”,相当客气。通篇均是规矩端正的楷体,写道:“鄙人蒙天眷顾,偶以千金求得司马相如之绿绮琴,欢喜涕流。惜鄙人愚俗,非绿绮琴之归宿,不敢令绿绮蒙尘,今于本月三十,为绿绮琴寻主,恭迎绝才散人介时光临寒舍。”   李天纵剑眉微挑,一双星眸闪烁不断,实为十分兴奋。   绿绮琴原本是梁王之物,后来梁王邀请司马相如作赋,司马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不凡,令梁王听得甚为高兴,便把他的“绿绮”琴回赠。司马相如得到“绿绮”,自然视若命根,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琴绝妙的音色,令“绿绮”琴名噪一时。   某次,司马相如访友,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席间,众人便请相如抚琴一曲,以饱耳福。司马相如早就听闻卓王孙的闺女卓文君,精通琴艺,才学出众,而且对他极为仰慕。相如对她也是一见钟情,便弹起琴歌《凤求凰》向其表明心迹。文君当然听出琴意,那是心驰神往啊!   没过几天,两人便为爱私奔,后经历不少磨难,终于获得卓王孙的认同。随着司马相如闻名天下,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成了佳话,而“绿绮”也成了琴的别称之一。   在前世之时,绿绮下落不明,李天纵自然无缘得见,如今大食商人卡扎却说绿绮在他处,能不令他激动么?   “玉姐,此事可真?绿绮确在卡扎手上么?”他料想杨玉也不会知晓,仍忍不住相问。   杨玉轻饮酒液,闻言一笑:“我如何知道,不过看卡扎如此大张旗鼓,就算非是绿绮,也应是一把好琴。”   “姐姐说得没错。卡扎作为一介巨商,定然没有传闻中那般愚笨,若非有很大的把握,他断不会如此张扬。”李天纵淡淡一笑,转了转茶碗:“兴许他之前闹的笑话,还是故意的呢。”如果用前世的话来讲,卡扎当街骂娘,正是炒作的招数,收买几个“好事者”宣扬一番,他便成临仙的风头人物了。   如今再来一招名琴寻主,将临仙的才子佳人尽数邀请,能与几个客人相交为友,他便成功了。   杨玉也是聪明人,思索一番,顿时想通,不禁笑道:“都说无奸不成商,这卡扎果然是老奸巨猾!”笑言几句,她问道:“纵弟,你可要应邀前往?”她最爱诗词书画,对于琴并没有太多的着迷,是以去不去这绿绮寻主的宴会,她跟随李天纵的决定。   “为何不去?”李天纵笑着反问,他向来迷醉于古玩收藏,现在有机会一见绿绮,甚至于抱得瑶琴归,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卡扎四处派帖,绝对不会少了他这位新晋才子的。李天纵回头看着婉儿,满脸严肃:“婉儿,速速前往外边,让李吉瞧我的请帖到了没有,八百里加急,换鞋不换人!”   “嗯!”婉儿杏眼微瞪,踏着粉色绣花鞋,疾步往厅外奔去,那条斜马尾上下飞扬,显得活泼可爱。   见她真的以火速前往,李天纵哪里还忍得住,大笑起来:“这傻丫头心纯如玉,着实叫人欢喜!”语气之间,充满宠爱的味道。   杨玉也被婉儿逗乐,但听到他的语气味道,不免微撅小嘴,抄起酒壶便饮。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熙云忽然笑道:“婉儿跑着之时,那发髻一摇一晃的,可真是有趣!公子,改天你也替人家梳个新颖的发髻,好不好?”她娇柔的声音似嗲非嗲,如此媚骨天生,真是祸水红颜。   那婉儿的发髻是纵弟亲手梳的?杨玉更加不是滋味,果然就如吃了醋,满心酸溜溜的,又见李天纵笑着应好,她眼前不禁浮现,纵弟与这侍女姐妹俩的嬉乐画面,那些羞人的事更是隐约可见……   又想到上回郊外踏青之事,她甜酸上心,将葫芦酒壶大力放在茶几上,抢词道:“纵弟,你画我的那幅丹青在哪,我想看!”   熙云凤目一眨,笑道:“杨姑娘,公子也画你了吗?”杨玉心头一突,颦起英眉望着熙云,却闻她道:“可是用一块尖细墨锭作画的那种画技?上回公子替婉儿画了一幅,连衣服上的皱褶都落入画卷,真是栩栩如生啊。”   李天纵心头暗呼不妙,熙云这鬼灵精害人呀,过火了!   婉儿那幅画可是素描,而杨玉的那幅则是速写,哪里能够凑在一起比较的!但是杨玉却不知素描、速写的分别,只知道自己那幅画没有衣服上的皱褶,顿时委屈横生,心头隐隐作痛。   被杨玉一双水涟涟的眼睛瞪着,李天纵解释道:“姐姐勿恼,上次我急着要拿赌注,便画得潦草了些。”   一句话,让杨玉转恼为喜,她白了李天纵一眼,轻哼道:“我也要。” ------------ 第43章 藏琴轩   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分立两边,狮目圆瞪,左边狮子右前爪踩着一个绣球,右边狮子则左前爪抚摸着一只幼狮,皆威风凛凛地望着往来客人;石狮上面是垂吊黄丝穗的大红灯笼,灯笼上书一个“迎”字,两个灯笼的中间是朱漆大门,门上悬挂着一块红木匾额,镌着三字黄金般的大字:“卡扎府”。   几个身着绸缎短打的家丁忙里忙外,笑脸迎客,他们都是深目高鼻的大食人,却说着流利的临仙腔调,举手投足间也与宋人一般无二。   “哎哟,司马公子,可把您盼来了!”一个头戴褐色圆帽的家丁满脸大喜,向着司马浩迎去:“里面请,里面请!我家老爷对司马公子您是仰慕已久了,日夜惦记着公子,恨不能相见啊!倘若老爷知道公子来了,定要高兴得晕过去了。才学超群的临仙四小才子,老爷的最爱谁不爱?”   司马浩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若不是有绿绮的诱惑,绝对会调头便走。那家丁依然滔滔不绝着他家老爷的景仰之情,司马浩勉强一笑,拉着书童往里奔去,活似逃跑。另一名家丁慌忙跟上去。   远处传来马车辗着青石路的声音,只见一头白色骏马拉着一辆双辕木车而来,坐在驾辕上有两个车夫,一个身着青绸褶子,头戴一顶瓜皮帽,显然是随从小厮;而另一个却穿赛雪襦衫,头发没束没缚,披肩散落,那少年剑眉星目,不但长得俊朗非常,且气质淡雅,摆明并非下人身份,何故作了驾车之人?   家丁满腹疑惑,离近了,看清楚那少年脸孔,不禁心中嘀咕:“这好像是李公子啊,跟老爷给的画有八分相似!”   吁的一声,青褶小厮一勒缰绳,骏马渐渐停了下来。那个白衣少年轻揭遮布,对里边道:“玉姐姐,已经到了。”   车内传出悦耳的应声,一只葱葱玉手卷起遮布,却见一个英俊少年弯身而出。少年身着交领襦衫,领袖绣紫边,外披一件无袖罩衣,乌黑长发由蓝色方巾所扎,中间插着一支金簪。再看他英眉大眼,挺鼻小嘴,下巴尖削,甚是清秀。   家丁打量间,两个少年已经下车走来,他忽地惊醒,那清秀少年不正是飞将军杨玉嘛!怪不得长得细皮嫩肉的。家丁不需酝酿,便“哎哟”地迎上去。   “李公子,绝才散人!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家丁唧唧呱呱一通,聒噪着卡扎对于两人的敬仰。   卡扎与两人从未相会过,家丁却能够一眼把他俩认出,显然蓄谋已久。李天纵淡然一笑,在家丁的领路下,与杨玉走进这座奢华的宅第。   迎面一块大石屏风,屏风上刻画着一篇草体文章,四周住着各式花卉,散发出淡淡的怡然花香。绕过屏风,走过宽阔的前院,一路朱墙飞檐,深堂邃宇,几进几出,随着家丁来到后庭园。   原来卡扎在后庭园建有一间小楼,名为“藏琴轩”,用以收藏名琴稀琴,而绿绮琴则是镇轩之宝。   方一踏进后庭园,便见繁花茂树,假山重重,还有白鹤成群,宛如走进了画卷中的仙境。   又往幽深之处探去,走得数步,眼前景色已换,前方一个浅浅的池塘,碧水上荷叶遍满,又有荷花朵朵,竞相绽放。池塘旁边,花遮柳护之下,一间雅楼静静立着,嗅着暗香,听着雀啾,李天纵与杨玉来到雅楼之前。   这间小楼共有三层,四旁修竹成栏,南面种着长松一株,芳草满庭,中间一条长满青苔的石路。李天纵微一观察,就忍不住赞道:“好雅致,好才情!”这竹栏是招清风的,而那长松则是挂明月的,这小楼设计得匠心独运,真个是清雅无比!   “李公子,绝才散人,你们自个儿进去罢!老爷是不许小人这种粗鄙俗人进去的,说会浊了藏琴轩的灵气。”家丁说罢,便退下去了。   李天纵摇头一笑,单凭这句话,便知此楼非卡扎的手笔,真不知是何方高人助他。   推开半掩的柴门,两人走上那遍布青苔的小路,离得近点,才看到楼门两边刻有一对对联:“明月一池水,清风奏瑶琴。”进得小楼之中,只见楼内摆满琴案,案上无不放有一张名琴,四边墙上挂满绢本水墨画卷,有高山流水,也有傲雪梅花。   竹影婆娑,花香淡淡,李天纵觉得整个心灵都进入了一种诗情画意之中,暗付这里真是抚琴的好地方。   杨玉也是一般感受,轻声赞道:“没想到一个商人,竟建有如此雅处。”   屋里只有一名白衣大食童子,见到两人,稚声稚气地道:“两位公子请到楼上赏琴。”   楼上传来谈笑之声,看来客人皆在上面。李天纵摆摆手,却不急着上去,赏起一楼的琴来,这些琴虽然用料名贵,造工精巧,可都是些没有断纹的新琴,拿来摆阵的而已。   绕了一圈,李天纵才看够,与杨玉踏着竹制楼梯,上到两楼。两楼没有摆放着琴,而是设着茶几座椅,有些公子坐着品茗闲聊,有些则站于窗边眺望,吟风弄月。   “李公子!”惊喜之声响起,是吴侬软语的柔弱语调,婉转好听。李天纵往声音来处一望,正是绮绮,她一身俏丽打扮,淡绿色的交领襦裙,轻微露出白色抹胸的一角,头梳侧髻,编有几条垂至酥胸的麻花辫子,腰束白丝带,系着一个绣花香囊。   绮绮莲步过来,双眸弯成月牙儿:“我就知道李公子定然会来!” ------------ 第44章 卡扎   打从本月十五,与杨玉的文斗结束之后,至今半个月,李天纵没有再踏足柳河,自然也没见着绮绮。现下伊人满脸欢喜,他心知冷却之计已生效,抱以微笑道:“绮绮小姐,我也知道,绝不会少了你。”   都唤她“绮绮”,其实这只是昵称,她的闺名正叫“绿绮”,取琴绝之意,而绮绮正是靠着高超绝妙的琴技,成为柳河四艳之首。能够成为琴道高手,她的爱琴之情自不必多说,这回绿绮琴寻主,岂会缺少这位绿绮佳人?   见她身着淡绿色襦裙,如同凝烟碧水,李天纵毫不掩饰赞赏之色,轻叹道:“如此打扮,着实是绮丽无双。”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身边的绮绮、杨玉听见。绮绮轻盈一笑,淡羞地捋抚着垂辫;杨玉醋劲微起,她眼珠一转,大步迈前,笑着把住绮绮的手臂,拉往别处:“绮绮姑娘,杨某人对你是倾慕已久了,我们聊聊!”   李天纵不禁摇头失笑,被强行拉着的绮绮扭头望来,神情颇是不舍,对她眨了眨眼,绮绮一笑回头。   “纵弟!”司马浩、梁磊走了过来,李天纵应了声,与两人寒暄笑谈。几句之后,身着白襕衫、头戴网巾的司马浩凑近了些,瞥了那边站于窗前的杨玉一下,细声疑道:“纵弟,据闻你近来每天与飞将军踏青游乐,成为知己好友?”   梁磊也微皱双眉:“在下也略有耳闻,却不知真假?”他手持一把描山水的纸折扇,扇子隐有竹香,显然是新制之扇。   见他们又是好奇,又是紧张,李天纵暗叹八卦的魅力真大,他点头道:“我与杨玉确实成了好友,不过并非大哥所言的那般夸张,我与她不过踏青几回罢了。”   拉着李天纵走到角落,司马浩低声道:“方才我见你好像跟杨玉一起来的,而且她见你与绮绮姑娘相谈,隐有醋意。你们可是……”他顿了顿,肃脸道:“情投意合?”   看着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李天纵淡然一笑,自若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兄,万万不可啊!”梁磊脸色大变,差点大呼起来,他左右一望,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续道:“杨玉性情狂傲,为人离经叛道,如此悍妇,非是良配啊!”   他的评价甚是中肯,在人前的杨玉,正是如此形象;那宜羞宜嗔的温柔,只会对心上人展现。李天纵往杨玉望去,正巧她也偷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块,杨玉嘴角微翘地白了他一眼。欣赏着她的风情,李天纵呵笑道:“梁兄,你所言差矣!琼瑛才学出众,温柔似水,又有羞花之容,此等奇女子,难得!”   司马浩叹了一声,也不多劝说,转而问道:“纵弟,打算何时向杨家提亲?”   “我和琼瑛只识了半个月,踏青了几回,怎被你们一说,就得谈婚论嫁了!”李天纵好笑地道,他摇摇头:“着实是言之尚早。”   难道纵弟与杨玉并非相恋?司马浩还待再问,却被一阵大笑声打断。   李天纵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体态臃肿,满脸赘肉的中年人腆着小肚子而来。那中年皮肤黝黑,络腮胡子,一双深目泛着精光,他身着雪白色的宽袖袍衫,外披一件黑纱襌衣,腰缠绿翡翠带,头发以幞头包裹,幞头上有一块圆大的无瑕美玉。如此富贵装扮,却没有铜臭之味,相反颇是儒雅。   此人正是这儿的主人,大食巨贾卡扎。   “李公子,久仰大名!”卡扎笑容可掬地走了上来,赞叹不绝:“早就听闻公子年方十五,便才情绝世,今天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公子风度翩翩,飘逸出尘,让鄙人这般铜臭满身的俗人汗颜啊!”他的临仙腔调不纯不正,却滑稽非常,令人逗笑。   司马浩、梁磊皆微微而笑,看得出来,他们对卡扎很有好感。   李天纵揖揖手:“卡扎先生抬举了。”他忽然满脸疑惑,问道:“不过我却不明,卡扎先生与我初次相见,为何一眼就能将我认出?”   卡扎似乎怔了下,又似乎没有,他笑容不改:“鄙人听闻过公子欢喜散发披肩,是以一见到公子,就认出来了。”他这解释十分合理,李天纵露出恍然之色,卡扎又呱呱地说起来,可称得口若悬河。   聊了一阵,又有一位公子到来,卡扎方才失陪而去。李天纵扫了楼厅一圈,发现客人都是鲜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女客人则只有绮绮、杨玉两人,除此之外,便是些负责侍候的白衣童子。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绮绮、杨玉那边,却见她们身边多了个穿袍戴冠的年轻男子,不是林轩还有谁人?只见林轩脸上挂着温儒的微笑,背负双手,在说着什么;绮绮静静地听着,杨玉则满脸无趣,告声失陪,往李天纵走来。   司马浩、梁磊一见到她,就溜到别处去了。李天纵迎上去,借着身体遮拦,捏了杨玉的纤手一下,唉声道:“好姐姐,你的醋劲可真大。”   被人揭穿吃醋行为,杨玉的俏脸顿时羞意浓浓,秀鼻一挺,轻哼道:“对,杨某快要变成陈年老醋了!”见他微笑不语地看着自己,她撅起小嘴:“你瞧着我作甚。”   李天纵凑过去,声音轻柔:“玉姐,我想抱住你。”杨玉杏眼圆瞪,惊道:“这儿很多人呢!”他促狭笑道:“那我们去无人之处。”知道又被捉弄,杨玉羞恼不已。   绮绮正巧望去,顿时双眸一黯,心中幽幽地叹了声。   “诸位贵客,鄙人十分高兴你们能应邀前来,寒舍是蓬荜生辉啊!请大家先入座品茶,鄙人到三楼取绿绮琴下来。” ------------ 第45章 鉴定   待邀请的客人到齐,卡扎便让众人先行入座,而他则昂首挺肚地上楼取琴。   茶几座椅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高一低的两张紫檀琴案,几个陶制莲花香炉分摆于楼厅四边,童子将其里面的香料焚燃,香炉飘出袅袅的清香,渐渐弥漫整个楼层。   这香味清灵淡淡,隐在鼻翼之间徘徊,轻轻一嗅,香味顿时沁人心脾,如同要羽化登仙般,四肢百骸舒服无比。坐在紫檀玫瑰椅上的李天纵微微闭目,拿着茶碗没有动,细细地品味着这清香,有麝香之味,又微带壤香、苔香,甚至是木香,似香还甜。   能有如此奇异复杂的香味,定是龙涎香。李天纵轻笑地揭开茶碗,抿了一口,熟悉无比的淡馨之味,正是岕茶。尚未赏琴,便进入了一个宁静致远的心态,待会更能一听绮绮的绝妙琴声,今天之聚,怎不让人回味无穷!   这卡扎好手段!李天纵心中暗赞,半眯着眼扫了扫,没有看到叶枫的身影,看来卡扎是咬定风雅路线了。他转头看了坐在紫檀茶几另一边的杨玉一下,笑道:“玉姐姐,如今也会品茗了?”   杨玉淡笑不语,嫩芽般的小嘴贴住碗沿,茶碗优雅地微倾,明眸中露出悠然之色。   自从被李天纵臊了次,她更加觉得要习会茶道,回去之后,她便阅读诸子茶经,又购来各类茶叶,学习沏茶、品茶。说来奇怪,以前淡而无味的清茶忽然变得舒心怡人,她慢慢地迷上了那种清馨淡涩,竟连酒也少饮了许多。   品茶时的清馨淡涩,就如同与李天纵一起的时光,温馨甜蜜中,少不了淡微的苦涩。   “天纵,这可是岕茶?”杨玉放下茶碗,颇是得意地问道,她虽然学品茶的时日很短,却进步神速,对于李天纵提过的岕茶,更是了然于胸。   李天纵摇摇头,连道非也;杨玉不由英眉倒竖,睁圆杏眼:“这是什么茶,跟岕茶如此相似?”李天纵一挑剑眉,笑道:“这称为弥补冬茶。”杨玉恼哼一声,羞嗔道:“顽孩!”   正当他们旁若无人地笑谈之时,竹梯传下去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只见卡扎斜抱着一个紫檀琴匣,脚步困难地下来,那张布满横肉的肥脸渗出湿汗。如此臃肿身材,抱着一把长琴下楼,倘若一步不稳,便会从竹梯滚下,人受伤,琴更伤!   “卡扎先生,万万当心!”林轩大声呼道,满脸是急忧之情。   见众人急是急,却无一人离座去帮忙,李天纵不禁皱起双眉,这叫甚么爱琴!   绮绮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忽然见对面李天纵长身而起,快步走至楼梯去,她顿生羞愧,与李公子相比,她实在是太肤浅了。   卡扎终于走完令人提心吊胆的一段路,下得梯来,李天纵便道:“让我来拿吧。”卡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当然是乐意至极,将装有绿绮的琴匣交给他。   毕竟年轻力壮,而且李天纵每天都会风雨不改地锻炼身体,横抱个琴,还是绰绰有余的。走到椅座正中,将琴匣放于高的那张紫檀卷书琴案上,这时候众才子纷纷起身离座,围拢过来。   “快快打开琴匣吧,看看这绿绮琴是真是假!”一个猴急的才子嚷道。   卡扎站在琴案边,擦抹着额头的汗水,闻言呵笑:“绝对是真品,不过鄙人也知口说无凭,大家便先鉴定一番吧!”他从怀里掏了掏,胖乎乎的右手多了把钥匙,伸往琴匣的小锁,咔嚓一声打开,他轻咳地揭开琴匣,一阵琴香溢出,瑶琴尽显。   众人立时发出一阵惊呼,只因静静躺在紫檀匣里的绿绮琴表面,布满梅花断纹!要知道琴身上有什么样的断纹,便有着什么样的存在时间,而这梅花断纹是经千年才出的,这把绿绮式的琴就算不是司马相如奏的那把,也极为珍稀,不可多得!   “大家请鉴!”卡扎小心翼翼地从匣内取出绿绮琴,抽走紫檀匣放于地上,琴放案面。   李天纵自然不会客气,首先鉴定起来,此绿绮琴长约四尺,宽约六寸,厚约二寸,髹黑漆,隐有琴香。他首先要寻找绿绮琴的铭文,据记载,绿绮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意思即为桐木、梓木结合的精华,这一线索也说明了琴的造料,桐面梓底。   翻过玉琴,只见琴背处果然有以隶体刻的阴文,正是“桐梓合精”四字。他轻轻抚着那刻款,触感告诉他,这是原款;他凑过鼻子,对琴身深吸一下,闭上双眼,分辨着这是不是桐木与梓木。   绮绮微颦柳眉,眨着一双水眸,紧张地看着李天纵。待他抬头之时,脸色如常,不发一言地翻好瑶琴,这才鉴定起那些梅花断的真伪来。   琴所以有断纹,是因为琴面木质松软,为保护能长期磨损,及有传音效果,会于表漆下涂有灰胎;表漆与灰胎层层相叠,木、灰、漆三者间经年受震动及冷热膨胀不同,琴上便会起不同的断纹。   伪制断纹的方法有很多,好像用猛火烘烤琴身,再以冰雪激之使其进裂;或者以蛋白渗入灰中刷漆,做成后用甑蒸,然后风干等等。不过任如何造假,却难以逃过“自然”两字,真正的断纹纹形流畅,纹尾消失,纹峰宛如剑刃;而那些伪制的,断纹硬直,破绽百出。   这把绿绮琴的断纹,宛若朵朵梅花,流畅优美;看过表面,李天纵又摸又嗅,没有闻到烘烤的异味,抚着也并非风干之感,好一番摆弄,他才放下瑶琴。   双手抚上新弦,李天纵随意拨了起来,琴声有如玉珠落盘,音色极佳。他停下双手,看了绮绮、杨玉一眼,笑道:“这张绿绮琴半点造假的地方都没有,的确是汉代传下来的!至于是不是司马相如拿来奏《凤求凰》的那张,就不得而知了。” ------------ 第46章 绿绮寻主   闻李天纵说此为真琴,绮绮顿时欣喜满脸,那双剪水双瞳涟漪不断,慢慢弯成月牙儿,甜美的笑靥微露。   杨玉也是喜上眉梢,杏眼圆睁,秀脸撒满欢愉,她知道李天纵爱琴,遇到千年名琴,自然替他高兴。   两个羞月女子相信李天纵,其他人却未必。随之接着鉴定的便是林轩,他瞪亮双眼,将绿绮琴翻来覆去,越看越紧着眉头。旁边围观的人还以为他有不同的见解,谁料林轩鉴定良久,忽然放声大笑:“果然是真品!能得见绿绮琴,死而无憾矣!”   卡扎捋着黑须,肚子挺得更高了,笑道:“请各位相信鄙人,此琴正是司马相如的遗琴。”   众人纷纷攘攘,还不敢相信,依然要逐个鉴定。   早已退到外边的李天纵,听到林轩那句话,不禁一笑,转头看着身边的绮绮,凑到她那只晶莹白嫩的玉耳边,轻声柔道:“我觉得,能得到绿绮,才是死而无憾呢。”   绮绮的心噗通噗通地狂跳起来,宛若跑进去了一只小鹿,羞得令她俏脸绯红,明眸里似迷醉、似憧憬,更多的是无措。这话儿似轻薄又非轻薄,“绿绮”可以指那张琴,亦可以指她,让人恼怒不得。她看看李天纵,碰到那灼热而温柔的眼神,不知为何,明明极相继续看着那双星眸的,却躲了开去。   到底是指琴,还是指她呢。绮绮羞涩地微低下头,心中想着,不时怅然若失。   杨玉没听到他们的悄悄话,但看到绮绮那样子,便知道李天纵说的定是些情话,芳心一揪,撅着小嘴。她的醋劲还没到独占的地步,可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跟别的女子调情,心里就是不舒服!   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才渐渐各自归位,每个懂得鉴定的,都找不到丝毫伪制之处,而那些不懂鉴定的,能有什么主意。是以最后一致认为,这真是绿绮琴!司马浩、梁磊等人皆是兴奋不已,大叹不冤此行;来凑热闹的,便转为静待绮绮奏琴的心态。   既然鉴定完毕,自然进入本次聚会的目的,为绿绮琴寻主。谁想夺得名琴归,便上去抚曲一首,挑战前人,胜负由众人裁定。   不过众人皆有默契,绿绮琴该会落入绮绮姑娘的手中,要知道她的琴声,是一曲终罢,却绕梁三日而不绝!谁人敌得过?要说多少达官巨贾、才子琴痴欲听一曲而不得啊,他们今日能一闻仙音,着实是耳福不浅。   卡扎将绿绮琴放到旁边低了大截的紫檀琴案上,又唤两个童子搬来一张圆凳,笑道:“绿绮乃是绝世灵琴,放在鄙人这种不识琴道的粗人家中,岂不是暴殄天物?鄙人不敢让绿绮蒙尘,今天邀请诸位贵客前来,正是要在大家之中为绿绮琴寻得新主。”   他顿了顿,捋须的手负于背上,道:“谁来抚奏这第一首呢?”   “在下来吧!”众人一看,却是林轩说着离座而出,他望了绮绮一眼,笑道:“倘若一开始就让绮绮弹奏,我想要一展拙技,也无颜出来啊!大家在品尝仙乐之前,不妨先听听我的凡音。”   绮绮优雅地手捧茶碗,轻轻以茶盖拂着水面,那双水眸暗地注意着李天纵,对林轩的话恍若未闻。   李天纵嘴角微翘,放下青瓷茶碗忽生一叹,摇头道:“茶是好茶,可惜没有茶点!真想吃那软腻适中的糯饼啊。”言罢,对绮绮眨了眨眼,她会意过来,一阵甜滋滋的感觉流过心思。   “倒是鄙人准备不周了!”卡扎闻言满脸愧歉,心中却忖,品尝岕茶竟要吃茶点,这李公子究竟会不会赏茶啊!   细不可闻地哼了声,林轩抚袍往圆凳坐下,双手置于琴弦上,右手拨弹,左手轻按,七条丝弦发出清脆嘹亮的琴声,曲子却是《平沙落雁》。   这曲子起伏不断,旋律优美,林轩弹得无一个错音,手法十分娴熟,颇是动听,只可惜。李天纵倚在玫瑰椅靠背,静闭双目,俊脸上的闲色,就似在神游太虚,超然出尘。   可惜他没有奏出《平沙落雁》的意境!此曲是借鹄鸿之远志,诉逸士之心胸。若有此情者抚奏,定会令人看到一幅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鸿雁飞鸣的画卷。而林轩这一首,有形而无神,若非绿绮琴音色清透优美,以林轩这般琴道修为,当真是入耳嫌聒噪。   除了几个琴道高手,其他人都是欣赏之色,盘腿坐在花梨禅椅上的卡扎更是如痴如醉。   杨玉嗤笑一声,脸色不屑,这种心胸狭窄之辈,来奏《平沙落雁》,也不怕贻笑大方!   一曲奏罢,众人纷纷叫好,尤数卡扎喊得最大声,一双肥手更是拍得啪啪作响,似乎不知疼痛为何物。林轩微笑地起身,道:“林某技拙,让大家见笑了。这开场锣鼓已敲,接下来便是绮绮的仙乐了,我等有福啊!”他说罢,坐回他的位置。   让林轩这么一说,大家都望着绮绮。她轻盈一笑,站起玲珑身体,施了一礼道:“那绮绮便献丑了。”她莲步轻移,来到琴案前,往童子换过的圆凳坐下,挽了挽耳边垂丝,伸出纤纤葱手,放在绿绮琴的丝弦上。   她的手很是修长幼细,如凝脂嫩玉般晶莹,饱满的指肚是淡淡的粉红色,指甲洁净整齐,没有半点污垢。这样一双妙手,正是为琴而生!   凝望着眼前的绿绮琴,她的眼中流过阵阵柔和的爱意,指间的丝弦,慢慢透指而入,与她的心灵连在一起,有什么心语,便以琴来诉说吧。   清灵的咚咚声,骤然响起。 ------------ 第47章 忘忧清乐   远处是重峦叠嶂,青翠婆裟,一条盘曲清溪潺潺穿林而流,从竹山而下,归融到山脚那一泓翠绿澄灵的湖水里,微蒙细雨飘然而落,轻轻拂着湖面,缀起圈圈的涟漪。一只墨色的鱼儿摇摆着尾巴,从青湖跃出,又咚的坠下,重归平静。   细雨似雾,薄雾如纱,湖边筑有间小竹楼,恬静的竹楼被烟雨披上一层淡雅,没有沾染一丝的尘埃。二楼露台处,摆有一张褪色的紫檀香案,案上有一个生着袅袅轻烟的小香炉,还有一张黑漆瑶琴,琴身遍满朵朵梅花,丝弦隐有雾珠。   琴案后,坐着一个身着淡绿色襦裙的女子,只见她柳眉杏眼,琼鼻薄嘴,精致的瓜子脸上不施粉黛,容颜淡淡,那头散垂而下的青丝更衬得如同仙子。   她望着七弦琴,明眸中水涟涟,不消多说的痴爱,纠缠在人琴之间。抬起十只玉指,搭在丝弦上,温柔地抚弹起来,嘴角慢慢微翘,露出忘忧之色。   琴声清婉柔柔,似溪水过涧般,在雾空中随着轻风飘散,悠扬在这群山围绕的宁湖间。那是一种喜爱的声音,犹如在耳边浅浅地呢喃,柔柔地抚摸着脸庞。   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或者说彼此间已经融为一体。   李天纵睁开合闭的眼睛,从曲子的世界中渐渐抽离,望着淡笑着的绮绮,她完全沉浸于琴声中,双瞳迷迷离离,葱指无意识地抚奏着。他心中初次涌满柔情,很想捧着绮绮的俏脸,吻住她的灵眼、琼鼻、还有那两瓣薄嫩如纸的嘴唇,将她抱紧在怀中,好好呵护着。   如此清灵淡雅的女子,怎能受半点的伤害!   随着一个悠长的尾音,凝脂如玉的十指停了下来,绮绮的杏眼,慢慢恢复了平常神色。   楼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作声,依然在回味着方才的仙乐,心中怅然若失,厌倦了这尘世般。过了良久,才闻得卡扎嘘唏一声,长叹道:“琴仙、琴仙!今日得闻绮绮姑娘一曲,怕以后的俗乐再难入耳矣!”   顿时间,众人长唉短叹,生出和卡扎一样的心思。还闭着双眼的司马浩轻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旁边摇着纸扇的梁磊接着叹道:“是极,是极。”   “绮绮,这是什么曲子,为何我从未听过?”林轩满脸赞色,看着绮绮的眼神中爱意浓浓。他这个疑问得到众人的附和,只因绮绮方才奏的琴曲,大家都是首次听到。   绮绮抚了抚垂发,淡羞道:“绮绮也不知道。”众人自然更加疑惑,却闻她道:“方才我看着绿绮琴,慢慢就出了神,抚着琴弦便奏了起来,那时候迷迷糊糊,都是乱弹乱按的。”   卡扎惊呼一声,捋须皱眉道:“莫不是有仙人指点?”懂琴之人都嗤之以鼻,梁磊道:“卡扎先生,你这便错了,绮绮姑娘这是任情而奏琴,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曲子!”卡扎恍然大悟,连忙问道:“那绮绮姑娘可还记得曲调?”   众人皆满腹紧张,倘若如此好曲不得流传于世,着实是世人的损失!万幸,绮绮点了点头:“虽然只奏了一回,不过曲调却深刻在心里了。”   林轩大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仙曲,定会让绮绮你名留青史,我们也能沾沾光呢。”他忽生一念头,道:“此曲还没有曲名,不若大家一起来替绮绮出些主意吧?”   “好。”绮绮应了声,眸子偷偷地瞥着李天纵,只见他手捧茶碗品着清茶,神情淡淡,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她垂下眼眸,心中生出阵阵的失落,兼有隐隐作痛。   杨玉看着她明眸变黯,不禁幽然一叹,转头看着李天纵,大声笑道:“天纵,你有何主意?”她声音一落,众人便看着李天纵,绮绮也抬眸望去,轻咬着下唇,睫毛一颤一颤。   李天纵淡笑地放下茶碗,心中对杨玉更加喜爱,望着眉宇不展的绮绮,悠悠念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除了绮绮若有所思,其他人都满脸不解,他忽然念这么一首诗是为何意?   “声在心头上!”绮绮重展笑颜,浅浅地露出双靥。   “既然如此,何故要他人帮忙起名?”李天纵疑惑问道,有意无意地瞟了林轩一眼,看到他深藏眼底的恨意。   绮绮脸颊浮霞,轻羞地站起身子,施了一礼:“绮绮受教了!此曲便唤作「忘忧清乐」。”说罢,众人纷纷叫好,李天纵赞赏一声,令绮绮心喜难抑。   待她回到玫瑰椅坐下,卡扎咳咳一声:“可有谁要挑战绮绮姑娘的?”才子们皆很有自知之明,依然对绮绮的《忘忧清乐》赞不绝口,哪里有人要挑战?正当卡扎要宣布绿绮琴归宿之时,忽有一声音响起。   却是李天纵起身离座道:“我来。”楼间顿时安静下来,司马浩、梁磊惊喜交集,而林轩则皱起剑眉。不理他人,看着早有所料的绮绮,他笑道:“绮绮小姐,做好准备哦。”   在与他第二次见面时,绮绮便见识过他的高超琴技和深不可测的琴道修为了,现下自然非常期待他的演奏,也有很大的遗憾感,只因李公子出手,绿绮琴定然不会归她了。   在杨玉温婉的目光注视下,李天纵走到琴案之后,坐到童子搬来的新圆凳上,撸起衣袖,结实修长的十指抚上琴弦,往绮绮望去,眼神转柔。   琴声渐响,绮绮顿时呆住,心如鹿撞,李天纵所奏的,竟是凤求凰! ------------ 第48章 凤求凰   一千多年前,在卓王孙的家宴上,司马相如以绿绮抚奏了一曲《凤求凰》,向互相爱慕的卓文君表白求爱;而一千多年之后,再次有人以绿绮奏起《凤求凰》。   那抚琴者是位少年,身着似雪般的白衣,头上长发四散披肩,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淡然若仙的微笑,那双清澈如溪涧流水、明亮若黑夜星辰的眼眸凝望着不远的一位伊人。伊人着浅绿色襦裙,俏脸羞如醉酒,两手无措地纠结着,眼珠儿转来溜去,怕被人知地偷看着抚琴少年。   婉转哀伤,缠绵悱恻的琴声飘舞在空中,如痴如诉,绮绮眨了眨杏眼,圈圈涟漪慢慢凝固,满目迷醉之色,那颗狂跳着的芳心似乎要跃胸而出,再紧紧地依在少年的身上。   能奏出如此动听的《凤求凰》,不仅是靠着精湛诡异的琴技,最要紧的是,李天纵代入到司马相如的角色中去,那绿衣丽人则化作了卓文君,他只想把自己满腔的情感诉说出来,毫不掩饰!嘴巴微张,念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听着他的声音,绮绮的眼神越发痴醉,明眸里只剩下李天纵抚琴的身影,再容不了其他事物。   此歌有着楚辞骚体的旖旎绵邈,也融有汉代民歌的清新明快,通篇萦绕着缱绻深挚的感情,再加上缠绵悱恻的琴声,以此来表白,怎不轻易地攻陷少女的芳心!况且这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他早就心存爱慕。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会不会这只是一场梦,或者李公子不过是在逗她。绮绮轻轻咬住下唇,杏眼渐黯,心扉阵阵刺痛,只愿这一曲永无终结。   感受到她的心思,李天纵指下的曲调变得温柔起来,似在抚慰绮绮的心灵,绿绮琴清透温婉的音色完美地表达出他的浓浓情意,令绮绮黯然消退,露出淡淡的笑颜。   他们的眉目传情,当真是羡煞旁人,司马浩一脸欣慰之色,替李天纵高兴,绮绮如此性子淡雅、色艺双全的女子,才该娶回家中啊!似飞将军杨玉……他转头瞥了杨玉一眼,只见她面容自若,好像事不关己般,可是却紧紧地握着玫瑰椅的椅手,握得青筋暴起。   表面平静的杨玉,一颗芳心是破碎不堪,痛得快喘息不过来。在听到《凤求凰》响起之时,她也是心如鹿撞,差点没跃起身来,可是转瞬,她便被打入阿鼻地狱!李天纵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绮绮,那是为绮绮而奏的曲子,不关她杨玉的事。   可笑她还道那是为自己而奏的,可笑!   曲调变得温柔,绵绵的爱意如潮水般涌来,但是那不是属于她的。杨玉的秀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双眸蒙上一层雾纱,纤手颤抖着探向茶碗,拿起来想要饮,却无力握住,茶碗脱手而落,哐当一声跌在茶几上,碗里清茶倾倒出来,流得满桌都是。   铮——被那声哐当所扰,李天纵挽弦的力道失准,丝弦绷断,曲子亦随之停下。他看了杨玉一眼,心中不禁叹息,今天就先受点委屈吧!转望向绮绮,与她那双痴痴的水眸对视着。   卡扎大声唤好,情绪激动地道:“李公子好才情,好琴技!方才那一曲《凤求凰》有如天音,恐怕那司马相如,也不过如此吧。”他嘘唏一阵,回味地道:“公子一曲,竟让拙夫心生自家是卓文君的念头,真谓奇妙!”   司马浩哈哈大笑道:“卡扎先生真风趣,不过纵弟此曲,的确是不可多得!”梁磊摇着纸扇,晃着头接话:“余音绕梁三日而不止。唉,李兄次次害我不浅啊,吟梅绝了,如今连琴曲也绝了!有李兄、绮绮姑娘这些仙乐在耳,让我如何抚琴?”   众人皆大赞,就连暗藏恨意的林轩也赞叹了几句,只有两个少女一言不发,杨玉像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大食童子擦着茶几上的水渍;绮绮却不同,她双靥俏红,似喜还羞,对李天纵凝眸浅笑。   纷嚷了半天,李天纵坐回玫瑰椅,卡扎笑道:“还有人要抚曲么?”他这话不过是形式罢了,是以也不理绿绮断弦。   果然不出所料,无人要抚曲。卡扎立刻苦起肥脸,为难地道:“大家说这怎生是好?李公子、绮绮姑娘奏的皆是天籁之音,两人都是绿绮琴的好归宿;可是琴只有一个,这……”   微羞的绮绮抿嘴一笑,道:“倘若只论琴声,绮绮与李公子确在伯仲之间。但在琴意之上,我却远不及李公子!李公子他把绿绮琴的故事、精髓抚奏出来了,让大家仿似回到千余年前卓王孙的那场宴会上;而绮绮则只顾着自己,由着对琴的喜爱去奏。”   不由他人分说,卡扎便一脸恍然之色:“如此说来,是李公子取胜了!”言毕,开怀大笑起来:“拙夫终于了却掉一桩心头大事啊,绿绮跟了李公子,正是天作之合!”在画舫名妓与总督之子的选择上,他自然选择后者了,恨不得把这藏琴轩里全部的琴都赠予李天纵呢。   卡扎先生这话说得真羞人呢。绮绮脸色大羞,见李公子促狭地眨眨眼,不禁甜美一笑。   “难得卡扎先生如此豁达,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李天纵起身揖手。 ------------ 第49章 赠琴   众人纷纷起身道喜,有真情实意的,也有羡慕嫉妒的。绿绮乃是历经千年的绝世名琴,不止价值连城,更音质清透、琴中极品,这让他们怎不又羡又嫉?   李天纵被好些年轻才子围着,宠辱不惊地与他们谈笑,自若的神态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魅力。   杨玉的苍白脸色渐有好转,心中安慰着自己,他以后定会以绿绮单独对自己弹奏《凤求凰》的。她起身走去,他人见到飞将军,慌忙让开,她轻笑道:“天纵,恭喜抱得名琴归!待琴弦续好,定要让我抚抚。”   “梁某与绝才散人一般想法,李兄,你可不能太吝啬啊!”梁磊笑道,抛了抛合上的折扇,一接手便唰地打开。司马浩亦笑言:“没错,为兄对此琴是垂涎已久了,纵弟你若藏着掖着,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听司马浩说得夸张,李天纵不禁莞尔,捶了他一拳,笑骂几句后,道:“我不能答应你们!”梁磊等人追问为何,他摇头不语,往琴案走去。   绮绮正站在案边,看着卡扎将断弦的绿绮装进紫檀琴匣,目光恋恋。李天纵对她微微一笑,也看着琴匣被卡扎锁上,臃肿的大食巨商直起腰,腆着肚子将琴匣钥匙递上,轻叹道:“李公子,以后替我好生照料绿绮琴。”那肥脸上不舍神色就似在嫁女般。   李天纵接过钥匙,笑道:“卡扎先生,你不必担忧,因为我要将绿绮转赠给比我更加爱琴的——”拖了个长音,他对绮绮凝眸而视:“绮绮小姐!”   转赠!众人哗然,嗡嗡地聒噪不已。杨玉的秀脸渐转煞白,心中刺痛,圆瞪杏眼地看着李天纵,却得不到他一丝眼神的安慰,他此刻的星眸里只有绮绮。   绮绮呆若木鸡,心跳加速,血气涌得俏脸浮霞,羞道:“我、我?”   “嗯,原因有二!”李天纵点点头,抓起她那只幼细水嫩的纤手,将钥匙放在掌上,笑道:“方才小姐看到绿绮琴,便欢喜得忘了一切,只剩下眼前的琴,凭情而作出《忘忧清乐》,这正是琴人合一的境界!而我却想着听琴佳人,在这琴境之上,我不及小姐,此为其一。”   绮绮羞赧地被他抚了抚玉指,一阵酥痒的感觉。李天纵收手背负,续道:“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于爱琴之心上,我亦不及绮绮小姐!”他哂然一笑,道:“所以,绿绮的最好归宿并非在下,而是绮绮。”   卡扎再次恍然,捋须道:“原来如此,李公子心思玲珑啊!”   “妙哉,妙哉!”梁磊摇着纸扇,叹道:“但愿绮绮姑娘以后多奏仙乐,洗涤我等凡心俗骨。”   众人中脸色不妥的只有杨玉,不是吃醋,却是心伤!她紧咬皓齿,强忍着汹涌的泪水,不愿在此处多待一刻,忽然摊开身前的李天纵,向卡扎揖手道:“恭喜卡扎先生为绿绮琴觅得良主。杨某人还有点事,先行告辞了!”言罢,她甩袖转身,大步流星地奔去。   “纵弟,这……”司马浩满脸无奈。   李天纵如何不知杨玉的伤心,但这种时候,他无法面面顾全啊!看向绮绮,见她颦着柳眉,明眸中满是忧色,他不禁微笑,道:“莫要担心,我去看看。”   咚咚地走下竹梯,追至藏竹轩外,杨玉走得甚远,李天纵喊道:“玉姐!”杨玉的身子顿了顿,又闷头向前,只是没走几步,便被人从后面环腰抱住,她惊讶一声,恼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李天纵箍得紧了些,脑袋磨蹭着杨玉的香背:“姐,别生气了。”杨玉闻言,立时双眸垂泪,样子楚楚可怜,哪里有半点飞将军的威风?她撅着嘴道:“好笑,杨某生什么气!”   与杨玉相识半月,对于她的性子,李天纵是一清二楚。她外刚内柔,像现在这般嘴硬,不过是另类撒娇,想别人哄她而已。他微一思索,心里有了主意,轻叹一声:“若然姐姐想要绿绮琴,我向绮绮小姐讨要回来便是了。”   杨玉舒服了许多,秀鼻一哼:“哪儿配!我琴境、琴技都比不上绮绮姑娘,把绿绮琴给我,司马相如还不气得从地府跳出来找我晦气么!”   李天纵忍住笑意,认同地道:“嗯,姐姐此言有理。绮绮小姐着实最适合作绿绮之主。”   “对、对!杨某这样的粗人,怎配听《凤求凰》那种雅乐!”杨玉哽咽欲哭,娇体发颤,寒声道:“放开我!”见他依然不动,她气得抓住缠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用力一分,再往后一甩。   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李天纵不由自主地摔了开去,杨门女将,名不虚传啊!幸好懂得自保之道,由摔变搓,屁股才没受伤。剑眉星目皱成一团,他满脸痛苦地哎哟呻吟。   杨玉在甩出去的时候就后悔了,转身看到李天纵的垂死之色,顿时手足无措,弯身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头,慌道:“纵弟,别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一恼就……唔!”   李天纵一把抱住她,嘴巴印在那两瓣薄嫩淡红的凝脂上,狠狠地吻了口,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她的小嘴,缠绕住那条香丁。   “你——”杨玉含糊不清地嘤咛着,秀脸羞得娇媚无比,连耳根都红透了。这儿没遮没掩,倘若被人瞧见,那真是!想到这,酥软的身子凭白生出一股大力,将李天纵猛地推开。   脑袋磕在地上,火辣辣的痛!李天纵龇牙咧嘴,看着杨玉羞恼地离去。 ------------ 第50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悠悠的碧水上,倒映着一轮娥眉月,萦绕着洁白的淡光,一只挂着彩灯的小篷舟轻荡而过,将明月碾作圈圈涟漪。两岸的柳树倚着河畔,柳絮随风轻扬,时下正值华灯初上,柳河的游人狎客渐多,青楼花馆,酒肆客栈,皆人来人往,一派繁荣之色。   柳河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百花画舫了,固然因为它尽显奢华,但更为重要的是,柳河四艳之首的绮绮姑娘是那儿的花魁。绮绮今天得到绝世名琴「绿绮」,自是声名大振,那首《忘忧清乐》被传得神乎其神,让诸多琴痴争相踏上百花画舫,翘首企盼绮绮姑娘能够忽而抚琴,让他们一饱耳福。   雅心阁里花气四溢,各种花卉争香斗艳,袭人幽香弥漫此阁。拨开珠帘,便是绮绮姑娘的闺房,却见布局清幽雅致,窗下书案边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卷中绘着一株奇异的盛花,旁边有题画词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书案上整洁地摆着笔墨纸砚,案中放有一本名唤《菊谱》的书,露出以枯残花瓣作的书签。   香闺里还有一张紫檀琴案,上面是灵机式的独幽琴。而此琴原来所处的花梨小罗汉床,却摆着一张绿绮式的梅花断古琴。   琴后坐着一个白衣散发少年,正是李天纵。今天在藏琴轩外,强夺了杨玉的初吻,为此磕了脑袋一下,也算是罪有应得;之后回到竹楼,谈琴论曲,过了半个时辰多才散会,卡扎直送到大门外,依然是难舍难分。李天纵没有打道回府,而是与绮绮一同返往柳河的百花画舫。   将绿绮琴扳过来,拿着丝弦拉到雁足上缠绕,李天纵淡笑一声,把琴摆正,随意弹着新续上去的丝弦,音色清澈空灵,十分悦耳。抬头看着站在罗汉床边的绮绮,笑道:“弦装好了。”   绮绮浅笑地点点头,坐在罗汉床边,双足垂地,纤手轻轻抚着琴身,道:“我自幼对琴的悟性很高,嬷嬷就让我改名作绿绮,说那是琴的别称。”她脸色柔柔,轻喃道:“没想到我竟然可以抚着这绿绮琴。”语气间,满是感叹身世的惆怅。   李天纵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心知绮绮是要向他袒露心扉,将多年的哀怨烦忧诉出。   微微挑了挑丝弦,在颤声之中,绮绮又道:“我小时候家很穷的,只有几亩旱地。不过我有三个兄长、一个姊姊,还有一个弟弟,每次吃饭,都吃不饱肚子。兄弟姐妹里,最数我体弱多病,又干不了活,我爹娘怕养不活我,就把我卖给青楼了。呵呵,我姊向来最疼我,我记得很清楚,离别那天,她眼睛都哭肿了呢。”   她擦了擦水眸边的泪珠,哽咽道:“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李天纵柔声道,绮绮闻言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相见争如不见。”她被卖作妓女之时,爹娘便与她断绝关系了。她强颜欢笑道:“绮绮一时触琴生情,让公子见笑了。”   他轻轻握住绿绮琴弦上那只葱白玉手,拇指抚着水嫩掌心,淡笑不语。伊人渐歇哀伤,芳心满是温馨之感,她微羞地低下头,任由玉手被人把玩。   须臾,李天纵温声道:“绮绮,坐上来吧。”绮绮轻嗯一声,弯身脱掉绣花鞋,双颊粉红地挪进罗汉床里,淡绿色补襦裙堪堪掩住那双晶莹的小脚,隐约露出一颗粉色葡萄。他轻轻搂住绮绮,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臂弯下。   绮绮眨着睁圆的杏眼,凝望着他俊逸的脸,痴痴地道:“公子,你对绮绮是真心的么?”   李天纵低眸看着她,她的目光柔情似水,又怯怯弱弱,他没有立刻作答,心中细细地想着。他对绮绮自然还未到刻骨铭心,而是一种淡淡的欢喜爱怜之意,这就足以!他点头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怀中的伊人浑身一颤,轻声喃念着他方才所念的两句诗,不由得醉了。此诗意为:“我愿意如同天上星辰那般,陪伴在你这明月左右,不离不弃,夜夜相依相映。”短短两句,却情意绵绵,令绮绮满怀幸福。   她依在李天纵的腋边,静静地感受着此刻的温情,只觉得她来到人世,活了十六年至今,正是为了那两句诗。   右手抚上绮绮的粉色的俏脸,触手凝嫩,她的杏眼半闭着,剩下一条小缝隙看着李天纵。他捏着那秀削的下巴,微微仰起她的脸,低头往两瓣朱唇吻去。   绮绮淡羞闭目,任他吻弄着小嘴,并不懂得如何回应。李天纵并没有深入下去,只在那柔软的嘴唇上吻了阵便作罢了。   这时,珠帘子外忽然传来丫环兰儿的声音:“小姐,林公子来了,在阁外待着呢,可要接见他?”   绮绮马上喊道:“不见!兰儿,你让林公子走吧。”帘后的兰儿应了声便退下了。绮绮无辜地望着李天纵,道:“公子,绮绮与林公子从未……”正说着,被李天纵的右手掩住小嘴。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李天纵笑道,林轩那样的人总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岂会获得绮绮的芳心?!似她这般多愁善感而爱浪漫的性子,只会喜欢那种行事不羁的人,因为只有那些人才会浪漫。绮绮笑颜甜美,又闻李天纵道:“绮绮,我们来合奏一曲吧!” ------------ 第51章 曲乐   闻得李天纵要与她合奏一曲,绮绮乐意之至,笑道:“嗯!公子要用何种乐器,笛、箫、琴?”   “绮绮你误会了。”李天纵淡笑地松开她的手,转而搂住那细腻的柳腰,右手放于绿绮琴弦上,道:“我说的合奏,是咱们一起用这绿绮琴,我拨弦,而你取音,共奏一曲。”   绮绮微微一怔,大感有趣,抬起左手搭在丝弦上,明眸弯成新月,浅露双靥:“公子莫要嫌绮绮技拙才好。”李天纵笑哼一声,手上捏了捏她的纤腰,弄得她发出一串银铃笑声,道:“公子想奏什么曲子?”   李天纵弹了弹丝弦,道:“便先来一首《潇湘水云》吧。”此曲原是南宋浙派琴家郭沔所作。当时元兵南侵入浙,郭楚望移居至湖南衡山一带,常在潇、湘二水合流处游航。每次当他远望九嶷山被云水所蔽,看到云水奔腾的景象,便会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从而创作此曲,以寄眷念之情。   在新宋的世界里,此曲亦是郭沔所作,只是他却提前出生了两百多年。   《潇湘水云》是绮绮最为喜爱的曲子之一,练得娴熟非常,她当下点头道:“好,公子可以开始了。”   李天纵翘起嘴角,促狭道:“只愿我俩能心有灵犀!”听他这么说,绮绮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甚是期待。   飘逸空灵的泛音颤起,如清风拂面,带人走进水天一色的画卷。青山绿水,烟雾缭绕,云水交融滚滚,宛若天上坠下的琼浆玉液;碧波荡漾,雾气重重,似水而又非水。   此曲意境悠然致远,也有激昂之处,向来为李天纵所喜,现下一手拨弄琴弦,取音则由身边佳人完成,两人虽初次合奏,却无一点生涩,便真如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会心一笑,缥缈安和的曲调渐转,变得开阔跌宕,气势磅礴,正如云水滚滚天上来!   音调的衔接之间,奇妙诡异,绮绮早已心神投入,被李天纵引得稍作改变,在原来铿锵炽烈的曲调下,竟隐隐有着一些缠绵爱意。   渐渐转入低音,琴声寥落,最终重归平静。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味着余音,还有方才那天作之合的妙感。   绮绮忽然幽幽一叹,依在李天纵怀里,道:“绮绮抚琴十年,奏得最忘情的便是方才那曲《潇湘水云》了,真希望曲子永无终止!”她转身倒卧在李天纵的腿上,纤手挽住他的腰,细声道:“公子,我怕。”   见她蜷缩得似只小猫咪,李天纵温柔地轻抚她的玉背:“你怕什么?”   她微仰起头,明眸里满是忧郁,道:“绮绮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李天纵好笑地道:“为何是假的?”她颦着柳眉,叹道:“绮绮不了解公子!”   “那你想了解我什么?尽可问来。”李天纵柔声道,在恋爱中的女孩都是喜欢胡思乱想的,绮绮更是多愁善感的人,自然会有很多忧虑。   绮绮摇头道:“我只想知道,公子现在心里想些什么!”她没有一时能够看穿李天纵的心思,而自己却早已被人俘虏,一颗芳心牢牢地牵在他身上,这种不安的感觉,令她害怕。   李天纵不假思索,淡笑道:“我在想,如何能让你扫清愁云,重展笑颜。”绮绮闻言一笑,他轻拧了她的秀鼻一下,道:“你莫要再乱想了,我绝不会负你。”   “嗯,绮绮不想了,无论如何,我也无怨无悔。”绮绮温和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决然。   静默一阵,李天纵拍了拍她的粉颊:“先起来。”绮绮松开他,坐直身子。李天纵手一撑挪到罗汉床边,穿上云鞋道:“你便坐着。”绮绮应了声,看着他走下罗汉床,双眸如黑夜星辰般明亮,随着他而转动。   李天纵走到描梅围屏旁边,取下挂在墙上的竹笛。这是一支紫竹笛子,并不上漆,笛身淡青浅绿,也不缠丝,只挂着小串粉色飘穗,笛尾镌着一个“绮”字,样式颇是别致。李天纵握笛走到窗边,眺望挂在天上的那弧蛾眉月,横起笛子,嘴唇对准吹孔,缓气而吹。   笛声响起,一个长音之后,紧接另一声部的曲调追逐上来,清澈的声音,优美的旋律,有如缠绵悱恻的一对恋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曲子时而婉转温雅,时而起伏跳动,淡淡的爱意始终随着悦耳的笛声,绕上心头。   百花画舫四层的其他阁房,客人们隐约听见这天籁之声,都静静地闭目而闻,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扰了仙乐。待到笛声结束,众人方才换了口气,随即赞不绝口:“妙,妙!只凭这段笛曲,便不枉那银两了。从来只知道绮绮姑娘是琴道高手,没想到连这笛子也是一绝!”   不言他人,雅心阁里的绮绮身心皆醉,对李天纵凝眸而视,水涟涟的双眸里满是痴爱之色,轻柔地道:“这首曲子清淡悠然、又缠绵不已,真是悦耳!绮绮还是初次听闻,此曲可是公子之作?”   李天纵笑而不语,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此曲名唤「卡农」,绮绮可想学?”   “卡农?挺奇怪的曲名。”绮绮喃了几句,嫣然一笑道:“我要学。”她接过笛子,薄嫩的嘴唇卷着对准吹孔,杏眼微羞。   照着李天纵所说的音调,她慢慢吹奏起卡农来,若有听不懂之处,便让李天纵来演示,两人共用一笛,笑语不断,绮绮只希望时间能停滞不前。 ------------ 第52章 爬树翻墙   悠然踏在青石路上,一袭青衫的李天纵孤身走进巷子深处,杨玉经常在临仙,住腻了客栈,便购了一有庭院的小宅。昨日在藏琴轩上,他以一曲《凤求凰》赢得绮绮入怀,却同时伤了杨玉的心。试问看着心上人对另一女子求爱,哪有不心伤的?况且他们还是初初开始的热恋期。   可是那个时候,着实难以兼顾两人,也只得先委屈一下杨玉了。不过李天纵觉悟很高,虽昨夜从百花画舫回到无为居已是亥时末,但还是一大清早便前来负荆请罪,省得时间一久,令杨玉想得太多。   杨玉的住处,李天纵早已来过,徐步径熟地走到一扇朱漆木门前,扣了扣铜色的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环,她约摸碧玉之年,身着半旧的绸质蓝色长裙,披淡黄色云肩,头梳三髻丫,容貌姣好,身子玲珑,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甚是令人喜爱。   看着她,李天纵不由得想起心思简单纯洁的婉儿,由衷地对这小丫环生出好感。也有些疑惑,上回他来,还不见杨玉有这个小丫环呢。他微笑道:“麻烦姑娘替向你家小姐通传一声,李天纵有事找她。”   丫环闻言一怔,暗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公子,究竟是何种风流人物,能让小姐喜欢上呢。   却见这公子束着方巾,余发散落而下,青衫云鞋,缠一条银色腰带,带侧垂挂着一个圆形玉佩;他长得俊逸非常,嘴角微翘,淡淡的温暖笑意,而那双星眸则似一个大漩涡,将人慢慢地吸噬进去,对她的打量有所观察,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眸。   丫环俏脸淡羞,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俊逸少年,脆声道:“小姐早有吩咐,若李公子来访,便让他回去。公子请回吧!”   “没得商量么。”李天纵语气无辜,苦起脸来。那俏丫环犹豫了一阵,想起小姐态度的决然,她还是摇了摇头。李天纵唉了声,忽而问道:“姑娘好面生,不知如何称呼?我来此处几回,还是初次看着姑娘呢。”   倚着一半门的丫环眨了眨杏眼,道:“我唤作小惜,前两天方从京城过来寻小姐的。”   哦了声,李天纵也不为意,又问小惜道:“你家小姐可是非常生气?”   小惜微颦起月眉,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昨天小姐出门前,心情不知多好呢,哼着曲儿的,给婢子说要与李公子您赴会去。”她顿了顿,叹息道:“可是回来之后,她便无精打采的,老是对着那幅什么素描发呆,不过那幅画可真是栩栩如生,小姐却几番差点儿把那画撕了。”   那幅素描正是他后来为杨玉细画的,杨玉对其是爱不释手,还笑说每晚入睡前都要拿出来看看。如今竟要撕了?而且并非怒不可遏地要撕;却是发着呆,忽然要撕!由此可见,她心中非是生气或恼怒,而是心伤失望。幸好尚未撕,若是撕了,就表示她心死了。   李天纵心中正想着,小惜又道:“昨晚的饭,小姐只吃了几口便说饱了;今天更是颗粒未进。”她叹了声,隐责道:“李公子,你昨天到底作出何事了,竟让小姐至此?”她也是这么一问,并不指望李天纵会回答,接着道:“公子还是明儿待小姐气消了再来吧。”   言罢便要关门,李天纵连忙喊住,心忖你这小妮子懂甚,你家小姐非是生气呢。小惜满目疑惑,他道:“小惜姑娘,可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然你想杨小姐早些重展笑颜,就让我进去吧。”   小惜抿着嘴摇头,道:“不行,小姐吩咐过不让公子进的!我不与你说了,还要照顾小姐呢。”朱门啪地合上,脚步声渐远。   李天纵拍了拍额头,仰起脸让阳光晒着,良久伸了伸胳膊,想到一个法子。他绕着杨玉这间小宅走,绕到另一边,却见一棵大榕树倚着白墙,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垂须万缕,如同一个耄耋老人。他轻笑一声,既然不能从正门而入,那就爬树翻墙吧!   幸好杨玉此宅地处清幽,半天没一个过往之人,也消去李天纵翻墙时,被认作是贼人的危机。他围着榕树走了一圈,在心中设计出一条最佳路线,撸起两边衣袖,跳上榕树的主干分叉处,双手抓住向院里探去的一根粗壮树枝,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挪爬上去。   榕须被摇得飘舞,青翠欲滴的树叶散发出一阵怡人清香,阳光透过叶隙,照在李天纵那张挂着淡笑的脸上。他爬近了墙,双脚落在墙上站稳,往下面一看,约摸离地三米多,如果直接跳下去,弄不好会受伤。是以他没有松开树枝,紧紧抓着往下面跃下,隐藏于青衫内的双臂顿时青筋暴起。   晃荡了几下,李天纵咬着牙,手上用力往下面拉,堪堪将树枝拉弯,与地上只剩一米左右,他便松手一跳,半蹲地站稳于地。   翻墙而入的地方位于后庭院,种有不少的花卉,袭人的花香绕上鼻翼,李天纵轻轻一嗅,擦了擦额边的汗,往杨玉的香闺而去。她的香闺就在前面不远,走得数步,便见一间雅房静静立着,窗户打开,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李天纵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从窗边偷看进去。   只见杨玉坐在一张红漆鼓凳上,面色憔悴,双手托着腮放在圆鼓桌上,垂眸出神地看着一幅画,正是李天纵给她绘的素描。   他心中不禁柔情满溢,唤道:“玉姐。”   闺中佳人顿时浑身一颤,愕然地扭头望来,原本黯淡失神的眸子渐变明亮。 ------------ 第53章 泪眼   杨玉头没梳髻,青丝宛若瀑布般披肩而下,脸色憔悴苍白,柳眉微颦,没有以往的英气。饶是待于闺中之故,她身上外披鹅黄色大棉袄,里边只穿一件没扣上纽结的薄衫,露出包裹着高耸酥胸的淡紫色绣花肚兜;而腰下则只有一条及膝的小亵裤,当真是春色撩人。   她扭头看到窗外而立的李天纵,双眸大亮,分明有喜意流过,可是旋即又黯淡下去,眉头皱得老高,愠色喊道:“小惜,我不是命你拒他于门外的么,怎么被他进来了!”   李天纵正赏着她的婀娜身姿呢,闻言道:“姐姐,与小惜无关。”杨玉一脸疑惑不解,他指了指来路,露出皓齿,咧嘴而笑:“院子外边不是有棵大榕树么,我爬树翻墙进来的。”   爬树翻墙?堂堂总督之子、名满临仙的新晋才子,为了见她居然作出如此贼人行径!杨玉心头一缓,细细观察他,果真见他簪斜发乱,身上青衫沾有不少痕迹。倏然一想,那墙几乎高有十尺,她从上面跳下来自然不会有事,可是李天纵并无习过武,一介文弱书生,岂不危险!   “你、你这顽孩,真是胡闹,怎可如此妄行!”杨玉不禁霍然起身,急步奔至窗边,关心之色溢于言表:“可有哪儿摔伤了?!”   闻着女儿幽香,李天纵轻笑摇头:“没事,姐姐无须担忧。”   杨玉松了口气,见他的眼神里有些坏笑,她顿时想起自己的装扮!瞬时红透了脸,跺脚嗔羞道:“不准看!”李天纵闭上一只眼睛,嘻道:“我什么都没看着。”杨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鼻哼一声转身疾步奔到靠墙的铁力木雕花架子床上,溜进柔软的粉色丝绸棉被里,连头也不露出来。   观她连粉颈都染上胭脂色,女儿羞态尽显,李天纵莞尔一笑,绕到房门而入。杨玉的闺房很简雅,除摆于里边的架子床和中间的一套鼓桌鼓凳外,还有靠床的一个黑漆衣柜、端放着洗脸铜盆的木架,以及一些装饰小物。当然,她虽然喜爱以男装示人,不过床边还是有妆台的,上面有铜镜、饰品,一本线装书,封皮是蓝色的,左边有一白框,写着“茶经,唐·陆羽撰”。   为了与他拥有共同的志趣,杨玉在茶学上可谓是下了苦功,这本《茶经》便是她常常钻研之物。   李天纵往床边坐下,拿起《茶经》翻了翻,里面写满杨玉的注解、观点,他眼前浮现出佳人挑灯夜读的情景。他微微一叹,有了内疚之感,转头看着蒙在被子里的杨玉,道:“玉姐,昨日之事,是我不好。”   “不许你唤我玉姐!”杨玉猛地揭开棉被一角,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眸,满脸委屈:“我欢欢喜喜地与你去赴会,可你却只顾着别人,以绿绮琴奏《凤求凰》,多叫人沉醉啊!我在一边看着,难道就不能伤心么?”她香肩一耸一耸,两滴泪珠落下,哽咽道:“那也罢了,我离席告辞,你追上来不是安慰我,而是连番捉弄,你为何要这般作践我,难道我杨玉生来便是让你欺负的么!”   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外面,哭道:“你走,我不愿再看到你……”   李天纵没有辩驳,默默地听着杨玉的心声,待她泣不能言,他伸出手往那张梨花暴雨的脸擦拭着,杨玉也不避不躲,只是泪水涌得更多。   “小姐。”许是听到这边的嚷声,被杨玉吩咐别扰她的小惜急匆走来,小丫环见到床边的李天纵,顿时吓了一惊,定身道:“你、你怎么进来的。”又看杨玉缩在床上哭痕纵横的,还道是李天纵轻薄她,小惜怒道:“小姐莫怕,婢子来也!”她握住粉拳,往李天纵招呼去。   别看小惜长得玲珑娇小,又一副清纯样子,就以为她是弱质女流;作为杨家派来寻杨玉的丫环,她可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尤其拳脚功夫,等闲几个大汉都近不了她身。   杨玉正要喊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小惜的拳风扑面而来,下一瞬就要打在李天纵脸上。   李天纵嘴角微笑,没有杨玉想象般手足无措,自若地一挥左手格上,似是轻轻一推,小惜便趄趔地连退数步。李天纵甩了甩手,摇头轻叹:“这身体的柔韧性依然不够。”   刹那,他在小惜心中变得深不可测,方才那么一格一推,竟然去掉她来势汹汹的一拳!她月眉倒竖,还要再攻,杨玉却叫住:“小惜住手,莫要伤害李公子!”小惜一愣,收回出拳架势,迷糊道:“小姐,这……”杨玉摇了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没事。”   小惜应了声,临走之前,瞥了李天纵的左手一眼。   “你懂武艺?”杨玉颦眉疑道,秀脸上尤挂着晶莹的泪珠,小惜的实力她很清楚,平常人那么挡推,不可能推退她的。没待李天纵回答,她便冷哼一声,没了之前的忧急,淡淡地道:“你不必回答,这与我无关。”   李天纵依然温柔地替她拭着泪水,道:“曾经向武师习过几招防身。”其实他刚才使的是陈式太极,前世之时,为锻炼身体,就向一个陈式太极高手拜了师,学得些皮毛;只是现下这个皮囊远没有前世那样强壮柔韧,是以威力也小了许多。   两人默默不语甚久,忽地一声咕噜传来,杨玉冷绷着的脸立时显出羞意,只因这咕噜声正是从她的肚子发出的,应了饥肠辘辘四字。   李天纵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脸蛋,道:“你便躺着,等我回来。”言毕,起身往外边走去。 ------------ 第54章 喂饭   杨玉的香闺外面不远,有石桌石凳,小惜坐在凳上,右手托着粉腮,左手则在比试,模仿着方才李天纵那一招,她不时往自家小姐的闺房望去,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流露着迷惑之色。忽然李天纵快步而出,向着她走来,小惜起身迎上:“李公子,是小姐唤我么?”   “不,是你小姐饿了,需要祭祭五脏庙。”小惜不禁脸露喜意,小姐两天没进食了,怎么劝都没用,如今肯填肚子,她自然要欢呼雀跃了。李天纵笑道:“你带我去取食物吧。”   小惜点头应了声,领路在前,带着李天纵走出后院,来到前庭的厨房。厨房很是洁净,不过依然有股油烟之气,青砖大炉灶有两个灶头,皆放有一只浓黑的铁锅,上端有油盐酱醋等物;旁边有一张黑漆雕花长木桌,桌上边摆满原材料,有大白菜、菠菜等素食,也有瘦肉排骨等肉类;另外还有一个小水池,水池分有两格,一格装满清水,另一格则养有肥鱼。   厨房里只有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厨娘,她上身穿一件交领窄袖灰袄,下穿一条肥腿裤,裤外有短裙,短裙内垂吊着红色丝绦,腰间围有白色围裙,她正卷起双袖摘菜,露出双腕上的金钏镯。看到小惜带着个少年翩翩公子走进,中年厨娘放下白菜,道:“小惜,这位公子是?”   俊公子揖手笑道:“大娘好,晚辈李天纵。”   厨娘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小惜说明来意,名叫王婶的厨娘慈笑道:“我这就把饭温热!”她揭开灶头上的一只锅盖,却见锅内放着好几碟菜肴,将锅盖放在灶头边,拿起一只盛着白米饭的瓦煲。   李天纵看着那瓦煲,忽而灵光一闪,脱口喊住:“王婶慢着!”他心忖,若然亲自下厨,做出一道美味,岂非更容易取得杨玉的原谅?见王婶、小惜满脸疑惑,他卷起衣袖,夺过王婶手中的瓦煲,笑道:“交给我吧,我的厨艺还不错。”   两人顿时明白,王婶苦着眉头:“李公子,下人的活还是给我来吧。”她如何相信这个细皮嫩肉的金贵公子会厨艺不错,搞得乌烟瘴气便罢了,怕就怕他会弄伤哪儿!   小惜亦劝说不止:“小姐她还饿着肚子在等呢,莫要耽误了啊!”可李天纵笑着摇头,自顾掀起一只锅盖。小惜颦起柳眉,倏然双眸一亮,急道:“公子,君子远庖厨啊!”   拿着木瓢从水池里舀了瓢清水,李天纵闻言一笑:“所谓「君子远庖厨」,是指要有不忍杀生的善念,与下厨无关,况且我现在又非是杀鸡宰鸭。”俏丫环立时语塞,只得忧急地围着李天纵转。他以清水洗好砧板,操起一把木柄厨刀,刀锋的亮光晃得王婶、小惜一阵胆战心惊。   将洗干净的葱切成葱花、姜作姜沫、蒜为蒜泥;又准备好白菜、鸡蛋等材料。他舀了瓢洗好铁锅,蹲下身去,翻着柴薪干草。   王婶哎哟道:“公子,万万当心啊,别烧着自己!我来,我来。”   李天纵抬头看着她,满脸无奈:“我真的会下厨!”从炉灶里拿过一根铜管子,拨开盖口,倒出来一根火褶子,猛然用力一吹,隐红的亮点便复燃起来。用火褶子点燃附在柴薪上的干草,将柴薪推进炉口,青烟扑面而来,李天纵呛了一记,顿时咳嗽不止。   这种烧柴的炉灶,他还是在前世旅游时学会;不过那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次使用,难免生疏了些。   “李公子,你没事吧!?”王婶神态紧张,唠叨不已:“这种粗活哪是给公子你这般读书人做的,莫要勉强啊……”帮他拍抚着后背的小惜连连点头。   若非不熟悉佐料的位置,非要将她们赶出去不可!止住咳嗽的李天纵索性不理,洗净手后,往铁锅里倒了些菜油,抄起铁饭铲将油在锅内铺开。待油燃得啪啪作响,他便将鸡蛋打破落在锅里,煎翻起来。   见他动作娴熟,炒起来有板有眼,王婶才肯停下她的碎碎念,看李公子准备的材料,定然是要做蛋炒饭了。   李天纵煎好两只鸡蛋,铲起来放到洗干净的青花瓷碟上。倒足菜油后,将葱花、姜沫、蒜泥全部放进锅里暴香,再把瓦煲里的冷饭倒入油锅,均匀有力地炒着雪白米饭,阵阵香味飘升,令人不住地闻嗅。落了些酱油,炒得米饭成了金黄色,在王婶的辅助下,加了糖、盐等调味料,再翻几番,便告完成。   “好香啊。”小惜的琼鼻微耸,娇嫩的嘴唇轻轻抿着,似要把口水吞回去。她那双圆大的水眸随着李天纵的饭铲而上下溜动,香锅里的炒饭全部被放进小瓦煲里,两只荷包蛋铺于饭上,真可谓香色俱全,那味道定然不凡。   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李天纵手持瓦煲,对小惜笑道:“走喽,莫让你小姐饿晕了。”   王婶将两人送到厨房外,折回灶边,戴着钏镯的手往饭铲抹了几粒炒饭,送入口中,轻声碎碎念:“好味,真好味!”   躺在架子床上的杨玉翻来覆去,肚子不时传来咕噜声,她揭开棉被,柳眉满是疑惑地往房门外张望着,怎么小惜与那个坏人如此之久还没回来?要不要起身去找呢,可那坏人却让她就躺着!她撅撅嘴,又以棉被闷住头。过了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似乎还有香味。   杨玉冒头看去,只见李天纵握着一只饭香四溢的瓦煲进来,脸上满是温柔的微笑,他走到床边坐下,晃着瓦煲道:“饿坏了吧。”杨玉表情淡淡,没作回应。   后边的小惜羡慕地道:“小姐,你真有口福!这炒饭真香啊,没想到李公子连这厨艺都如此精通。”杨玉心如鹿撞,轻声道:“这、这炒饭是你下厨做的?”李天纵笑而不答,回头望着俏丫环道:“小惜,你先出去吧。”小惜看了杨玉一眼,见她没出言反对,便点头离去。   “玉姐,你坐起身,我来喂你。”李天纵拿起瓷匙舀着瓦煲里的香饭。   杨玉缓缓坐起来,双手扯着棉被掩住粉颈以下,隐约露出光滑白嫩的玉臂,她的明眸流露着柔情,道:“这炒饭真是你做的么?”   “嗯,是我炒的。”李天纵将装着金黄色饭的瓷匙送到杨玉的薄嘴边,待她含过那匙饭,轻声道:“不过这并非炒饭,而是黯然销魂饭。”   杨玉嚼着炒饭,唇舌之间全是香味,还有一股绵绵的爱意,这可是天纵亲自下厨做给她吃的炒饭啊!为了她,名满临仙的纵弟爬树翻墙,又下厨炒饭,如此痴狂体贴,还在乎甚么凤求凰?她心中的柔情爱意不断汹涌,听到“黯然销魂”四字,她芳心一颤,贝齿停了下来。   “纵弟。”杨玉唤了声,对李天纵凝眸而视:“玉姐喜欢你!”她的秀脸上没有一丝羞意,有的只是坚定和柔情。   这句话无疑说明她原谅李天纵了,而且是初次诉说情意。俊脸绽放出温暖的淡笑,李天纵舀了匙黯然销魂饭送到伊人嘴边,道:“我也喜欢你。”   杨玉展颜娇笑,扯着被子的手松了些,紫色绣花肚兜显出一半,高耸的酥胸随着呼吸而起伏。享受着李天纵的喂饭,吃了一会,她赞道:“真好吃!”   “是么,我尝尝。”李天纵笑着将一匙饭倒进嘴里,慢嚼起来,杨玉微羞地嗔了他一眼,与他温馨地共匙而用,一人一口,直至到瓦煲见底。起身走到圆鼓桌边,把瓦煲放下,拿起紫砂茶壶和一只紫砂茶杯返回床边,边往紫砂杯倒茶,边道:“喝点茶解渴。”   杨玉的粉色嘴唇油腻发光,薄唇上的皱褶更加显现,诱人无比。见他就拿一只茶杯,不禁疑道:“纵弟,你不渴么?”   清澈的茶水从壶口倒出,滴滴地流进紫砂茶杯,待快满之际,李天纵便停下道:“怎么不渴。”他拈起茶杯往口中倒去。杨玉恍然过来,明眸泛羞,知道他要两人共用一只茶杯。他笑道:“玉姐,我来喂你喝。”茶杯却没有送到杨玉唇边,还是往自己嘴里去。   杨玉正不解间,李天纵竟然倾身而来,一手搂住她,抚在光滑如绸的香背上,不待她反应,便低头吻住她。杨玉睁圆眼睛,嘤叮一声,小嘴微微开启,一股清茶涌入她的小嘴,流进她的心田。 ------------ 第55章 香艳   妆台上的紫砂茶杯泛溢着袅袅茶香,盖着白纱帐幔的雕花架子床上,铺着粉色丝绸棉被,那棉被遮掩着一具玲珑女儿身。   紫色绣花肚兜包裹着隐有浮香的酥胸,莲藕般白皙的手臂紧紧地抓着棉被一角,那张绝世容颜染上淡淡的胭脂色,秀削的下巴被人轻轻挑起,薄嫩微翘的樱嘴正遭受着温柔的侵略。杨玉圆睁着她那双清澈似水的明眸,宛若瀑布的乌亮青丝披散在香肩,落在无瑕的纤背上。   水眸里渐渐变成一片柔情,她没有推开李天纵,而是微闭双目,任他施为。   一口清茶渡了过去,李天纵的舌尖趁机灵巧地撬开怀中佳人的贝齿,溜进去纠缠住那条柔软嫩滑的丁香小舌。杨玉的小舌初初有如惊慌的绵羊,欲避欲躲,可却怎么也逃不过那条霸道的大舌,她慢慢尝试着纠了上去,与之嬉戏在一起,难舍难分,便连琼浆玉液被偷,也是毫不知觉。   在杨玉的樱嘴朱唇上流连许久,李天纵才离开,转而吻向其他香处,从羞艳欲滴的脸颊,到芳幽四溢的粉颈。杨玉娇喘吁吁,满目皆是迷离的柔情,她蓦然嘤咛一声,却是那一点凝脂般的耳垂被李天纵含住,他轻舔细咬,使原本就透红的耳朵更加霞丽。   抚在杨玉藕臂上的手移过了点,一把握住紫色肚兜里的那只小玉兔,酥胸饱满而柔软,竟一手抓不过来。杨玉的娇躯轻颤起来,柔媚地呢喃:“纵、纵弟,别……”李天纵却没有停下来,亵渎着她酥胸的手揉捏起来,那弹性十足的手感令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嗯——”杨玉何曾受过如此轻薄,只觉得四肢百骸软了下来,力气点点地被抽离出身体,仿佛在融化一样。她又忍不住叫了声,双眸春意盎然,以最后的力气抬起纤手,咬住一只手指,压抑着娇喘。   饶是如此,她还是发出一声勾魂夺魄的呻吟。李天纵两指之间,捏着酥乳上的樱桃,那粉嫩的樱桃早已撑着肚兜挺立,此时落入魔指,被搓捏蹂~躏,便全然绽放,可惜这娇憨之物,却被光滑的绸质肚兜所遮。   李天纵舍了那耳垂,吻住杨玉的杏眼,另一只扶在她纤背上的手抚摸着,找到肚兜那根系绑的细绳,扯开那绳结,紧紧包裹着杨玉酥胸的紫色绣花肚兜就要落下。杨玉心有察觉,急忙护住肚兜,羞语道:“纵弟,不要。”   双手抓住她的手臂,分开身子,杨玉的迷人风情尽收眼底。她柳眉轻颦,水眸一眨一眨,满是痴迷的春意,小嘴微张,似在缓缓喘息,玉耳粉颈一片淡红,两只手掩着挂于胸前的肚兜,边沿隐约露出一点嫩肉。李天纵敛起双眸,赞赏道:“好姐姐,你真美。”   杨玉脸有傲色,笑道:“姐姐再美又有何用,还不是叫你这顽孩糟蹋了!”   赏了一会,李天纵着实想一睹肚兜里的旖旎,凝眸看着杨玉,温声道:“玉姐,便拿开这个肚兜,让我看看嘛。”   “你。”杨玉秀脸羞得烫滚滚的,皓齿咬着下唇,迟疑良久,摇头笑哼道:“我才不!你家中有两个倾城倾国的侍女,夜夜可看,为何非要来作践我这黄花闺女。”   李天纵不禁莞尔,如此时候,这人儿都不忘吃醋啊!他道:“姐姐你此言错矣,我可从未跟婉儿、熙云亲热过。”杨玉满脸不信,笑嗔道:“我们初次相识时,你便想着如何轻薄我了,之后更是时时占我便宜。你这登徒子会放着身边一对漂亮姐妹不碰?我才不信呢!”   “那两个丫头还年轻,哪比得上姐姐这般动人?”李天纵话声未落,杨玉却撅起嘴,生气道:“你意思是说我老了!”他翻了翻白眼,好笑道:“何老之有!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姐姐你是抱两块金砖呢。”   杨玉又是不乐意,胀起脸颊道:“哪是两块,后面那块还差了一年!”言罢,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起来,银铃般清脆悦耳。笑了一阵,敌不过李天纵的软语相求,她羞道:“好啦,让你看看便是了,莫要使坏。”她慢慢地将肚兜拿开,双目微闭。   只见两颗丰盈白皙的椒乳微微发颤,粉色的樱桃挺翘着,惹得人真想一口咬下去。李天纵目不转睛地看着,喃喃道:“妙,妙!”他伸出双手,轻轻捧托住这对柔软之物,十指掐在细腻滑嫩的白肉中。杨玉羞不可言,明眸里的柔情却愈来愈浓。   他把玩了一阵,分出一手,抚逗那颗俏丽的樱桃,看着杨玉微笑念道:“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温比玉,腻如膏,醉来入手兴偏豪。”   这人!被他糟蹋不止,还作些如此羞人的艳词!杨玉心中好笑又好气,颤抖着声:“你胡说些什么。”   李天纵嘴角浅笑,低头凑过去,一口衔住那颗粉红樱桃,有如婴儿般吸吮。   阵阵奇怪的快感涌现,杨玉刚刚恢复的一些力气再次消失不见,娇体发颤,喘息道:“纵弟、纵弟,不要再弄姐姐了……”樱桃处忽地被咬了口,带点轻痛的感觉令她不禁大声喊了出来。   待在香闺外边不远的小惜听得清楚,一个激灵从石凳跳起,还当是自家小姐有危险,撒腿往房里跑:“小姐!”她冲进去,紧张地往架子床望去,只见到李天纵低头凑在杨玉胸前,含着她的一颗樱桃,而杨玉则满脸羞红,娇喘吁吁。   小惜顿时石化,俏脸转瞬跟猴子屁股似的,大喊道:“啊——” ------------ 第56章 誓言   小惜这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喊,自然把李天纵、杨玉吓得不轻。尤其是杨玉,秀脸羞红得快焦了,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将凑于她身前含着羞物的李天纵推开,一溜烟地躲进棉被里,将无限春色遮拦住。   羞死人了!纵弟害人不浅啊……杨玉心如鹿撞,似乎随时便要从那依然残留着奇妙感觉的酥胸里跳出来,她不禁甚是羞愧,方才是怎么了,与纵弟的亲事还未有眉目,怎可任他施为!   李天纵脸色一红,望着瞪圆杏眼,不可置信的小惜,他心中的尴尬反而消散,轻笑一声摇起头来。被窝里的杨玉听得笑声,真是羞恼不已,纤手探出来往他背上一推,气道:“你还笑!”李天纵扑着落下床,趔趄了数步。   “小、小姐,你这、这。”小惜说来说去,却没说好一句话,她指着李天纵,双眸复杂莫名,恨恨道:“李公子,你、你玷污了小姐的清白!”之前对他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她咬牙道:“我与你拼了!”顺势抄起圆鼓桌上的瓦煲,怒喝着冲来,宛若史前的野蛮人挥舞着大棒槌。   床边的李天纵不禁苦笑,这小惜虽然与婉儿一般清纯娇憨,不过婉儿温顺胆小,而她则不然,到底是杨门的人,动不动便是拳头!眼看那瓦煲要当头砸下,他正要接招,杨玉先了一步喊住:“小惜,不要伤害李公子!”   凶恶的俏丫环顿时定住身子,举着瓦煲的手缓缓放下,疑道:“小姐,他如此轻薄你,为何不让小惜替你讨回公道!”   杨玉依然以棉被蒙着脸,声音闷闷:“我、我,哎呀,反正听我说的啦!”她想了想,命令道:“小惜,你先把那坏人撵出去。”小惜闻言瞪向坏人。   “无须瞪我,我这就出去。”李天纵歉笑地走出香闺,猜想杨玉多半是要穿衣之类吧。   小惜关好门窗,急忙跑回床边,杨玉终于揭开棉被,露出衣衫不整的娇体。丫环追问方才之疑,红晕未退的杨玉羞嗔地白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又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然我不是自愿,李公子如何难我?”她拿起那紫色绣花肚兜,眼眸里碧水生波,挂回酥胸前,光滑的纤背对着小惜:“帮我系结。”   “小姐,你这样也太大胆了。”小惜上前系着肚兜绳结,忧虑地道:“让小惜怎样向夫人交代呢?”   杨玉轻哼一声,打断小惜的话:“你多虑了,李公子不论家势才学,哪点比我差?要真说起来,倒是我配不上他!”她甜美一笑,满目幸福:“我们情投意合,还会出岔么,待会我便与他说提亲的事。”小惜轻微点了点头,抿着小嘴,不再多说什么。   绑系好肚兜结绳,杨玉便走落床,在小惜的侍候下穿衣着裙,一件领袖皆是碧绿色的白色直领襦裙,腰间束翠绿丝带,垂吊一条玉石宫绦,正是与李天纵初次踏青时的那套装扮。不过蝴蝶髻梳起来颇费时间,她记挂着提亲的事,由得青丝披于肩背,洗了把脸就往外走去。   李天纵坐在石凳上,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只见杨玉对小惜轻声说了几句,俏丫环应了声,那双杏眼往这边瞅了瞅,转身离去,并没有跟着她小姐走来。杨玉坐下石凳,妙目似羞似嗔地看着他:“都是你,累我让小惜笑话了。”他笑而不语,目光促狭地在那酥胸前流连。   心中不由得想起之前的荒唐,杨玉秀脸羞红,凝眸道:“纵弟,姐姐许你那般轻薄,并非我是放荡的女子,而是我已经把自己、自己当作是你的人了,你明白么?”她的语气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一脸期待。   在百花画舫与杨玉初会,李天纵便对这英姿飒爽的飞将军满怀好感,后来经历的事,更让他愈加欢喜这个外刚内柔的佳人,虽屡次轻薄,却从未有过戏弄之心!他点了点头,正色道:“玉姐,你对我的情意,我明白的。”   杨玉闻言,心里喜滋滋,露出皓齿:“那你何时……”李天纵装傻地眨了眨眼,她支吾了半晌,终是跺脚羞道:“何时提亲!”她似是生气地撅高小嘴,双眸却滚来溜去,偷看着李天纵的神色。   “为何要提亲?”李天纵皱着眉头,极是不解的样子。杨玉的心一下子揪住,傻了般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愿意娶我么?”   李天纵轻淡一笑,抓住杨玉沁出细汗的手,道:“姐姐,就算皇帝老子阻挠,我也要娶你为妻的!只是我不愿再多等一刻了,天地为证,李天纵、杨玉结为夫妻,从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杨玉的手紧紧反握住他,柔情似水的明眸亮得噬人。   他往杨玉的石凳挤坐下去,搂抱住她。杨玉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莫当我好骗,我应了,你还不名正言顺地轻薄我么,我才不上当。”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还是幸福非常的。   李天纵竖起三只手指,发誓道:“若言有违心,天打……”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杨玉用力掩住,她一脸惊慌:“不要说了,我应了、我应了!你怎么可以胡乱起誓呢,要是,呸!”她碎了一口,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轻念着不要怪罪之类的话。   李天纵心里半点害怕都没,只因他的话句句发自真心实意,着实并无违心。   待杨玉嘀咕完,他温柔地道:“姐姐,你放心,今天回去后,我便跟我爹说提亲的事。” ------------ 第57章 成大事者与和尚   晨曦透过不了格窗棂,撒在红色的地毯上,书房里轻响着嘀嘀之声,却是坐在玫瑰椅上的李靖所发出。他面色沉静如水,半眯着的双眼偶尔闪过一道精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放在茶几的手则有节奏地以手指敲击着几面。   李天纵坐于茶几另一边的椅上,正手捧一只青瓷绣鱼茶碗悠悠品茗,清茶上的细尖茶叶微微荡漾着,如同他的心。   昨日从杨玉处回来时已是黄昏,又因李靖去了柳河赴宴,提亲一事便搁到今晨方才与他谈上。可李靖并没有立马点头同意,而是陷入了现下这副思索的姿态中,已有许久,依然不发一言。李天纵早已料到会如此情况,毕竟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他身为当朝宰相之孙,杨玉身为当朝大将军之女,岂能说成亲便成亲?   李天纵了解过,李家与杨家并非政敌,但亦无甚么交情。倘若能够联亲,两家的地位、势力,只能以一人之下来形容,那人自然便是当今天子。   他昨天对杨玉起的誓言,道“就算皇帝老子阻挠,也要娶她为妻”之说非是玩笑,此桩亲事,说不得天子会从中作梗。   李靖轻敲茶几的手停了下来,掠过旁边的茶碗,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淡声道:“纵儿,你的亲事爹做不了主,此事又过于惊世,我只能上报你爷爷,再从长计议。”说来倒是好笑,他身为人父,竟无法安排儿子的婚事。   “爹你顺便替孩儿给爷爷夹带一句。”李天纵轻笑一声,星眸泛亮:“我与杨玉两情相悦,无论如何,此生定为夫妻。”   李靖浓眉高皱,脸上铺上一层肃然,斥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堂堂七尺男儿,怎可沉沦于男女之情中,受此所缚!为何你处处开窍,却偏生在情之一字上放不下,唉!”他陡然大叹一声,将茶碗重重放回茶几上,啪的一声,震得碗盖斜出。   不徐不疾地饮了口茶,闭上双眼品赏着那微淡馨微涩之味,李天纵的嘴角翘起,宛若一弧弯月:“为什么要放下?喜欢就要去追求!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几十年,不正是为了追求这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么?”   李靖不屑地哼了声,道:“这正是为何有人能成一番大业,有人却庸碌一生的区别!你无法控制自己,任凭意气用事,则大器难成!”他双目泛过一丝光芒,怒容渐收:“成大事者与和尚有个相同之处,那便是必有一颗看破之心,如磐石般,不为感情所绊,当断则断。”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道:“那爹你可有这颗看破之心?”   李靖闻言一笑,饮了口茶,摇头道:“我若是看透了,你岂会只有一个娘亲!”李天纵不禁随之大笑,试想他前身是怎样的窝囊无用,李靖却一直没有纳妾!亦是爱煞李氏,虽然她多年来只产下李天纵一人,虽然李靖是李家长子,可他却只有这么一个夫人,这不正是受情所缚么。   笑了一阵,李天纵才回应之前李靖的话:“爹,你所说的,孩儿并不认同。别人和尚是四大皆空,全然看透;而所谓的成大事者,确实是不拘小节、不为情动,但原因在于,他们明确了自己的最终追求,执着于此,对其他事物全不关心,皆可拿来利用。说破了,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李靖微微点头,神态颇为赞同。   “他们非是看破,反而是过于执着,心狠如铁,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李天纵面容嘲弄,淡淡道:“想要得到,就要先失去;不想失去,却又无法得到。何解?得如何,失如何,纵然让你得到,到头来还不是失去,既然结果是失去,那到底得到了什么?”他摇头一叹,拿起茶碗痛饮一口,道:“我只要好好地珍惜眼前之人,把握住手中幸福!”   书房里静了许久,李靖闭着的双目缓缓张开,隐有流光异彩,他看着身边少年,只觉自家孩儿真正地长大了。他一拍茶几,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与杨家小姐的亲事,为父定会在信中替你说好话,至于成不成,便看你爷爷之意了。”   李天纵一阵大汗,忽悠了这么久,结果还是要让那个京城爷爷决定。   李靖捋抚着他的山羊胡,笑道:“至于柳河里的绮绮姑娘,便由得你了,你欢喜什么时候纳回家中,便什么时候吧。”有卡扎这位炒作高人在,李天纵对绮绮抚奏《凤求凰》,而后又赠绿绮琴的事,自然是传得街知巷闻了,李靖岂会不知。不过这种风流雅事,他却不会责怪的。   “此事言之尚早。”李天纵笑笑便不在再说,将话题转到品茗之上,两父子边品边谈,过了好一会,李天纵才离开书房。   出到外边的回廊,只见身着褐色衣衫的李吉在驻足待着,小厮见到他,急忙走来:“少爷,李吉有事禀报。”李天纵好笑地翻了翻白眼:“有事便说,莫要诸多缛节。”李吉挠头一笑,道:“少爷,有人来拜访您了,您猜是谁?是那个大食商人卡扎,此时在偏厅等您呢。”   “哦,是卡扎,他所为何事?”李天纵疑问了句,摆摆手,当先起步前往偏厅。   李吉跟随着他身后,闻言嘿嘿道:“还能有什么事,照小人看,那卡扎多半是想求少爷您帮他入我们新宋籍。” ------------ 第58章 哈宋之因   花梨方椅有点小,卡扎坐在上面,整个人就似陷进去一般,煞是难受。他试图收缩小腹,无奈满肚的肥膏不理睬,依然被方椅箍着,他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端起身边茶几上的茶碗,吸啜了一口,心思飘飞。   一个多月前,他初次来到临仙,便来李府拜访,可惜被拒之门外,只得将计就计,演了一出愚鲁的戏。后来在宣传下,果不其然成了临仙的风头人物,虽然是饭后笑谈的谈资,但也让百姓知道有他卡扎这么号人了。接着,他便通过绿绮寻主,结识了众多高官子弟,尤其是与总督之子搭上了,那把绿绮琴倒是赠得不心痛。   正想着,脚步声响传来,卡扎往厅门处看去,只见李天纵徐步而来。他身着白色宽袖直裰,领袖则是淡褐色,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边挂玉佩,脚蹬一双软兽皮鞋,乌发由玉簪插束,那张俊脸上挂着淡淡然的神态,手上轻摇着一把描竹纸扇,风度翩翩。   “李公子。”卡扎唤了一声,欲要起身迎上去,只是一抬屁股,竟连椅抬起,他意识到没甩掉方椅,立马坐下,脸上窘态一闪即没,转而笑道:“哈哈,鄙人太肥了,居然陷在椅子里,让公子见笑啦。”他身后的随从伸手帮助固定着椅子,才让他逃脱椅子的束缚。   “李吉,去搬张大点的圈椅来。”李天纵满脸好笑地走过去,这只老狐狸还要扮小丑到甚么时候?这老狐狸今天还是穿得富贵逼人,一件大儒袍,腰束翡翠玉带,头上帽子镶着一颗硕大的明珠,闪烁着异光。   待了一会,小厮李吉从外边搬来一张紫檀圈椅,方才容得下卡扎那磨盘般的大屁股。入座好,卡扎倚靠在椅背上,捧着茶碗轻饮,语气真切:“李公子,前日你奏的天籁之音,犹在耳旁啊!真不知道何时才有福气能再听公子一曲。”   李天纵一合纸扇放于几上,淡笑道:“这个容易,卡扎先生只需再寻一名琴,然后为其寻主,我定会去凑热闹的。”   他这话明显是打趣话,卡扎却点点头:“公子所言甚是,其实鄙人一直都有在搜罗名琴。只是千金易得,名琴难求!那绿绮琴还是天幸于我,才购到的。”他顿了顿,轻叹一声:“老夫的心愿之一,便是能亲眼看到这些名琴,只因名琴背后都有令人神往的故事,看着它们,便如看到过去般。”   揭开碗盖,袅袅茶香升起,李天纵的鼻翼轻轻翕动,闻着怡人香气,静静听着。   卡扎瞥了他一眼,心里倒有点迟疑了,为何李公子毫无反应?时间不容他多想,继续道:“除了琴之外,老夫亦十分热衷景仰新宋的其他文化。便拿《周易》来说,当真是博大精深,那是越学越觉得自家肤浅无知啊!老夫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成为新宋人,可惜、可惜,唉……”   果然不出所料,这老狐狸此番前来,是要相求入籍之事。只是李天纵却不甚明白,为何卡扎非要入新宋籍呢,难道真是“哈宋”这么简单?他旋即便否定了,这里边定然有其他原因!微一思量,他疑道:“卡扎先生是想在下帮你入籍?”   卡扎闻言双眼一亮,握杯的手似是哆嗦了下,满脸兴奋之色:“李公子肯帮鄙人入籍么?太好了!若然此心愿得以,当真是死而无憾。”他此举正是想用话套死李天纵,不过李天纵并不受他这一套,摆手笑道:“先生莫要激动,便是我想助你,也要弄个清楚啊。”   “公子有何疑惑之处,大可问鄙人,无不回答!”卡扎乐呵呵地笑着,眯着的眼眸里尽是喜色,不由分说,又道:“我知道入籍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搞定的事,公子为此奔波,鄙人受之有愧,是以准备了些礼物赠给公子。”他对身后随从唤了声,那名大食少年拿着一条细长布袋上前。   李天纵摆手止住,摇头道:“我还未答应相助先生呢。”饮了口茶,淡淡道:“我只想知道,先生的入籍之因。”他的那双星眸凝视着卡扎,明亮中隐带锐利,叫人看了无法说假话。   尽管卡扎经历过众多大风大浪,也逃不过那目光的察判,正如一个古玩被老行尊鉴定着。他不能移开双眼,只有对视的选择,抛开杂念,他缓缓道:“不瞒公子,除了仰慕新宋文化之外,还有一个因由。新宋对本籍与外籍的商人有不同的政策,外籍商人税收较高,而且在两地运货通行上,也无优厚的待遇。”   李天纵当下恍然,过滤掉托词,卡扎一心想成为新宋百姓,正是商人的本色,方便赚钱!他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接着没任何表示,他拿过纸扇敲着手掌心。   卡扎眯着的眼睛泛过一道精光,右手悠悠捋抚着下颌黑胡,也不婉转了,笑道:“公子,老夫准备的礼物太多了,这次只带了一幅唐代吴道子的丹青前来,其余的珍奇宝物、胡姬美女还在府上。”   吴道子的画?李天纵双眉一凝,心跳有点加快。吴道子何许人也?画圣!能被后世尊称为圣者,岂是儿戏!在前世之时,他曾观摩过吴道子的真迹,可惜那皆是他人之物,不能兴致来了就取出欣赏,着实遗憾。   卡扎这份礼物,叫他无法不心动啊!他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意,长身而起,盯着卡扎那随从手中的布袋,急道:“快快把画取出来,让我一看!”   高挺鼻子的大食少年应了声,绕上来将装着画卷的布袋交到李天纵手上。 ------------ 第59章 卡扎的礼物   李天纵拿着以上等绸缎缝制的布袋子,走到偏厅的一张案桌前,将案桌上的香炉铜镜等物拨到一边,再把画卷从袋子抖出一角,取了出来铺展在紫檀木案上。   卡扎屁颠屁颠地跟着,捋须留意着李天纵的俊脸,却见他脸色一变,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双眸痴迷地看着案上画卷。卡扎目有得意,这幅吴道子的画与绿绮琴一样,皆是他花费千金搜罗到的,稀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此画意境超凡,画技高深,乃难得的佳作。若是爱画之人,不可能不动心的。   从古至今,只有三位艺术家被称为“圣人”,分别是晋代书圣王羲之;唐代诗圣杜甫和画圣吴道子。吴道子出身于唐高宗时代,自小双亲故去,生活孤苦,迫于生计便向民间的画工、雕匠学艺。他刻苦辛勤,天赋不凡,弱冠年纪就颇有名气,于天宝年间被玄宗召入宫中担任宫廷画师,赐名道玄。   吴道子性格豪爽,喜欢酒醉作画,创作题材广泛,无论人物、鬼神、山水、楼阁、花木、鸟兽无所不能,无所不精,留下大量的壁画、卷轴画。只是他作品虽多,可以留传下来的真亦却非常少,自然是因为毁于兵乱水火,天宝末年的一场安史之乱,便不知损毁了多少佳作。   摆在眼前这幅卷轴画,在前世的时候,闻所未闻。画中雾气蒙蒙,一片青翠群山。隐有仙鹤飞过,又似是迷雾;离近的是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斑痕纵横,却散发着一股坚定之风,而在石头后面,则长有一棵松树,粗壮地树干。郁葱的树蓬,松树叶宛若尖针;在一道树枝上。停立着几只麻雀,有前倾着身子的,也有展翅欲飞的,栩栩如生。   此画的画意空灵淡远,不比《雪溪图》要差!   那石头、青松、麻雀明明是三种不同的事物,可是画中这死物、植物、动物却浑然一体,有如天成。毫无唐突之感;再看背后的云海山群,似在咫尺,又如天涯,尤其是那只隐没在云海当中地仙鹤,令人捉摸不透。   李天纵不禁闭上双目,绝了眼前的世界,静静地感受那画中意境。这景外地意味,渐上心头。茫茫云海就如茫茫的人生,石头相挡便似挫折困难,可青松依然挺立郁葱,与仨俩麻雀相交,反而是观雾赏鹤,快哉!   “好画。”李天纵淡淡地说了声。眸子里清澈如水,突然之间,他隐约明白相通了许多事情,那颗略有浮躁的心亦被洗涤了遍,前所未有的宁静。   画是好画,但是不是吴道子的真迹,还需要鉴定。他度了一步,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画卷,这纸质似是宣纸,也有一定的年头了。略微察看过画纸。他转回画的本身上。吴道子地画向来超脱酣放,线条一气呵成。这幅云海青松图变化自然,丝毫没有着迹之处,并无不妥。   回想起前世见过的吴道子画作,笔法风格与之相同,不过此幅较之成熟,应是后来之作。他鉴定了良久,微微点头,这才去看画上角的印章。此画无题无跋,无款无识,只有这么一间红色印章,却是四个字“吴道子印”。   这字是篆体,果然与前世吴道子的印章一模一样,此画该是真品。想想那卡扎是什么人?若然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会拿来送礼么。李天纵心想至此,便不再鉴定,轻笑道:“卡扎先生好福气,怎搜罗到如此之多的珍宝!”   卡扎眉开眼笑,肚子腆着更高,却谦逊道:“老夫小有钱财,最是喜欢搜罗这些古玩雅物,几年来,便寻找到这么一些名琴绝画。此画名为《云海青松》,是鄙人诸多字画中最稀罕名贵的。”他见李天纵慢慢将那幅画卷收起来,笑道:“但我这满身铜臭的商人,哪儿看得懂?这画如今到了公子手中,我算是功德圆满了。”   如果收下,就等于答应了帮卡扎入籍;不收下地话,又着实是很大的遗憾。李天纵忖度思量了一阵,心道罢了,这卡扎如此手段,就算他拒绝了,亦会找上别人帮忙的,卡扎入籍新宋是必然的事。与其令此幅《云海青松》落入他人手中,不若自家收藏!   “卡扎先生,你入籍之事,我会鼎力相助的。”李天纵微笑说道。其实入籍非是什么困难事,但籍里边有许多种,卡扎想入的那种是可以享受与新宋百姓同等地政策,捐赠入籍银便不提了,唯一难处就是在名额之上。   他卡扎是近来才搬家至新宋临仙的,尚未结交到什么权贵,才会困难重重。有了绿绮寻主那么一出,李天纵不帮,自有人帮。   卡扎闻言大喜,当下千恩万谢起来,把话都说绝了,李天纵想不出力都不行。两人渐渐走回几椅坐下,笑得似只老狐狸的卡扎又道:“其余的宝物美人,待老夫回去之后,便马上送往府上。”   说到美人两字,他笑得特别猥琐。站于茶几之后的李吉却笑道:“卡老爷,你也忒没眼光了吧,就那么黑不溜秋的也叫美人?”小厮不禁想起上个月那回,那几个胡姬的皮肤跟墨水似的,看了叫人没胃口。   李天纵嘴角微翘,身为后世之人,他自然十分清楚大食国,也就是阿拉伯一带是属于白种人,也称欧罗巴人,高鼻深目,那里的女人也是可以倾城倾国的。   “呵呵,老夫上回是糊涂了,竟把自己地喜好以为标准。”卡扎毫无窘态地拿自己来开涮。惹得李吉憋红了脸,暗觉咋这巨商有万贯家财,还不懂得享福呢,晚上抱着那么个黑姑娘睡觉,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卡扎神秘地看着李天纵,嘿嘿笑道:“鄙人又购了批水灵灵地美人儿,包保公子会喜欢的。”   一批?李天纵哭笑不得,把他当什么了,再说要是接收下来,杨玉那醋坛子还不拿刀砍人了!他连忙摆手谢绝:“先生万万不能害我,我这儿可没地方养一批人!”   卡扎桀桀一笑,半眯着眼睛道:“明白,明白。”   李天纵见他那副淫荡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并非与你说笑,倘若你乱送美人来,让家父得知,入籍之事定会搞砸。”李靖可最怕儿子沉迷女色地,恐怕杨玉尚未砍他,他就被怒气冲天的李靖砍成八块了。   听到有关入籍,且见其严肃,卡扎方才恍然,点头道:“公子放心,鄙人知道了。那些美人儿便先待于我府中,公子何时想要,只需与我说声便可。”   李天纵不禁翻了翻白眼,满脸无奈,拿起花梨茶几上的茶碗,大饮了一口,已凉的清茶顺喉流进肚子,心中充满淡淡的茶香。   “鄙人今天前来,除了相求公子帮忙入籍之外,还有一事的。”卡扎端起茶碗笑道,只见他饮了口茶之后,才详道:“前些日子,公子可是带着两位侍女到藏宝斋购置饰品?然后作了两幅手铐图纸订做。”李天纵剑眉一挑,点了点头。卡扎捋须道:“那家藏宝斋,正是鄙人的产业之一。”   原来的藏宝斋只是间普通饰品店,后来被卡扎收购,经过一番装修,又转卖昂贵之物,便逐渐成为一家大店。尤其是一些与独不同的西域饰品,更是大受欢迎,上回叶枫订购的那只翡翠手镯,正是从大食国运至京城再到临仙的,甚是稀罕。   但是,李天纵说的没错,无论是哪儿传入,再稀罕也稀罕不过自己设计的样式,而且他的样式新颖漂亮。这事儿让精明的掌柜记了下来,并上报于卡扎。   “德财,把李公子订做的手镯呈上来。”卡扎说罢,他身后那个名作德财的随从走上前,把一个小紫檀镌花木盒呈放在花梨茶几上。卡扎伸出一双肉呼呼的手,揭开木盒,显露出里边两只手镯来。   盒子左边镶放着一只银色手镯,那手镯环环扣成,各环间挂坠着一只小飞鱼,极是活泼可爱;右边的手镯则是由两半的银弧并叠而成,简洁大方。这两只手镯正是李天纵那天在藏宝斋泼墨作出的样式。   从盒子里拿出左边那只扣环手镯,李天纵摇了摇,顿时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悦声之声。手镯表面凉冰冰的,做工精致,那些飞鱼制造着颇是生动,竟不比前世在精品店看到的那些要差。   心中不禁想,婉儿戴着这只扣环飞鱼手镯,走起来叮当叮当的娇憨可人情景。   他轻笑一声,又拿起右边那只为熙云设计的手镯,依然是纯银所制,触手冰凉。把玩了一阵,将两只手镯放好,他道:“都做得很好,有劳卡扎先生了。”   卡扎双眸里闪过一道精光,脸上笑容愈加灿烂:“公子设计的手镯真漂亮,恕鄙人冒昧问一句,公子可否允许我批量制造这两款手镯?” ------------ 第60章 妙笔生钱   这两款手镯精致新颖,若然能批量生产,定会畅销。而且那款扣环手镯不单可以坠吊飞鱼,也可以坠如花卉、星月等物,款式繁多呐。卡扎似乎已经看到将来银两滚滚来的情景了,深目中精光四溢。   李天纵合上紫檀盒子,闻言毫不思索,摇头道:“卡扎先生,这两款手镯是我专门为两个丫头设计的,如果批量生产了,那就非是独一无二了。”   卡扎微微一怔,便捋须笑道:“公子所言甚是,此法不行,鄙人倒另有一个主意。”他心中将想法温了遍,道:“公子你随手一画,便是两款令人称奇的手镯,如此才华横溢,自然令鄙人佩服。我这种铜臭之人,什么事就喜欢往买卖上去想,假若公子能抽闲画些图样,由鄙人制造出来,岂不是……”   他一直在观察着李天纵的面色,生怕稍有惹其不高兴之处,毕竟这种工匠活,似李天纵这般富贵子弟,哪会乐意做的。对此,卡扎早有准备,呵呵道:“当然,鄙人不敢让公子凭白帮忙。若公子愿意,藏宝斋的一半便归公子所有。”   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没有立马作答,拿起茶碗慢饮,心中思量着。卡扎此举,并非为了赚钱那么简单,若然自己亦成了藏宝斋的老板,那么替他入籍之事定会尽心尽力,毕竟他的生意收益跟自己有关了;那些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一个靠山,依附上李家了。   “莫看藏宝斋只是间饰品店,但收入可不小啊。”卡扎正要鼓吹说服,李天纵却摆了摆手。   李家地家风家规向来甚是严格,怎能胡乱答应。不过账本上的银两是越来越少了,说不得再过些时日,连给两个侍女买胭脂水粉的钱都没有。所以李天纵倒是不介意赚点钱。他眼珠一转,道:“承蒙先生赏识。只是家父不许我为商,先生的提议恕难从命。”   卡扎闻言满脸失望,轻叹一声惋惜不已,却听李天纵笑道:“不过我有另一个主意。”他双眼一亮,以为事儿有了转机,急问道:“是何主意?公子请说。”   “买断!”李天纵的星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见老狐狸卡扎颇是疑惑。他捏着下巴笑道:“虽然我不能从商,但为先生提供些饰品图样还是可以的,再说先生如此欣赏我的作品,我怎么忍心全然拒绝?这买断嘛,就是我地图样以一定的价钱卖给先生,先生凭那些图样赚多少银丙,皆与我无关。”   卡扎不禁愣住,所谓买断。就是从合作关系转为买卖关系,他想要地靠山是不用想了。纵然心中滋味不对,他面上神情却十分欢喜,眯着双眼:“公子高明啊!”此话一语双关,不无有指李天纵摆脱他的意思。   “那先生觉得在下的提议可行否?”李天纵眨着无辜的眼睛。   卡扎自己说了志在图样的,除了点头别无选择:“可行。可行。”他心中嘀咕着,这李公子年纪轻轻,却机智狡猾,令人猜之不透,真难对付啊!   听他同意,李天纵当下抚掌一笑:“我这就绘几幅手镯的图样出来,省得让卡扎先生空手而归!”他让李吉去拿笔墨纸砚,悠悠地品了会茶,起身走到之前鉴画的紫檀案边,待李吉归来。将宣纸铺好。墨锭磨出墨水,便提起一支狼毫笔。蘸墨后开始创作。   只见那张被玉石压着地宣纸上渐渐出现了一只手镯,甚是平凡的手镯,李天纵忽而在手镯两边加了几笔,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只因那手镯边上加了几道缠丝,变得漂亮非常。他不停笔地连画了八款手镯的图样,才将狼毫笔放到砚台上搁着。   这八款手镯有的华贵,有的清雅,适合八种不同气质的女子。卡扎双眼发光,轻声赞道:“妙啊,真是妙笔生钱!”他转眼看着李天纵,道:“不知公子的这些图样,怎么个价钱?”   李天纵瞥了卡扎一眼,指着宣纸中一只最华贵的手镯:“假如先生将这款手镯制造出来之后,每只会卖多少银两?”   “这个……”卡扎地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下,有种不祥的感觉,那只手镯镶满翡翠玉石,价格不菲啊!他支吾了会,道:“得看选用何种玉石镶嵌,若是以羊脂白玉来镶,价钱可在百两;若以一般玉石来镶的话,最普通则在十两左右。”   谅他也不敢说谎,毕竟以后还会制造出来卖,这个价格的真假,瞒不了别人。李天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狐笑:“那就按中间价五十两来计吧,以这只为准,这八款手镯一套为四百两,不算成本卖十只,便是四千两。”卡扎似怀春少女私会情郎一般,心如鹿撞!李天纵接下来的话令他险些晕厥:“这八款图样,就以四千两卖给先生好了。”   四、四千两!卡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原本精光四溢的眼睛变得愁苦不已,这套手镯哪有四百两那么夸张,而且不计成本地算,这不摆明地拿他当肥猪来宰么!   李天纵皱起眉头,疑道:“可是这个价钱太贵了?”卡扎抛开杂念,满脸堆笑:“非也,公子这个价钱很是合理。”李天纵摇头叹道:“在下不懂生意,出的价钱难免会有所偏差,先生尽说无妨,不必恭维我。”   贵是贵了点,却并非没得赚,只是时间上需要久些。卡扎忍痛道:“公子说笑了,这八幅手镯图就算是五千两,鄙人也要买下的!”   “不若如此,减少一千两,这些图样以三千两卖给先生。”李天纵笑道,他知道凡事皆不能太过分,否则便没有下次了。   真是神仙保佑啊!卡扎此时心中的感受,就似在行死刑的犯人,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刀锋闪过一抹寒光,正要挥下去,忽然有一急骑而来,大喊着:“刀下留人!”他岂有不赞同之理,一连说了十几个“好”字。   待宣纸里的墨迹干得差不多了,卡扎以那双满是横肉的手小心翼翼地收卷起来,当真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掉!能不宝贝吗,这张宣纸价值三千两啊,按如今新宋的物价,五十两便足够小户人家过一年了,三千两则是六十年。他此行自然没有带这么多银两,只得笑道:“公子放心,鄙人回府之后,便将这三千两银和其余的礼物一同送来。”   李天纵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一弧淡笑:“我会尽快替先生办妥入籍之事地。”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一提到入籍,卡扎便觉得那三千两花得不冤,将手镯图样交给随从德财,他微弓肚子揖手道:“那鄙人先行告辞了。”李天纵将他送到偏厅外,卡扎住步下来,压着声音道:“公子真的不用鄙人将那些美人送来么?都是冰清玉洁的处子,很诱人地哦!”说罢,他一顿挤眉弄眼。   李天纵无奈一笑,随口应道:“无福消受!”卡扎闻言双眼一亮,嘿嘿了声。   将卡扎送走之后,李天纵拿着装有两只手镯的紫檀盒子回去无为居。走过两边遍满飘香紫藤萝的长廊,踩着鹅卵石路走入庭院的半月门,却见婉儿站在小鱼池边弯着身子,娇憨地与池中游鱼说着什么。算算时间,这丫头定是刚刚喂完鱼食了。   婉儿今天身着一件浅蓝色的交领襦裙,头上梳着李天纵给她设计的斜侧马尾发式,穿一双绣花鞋;她俏脸上略施淡粉,一双剪水杏眼清澈纯洁。她听到院外动静,扭头望来,看到李天纵顿时浅露笑靥:“少爷,回来啦。”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奔来。   李天纵一手搂住她,走到院中石桌,打开紫檀桌,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依在他身上微羞的婉儿往盒子望去,惊讶一声,这是少爷上回在藏宝斋画的那两只手镯!他松开婉儿,拿起那只扣环飞鱼手镯,轻轻一摇,便响起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道:“喜欢么。”   “这、这是给我的吗?”婉儿睁圆双目,水眸里流露出喜爱之色。   抓起她的右手,李天纵柔声道:“当然是给你的,我替你戴上。”当下,他将手镯轻轻套进那只纤细嫩滑的小手。由于订做之时已经量度好尺寸,这只手镯戴在婉儿手上,刚刚好。   婉儿浅笑地晃着玉手,发出叮当声。李天纵宠腻地捏了她的巧鼻一下,笑道:“熙云呢,又在看书么?”婉儿闻言怔住,神态慌张,两只大眼睛溜来溜去,支吾地犹豫道:“云姐姐、姐姐她……” ------------ 第61章 女儿家的秘密   听到少爷问熙云在何处,婉儿立刻变色,慌张失措地支吾着,半晌都没说好句完整的话。以她简单善良的性子,心里有什么话都摆在那张娇憨的脸上了,哪里懂得骗人?   李天纵一脸疑惑,熙云在作甚么事要瞒着他?他很早就鼓励赞许过熙云的好学精神,料想不会是看书之类。他拍了拍婉儿的红通通的脸蛋儿,好笑地道:“快给少爷说清楚。”   婉儿偷瞅了他一眼,似羞非羞地低下头,蚊声道:“姐姐她身子、身子不舒服,在房里歇着呢。”   “身子不舒服?唤大夫来看了没。”李天纵微微皱眉,早上熙云还神采奕奕的样子呢,而且生病便生病了,婉儿何需支支吾吉地要瞒着自己?却见俏丫头轻摇马尾,杏眼不敢看他,细不可闻地道:“没、没有,姐姐歇息一阵便好。”   捏着婉儿的下巴将她的脸仰起,李天纵瞪着星目看向她那双水眸深处,皆是慌张之色!他轻哼一声,右手松开她的秀颌,顺势用力一甩,似是怒道:“好你个婉儿,竟然学会要欺骗少爷了啊!”   婉儿神色大急,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抓住李天纵的手臂,慌着解释:“不是的少爷,婉儿并没有骗您,姐姐她真的身子不舒服,您信我吧……”她越说越乱,话语揉在了一起,乱七八糟的。   按理说她这么乖,温顺得跟只绵羊似的。断定不会欺骗自己地,但是她为何会如此失常?没有头绪索性不想,李天纵往熙云的闺房抬步走去,道:“先姑且信你,我这便去瞧瞧熙云究竟搞什么东西,至于这般神神秘秘么!”婉儿见此更急,慌忙快步跟上。手腕处的飞鱼手镯一阵叮当响。   熙云和婉儿同住一间房,就在李天纵的内室外边。房间门窗皆紧紧闭着。李天纵正要拉开房门,婉儿则堵截了上来,挡在房门前,眼神飘忽,嚅嗫地道:“少爷,姐姐方才已经睡下了,我们便莫要进去惊扰她好吗?”   里边一定有古怪。难道熙云根本不在房间里?李天纵眉头一皱,那么她去了哪里需要隐瞒的?他面容一正,伸手拨开婉儿,一言不发地将房门拉开,旁边婉儿的俏脸娇艳欲滴。   走进清雅的房间,李天纵不禁微怔,只见熙云站在圆鼓桌边,衣衫有些凌乱。倾城倾国地瓜子脸十分苍白,那双妩媚的凤目亦很是失神。她整理着身上那件淡紫色绣花交领襦裙,勉强展颜笑道:“公子。”   婉儿暗地舒了口气,握紧地小手也松了开来,碎步走到熙云身边,搀扶着她。小嘴轻启,偷偷地对她说些什么。   这姐妹俩到底搞什么?李天纵如今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从熙云青丝四散、衣服凌乱可以看出,她应该是听到声音,刚刚下床的,而苍白的脸色也确实像是生病。只是为何要瞒着别人?   几人往圆鼓凳坐下,李天纵一直盯着熙云看,她却没有婉儿的慌张,自若地微翘着嘴角,只是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他忽然摇了摇头。看向婉儿道:“你去唤大夫过来。”   婉儿缓缓地离凳。眼睛望向熙云,还是让姐姐来说吧。熙云挽了挽耳边垂发。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淡笑道:“公子,我只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现下有点头晕而已,歇息歇息便好,无须喊大夫来的。”   “没关系,让他来开几贴安眠补脑的药也好。”李天纵摆了摆手,连催几句,婉儿却依然杵着不动,他一板面容:“是不是连少爷地话都不听了!”这招以往的杀手锏,今天失去了作用,婉儿羞急地张口欲言:“我、我……”   熙云的脸色愈加苍白了,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咬牙道:“公、公子,真的不、不必。”她突然痛苦地呻吟了声,身子倚着圆鼓桌,手捂肚子。   “姐姐!”婉儿慌乱失色,抓着她的衣服:“你这、这是怎么了?”熙云又是一声痛叫。   李天纵皱着眉头站起身,隐约想到了什么,熙云分明不是什么头晕,而是腹痛,她们非要瞒着自己作甚;看婉儿的无措,显然这是突发情况,之前又羞羞怯怯的……心中灵光一闪,他顿时醒悟过来!   女孩子有什么不适要隐瞒着他人地?他一拍额头,暗呼自己愚笨,熙云这是来亲戚了!两个女孩都是碧玉年华,自然会有那种生理情况。他急忙上前扶住熙云,道:“快上床躺着。”   熙云在李天纵及婉儿的搀扶下,踉跄无力地来到盖着纱帐的架子床边,微微颤抖的小手脱掉绣花鞋,紧咬着牙往床躺下,青丝散落在白瓷婴儿枕上。虽然平躺着,但是痛楚依然阵阵袭来,下腹处似要撕裂开一般,她的手捂着小腹,终是忍不住,痛苦地闭着双目,微微喘息地呻吟着。   床边的婉儿满脸紧张,手足无措地看看熙云,又看看李天纵。   虽然并非女孩,但李天纵知道在亲戚来地期间,痛经是件很正常的事,甚至可以令人痛不欲生。熙云向来是个刚毅的人,此时定然是非常痛苦,才冷汗直流的。他心中不禁满是怜惜之情,责怪地看了婉儿一眼,轻叹道:“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   见他脱掉云鞋,坐上床去,伸手去解熙云的襦裙,婉儿情急地抬起手,喊道:“少爷,姐姐她现在……”熙云感觉到腰带被人解开,她半睁开凤目。   将白色丝带解下放在一边,掀起外面的紫色襦裙,露出熙云那纤细如柳的腰,平滑玉嫩的小腹,还有粉色抹胸遮不住的肚脐。李天纵对她温柔一笑,一语道破天机:“女儿家那个来了,有时候是会有些痛的。你先忍着,我替你按摩,很快便会没事了。”   尽管痛楚没有减轻,但熙云煞白地脸却回红,羞地!床边站着的婉儿则呆若木鸡,也跟着脸红耳赤,为何少爷什么都懂似的,连女儿家的桃花癸水也知道……   小巧无瑕的肚脐下边,月白色小亵裤的上面,李天纵的手紧压按下,在那凝脂白玉般的小腹上慢慢地按摩起来,不时回头对熙云投去安慰的微笑。   熙云心里暖暖的,看着李天纵的眼神有些变化,气若游丝地道:“公子,你、你别管我了,快离我远些,莫要沾上晦气。”   在古代,女子红潮之期,是被认为不吉利、有晦气的,众人皆是躲之不及。李天纵笑了笑,挑起眉毛道:“沾上就沾上喽,谁叫你是本公子的好宝贝呢!”他没有停顿,双手相叠地压着她的小腹按摩。   熙云眼神微痴,双眼一眨都不眨地望着他。   转头一望站在床边又紧张、又羞赧的婉儿,李天纵满脸无奈,没好气地道:“我让你去唤大夫过来,怎么还呆站着呢!”婉儿如梦初醒地应了声,疾步往房外跑去。他莞尔一笑,星眸看向那双妖妩的凤目,问道:“好点了吗?”   “嗯,不怎么痛了。”熙云点了点头,下腹的撕裂之痛早已有所缓减,她的脸蛋也渐渐回复血色。   又揉了一阵,李天纵才停了下来,扯过那张浅紫色的丝绸棉被,盖好在熙云身上。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他胡乱穿好云鞋往外边走去:“我到外边石凳取点东西,立马回来。”   果然,过不了一会,他便拿着一个绣花紫檀木盒回到床边,放在妆台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银色手镯。熙云双眼一亮,这只手镯是公子上次在藏宝斋为她设计的,她轻呢道:“好漂亮。”   李天纵将她的右手从被窝里拉出来,小手晶莹玲珑,指头修长圆润,指甲洁净无暇,掌心白嫩带粉红,浅浅的皱褶之下,隐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纹路。他笑道:“为何你连只手都这么漂亮。”   熙云脸露羞笑,任凭小手被他把玩着,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滋味儿,似是甜蜜似是喜悦。   “再戴上这只手镯。”李天纵将纯银手镯套进她的手腕,赞道:“完美了。”熙云摇了摇手腕,手镯贴着肌肤甚是冰凉,而心扉则温暖如春。   待婉儿唤来府中大夫,经过望闻问切,诊断为气血虚弱,还有一点湿热,说了些注意事宜,便回去开药了。 ------------ 第62章 恶人相会   清晨的城门,更是热闹熙攘,一辆辆载满货物的牛车、马车经城门守卫检查后过了护河桥,奔进城中。樵夫背着干柴、渔夫提着竹篮,脚步匆匆,生怕错过了赶集时辰。也有少数方巾少年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吟赞着在晨曦照耀下的景色。   福记凉茶铺外,一辆由高头俊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停了下来,那马车朱漆发亮,布帘子绣着一只睁目咆哮的猛虎,前倾着身子,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赶车的两个随从满脸献媚,语态卑恭地说了几句,车厢里传来一阵哈欠声,叶枫弯身前来。   他身穿一件淡白色圆领大袖的襕衫,腰束锦玉腰带,头扎翠玉簪,绑有蓝色布条。从仆人处接过一张黑裘披风,醒目惺忪地将脖子处的绳带绑结好。叶枫又打了个哈欠,心中想起玉娇那丰腴的身体,轻轻地咂着嘴巴,骂了句:“天杀的,挑的什么破时辰。”   起了个大早跑城门这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他此行的目的,是接一个从京城而来的狐朋狗友。   在随从的搀扶之下,叶枫走下马车,伸了个懒腰,一把将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吟着诗的少年推开,嘲讽道:“大清早的念个屁,以为自己很有才么,吱吱呱呱的真烦!”那少年怒扬着双眉,呔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叶枫一怔,顿时怒气上涌,什么睡意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最讨厌别人说他无礼了!朝天牛鼻张得老大,两个幽深的鼻孔喷着粗气,他咬牙道:“小子,你算是老几?敢出言教训你叶爷爷我!?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布衣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便要走。叶枫哪里肯放,一把抓住他地肩膀,用力将他扳过来。张手往他脸上甩过去,啐呸道:“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对爷爷这么横?”布衣少年抬手一格,虽然幸免了一巴掌,但手腕却震得发痛。   两个随从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生得獐头鼠目、五短身材的二十五、六岁青年怪声怪气地道:“少爷,杀鸡焉用牛刀,教训这家伙何需您呢?嘿嘿,让小人来罢。省得弄脏了您的手!”他转头怒瞪着那个布衣少年,蹬了一脚,喝道:“哪里来的无知小儿,不知道叶将军之子叶枫的威名么!”   一听到是恶名远播的叶枫,少年顿时蔫了几分,无故受此灾难,着实冤枉!他不过是赶早出来踏青,瞧瞧会不会邂逅什么漂亮小姐罢了。这也能得罪叶枫?传闻这人横不讲理,果然是真的。   只是他无权无势,就算被叶枫一顿毒打,也不会有人替他申冤地,还是忍了吧。想到这,少年敢怒不敢言。任凭叶枫主仆恶言恶语,都不回应。   叶枫骂了一会,便觉无趣,拎着少年的衣领,一拳捶到他胸口。少年顿时闷哼一声,接着猛烈咳嗽。他放开少年一推,吐了口唾液,冷笑道:“快滚吧,别让你叶爷爷再看到你!”他指着那撒腿就跑地布衣少年,大笑不止:“老夏。瞧瞧那小子的德性。哈哈——”   那个叫老夏的仆人挤着一双圆小的鼠目,也跟着桀桀地笑。   笑了一阵。待少年跑得没影了,叶枫便行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走进福记凉茶铺,瞅了瞅凉棚下以粗糙木质造的朱漆方桌,又看那些赤着胳膊竖着腿,满口粗言的粗个大汉一眼,对随从道:“老夏,咱们进去,在这外边坐着,忒辱没了身份。”   “是极,是极,小人瞧到这些贱民,就浑身不自在。”老夏打了个冷颤。   他们的话却半句不漏地传进那桌地大汉耳边,其中一个黑脸大汉拍案而起,瞪大一双牛眼,他方才全然见到这油头粉面的家伙无理欺负那布衣少年的情况,早已心有愤懑,如今又被笑作是贱民,他一时忍不住哼哧一声。   其他大汉连忙拉着那个络腮胡子的黑脸坐下,那恶公子鲜衣华服的,岂会是普通人?绝非他们这些平民能够招惹得起的!   可还是迟了,叶枫高皱眉头,厚厚的两片嘴唇咧了开,恶狠狠地道:“嘿!叫你作贱民还不服气呢。”他本来这么早弃了玉娇的丰体出来,就已经很不爽了,还接二连三地受到顶撞,胸中塞满地无名火终于爆发了。   他看着那黑脸大汉,语气嘲弄道:“有种死出来受你爷爷一拳!”   那黑脸大汉也非是好相与之人,他是临仙百里之外的牛家村人,名叫黑牛,在村里出了名的脾气火暴愣直,这还是初次进城,想要凭着一身蛮力赚些银钱回去娶个漂亮媳妇。虽然明知那公子来头不少,他却忍不住怒喝一声:“小儿,莫让俺打得屁滚尿流!”   不顾同伙的拉劝,黑牛跳了出来。   “爷爷今天便脏了双手,收拾收拾你这王八。”话声未落,叶枫便欺身上前,一拳往黑牛身上招呼去。黑牛从小到大,还未打输过架,哪里怕他,咆哮如雷地挥出重拳,想要以拳打拳。怎料叶枫陡然斜身一跃,披风扬起,穿着云鞋的脚踹向黑牛的腹侧。   黑牛一拳挥空,腹侧受了一脚,火辣辣地痛!他暴喝一声,扭身一横挥拳,无奈那锦服少年灵活地弯身避过,拳头已至他的裤裆。黑牛拳拳都是用尽全力的,出了拳便收不回,命根子处传来剧痛,他惨叫一声,自然而然地要捂住。   叶枫不屑地啐了口,左拳一仰勾,狠狠地打飞黑牛的下巴,右拳再猛然地砸在他的嘴巴处。黑牛退了几步,鲜血从嘴角流出,却是被打掉了几颗牙齿。叶枫甩了甩微痛的拳头,冷笑道:“只会用蛮力,怎么打得过你爷爷?”   “俺跟你拼了!”黑牛还待扑上去,双手却已经被同伴紧紧箍抱住,一个大汉喝止道:“黑牛,你还想娶媳妇么!”黑牛一听这话,气势顿时全消,蒌了下来。大汉们转而堆笑地看着叶枫,说道:“公子,这黑牛的脑袋不太灵光,您老大人有大量,就发发慈悲放过他罢。”   若非今天还有别的事,定不就此罢休。叶枫哼了声,甩袖回身。见他收手,福记凉茶铺的老板大松了口气。   老夏迎了上来,崇敬地赞美道:“少爷好身手啊!假以时日,您定然会是新宋第一勇士,扫平那些蛮夷,为天子开拓疆土,建功立业!”叶枫对这个马屁不太受用,哼道:“老子以后要当状元的。”老夏眼珠一转,赔笑道:“对对对,少爷文武双全。”   两人走进凉茶铺里歇息喝茶,剩下一个随从则在等待少爷京城来地好友。   过了半个时辰,在叶枫连绵不断地骂娘声中,终于等来了一辆大马车。这马车由两只黑色大马拉着,赶车的是个约摸六旬地老人,他吁的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在两个身材魁梧,双眼精光四溢的汉子的伴护下,一个弱冠少年下车落地。   那少年身着一件白色儒袍,束一条朴实无华的腰带,头戴黑冠,容貌平庸,留有一点点的胡须。他抚了抚下巴的薄须,另一只手拿着把纸扇,抬步往福记凉茶铺走去,后面跟着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厮,和两个高大护卫。   “可是刘公子?”叶枫的另一随从走上去相问,见少年点头,他欢喜道:“我家少爷早已等待多时,刘公子请随小人来。”他带着刘公子几人进得凉茶铺,那边叶枫一见来人,立时一拍木案。   他怒气冲天地道:“刘彬,你戏耍我是么,我在此等你半个时辰有多了!”   刘彬唰地打开纸折扇,显出那写了首长诗的扇面,温文笑道:“这不是路上有所耽误嘛,枫老弟消一消火气。”他摇了摇纸扇,道:“还有,请唤我轻舟居士。”   叶枫不屑一声,许久不见,还是那般装蒜!他起身与刘轻舟往凉茶铺外走去,老夏随手给老板丢了几个铜板,而叶枫则上了刘轻舟的马车,车夫策马进城。   “听闻杨玉那婆娘近来落败给李靖的儿子李天纵?”刘轻舟方一在车厢内坐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枫老弟你那天可有在场一睹那婆娘惨败的凄惨样子!?”   叶枫正吸着车厢里的香炉燃起的袅袅清香,闻言一哼,道:“凄惨个什么,杨玉那娘皮与李姓小子相见恨晚呢!”   “哦?”刘轻舟皱起眉头,催道:“快给我道道这是怎么回事。” ------------ 第63章 鸿门宴   想起那天李天纵在百花画舫威风的样子就来气,叶枫一张脸黑了起来,倚背在柔软的背垫上,满脸不屑道:“杨玉那娘皮,如今与李小子姐弟相称,整天粘在一起,踏青游乐,好不快活呢!你道她凄惨个什么?”   “可恨!”刘轻舟咬着牙,一合纸折扇紧紧攥着,愤愤不已:“气煞我也!为何不是杨琼瑛遭万人嘲笑,而她恶病缠身,然后一命呜呼!死了下到阴曹地府,还没得投胎为人,只得为猪,任人宰杀……”他越说越来劲,足足咒骂了杨玉半刻,说得口干舌燥,才停歇下来。   坐在对面的叶枫呆若木鸡,瞪着眼睛张着嘴,愣道:“这、难道杨玉奸淫了你家娘子,不对,她也是个女的;那她杀了你全家?”   “你胡说什么!”刘轻舟怒瞪了他一眼,寒起脸来,冷哼道:“五年前,京城的文斗大会上,四强里我遇上她。你道她一个女儿家,不待在闺中绣绣花怀怀春的,跑来参和什么?我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不屑对付女流之辈,便好心让她一让;岂料她不识好歹,趁势赢了我,还大言不惭地笑嘲我!”   他沉痛地摇了摇头,哀叹道:“可怜我为此而背上了一个败将之名,且错失了进入决赛的机会,令我排在京城四才子之末!真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叶枫满脸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刘轻舟,撇了撇嘴:“你会让她?不信。”   轻舟居士脸上闪过一抹恼羞之色。犹自嘴硬道:“杨玉算个什么?不就是凭着女儿身,大家让着她,她才横么。倘若我全力以赴,两个杨玉都不是我的对手。”他说罢,不由分说地问道:“对了,那李天纵何时开窍了?我记得上年地京浙才子会上,他参加了书法一项。但他的字又斜又歪,连我五岁之时亦不及。最后捞了个倒数状元,委实可笑。”   脑海中回想起上年李天纵那副丢人模样,叶枫不禁哈哈大笑,胸腹间的郁闷之气消去不少:“对对,他似乎写的是‘学海无涯’四个字吧,结果那个老不死的夫子还说了些鼓励话,他给当宝呢。嘿嘿!”   笑了一阵,刘轻舟又提起方才之问,叶枫的脸立时又黑如锅底。当下,他愤愤地从两个月前在百花画舫的事儿说起,两人打架,李天纵被李靖禁足一个月,解禁之后,就换了个人似的了。   听罢。刘轻舟嘿笑道:“如此说来,却是你将他的脑袋揍灵光了!”见叶枫不置可否地哼了声,他嘲弄道:“看来临仙无人矣!居然让一个傻子如此神气,真令我失望,瞧来下个月地京浙才子会,在下要独领风骚了。”   他这句话。无疑把叶枫也骂了,叶枫牛鼻一张,冷笑道:“傻子?他以前确实是;可如今,恐怕你也奈他不了何!”刘轻舟闻言笑得前俯后仰,断断续续地道:“枫老弟,你、你居然拿个傻子与我相提并论,着实可笑、可笑!”   马车进了城,车外的聒噪的吆喝声纷至沓来,叶枫满腹烦躁,火气更大。讽刺道:“你输给杨玉。而傻子却赢了,作何解释?”   提起杨玉。刘轻舟便一脸不愉,眸子里恨意横生,啐了口:“那时我不过是让着她才会落败的,而且都是五年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我让她一半也能轻松取胜;至于李天纵,小儿罢了,我更加不放在眼里!”   “那你帮我羞辱他一顿如何?”叶枫斜睨着刘轻舟,戏谑道:“倘若你赢过他,你在柳河的花销算我头上。”刘轻舟半眯起双眼,哼哼出声:“你便等着看好戏吧。”   咯咯咯咯——华贵的大马车碾着青石路,扬起滚滚地尘埃。   ※※※   花梨木雕花纹卷书案上,铺展着一幅卷轴书画,却见上边以狂草体写着一篇文章,那字飞扬如舞,变化诡异,通篇下来如行云流水,竟是一气呵成,而无半处停顿。可惜字帖并没有落款印记,不知是谁人之作。   案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直领襦裙,腰束一条翠绿丝带的少女,那少女头梳一个蝴蝶髻,扎着黄蓝相交的蝴蝶钗,左边耳侧分有一束垂发,以黄边中蓝的圆环捆着。秀脸微施薄粉,两道黛眉轻颦着,杏眼凝望着案上字帖,涂着淡淡粉色的薄唇似在喃动。   她捋着垂发,过了良久,才脸有不甘地摇了摇头,叹道:“纵弟,我也看不出这是何人的手笔。”   宽敞的书房里,靠墙摆放着许多红木书架,书架上整齐地堆着各类书籍,一张紫檀大书桌放于邻窗位置,桌上有笔墨纸砚等文房之物,还有一盆散溢着幽香的素心建兰,桌边有一个瓷质花鸟卷缸,里边插放着诸多卷轴字画。   李天纵从书桌地抽屉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紫檀锦盒,打开锦盒,一阵芬兰飘出,只见盒内以柔滑的黄色丝绸裹着,正中镶放着一条卷轴画。将卷轴画拿出,他信步走至杨玉旁边,看着书案上的字帖,不禁叹息。   不消多说,这幅字帖也是卡扎的礼物之一,除去吴道子的《云海青松》、一些金银珠宝之外,还有多幅名贵书画,和一些药散,据说是强身健体之用地。众多书画之中,最数这幅无题无款的字帖神秘,李天纵鉴定多番,没能看出泼墨者是谁。是以让杨玉来看看,可惜她也没那份眼力。   杨玉满脸歉意地看着他,他淡笑道:“玉姐无需责怪自己,此字帖或许是隐于民间的书法高人之作也不一定。”抚慰了她几句,把手中卷轴画解开绳结。展放在字帖之上,正是吴道子地《云海青松》。   “好画!”杨玉睁圆眼睛,又渐渐变柔,盯着画卷一动不动,有如老僧入定。她心中一片悠然,静静地感受着画中缥缈的云海,坚定的青松。须臾。她叹道:“吴道子不愧为画圣啊,如此画情画境。画工画技,令人敬佩。”赞了几句,她笑道:“这幅画怕不止一万两,那个卡扎赠送于你,可真舍得。”   连着其余礼物,卡扎为了入新宋户籍,花得何止万两。李天纵抚着画卷。道:“有了新宋籍,他便免去很多税收了,迟早能赚回来。”   杨玉点了点头,认同道:“所谓无奸不商,卡扎能成为巨贾,绝对不会做吃亏生意的。”她歪了歪头,问道:“你可有在世伯那儿替他说入籍之事了?”   “说了,爹应了。”李天纵略过此事。对她眨了眨眼睛,脸带笑意道:“我顺便又跟他说了些向你提亲的事,给京城爷爷写了封信,信中详尽了我们联姻的好处!”   杨玉秀脸微羞,心中被甜蜜所充满,双眼有点迷离。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她往腰侧摸索着,抓住系在丝带上地葫芦酒壶,拨开酒塞,便要往小嘴里倒。不料到嘴边地酒壶忽而被夺,她愕然地转头看去,只见李天纵微笑地拿着酒壶。白了他一眼,她嗔道:“还给我。”   拿着酒壶在鼻间嗅了嗅,一阵浓烈之气扑来,李天纵摇了摇手指,道:“这么烈地酒。整天饮可是对身子非常不好地。恕难从命啦!”   喉咙咽了咽,杨玉咂着嘴。似乎在品尝着酒味,只是酒劲上来了,哪能忍得住!她跺了跺脚,嘟起小嘴道:“纵弟别闹了!我都饮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大碍?快给我!”她早已习惯兴高之时,饮上一口酒的,若然没有带着葫芦酒壶那便罢了,若是带着,怎么也得饮。   “你要慢慢戒酒,听话!”李天纵半是认真,半是捉弄她,快步走向窗边:“我先将这壶酒倒了再说。”   杨玉顿时大急,疾步抢上,柳眉倒竖,瞪圆水眸:“不要,不要!”她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没想到李天纵就势被她推了推,手中扬起的酒壶倒挂过来,壶中酒水咚咚地倒出,落到窗外的石板地上。杨玉痛心地惨叫着,连蹦带跳,才抢回一只空荡荡的酒壶。   “你、你……”她脸色微呆,呼吸渐喘,看看酒壶又看看倒酒凶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天纵耸耸肩,满脸无辜地道:“与我无关,是姐姐你自家扑过来,弄得我拿不稳,才倒出去的。”语气虽真诚,星眸却闪过一丝促狭笑意。   杨玉哭丧着脸,不断将酒壶往嘴里磕,流尽几滴幸免于难地酒后,便再倒不出琼浆玉液来了,她只好伸出粉红色的小香舌舔着壶口,那样子活似馋嘴猫儿。杏眼斜瞪着李天纵,幽幽道:“现在还未嫁你呢,便整天被你欺负;将来嫁了,那会成什么样子啊?”   “玉姐,我这是为你好。”李天纵轻轻搂住她,可惜矮了人家一截,没得让佳人倚靠着,反而自己挨在佳人身上。手上抚着杨玉的柳腰,他柔声道:“凡事皆不能上瘾,而你饮酒则上瘾了,是时候需要节制了。”杨玉撅着的小嘴慢慢抿起来,将葫芦酒壶放下,轻嗯一声。   两人温情脉脉地拥抱了会,便走回到书案边观画。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唤声:“少爷。”李天纵转头看着房门那边,笑应道:“婉儿,有何事进来说。”   书房外的婉儿应了声,莲步走进,她身着一条蛾黄色百花襦裙,头梳单环髻,手腕上的扣环手镯随着步子而叮当作响。她走到书案边,对李天纵浅露笑靥,接着看向他身边杨玉,脆声道:“杨姑娘。”   与婉儿相识不久,杨玉便十分欢喜这个温顺乖巧的可人儿了,也不吃她地醋了;不过对于绝色倾国,且聪颖狡黠的熙云,她是依然吃醋的。可李天纵却一开口便提熙云:“婉儿,你煎的药给熙云喝了没?”   “嗯,方才已经喂过了,姐姐现下在睡着呢。”婉儿俏脸羞红,这两天少爷对姐姐真是无微不至呢,若然她生病时少爷也那般对她,她便是死也知足了。她目光痴痴地看着李天纵,想起正事,她道:“少爷,李吉来报,叶府叶少爷的小厮来递了张帖子。”她将握在手上的帖子交给李天纵。   叶府叶少爷?那不是叶枫么,怪哉!李天纵拆开外封,取出帖子一读,却道:“今晚于柳河忘忧楼设宴,本少爷及京城四才子之一地轻舟居士等候,有种便来!”他读罢一笑,这叶枫是要设鸿门宴了,但恐怕要让叶枫失望了,只因他并不想赴会。   杨玉疑问道:“他找你所为何事?”李天纵笑而不语,干脆把帖子给她看,杨玉接过一读,顿时如遭雷击,柳眉紧颦,握帖的纤手攥得青筋隐现。她的异样皆落入李天纵眼里,他柔声问道:“玉姐,怎么了?”杨玉咬着贝齿,嘣出四字:“轻舟居士!”   “轻舟居士?”李天纵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人与你有何关系?”   婉儿也疑惑地看着杨玉,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唉!你可知我为何要号绝才散人么?”杨玉喟然一叹,凝望着李天纵,心中一片温暖,微笑道:“就是因为此人,让新宋多了个绝才散人。”她樱嘴张合间,将五年前的往事细细道来。   京城的文斗大会,她一路闯到四强,与轻舟居士刘彬相遇,胜者进入决赛。刘轻舟颇有才学,只是高傲自负,为人刻薄;杨玉与他比试前,还遭受他言语上的轻薄,自然甚是着恼,文斗时超水平发挥,大败刘轻舟。岂料那刘轻舟无赖心性,输了便骂人,说了诸多难听的话,最让杨玉寒心的是,周围竟没人替她说话,冷眼旁观不止,还不时附和刘轻舟。   李天纵听罢,心头生出一股怒气,双眸一凝,自语道:“这鸿门宴,我去了。” ------------ 第64章 忘忧楼   柳河两岸林立着无数的青楼妓院,与凝烟碧水上的画舫相比,又有着另一番旖旎的醉人风情。时下正值华灯初上,柳河逐渐热闹起来,游人狎客走在熙攘的柳岸边,思量着是要去找自家的老相好,还是去别处寻寻新鲜。   一座四层高的青楼依水而建,只见楼门上悬挂的红木匾额写着“忘忧楼”三字,隐隐散发着胭脂香味,楼里传出莺声燕语、琴箫管弦等靡靡之音。数个妙龄女子穿红着绿,站于楼门前,抛着媚眼儿,招呼进出客人。   忘忧楼是柳河诸多青楼中排得上号的,比之百花楼也不遑多让,而如今忘忧楼的花魁则是柳河四艳之一的「掌上舞」柳清。这柳清年方十八,生得沉鱼落雁,最令人着迷的是那段柳絮般的蛮腰,和那双掌上可舞的金莲小足。   “两位公子爷,里边请,里边请。”一个打扮妖艳的迎客姑娘忽然双眸一亮,往两位带着随从的少年迎上去,那两个少年皆风度翩翩,俊逸不凡。其中一个约摸志学之年,身着赛雪衣衫,腰束玉带,脚踏云鞋,乌发以寻常木簪所扎,剑眉星眸,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而另外一个,却在弱冠间,着紫边襦衫,外披一件淡黑薄襌衣,生得眉清目秀,挺鼻薄嘴。迎客姑娘不可察觉地颦了颦黛眉,这个黑衣少年分明是女儿身,这般乔装来逛青楼是为何呢。她也就那么一想,便媚笑道:“两位公子爷。好面生呢,这是初次来忘忧楼吧,要奴家领路么?”   李天纵手持一把描竹纸扇轻摇着,闻言笑道:“不必劳烦姑娘。”言毕,他先前踏进忘忧楼,杨玉、李吉以及同样乔装成男儿的小惜紧随其后。   不愧是名楼,忘忧楼内地姑娘个个如花似玉。便连些丫环侍女,都容貌娇俏。绝无倒胃口之人。宽阔的厅堂里,设有舞台,台上有吹箫的、弹琵琶的、拉二胡的在合奏着一首动听的乐章;还有数十个穿着长裙的美貌姑娘在陪舞。要说这忘忧楼,最让人迷醉地便是舞了,一向皆是如此,每一任的花魁都有自己地绝妙舞步,正如现任的柳清。有赤足莲步轻舞。   “哟,两位大爷。”风韵犹存的老鸨扭身作势地走来,满脸欢喜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绣花手帕,笑道:“大爷可有相熟的姑娘?不过妾身却看你们面生得很呢,要不要妾身介绍俩姑娘来?”身为在风月场打滚数十年的老鸨,自然轻易看出杨玉地真身,但她只知道。无论是男狎客还是女狎客,能带给忘忧楼收入的便是好狎客。   李天纵眯起双眼,乜着老鸨道:“我与柳清姑娘颇为相熟,你便让她来吧。”   老鸨微微一怔,咯咯笑道:“公子真风趣,只是妾身的清儿闺女。并不下来接客的。公子若想见清儿一面,却也需……”她还没说完,却被杨玉哼的一声打断,杨玉瞪了李天纵一眼,笑问道:“我们是受叶枫、刘轻舟之邀前来的,你可知他们在哪儿?”   “呀,原来两位大爷便是鼎鼎大名的李公子、和飞将军杨绝才啊!”老鸨睁大双目,满是惊讶,随之被敬意所替,赞叹不已:“早就听闻过两位的风采。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妾身阅人无数,只观两位地气度。便知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拍了一顿马屁,见两人依然没有打赏之意,老鸨甚感无趣,心忖还是叶少爷好,随意一句好话,便将银两往她怀里塞。她撇了撇嘴,脸上笑容变得有点牵强了,道:“叶少爷、刘公子在三楼清香阁等着两位呢,妾身唤个丫环带你们去。”   她叫了个小丫环过来领路,四人跟着丫环来到三楼,隐约可以听到一些喘气呻吟声。杨玉秀俏羞红,心中直打鼓,偏生想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那般美目一眨不眨地僵硬地望着前方,无不透露着她真实的情况;而小惜更加不堪,脸红耳赤地低垂着头,那双杏眼隐隐有些好奇。   也只有李天纵淡然自若,忽然一声如哭似泣的声音从旁边房间传出,他不禁失笑,回头看向杨玉,见她脸带红霞的样子,心里生了几道涟漪。   清香阁位于三楼临河处,将他们带到阁门前,丫环便告退了。阁内传出来阵阵淫笑声,还伴随着姑娘们的惊呼嬉笑。杨玉颦起英眉,冷哼一声,当先大步走进,双目顿时一凝,只见阁厅内奔跑着五、六个衣衫不整地姑娘,一身褐衣的叶枫嘿笑地追逐着,还有一个着白大儒袍的少年,正是轻舟居士刘彬,数个随从护卫站于一旁羡慕地看着。   叶枫注意到有人进来,停下脚步,一看到杨玉立时皱起眉头:“你来作甚么,我们又没邀请你!”刘轻舟见得杨玉,双眼难以抑止地喷射出恨意。   “叶枫,杨小姐是随我而来的。”李天纵淡笑地走进来,扫视了一周:“看来两位的兴致很高呢。”   刘轻舟挑着眉打量李天纵,看了几眼道:“想来你就是李天纵吧?在下京城四才子,轻舟居士是也。”李天纵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刘轻舟又看向杨玉,嘲弄地笑道:“这不杨大才女么,怎么也学人逛起青楼来了?我倒真是奇怪了,你又没那玩意儿,来这儿所为何事?莫不是想找汉子?”   杨玉脸涌怒气,咬牙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轻舟兄,久仰大名!”李天纵轻摇着折扇,淡笑地走上去。 ------------ 第65章 心情不好   刘轻舟抚了抚他下巴的薄须,嘴角翘起一丝得色,半阖着双目,眼神傲慢地看着走来的李天纵,语懒道:“李世弟,你的大名我也听闻已久了,只是你以欺负女流之辈来博得声名,倒令人有些不齿。”他瞥了杨玉一下,抚须的手转而在鼻翼边扇动着,皱眉摇头,似乎闻到什么臭味般。   后边的叶枫甚为赞同,搂过两个袒露着双肩的姑娘,俯首帖耳地说着甚么,那两个姑娘咯咯地笑,勾魂凤眸看看李天纵,又看看杨玉。   却见易钗而弁的杨玉握紧拳头,情绪激动之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她早已爱煞李天纵,目下情郎被仇人出言诋毁,心中如何不愤恨满膺?磨着贝齿,杏眼中的怒火有如实质,她忽而大笑一声:“刘彬,只是你连欺负女流之辈的能力也没有!”   一时之间,清香阁内的气氛更加剑拔弩张。杨玉的到来,是叶枫、刘轻舟两人没有料想到的,他们本来打算待李天纵到来,再慢慢出言戏弄,可是现在多了个杨玉,开头便让双方水火不容。   杨玉的话宛若一把巨大的石锤,狠狠地敲在刘轻舟的心里,他向来视五年前成为杨玉手下败将为耻辱,如今被战胜自己者讽刺,不禁羞怒难当,眼前浮想起在擂台之上,杨玉嫣然笑说“承让”的模样!   真是气人!他竭力抑压着怒气,假装自若地笑了声。目带淫光地打量着杨玉,语气猥琐道:“你何以敢说我没有欺负女流的能力?在下猛若狼虎,一夜可战七女,你要是不信,尽可来试试看!”   叶枫桀桀怪笑起来,他们地随从小厮亦跟着起哄,最数那个獐头鼠目的老夏嘿得大声;其余那些陪酒姑娘格格直笑。倒是清脆婉转,颇是悦耳。   可是落入到杨玉耳中。却不啻于最阴险丑毒的恶声,她娇躯微微有些颤抖,秀目隐有薄雾,并非刘轻舟此言之至,而是这情景与五年前极其相似,令她触景生情。   陡然响起一声暴喝,却是小惜涨红了脸。瞪圆了双目,清脆的声音充满怒气:“无耻之徒,你枉读圣贤书!”刘轻舟皱眉撑腰地看着她,不屑道:“尔是何人,算作老几?一个黄毛小丫头,竟敢道京城四才子无耻?可笑可笑!”小惜柳眉倒竖,还待再说,不料被李天纵喊住。   “小惜。莫要放肆。”李天纵自然淡笑地走到刘轻舟身前,道:“刘兄身体不错嘛,肾好肾强大啊!”小惜颦紧的眉宇间尽是疑惑茫然,为何李公子半点怒气都没有?她望向小姐,只见杨玉秀脸如水,樱嘴轻抿。明眸中流转着好奇之色。   杨玉才不信她的纵弟会如此平静呢,纵弟定是想着什么法子要整治那无耻之徒。   “这个自然。”刘轻舟摇了摇头,看着李天纵叹息不已,道:“李世弟,不是我说你,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他瞅了杨玉一下,嘲笑道:“你以为新宋男儿不如她么?不过是瞧她身为女儿身,奔波劳碌不易,怜悯于她,才在文斗时一再相让。可杨才女不识好歹。还道男不如女呢,着实是妄自尊大。”   此时杨玉却不怒了。反而有些笑意,刘轻舟这般歪词曲论,也不怕乐坏别人啊!哪个男儿与她文斗之时,不是使尽浑身解数的?赢了她飞将军,便是赢得“天下谁人不识君”地声名!这个诱惑远比金银财物要大。若非如此,她为何时常受他人挑战?   刘轻舟顿了顿,接着笑道:“世弟你呢,懵然不知呐!”李天纵把玩着纸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星眸中藏着一抹嘲讽。刘轻舟道:“你没有让杨大才女,而是打破了她的不败之身,世人皆道你学问高,可咱们这些士子才人,却觉好笑呢。”   他干笑了几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天纵,装模作样道:“你作地诗词尚可以,只是我稍嫌温婉了些,没有七尺男儿该有的豪气;还有一事,听闻你为了青楼妓女舌战群儒?这就可笑了,妓女不过是一时玩物罢了,新鲜时卿卿我我,腻味时随手可弃,自古皆如此,那些烟花女子有何值得尊重之处?”   阁内的陪酒姑娘都满脸黯然,随即又恢复媚笑。向来都道婊子无情,可她们敢有情么,又有谁人对她们有情?叶枫听得痛快,搂着两个姑娘的双手肆意揉搓起来,淫笑不止。   “世弟你为了妓女而顶撞大儒,实是可笑啊!”刘轻舟说罢,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这番说辞下来,瞧那李天纵有何话说。   李天纵突然一合纸扇,遥指前面惊骇道:“刘兄,你看你后面!”刘轻舟疑惑地转身望去,却看不到李天纵嘴角翘起一弧微笑,他猛然提起穿着云鞋的左脚,有如疾风雷电一般,狠狠地踹在刘轻舟的胯间。   “啊——”那刘轻舟毫无防备之下,被踹得惨叫一声,活似屠夫宰猪时猪的惨叫,他飞身往后跌去,满脸痛苦地捂住胯间命根。   杨玉呆了,小惜呆了,李吉呆了,叶枫呆了,清香阁里所有地人都呆若木鸡!众人皆以为李天纵会唇枪舌剑一番,怎料到他提脚便踹!   刘轻舟痛得冷汗直流,双眼瞪着李天纵,颤抖着声音:“你、你你为何打人,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本事就与我辩上一场!”李天纵斜睨着他,笑哼道:“抱歉,今天心情不太好,没心思跟你废话!”他蓦然寒起脸,大步上前便要提脚踩在轻舟居士身上。   “哎哟——”刘轻舟被踩了一脚,痛楚更甚,眸上闪过一丝惊惧:“你、你还打……”   李天纵又踢出一脚,大笑道:“打的就是唧唧歪歪!” ------------ 第66章 饱以老拳   “哟啊——”刘轻舟的脸皱起一团,又发出一声惨叫,却见李天纵狠狠地一脚踩在他的大腿处,他那件白色儒袍上,立时生出个鞋印来。眼见李天纵还要再踩,他顾不得仪态,慌忙地往旁边滚爬开去,犹自色厉内荏地瞪大眼睛,怒道:“李天纵,你这是有辱斯文啊,枉读圣贤书!”   李天纵片刻停顿也不作,欺身上去便打,不忘冷笑道:“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于你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饱以老拳!”语声未落,拳头就如雨打芭蕉般,吡吡啪啪地落在刘轻舟身上。   那刘轻舟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从未有过打架的经验,何以懂得还击?便只有由着本能地抱着脑袋,身子蜷缩成弓形,惨叫连连地被人打着,一有喘息之机,嘴巴便咒骂不止。   叶枫呆若木鸡地看着李天纵的拳头不断砸在他好友的身上,终于恍然过来,双手推开怀中姑娘,竖眉瞪目地看着身边的护卫,脸容抽搐,怒道:“一群饭桶!愣着作甚,还不上去给我揍扁那小子!”   那些小厮随从、护卫家丁嚷喊着冲上去。獐头鼠目的老夏喊得最大声,却跑得最慢而落在后面,那双眯圆的小眼睛泛着狡猾之色。   微微张着小嘴的杨玉双眸一凝,从愕然中醒觉过来,冷冷地哼了一声,疾步奔去,挡在李天纵面前。她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害李天纵一根毫毛!   虽说她自幼喜欢舞文弄墨,可是身为杨门中人。耳濡目染之下,岂会连一些拳脚功夫都不会?况且她经年四处游历,倘若不懂武艺,如何保护自己?此其一;其二则为了强身健体,因此她时常练习杨门的拳脚功夫,一身武艺颇是不俗。   她绷着秀脸,杏眼中隐隐冒着火焰。以一己之力把六、七个护卫阻截住。随着挥拳出腿,她身上那件淡黑色地薄纱襌衣飘扬若细风拂柳。在髻外的青丝亦舞动如仙。一颗晶莹的汗珠从高挺的秀鼻上滴落,打在地上,杨玉握紧的拳头重重地击在一名护卫的腹侧,那家伙痛喊地飞跌在地。   “休想伤我家小姐!”小惜大喊地加入战团,水眸瞧到猥琐的老夏想要暗算自家小姐,一时间不禁怒火中烧,凌空飞起一脚。正好踹在老夏地胸口。   老夏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似被塞住,连惨叫也叫不出来了,他骇然地瞪大鼠目,手捂胸口趄趔地向后面退,还未站稳,小惜就补上一拳,将他打翻在地。老夏的脑袋磕在木板上。火辣辣地痛楚令他失神,小惜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左右一顾,便瞅住一张摆满美酒菜肴的矮木桌,她暴喝一声,将木桌生生掀抬而起。那些酒具瓷碟顿时呯啪落地。   “想害我小姐,我砸死你!”小惜喊着露出皓白的贝齿,那双圆瞪的杏眼充满怒火,却又极为清澈。她抬着木桌,用尽全力往老夏砸去,那老夏吓得抱头缩身,桌未至便先惨叫,可惜任他如何恳求神灵菩萨,这张木桌倾注了小惜全力的木桌依然砸住他,桌脚狠狠地锄了他的獐头一下。老夏鼠目一翻。晕厥了过去。   那些陪酒姑娘放开了喉咙,啊啊地惊叫起来。清脆的声音中透着惧意。   刘轻舟仍然被李天纵尽情痛揍着,原本那身风度翩翩地白袍,已经变得破脏兮兮的,左一个鞋印,右一个破洞,头上的玉簪早就不知去向,乱发披面,凄惨地求饶:“我错啦,我错啦……啊呀!李大哥,别打了,哎哟!”那痛哭流涕的样子,着实令人称快。   “你叫我爷爷都不管用了!”李天纵还不解气,一巴掌扇在他的脸颊上。   尚在外边观看的叶枫愤恨地咬着牙,撸起衣袖,牙缝里嘣出话儿:“统统都是废物,还得本少爷亲自出马!”他阔步上前,直截了当地一拳挥向小惜,心里不屑地想,一个小女娃儿,有甚么力气!   叶家是武将家族,叶枫的父亲是当朝将军,如今驻于临仙。得到家族传继,叶枫身材魁梧,面目粗犷,天生一身牛力,又是从小便练武,这一拳之力何止千斤!若然是寻常小姑娘接住,说不定就要骨裂,可是小惜却全然不惧,颦着柳眉地一拳迎上。   两拳相交,发出一声闷呯!那两只拳头皆青筋暴起,似要破皮而出。终是女儿家力气轻,小惜退了几步,而叶枫不过是身子一晃。他浓眉竖起,正要再度出拳,脑袋忽而传来一阵剧痛,旋即当啷一声,只见一个铁制酒壶在地上打转,酒水从壶嘴倒出。   是哪个混蛋暗算我!叶枫恼怒地回头望去,迎面便是一只碟子飞来,他急忙伸手格拨开去,却漏了一块肥猪肉,那猪肉打在他的脸上,阵阵油腻感。   “看鱼!”李吉从席间捞起一条清蒸地鱼,使劲掷向叶枫,不停手便拿起一盘牛肉,又掷去。叶枫气得暴跳如雷,大鼻孔喷着粗气,想上去收拾李吉,却被小惜缠住,分身无术。   再说李天纵揍得刘轻舟似一堆烂泥般,眼角瞥见杨玉香汗淋漓,紧咬着小嘴,隐有力歇之兆。他便舍了刘轻舟,转身走去,趁着空隙将杨玉一把抱住,推她到后面,笑道:“玉姐,你便去教训那个轻舟居士吧!这剩余几人,我来收拾。”方才包括老夏的七个随从护卫,有三人倒在地上,保持战斗力的只剩四人。   杨玉看他淡然自若,气势不凡,便点了点头,轻笑道:“好,那你小心点!”她折身走至躺在地上呻吟的刘轻舟身前,秀脸凝结。明眸中泛过一抹回忆之色,微微闭上双目,她想起五年前那文斗大会,刘彬指着她骂地情景,那些恶言句句淌过耳边。   忽然回忆的画面裂作碎片,她睁开眼睛,嘴角翘起一弧冷笑。纵弟说得没错,对于刘轻舟。最好的法子便是饱以老拳!   她提起穿着鹿兽皮鞋的脚,毫不留力地往刘轻舟身上踩去,一声惨叫响彻清香阁,传遍忘忧楼。   在三楼侍候客人的老嬷嬷听到这声惨叫,心里咯噔了下,手中的绢帕差点抓不稳,浓妆艳抹的老脸变了色。嘀咕道:“又是哪些贵公子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了……”正想着呢,几个姑娘便慌张来报,清香阁那边打起来了,嬷嬷不敢怠慢,当下扭着肥大地屁股去唤帮闲打手。   那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当真是闻人心颤。那些或挺着腰或嬉戏的狎客皆停了下来,骂着是谁那么煞风景,又忍不住满腹好奇。搂着粉头走出自己地厢间,随着忘忧楼的嬷嬷龟奴去凑热闹。   众人循声来到清香阁前,不料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里面飞出来,摔在地上呻吟。诸人间有个认识叶枫地,一瞧那少年,不禁惊道:“这不是叶少爷地书童埂草么?”   埂草哭丧着脸。指着阁内道:“李、李天纵公子好厉害……快救我家少爷!”他言毕,脑袋一歪便晕了。   李天纵公子?不就是总督李靖之子,文斗赢过飞将军杨玉、以一曲《凤求凰》俘虏绮绮姑娘芳心的大才子嘛!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已,那般地风流才子竟然亦打架斗殴?而且似乎身手很厉害!这帮好事者哪还顾得埂草地死活,蜂拥走进清香阁。   却见地上乱七八糟,满是酒菜、瓷器的碎屑等,一张矮脚红木桌骑着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数个随从护卫躺在地上哀鸣嚎叫,被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制着。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脸带惊恐的姑娘。不少好事者们突然大惊。只因他们认出飞将军杨玉!她此时正踢着地上的一个白袍散发公子,一脚踢得那公子凄惨而叫。她忽然往好事者们望来,瞪着杏眼凶恶地扬了扬拳头。   再看场中,叶家少爷叶枫穿着件沾满油渍的衣服,一脸惊疑地看着对面的李家公子李天纵。那李天纵除去衣衫凌乱了一些,毫无损伤之处,星眸皓齿,淡淡然地回应着叶枫地目光。   “你这是何种功夫!”叶枫皱着眉头,额头的汗水流淌而下,划过酒刺落于地,他疑道:“你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   没错,他刚刚穿越那会,这皮囊颇是柔弱,不过经过月余的不懈锻炼,每餐又是大鱼大肉、补品不断的,身板儿岂有不变得强壮之理?李天纵满脸好笑,道:“我没有缚鸡之力,却有缚你之力!”   叶枫不屑地呸了声,一口浓痰猛然间吐向他,李天纵灵敏地跃身躲过,双眼中燃起怒火。叶枫哈哈大笑,挥拳过去,与李天纵战成一团,只是他依然似方才那般,重拳无处着力,一招一式都像打在棉花处,又似落在滔滔不绝的大江中,李天纵只需轻拨柔推,便去掉他地力气。   一来二往,叶枫的心愈来愈烦躁,出招也变得不稳,破绽百出。   场边的杨玉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叶枫其实已经输了!旁边的小惜看得满是痴迷之色,双手下意识地模仿着,她忽而一睁杏眼,却是注意到李天纵的拳脚动作都是走螺旋圆转路线的,丝毫没有直来直去!她轻喃道:“这是为何呢?这样的曲拳,力道会更大么……”   她并不知道,螺旋劲乃是陈氏太极拳的一大特点。《孙子兵法》有云:“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这可作为“圆”的精辟见解,只要做到“圆”,便似圆形巨石从山上落滚下来一样,气势惊人,锐不可当。   见叶枫后仰着身子想挥重拳,李天纵剑眉一扬,沉肩坠肘,松胯收腹,诸多动作一气呵成,右手握拳顺缠,拳头向上冲去,劲道所至,重重地击在叶枫的胸口,下边也不闲着,提膝猛击向叶枫胯下。   “啊——”叶枫脸色突变,胸口里闷炸了开,命根子处传来撕裂地剧痛,他惨叫地捂着档部倒于地上。   李天纵气沉丹田,看着叶枫冷哼一声,他方才那招原本要是上打咽喉下打阴地,只是若然一拳打在叶枫的咽喉处,极其容易使他毙命,便手下留情,转而击打胸口。饶是如此,也够叶枫受地了。   “好!”杨玉大声喝彩,笑脸走来,旁若无人地替李天纵整理起衣衫来。   不少好事者也随之鼓掌喝彩,原来这李公子不但是文采风流的大才子,还是身手不凡的勇士啊!李吉一脸自豪,嘿嘿笑道:“看到没有,我家少爷神勇不!我是他的书童啊,叫李吉,跟了少爷很多年啦!”   此时,扭着肥屁股的老嬷嬷才带着那些穿着短打的帮闲姗姗来迟,一进阁,便肉痛非常地哎哎哟哟:“几位大爷啊,有何事不能说说好,非要打起来啊!哎哟,刘公子,你流血了……”   “玉姐,我们走吧。”李天纵理也不理那嬷嬷,笑着握着杨玉的纤手,往外边走去。杨玉抽了几下,小手没能挣脱出来,便淡羞地由着他了。   老嬷嬷脸有难色地看着他们,李吉仰着脑袋哼了声,道:“我家少爷是叶公子请来的客人,什么费用你就问叶公子要吧!”说罢,他昂首挺胸地阔步跟上李天纵。   好事者们自然不会就此散去,假装关心地往刘轻舟、叶枫等人围去,看着刘轻舟的浑身是鞋印的猪头样子,心中窃笑不已。 ------------ 第67章 是真名士自风流   悦来酒楼一楼大堂里,摆满八仙桌椅,人满为患,那些客人们不论吃着些普通饭菜的赤膊汉子,还是大鱼大肉的富态商贾,都满脸八卦地说着什么。   “赵兄,你可知柳河前天晚上发生了一桩事儿?”临窗位置边,一桌美酒佳肴,油头粉面的周兄拈着个酒杯,笑眯眯地饮了口:“李天纵、杨玉与叶枫、刘彬大打出手,真是豪华阵容啊!哎,咱们错过了这场热闹,委实可惜。”   瘦弱的赵兄头扎方巾,摇着一柄题诗纸折扇,闻言叹道:“我看多半是谣传,绝才散人怎么会作出如此败坏斯文的事来呢。周兄,莫要人云亦云啊!”   周兄瞪着眼睛愣看着他,突然喷出一口清酒,捧腹大笑道:“瞧你这傻样!这还能有假么,整个忘忧楼那么多人,难道全都是瞎子不成?我看你是着魔了、中毒了!那杨玉难得做了次让人拍手称快的事来,你反而不信了。”   “我就是不信怎么了!”赵兄一合纸扇,正色道:“杨绝才决不会当众斗殴,有辱斯文的!”   周兄擦了擦嘴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狗屁的有辱斯文,你为何跟那帮老不死的学了?为了所谓斯文,将男儿血性抛弃,那不叫读书人么?不,那叫娘们!李天纵的那顿老拳揍得好啊,这叫真性情!”一语至此,他满脸佩服地啧啧了几声,忽而哼道:“依我看。那些腐儒都是没有屁眼儿,不然他们怎么全用嘴巴来放屁!”   “你、你这粗人、俗人!竟然说出如此不堪入耳之言,我是误交损友了。”赵兄痛心疾首地放下纸扇,往耳朵里掏,似乎要将周兄方才那句话挖出来一般。   “没错,我是粗人、俗人,却总比你这腐人要好!”周兄着恼地将指间酒杯掷向他。   如今临仙里。最让百姓八卦的,便是李天纵暴打叶枫、刘轻舟。飞将军杨玉在旁助兴!   此事被甚多好事之徒亲眼目睹,如一阵春风,当晚就传遍柳河,隔天临仙百姓皆知,成为最新茶余饭后地谈资。据好事者说,李公子并非单独打斗,还有飞将军杨玉帮忙呢。这一点有众多忘忧楼狎客可以证明。既然不是为了姑娘小姐争风吃醋,那他们为什么会大打出手?   传的什么都有,亦有颇了解几人恩怨的人,便能猜出七八成,配合买通叶枫随从得来的消息,还原了真相。却是叶枫、刘轻舟设下鸿门宴,李天纵、杨玉两人如约赴会,刘轻舟席间出言不逊。李天纵便对其饱以老拳了。   有人赞此乃真性情、真风流,不拘泥于礼节,不愧为狂士;当然也有人愤责批评,尤其是上回被李天纵在儒堂气得不轻的黄夫子、朱夫子等人,更是慷慨陈词,列出李天纵二十四条罪行。尽行指责之能事。   二十四条罪行中,包括无品无德、妖言惑众、好色成性、狂妄自大、有辱斯文等等,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诸多莫须有的罪名,毫不客气地套在李天纵头上。在一些有心人的煽动下,倒让颇多读书读得昏了头地人表示同意。   呯的一声,黄花梨茶几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只青瓷茶碗震得哐当作响,却见李靖坐在茶几旁边地方椅上,吹胡子瞪眼。怒冲冲地斥道:“混账、混账。气煞老夫也!”他又捶了茶几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纵儿你才改变多少天。为何又像过去那般愚鲁呢!”他掠过手边的茶碗,猛地掀开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李天纵站在茶几前面许些,满脸平静,星眸清澄如水,让人捉摸不到他的想法。   让李靖大发雷霆的,自然是他昨晚在忘忧楼的事,将远赴而来,准备参加下个月京浙才会的“京城四才子”之一刘彬揍成猪头,据闻刘轻舟断了两颗牙,全身没有一块好肉,都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而叶府少爷叶枫则命根受损,险些便成了太监。   这些便算了,李家势大,怕过谁人来着?只是!李靖喟然一叹,道:“你真的是糊涂了,我早已警告过你,行事莫要过于张狂,可你却!孽子啊,你知不知道那些大儒联手批判你了,别看你如今名满临仙,可是下一刻,就有可能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不知痛地拍了大腿一下,无力地道:“二十四条罪行啊!一旦让那些老头儿改变了读书人的想法,那你便要臭了。”   李天纵突然摇头失笑,李靖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他笑道:“爹,你是关心则乱了!甚么二十四条罪行,看似挺能吓唬人的,其实皆是些强词,就算有人受之蒙蔽,也极容易将其点醒。”   李靖拿起茶碗轻啜一口,细细品味着,一边静心思索,确实是当局者迷了。他轻哼一声,捋须道:“那你可有点醒世人的法子?”   知道他幡然过来了,李天纵点点头,踱了两步,心中灵机一动,抬头往他望去,笑道:“爹你便找下人替我传话出去,说我还给那些夫子一句话: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哦!”李靖双眼一亮,细嚼这句话,不禁心中称妙,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会不拘小节,率性本色;也只有真正的名士,才不会沽名钓誉、勾心斗角,而风流处世!这句话传出去,便能轻松击破那二十四条罪行。   他心中虽然松了口气,却依然绷着脸道:“我便依你所言去办。可是为父却要劝你一句,还是圆滑处世,方能舒服长久!念你年少轻狂,我就轻罚于你,到思过斋静思三天!” ------------ 第68章 熙云的小聪明   走过一道月牙门,进了菊花院,来到一曲径游廊,那游廊上边挂有紫藤架,袭人的花香清新淡馨,沁人心脾。蜿蜒迂回的游廊是建在碧波湖水上的,湖边垂柳轻舞,湖中青石嶙峋,清澈透底,可以看到各类鱼种嬉戏。曲廊尽头,施建有筠坞,筠坞周围种有翠竹,一派隐幽风致。   竹坞上挂有一个匾额,额上刻着三个隶体字:“思过斋”。思过斋只有一层,并不大,里边不过是摆有一张架子床,几张放满书籍的书架,临窗一张书桌,桌头有一盆茎挺叶翠的雅致水竹,旁边有笔架、墨砚等;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套圆鼓桌凳,桌上放有茶具,以及一把七弦琴。   斋中没有人,只有停落在水竹的秀叶上的一只红蜻蜓,那蜻蜓薄翅微扇,飞了起来从竹窗出了思过斋,来到外边的湖面上。   却见临湖水槛至坞边有一转弯处,建有空出一槛的木台,木台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端是俊逸非常,他未行束发,由得一头乌发披散而下。他手持一根钓鱼竿,悠然恬静地盘腿而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要说这钓鱼,那真是一项有益身心的高雅运动,静静地坐着,一边欣赏周围的湖光美景,一边待着钓竿的颤动,让清风吹走心中的浮夸嚣燥。这思过斋建有水湖供钓鱼,正是为了让反思者修心养性。静思己过。   李天纵很喜欢这种感觉,在前世之时,他便常到湖泊溪流急垂钓,享受那种宁静;如今握着古色生香的竹竿,又有另一番滋味,不过或许是运气太差地缘故,他钓了半个时辰。鱼竿一动也没有动。   他在思过斋待了两天,整日舞文弄墨。抚琴垂钓,倒是逍遥自在。此斋唯一不好之处,便是夜晚之时,蚊子特别多,他又没有宝宝金水可以涂抹,终究是两拳难敌群蚊,若不躲进盖着纱帐的架子床上。就会被蚊子群殴,好不恼人。   李天纵约摸着现下快到酉时末,两个可人的侍女也该送饭菜来了。他抬头一望,竟然正巧看到游廊中间,有个俏丽的身影。他微带疑惑地放下鱼竿,长身而起迎去,只见熙云提着一个几层的紫檀木盒莲步走来,看到李天纵。她微露皓齿地一笑。   熙云身着淡紫色直领襦裙,袖口雪白,里边一个粉色的绣花肚兜,包裹着饱满的酥胸,凝肌般地玉颈上挂绑着两条肚兜绳子,令人生出心动感。她的青丝盘梳了个侧髻。髻上扎插一根金凤簪,侧分过去地其余青丝拨作刘海,清雅妩媚;那张绝色的瓜子脸上没有施以粉黛,虽素面朝天,但她的柳眉凤目、挺鼻翘嘴却处处充满诱人风情。   这丫头心思聪颖,总能梳妆得让人眼前一亮,加之本身就长得倾城倾国,真真叫人迷醉,只怕褒姒妲己等绝世祸水也不过如此。李天纵的星眸里荡漾着似水柔情,如果说他对婉儿是宠腻。对熙云便是爱恋。就如对《雪溪图》、《云海青松》等画一般。   事实上,他绝大多时间看熙云。便似在看一幅好画、一件艺术品,越看越赞,慢慢就陷进执着之中,宝贝得成了禁脔。   当然,婉儿亦是他的禁脔,只是缘由并不是相同,那是另一种感觉,宛若一盆需要自己不断呵护的纯洁之花,容不得一丝尘埃落在叶子上。   “公子。”熙云走至他身前,微微欠身施礼,右手戴着那只银色叠层手镯。李天纵拿过她手中的紫檀木盒子,疑惑道:“婉儿呢,怎么没来?”熙云闻言凤目微羞,轻启嫩唇:“婉儿身子不太舒服。”她瞥了李天纵一眼,睫毛微颤地垂下凤目。   身子不太舒服?李天纵看她这般羞容,立时明白过来,婉儿是跟着熙云来亲戚了。他点了点头,关切道:“她可有似你那样腹痛?”熙云摇头羞道:“没、没有呢,婉儿她向来没那种毛病地,我以前也只是轻痛的而已,上回太过紧张,才令公子担忧……”   两人说话间,走进了思过斋里,李天纵将盒子放在圆鼓桌上,抱起那张七弦琴走向书桌,道:“以后不论有何事,都不准瞒着我,更不准痛得快晕过去了也不肯找大夫。”当然这种事儿不能责怪她们,就算在前世,女儿家来红潮也是非常私密的事,何况是这古时候?   熙云应了一声,心中暖暖的,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菜肴,不过是白饭、青菜、鱼羹。这是李靖下达的命令,在思过斋期间,朝夕便是这套配餐。她将菜肴摆好在圆鼓桌上,拿出一双洁白的象牙筷子置于碗上,便沏起清茗来。   李天纵往鼓凳上坐好,拿起那碗鱼羹喝了一口,温度适中,清甜美味。他看着熙云以茶洗杯,却闻她道:“公子,下午杨姑娘来过,待了一会便走了。”他手持筷子挟了条青菜品尝,问道:“杨姑娘她可有什么事么?”   “哪有什么事,就是想着公子,熬不住相思之苦,便来了呗。”熙云脸露浅笑,沏好一杯茶,往旁边鼓凳坐下,道:“杨姑娘还请求我带她过来呢,只是若让老爷得知,定会生气的,所以我没肯答应。”她轻笑一声,道:“我擅作主张,说公子给杨姑娘带了几句话。”   送了口米饭,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你这鬼精灵,竟敢假传圣旨!就不怕本公子责罚于你。”熙云嫣然笑道:“我才不怕呢,反正公子听了,却是要赞我地。”他摆摆手,笑道:“那得看你给杨姑娘说什么话了。”   熙云托着香腮,歪着头笑道:“我就学着公子的语气说,玉姐,我昨晚梦到你了,你穿着凤冠霞帔,静静地坐在床上等我掀头盖呢。”   李天纵大笑地放下瓷碗,忍笑地瞪了熙云一眼:“我都起一层鸡皮疙瘩了,如何赞你!”熙云抬正头,凤目更弯:“起鸡皮疙瘩才好呢,女儿家就是爱听这些的。杨姑娘听了,还不是尽扫愁云,满脸憧憬的,那样子不知有多幸福呢。”   “好吧,就当你有功,坐过来领赏!”李天纵招手道,熙云搬着圆鼓凳挨着他身边坐下,他搂住她的柳絮纤腰,深吸了吸处子幽香,挟起一条青菜送到她嘴边,笑道:“特赏青菜一条!”熙云微微羞喜地咬住青菜,含进檀嘴细嚼,明眸中一泓柔情地看着他。   李天纵不禁将其搂得更紧,笑道:“你去哪儿学的那些甜言蜜语?我都想不出。”熙云嚼碎青菜咽下,脑袋倚着他,轻声道:“这些不用学地。我也是女儿家,很清楚想要怎么样的情话啊,只需把自己向往的说出来便行了。”   真是个鬼丫头,通过给杨玉带话,来暗示她的心思。李天纵心头一笑,眼中生出促狭之色,温柔道:“熙云。”她抬起头,凤目一眨一眨,他续道:“我昨夜的确做梦了,梦到要掀一个新娘子的头盖,结果掀开,却原来是你。”熙云双肩一颤,眼眸羞赧地躲溜了开。   她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一阵奇妙的滋味传遍身体。   “然后便准备行周公之礼了,你猜接下来怎么的?”李天纵几乎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熙云细不可闻地“嗯”了声,他催促道:“猜啊。”熙云羞道:“该是脱掉衣服吧。”李天纵摇头笑道:“非也,猜错了!接下来我就醒了,什么也没做成。”   熙云瞥见他眼中的促狭笑意,方知被捉弄了把,她立时满颊飞霞,羞乱地道:“公子,你……我不与你说了!”她没能组织起一句话,推开李天纵脱身而起,奔往斋外:“我到外边看看!”   她在李天纵地笑声中落荒而逃,跑到斋边钓鱼木台边,往清澈地湖水看去,只见自己满脸通红。一想到方才说什么脱掉衣服,她就更加脸烫如烧,双手不禁掩住美脸,转身一步,却不小心踩在装鱼的竹编鱼笼上,顿时脚下不稳,慌乱中向后反身而去,惊叫一声,跌落到湖中。   好不容易游聚于鱼饵附近持观望态度地鱼儿四散开去,碧水咚的溅起来,震得生出一圈圈的涟漪。   虽说江南人通常都懂水性,可是熙云七岁进了教坊司至今,近十年没有下过水,哪里还会!顿时间惊叫连连,嘴巴不断进水。 ------------ 第69章 春意   听到熙云的惊叫声,接着是跌落湖的咚咚,李天纵剑眉一拧,放下碗疾风般起身奔出去。   只见熙云在水中挣扎着,惊呼之间,湖水灌涌进她的嘴巴里。她的鼻子、喉咙、心肺都似乎被塞住一般,喘不过气来,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公子、婉儿,我是不是要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她的手臂逐渐无力挥动,身子往湖底沉去。   “熙云!”李天纵瞪眼大喊了声,三下将脚上云鞋脱掉,左右一望确定地形,便纵身跃进湖中,他要游绕到熙云的身侧,防止被她无意识地紧抱住,那样两个人都会十分的危险。只是待他游过去之时,熙云已经呛水得昏迷过去了,他右手将她的脑袋拖住,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左臂抓住她的右手,仰游着拖往岸边。   思过斋周围种着一圈青翠的竹子,上有小坡滩,李天纵湿淋淋地拖着熙云上去,不作停顿,将浑身湿透的熙云摆放好,却见她紧颦着柳眉,嘴唇发白,云髻凌乱,青丝犹带水珠地粘在脸上,一身襦裙滴着水,肚兜着水而贴着酥胸,隐隐勾勒出那美好的形状。   他现下自然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人湿身图,当务之急是要把排出熙云方才呛进肚子的积水。他跪下一腿,将熙云的小腹横放在另一边屈膝的大腿上,按压她的背部。   按了一会,熙云忽然吐出一大口清水,李天纵再接再厉。直至她没有再呕水为止。只是熙云却没有苏醒过来,他高皱起眉头,手上摸到她柔软的酥胸处,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手指接着放在她鼻子下面,呼吸几近没有。   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也要帮美女人工呼吸!李天纵这么一想。心中的忧急倒是消去不少,将熙云再次放在地上。捏开她的嘴巴,俯着身子口对口地呼吸,渡了一会,熙云的呼吸有所恢复。他的剑眉依然紧皱,为何她还没苏醒,难道是他的急救办法有误?   李天纵疑虑地挠了挠头,只得又伸手探往熙云的酥胸。盖在心脏处按摩起来,她地椒乳饱满而柔软,弹性十足,揉着的手感非常美妙,让他在如此关头,也不禁赞了一声:“真是个绝代尤物。”   如此按摩,主要是为了恢复心跳,他揉搓了一会。却忽然察觉到不妥之处,这酥胸上的樱桃似乎变得硬了。再抬头看向熙云,她依然颦着柳眉,可睫毛却轻颤,小嘴也似咬紧一般。李天纵哪还有不明白的,心中不禁微怒。狠狠地拧了她的樱桃一下,熙云顿时忍不住呻吟了声。   “好你个熙云,既然醒过来了,为何不说?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吗!”李天纵生气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   熙云微微睁开凤目,眼神颇是无辜,她一醒过来,便发现公子在吻着她,而后便那样弄她的胸膛,她心里又是茫然,又是羞赧。一时间不敢作声。就继续躺着装昏。   这女儿心思真是奇妙,之前她还煞费苦心地打扮漂亮。没羞没臊地想要讨得李天纵的欢心,这身子也自然是要给他的;但是对李天纵生出爱意之后,她就跟寻常女孩没分别了,也会害羞慌张。   在如此情况之下,她脑海空白一片,支吾了许久,看着李天纵全身湿答答地,想起方才在水中挣扎的情况,阵阵害怕袭上心头,身子战栗起来,哽咽道:“公子,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她猛地撑起身,往李天纵扑去。   温香软玉入怀,听着熙云忍着的抽泣声,李天纵那丝怒气早已抛到了爪哇国,双手搂住她,柔柔地抚着她的玉背,慰道:“没事儿,莫要怕。过两天待婉儿的红潮过了,我便教你们姐妹俩如何戏水。”   熙云闻言一惊,抵在他胸口的脑袋急忙连摇,怯道:“公子,咱们别、别学了吧,我有些怕。”一朝被蛇咬,还得怕十年草绳呢,她刚刚溺水,乍闻又要下水,自然心惊胆战了。   “好好,不学不学。”李天纵拍着她的玉背道,心中却想,一定要教会她们游泳,这江南园林到处是水,天知道有没有下次?不懂水性怎么了得!现在考虑到熙云情绪未稳,才由着她而已。   熙云嗯了声,忽然打了个喷嚏。李天纵拉着她起身,道:“我们快去换衣服,不要着凉了。”两人沿着翠竹走到坞边,进得思过斋,李天纵赤脚走向床边:“快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先换上我这套袍衫。”他从床边小衣柜取出两套袍衫来。   回头望去,熙云颤抖着身子,俏脸绯红地按在腰带处,却迟迟没有脱掉,为何到了期盼已久地机会,自家反而害羞起来呢。   见她娇媚得不可方物,李天纵心中一动,绮念横生,他除着自己的衣衫,笑道:“愣着作甚,过来脱衣服,快些儿!”   熙云心如鹿撞,直欲要跃出酥胸,她挪步至李天纵旁边,柳眉一扬,拉开腰带,把贴着身上的襦裙脱落在地,娇躯上只剩肚兜亵裤,她羞羞地看了李天纵一眼,双手往玉背反去,拉开肚兜的系绳结子,又探去粉颈上的绳结,缓缓地解。   李天纵星眸渐凝,看着这绝世妖姬的玉体,不禁欲望抬头。她肌肤如雪般洁白无瑕,遍满晶莹地细水珠,亵衣终究离身而去,两只胀鼓鼓的玉兔暴露于空气中,淡粉色的两颗蓓蕾精致幼嫩,微微翘立着,下面纤腰只堪一握,平坦的小腹上陷着一颗玲珑的肚脐眼。   一时间,满室皆春。 ------------ 第70章 推倒侍女   清香如麝,幽柔地萦绕着两侧鼻翼,溜进心扉轻轻拂挠,令人心中奇痒无比,想要紧紧地抓住。熙云瞧得他眼神有异,一颗芳心跳得更快了,脸颊的浅红转深,就似饮醉了酒般,她的娇躯亦起了一层胭脂粉色,修长细致的手指微颤着,不知往哪儿放。   李天纵星眸内流光转动,逐寸逐寸地欣赏着熙云腰际之上的美态,宛如看着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身子,只是似熙云这般的祸水红颜,着实少见,不单是玉体上的绝对诱惑,最让人迷醉的是那天生而来的媚态,娇而不艳,艳而不俗,一颦一笑间,举足抬首间,无不是勾心夺魂。   可是她并非刻意而为的,更加难得的是,在狐魅之上,有着一种大家闺秀的气氛。而且聪颖伶俐,怎不叫人爱惜!   感觉到李天纵的目光愈来愈灼热,熙云露出一丝浅笑,羞赧的心里,抛了开始的茫然,转而喜悦,还有一些傲意。不比婉儿的单纯简单,她向来颇有大志,自然对一般男儿无法动心,便是才学横溢的李天纵,她亦非轻易许以芳心,还是他处处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特别,和对她姐妹无微不至,她才被打动。   熙云理了遍自己的想法,便不再是之前那么羞不可言了,她抬首看着李天纵,细长的眸子里满是柔情爱恋,樱嘴轻启:“公子。”声音糯而不粘,甜而不腻。婉转悦耳。   被她唤了声,心神不禁一荡,接着甚是舒服,李天纵暗呼尤物,将身上的湿衣脱掉,只留下一条短绔。   两步之外地熙云缓缓弯下身子,将亵裤拉了下去。却见那双大腿圆润雪白,光滑水嫩。似乎只需轻轻一下,便能捏破;两腿之间,正是风情无限的幽幽溪谷。溪谷之上长有萋萋的小草,两瓣粉红精巧的嫩芽含苞欲放,隐隐可以看到里边浅浅的皱褶。   妖姬!看着这人间绝色,李天纵微微闭上双眼。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依然是熙云那具处处完美的娇体,这丫头现在不过十六岁,就如此美绝人寰,再过上几年待她身体长熟,那该是如何地倾城倾国!   周围的清香变得馥郁,薰袭而来,他深吸了口。只觉得心脾皆醉,熙云又是柔柔地一声:“公子。”李天纵心里像被敲了一下,生出一股激情,他睁开眼眸,往前两步,双手一搂将熙云抱住。一手按在她的玉背上,另一手则往下抚去,托住她的挺翘香臀。   手上用力一掐,便被那团柔软滑嫩的温盈包容住,指隙间有白肉漏出。这种奇妙的手感令他不住地掐捏,那雪臀变得一片粉红,变幻着让人垂涎三尺的形状。   熙云不堪爱抚,贝齿轻咬下唇,喘气连连,她弯蹲着身子。伏首在李天纵的胸膛上。媚眼如丝地仰看着他,记忆地涟漪荡漾开来。在教坊司初次看到公子、作弊被他瞅见、耍小聪明被揭穿,结果出乎意料地被赎走,而后敬她惜她,为她与婉儿设计手镯,在她来红潮腹痛时,又毫不嫌弃,亲自替她按摩。   忽然,下面传来一阵异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终于忍不住,细声呻吟起来。   李天纵的手指把玩着那两瓣嫩芽,轻扯微捏,他身上的欲火也随之燃烧,那龙阳之物渐渐苏醒,他的手滑进溪谷之中,顿时沾满微粘的溪水,低头一看熙云,见她凤目半张半合,脸靥娇艳欲滴,樱嘴喘息生香,当真是媚态撩人。他抽出手把她横抱而起,走向旁边的紫檀雕花架子床,将她摆放在床上。   熙云扯过丝绸棉被,遮掩着酥胸,迷离的凤目一眨一眨,看着李天纵将思过斋地门窗关上,他接着走了回来,在床边将短绔脱掉。熙云看着那狰狞的凶物,瞪大凤目,心头扑通扑通地跳,她喜欢看书,很清楚周公之礼是怎么回事,现下见到自家公子的凶物如此吓人,不禁生出惧意。   “公、公子,我们在此处作那种事,会不会不妥……”熙云往里边挪了挪,语怯地道:“若然被老爷得知,定会重罚公子的。”   李天纵坐上床去,二话不说地扑到她身上,含住她的耳珠啜嚼,笑道:“知道不妥,你为何还要诱惑我!好好地把湿衣换上,不就没事了,非要唤我几声?”他轻哼一声,手上揉搓着她的酥胸,邪声道:“现在不论如何,我也得先吃了你!”   熙云如羞似嗔地一笑,微微合上明眸:“请公子怜惜熙云。”李天纵淡淡一笑,两指捏着那颗软硬适中的樱桃,旋扭摘捏地玩弄着,熙云身子微颤,娇声吟道:“嗯……公子,别、别那么大力,我感觉好奇怪……”李天纵却没有听她的,旋扭的频率反而更快,另一只手也袭上她的樱桃,同样地蹂躏。   “啊!”熙云如遭雷殛,浑身上下羞红如潮,月牙般的脚丫子弓了起来,精致剔透的脚趾蜷缩成一团,她求饶道:“公子,莫、莫弄了。”   “好,我弄别处。”李天纵笑了声,将她平摆在床上,俯身压着她,一把咬住那翘唇。熙云嘤咛一声,檀口便被堵上,一条霸道之物钻了进来,缠绕着她的舌头,她的香舌笨拙地滑动,琼液顺着嘴角流下去。   只觉得天地间皆随着而旋转,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样,熙云心扉充满爱意,妙目与李天纵地星眸只差毫厘地碰撞在一起,一眨不眨,她忽然很想说句:“公子真好。”   与她地舌吻逐渐激烈,李天纵将那条小小的软物,啜吸进自己口中。又嬉戏了一阵,他转吻向其他地方,从雪颈粉肩而下,咬住那暗香浮动地椒乳,舔向乳尖的樱桃,她的樱桃很美,一圈薄薄嫩嫩的粉色中,挺着颗小巧玲珑的豆子,豆子被银牙磨来磨去,依然傲立。   熙云此处非常敏感,哪堪这般挑弄,身子弯弓地呻吟着,双手箍着李天纵埋在胸前的脑袋:“公子,好酸、好痒,别……”   她却不知道,她这甜糯的声音乃是极大的催情物,只会让李天纵的欲火更甚!他含弄了一阵,终于抵不过熙云的娇声,弃了水嫩的樱桃,撑起身来左右四难。在熙云柔媚的目光下,他跳下床,将方才取出来的两套衫袍间拿了条白色短绔。   “这儿没有白绢,便用这短绔来替了。”李天纵分开熙云的玉腿,将短绔铺垫在她的股沟下,温柔地抚着她的雪白大腿,道:“委屈你了。”   熙云嫣然笑着摇了摇头,道:“公子,我高兴着呢,只是待会儿,你轻点。”李天纵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这鬼丫头,怎么连这事也懂,去哪里学的!”熙云羞笑道:“就是从公子的书房里,看书知道的。”   李天纵揉着她的酥胸,颇感兴趣地问道:“是哪本书?”熙云妩媚地看着他,喘气道:“素、素女经。”素女经?李天纵不禁一笑,他还不知道书房里有这么本书呢,看来前人也不是完全懵然不知的嘛!   把熙云那双弹性惊人的大腿抬起,露出幽香四溢的溪谷,他半跪于前,抖了抖龙阳之物,柔声道:“熙云,忍着痛,很快便会好的。”熙云点了点头,手上扯过棉被一角,小嘴咬着。见她如临大敌的,李天纵莞尔一笑,将凶物置于溪谷谷口之前,腰身一挺,缓缓地撑进去。   “嗯……”熙云的贝牙紧紧咬着棉被,脸上闪过疼痛之色,双腿箍住李天纵的腰,十只脚趾蜷皱着。   李天纵只觉得那东西被一片温润夹住,生出阵阵舒服感,只进了半寸便被堵住,再看熙云满头香汗,凤目隐有水雾,显然已是痛煞心扉。只是如此关头,决不能心软,他双眸一凝,狠下心来,猛地往前一推,熙云咬着棉被的嘴发出一声呜咽的惨叫。   铺在她股沟下的白色短绔染上点点落红,就似盛开的梅花。   抚着熙云柳腰间的手抚上她那楚楚可怜的美脸,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熙云缓了良久,脸上的痛苦渐褪,凑出一个微笑:“公子,我没事儿了,你动吧。”   李天纵轻笑一声,抬扶住她的圆润大腿,慢慢地抽动腰身,在她的溪谷进进出出。熙云强自忍着撕碎般的痛楚,咬住棉被,有一声没一声地呜叫。 ------------ 第71章 隔墙有耳   清风拂过鱼池,吹皱碧水,鲤鱼游来晃去,偶然溅起水花。池边站着一个身穿淡绿色襦裙的少女,俏脸上挂着微笑,澄澈的杏眼看着池鱼在嬉戏,不时露出皓白的贝齿,她往庭院的月牙门外望去,轻声自语:“不知姐姐到了思过斋没呢。”   此少女正是婉儿,她因为桃花癸水之故,不方便四处奔走,就留在无为居里,没有随同熙云一并到思过斋送饭。只是待熙云一离开,她便有些后悔了,她很想念少爷呢。   纤手轻摇,银色手镯一阵叮当响,婉儿浅笑的脸露出双靥,仰头看天,那云彩渐渐幻化成李天纵的模样,少爷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着凉。她颦起柳眉,鼓了鼓小嘴,蓦然低头一叹,午饭由李吉送去,她得明天下午才能见着少爷呢。   婉儿站着想了许久,走到院子一角,左右四顾确定无人,她掀起裙子,淡羞地伸出手往双腿间摸去,按在棉布条上抚了抚,伸出手来一看,却见葱白如常,不禁舒了口气。   她抿嘴点了点头,心中拿定主意,往院子外莲步而去。   婉儿与熙云虽然只是李天纵的侍女丫环,但是李府上下是没有一人敢欺负她们的,都知道少爷对她们如珠如宝,尤其是婉儿,那种溺爱之情,瞎子都能瞧见。   是以仆人丫头看到婉儿,皆会笑脸打招呼,唯恐惹她不高兴;其实就算臭骂婉儿一顿。她也不见得会生气,如今见到众人的友情,她心里暖暖地,也甜美地回应着,岂会不高兴。   穿堂过廊,来到菊花院,又走了一段路。婉儿踏上通往思过斋的曲廊。她微笑地看着远方的竹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快了。脚下速度亦提上,叮叮当当地走去。只是待她走近了,却不禁呆住,思过斋的竹门为何关着呢。   难道少爷不是这儿么?婉儿眨着水涟涟的杏眼,流露出一丝疑惑跟失望,她放慢脚步,忽然又是一怔。只见前面几步开外有只鞋静静躺着,那鞋是少爷的啊!婉儿心头大惊,慌忙上前捡起那只黑色云鞋,接着在不远处捡到另一只。   婉儿望了望垂钓台,一根竹竿和一只陷塌了个口地竹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皱着月眉往思过斋走去,正要出声唤“少爷”。却听到一声如哭似泣的呻吟。她自是愣住,只因一听就知,那呻吟是熙云所发出地!   “姐姐。”婉儿细不可闻地喃喃了声,姐姐她是怎么了,她走近竹斋,熙云的呻吟声更为清晰。还隐约听见少爷的喘息声。这下,她是愈加困惑了,少爷和姐姐在里边到底做什么?她抱着云鞋想要敲门,却被熙云的声音打断:“公、公子,这样好羞人,就照方才那样好不……”   随之便是李天纵的笑声:“还有更羞人的呢,你不想如此,那就换另一式吧!”熙云急忙道:“不要!”又闻他笑道:“那你快把屁股撅起来。”   婉儿脸颊潮红,傻站在斋门前,已经猜晓到里边两人在做甚。她哪里还敢做声?顿时心如鹿撞。紧紧抿闭着嘴巴,生怕漏出一丝声音。她很想撒腿就走,只是脚上却似钉进地上一般,挪都挪不动。那张俏脸是越来越红,连两只玉耳都红透,杏眼里满是羞意,还有一些茫然。   李天纵和熙云却不知道此时隔墙有耳,还是傻婉儿的耳,依然激情着。   盖着纱帐地架子床上,那条沾着处子之血的短绔置于一角,熙云趴在床中间,脑袋在床头的棉布枕前面,两手搂抱着枕头,凤目里春色盎然,绝色的美脸羞赧粉红,青丝已没束缚,四散开来,有些贴在拱起的香背上,她那幽香四溢的雪臀高高翘起。   李天纵站在她后面,半弯着身子,双手分别按在两瓣雪股上,星眸里尽是赞赏之色,熙云年纪虽轻,香臀却照着她的身材比例而丰腴圆润,柔软如脂,令人爱不释手。他瞥见熙云的媚态,有意羞她,微微酝酿,笑吟道:“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小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   念到这儿,他抬手大力拍打了那团温盈一下,惹得熙云嘤咛一声,他笑道:“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公子,莫念了,我快要被你羞死了!”熙云不依地扭动着柳腰,香臀摆来摆去,李天纵张手又是一巴掌,打得雪白地嫩肉浮上一层娇艳的粉色,她柔糯地笑了几声。   李天纵双手抓着她的雪股,将那两团弹性惊人的嫩肉拨开,露出那朵小巧精致、含羞待放的小花,满脸惊讶地道:“熙云,怎的你这儿有朵小菊花?”他分出一手,以指头戳了戳。   熙云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菊花儿,真真是既羞又急,道:“公子别,那儿好脏地。”   李天纵笑了笑,道:“雪雪嫩嫩的,哪儿脏了?我在这里弄明白了两句诗,受益匪浅呢。”他轻轻抚摸着那花蕾,笑道:“采菊东篱下。”接着手掌回到旁边的雪股上:“悠然见南山。”   “公子你!”熙云将脑袋钻进枕头里,遮住那滚烫如烧的美脸,只是羞归羞,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让陶潜得知自家的诗被公子如此亵渎,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揉搓着丰腴的雪股,李天纵笑道:“有何亵渎,拿来形容你这绝代妖姬,并不辱没了那诗。”他挺起胯下凶物,抵于那撅起的溪谷处,柔声道:“熙云,我要来了。”他往前一挺,便进去了那温盈润湿的天地。   熙云娇呻一声,紧抱着枕头,眼神渐渐迷离。饶是天生尤物,她此时的下面已经没了破瓜的痛楚,反而感觉到阵阵酥麻地舒服感。   思过斋门外,婉儿傻傻地抱鞋站着,霞脸已经快要冒烟了,贝齿咬着下唇,杏眼眨动地频率加快,听着里边姐姐的喘气呻吟,她心中百般滋味。羞赧是不消多说地,还有便是喜悦,替姐姐而高兴,再则就是羡慕。她非是没有过与少爷单独一起的时光,少爷对她是好,但从来没有对似姐姐那般对她,最好便是搂一下。   在她的心中,觉得李天纵要了谁的身子,才说明他的爱意,就像熙云那样,单独与李天纵一起,他就把熙云要了;而对她,则没有半点兴趣。   婉儿轻叹一声,羞意渐退,转而满脸落寞茫然,她紧紧握着那双云鞋,低头看着,如同看到少爷。   “嗯嗯,公子……”熙云闭着凤目,樱嘴无意识般轻唤着李天纵,那勾魂夺魄的声音让他更加血脉贲张,下身推送的力道也为之加大,双手揉捏着雪嫩的臀肉。   过了半刻,她的呻吟忽然间停下来,转为喘息,李天纵双手扶住她的柳腰道:“双手撑着起来。”熙云应了一声,娇柔无力的手臂微颤地放开枕头,撑了起身,两只坚挺的玉兔垂着活泼跳动。李天纵伏身下去,抓住她的酥椒,下身又抽动起来。   他的脑袋贴在青丝上,鼻子吸着那馥郁的幽香,两耳闻着醉人的娇吟,只觉得下面火热火热。   熙云垂着螓首,凤目半张半合,只剩下一条小缝隙,流出里边的春色,她的身子不断往前一推一推的,整个世界便剩下羞处里的酥麻之感。呻吟声渐大,她重重地喘息:“公子、我又是不行了……啊”她大喊一声,脑袋高高扬起,两只玉足的脚趾也蜷成一团。   被那琼浆玉液一淋,李天纵也快要忍不住,一想现下时间亦不早了,熙云还得回去照顾婉儿,便不再忍捺,猛地抽了几下,紧紧地箍住身下佳人。   “啊……”熙云又叫了一声,凤目一翻,无力再撑着身子,软倒在床上。   斋门处的婉儿早没了方才的哀念,俏脸红透,心中暗骂自己不知羞耻,居然站在门口偷听少爷与姐姐的……她扭了自己一下,单手环胸抱着云鞋往回奔去,不料手镯一阵叮当声,她骇得立马停了下来,瞪大杏眼地不动,又意识到手上还拿着鞋呢,慌忙放下,左手握着右手的手镯,快步而去。   李天纵与熙云相拥地躺着,享受着余温呢,隐约听到清脆的叮当声,他扬了扬剑眉,疑问道:“熙云,我似乎听到婉儿手镯的响声,你听到么?”   熙云宛如猫儿地躺在他怀里,红晕未退的美脸贴着那宽阔胸膛,正想着女儿家的小心思呢,闻言迷糊地道:“没有啊。”   “哦,那是我听错了吧。”李天纵抚着她那微湿的玉背,轻声笑道。 ------------ 第72章 婉儿的小聪明   快到戌时,李府大门前的石板路上,停着一顶挂着碎花绸布的藤竹轿子。   轿前身着浅蓝色襦裙的杨玉凝眸看着李天纵,眼神深处埋着淡淡的惆怅,她展着柳眉,微涂唇彩的朱唇轻启,笑道:“天纵,明儿你早些过来接我,我想玩久些。”   今日乃是李天纵解禁之期,三日不见他的杨玉大清早便前来拜访,抚琴弄墨,一天时光就过完了。她方才所说的,却是他明天去瓦子游玩之事。只是李天纵察觉到,她的秀脸上时常浮起愁云,他再一次皱眉问道:“玉姐,究竟你瞒着我什么了?”   杨玉愁容更甚,张嘴欲说,还是没道个只字片语,与李天纵对视着的明眸忽然翻了翻,嗔道:“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啊,莫要多疑。”   “那你为何老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无需否认,我可不是个瞎子!”李天纵瞪了她一眼,捉住她那只柔软若无骨的纤手,拇指轻轻抚着白嫩的掌心,温柔道:“玉姐,我们早在天地为证下结做夫妻,你对我还要隐瞒什么?难道你不认我这相公?”   为了套出她的话,李天纵只好使用这招杀手锏。杨玉顿时柳眉倒竖,反攥着他的手,道:“纵弟,你这话不是存心让姐姐急么!我的心意你明白的。”她垂眸幽幽一叹,道:“我确实有件事没对你说,但你也莫要为难玉姐了,我明天自会与你说的。”言罢。她抿起小嘴,明眸颇是失色。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知道以她性格,是如何也套不出来了。李天纵便点头一叹,没有追问下去,往远处地小惜、轿车招了招手,替杨玉挽开轿帘。微笑道:“明天我会清早到你那儿的,然后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好!”杨玉露齿一笑。杏眼里柔情似水。   小惜也坐进了轿子内,四个轿夫抬起藤轿子,平步而去。杨玉掀开轿窗的碎花绸帘,半探出梳着高髻的螓首,浅笑盈盈地看着站在原地的李天纵,一直待看不清了,才缩回轿中。   杨玉所愁的到底是什么呢?李天纵仰头望天。剑眉微皱,思索了一阵,依然不得头绪。他敲了敲额头,信步往身后府中走去,守门护卫唤了声公子,上了台阶,进得府中,随处可见丫环仆人。   无论在打扫或是其他。看到李天纵,都停下手中的活,驻步弯腰,恭敬地唤上一声“少爷”或“公子”。如今不同往日,现下他们地礼语中,是真正的尊敬。一些年轻丫环小厮,更是脸带崇拜。   李天纵近来地光辉事迹,让他们出在外面,都昂首挺胸的,听着那些好事者说家少爷的事儿,恨不得扯着别人说:“我是李府的人!”   回到无为居,庭院里清风微拂,婉儿坐在石凳上,一见到他,圆滚滚的大眼睛立时一亮。欢喜地起身奔来。眸子里泛过期待之色。她走到李天纵跟前,双手俏皮地挽背在后边。浅露笑靥:“少爷,送完杨姑娘啦。”   “嗯。”李天纵应了一声,心中隐隐想着杨玉所愁的会不会是关于他们的亲事,便有些淡淡,他往内室走去,跟在后边地婉儿轻咬着薄嫩嘴唇,明亮的杏眼黯了许多。进得内室坐下,他倒了杯茶,问道:“熙云呢?”那丫头心思聪颖,也许会看出什么线索。   婉儿脸颊羞红,道:“姐姐她去了厨房取晚饭回来。”平时李靖多于外面应酬,李家人丁单薄,便分房而吃,很少围于一桌。婉儿尚在红潮之期,便没有随熙云一起去。   李天纵微微点头,手沾茶杯静静品着佳茗,思索着杨玉之事。婉儿看他不多搭理自己,不禁垂下头,只是黯然的杏眼忽地又是一亮,她抬起头看着李天纵,眸子溜来滚去,似乎在想着法子。没待一会,她双眼一睁,嘴角微翘起一丝笑意。   罢了,也莫要自扰了,明天不就知道了么。李天纵放下茶杯,又将其倒满,这才发现婉儿一直在前面走来走去地徘徊了许久,飞鱼手镯发出阵阵的叮当声。他满脸好笑,疑问道:“婉儿,你这是做什么?晃来晃去的,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   婉儿呆立下来,一脸古怪之色,言辞不善:“少爷,你没看到么,你……”李天纵将清茶一饮而尽,奇怪道:“看到什么?”婉儿紧紧看着他,再次走来走去,满目期待,贝齿稍露地道:“看到了吗?”李天纵笑着点点头,呵呵道:“看到了,看到你走来走去。”   婉儿霎时间垂头丧气,霜打茄子般蔫了下来,转瞬她又抬起头,笑道:“少爷、你没看到婉儿这身衣服么?”   “哦?”李天纵闻言打量起她来,只见婉儿头梳侧髻,柳眉弯弯,杏眼琼鼻,身着一件淡紫色的直领襦裙,酥胸被白色绣花肚兜遮掩住,腰间粉色丝带,挂了条宫绦,长裙下微露出绣花鞋头。他细看之下,疑道:“这条裙子不是熙云的么?”   不止是这条裙子,便连这套衣着装扮,也都是熙云的风格;而婉儿向来因羞不穿直领襦裙地,为何今天亦走性感路线了?李天纵不禁微笑。   “嗯,是云姐姐的,我借来穿了。”婉儿微垂着头,清脆的声音带着羞意:“少爷,你、你觉得婉儿这样、这样……”她瞥了瞥李天纵,杏眼的睫毛一颤一颤,羞道:“这样可、可好看?”   这傻丫头走来晃去的弄了一通,原来是问这个啊!李天纵心中暗笑,皱起剑眉摇头道:“不好看。” ------------ 第73章 你与熙云的分别   婉儿如遭雷殛,俏脸上的浅笑黯淡渐无,随之苍白如纸,她抿嘴斜眸看地,杏眼被雾气蒙上,她只觉得自己好没用!瞥了李天纵一眼,眸子里满是崇慕爱恋,心中的难过却更甚,婉儿堆起笑容,声音微颤地道:“我到外边看云姐姐回来了没。”   话声未落,她便转身快步奔去,双肩隐隐在耸动。   李天纵察觉到这一点,探往茶杯的手不禁停下,往前一伸喊道:“站住!”婉儿立时定下身子,叮当声旋即消停。李天纵看着她竭力忍捺颤抖的肩膀,心里已经约摸猜清了缘由,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婉儿,过来。”   “少、少爷,我要去看、看姐姐她……”婉儿语气哽咽,李天纵柔声地打断:“乖,过来。”温顺如婉儿,哪里会不听话,她抬手往脸上擦抹了几下,缓缓走回来,杏眼挂着摇摇欲坠的斗大泪珠,凝聚得挽不住时,便滴落而下。   见她梨花带雨的,李天纵甚是心痛,抓住她那只沾泪未干的纤手,爱怜地把她拉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之上。婉儿懵了,水涟涟的杏眸傻傻看着李天纵,任他擦拭泪水,却闻他道:“哭什么呢,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婉儿依在他的胸膛,眨巴着大眼,流露出不解之色。李天纵一手箍着她的细腰,另一手捏了捏她的小琼鼻,翻白眼笑道:“就爱哭鼻子。害你少爷我心疼!”他以脸侧磨蹭着婉儿的脸颊,道:“我说你那样不好看,是指你不适合着这种衣服,何况你自己也不喜欢,是不?”   “不是地。”婉儿含羞的脸闪过一抹急色,慌着解释:“我没所谓的,只要少爷欢喜。婉儿就欢喜。”   李天纵箍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些,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的额头。婉儿满脸喜色。觉得自己说对了话,讨得少爷欢喜了,连忙继续道:“不论是似姐姐这般的直领襦裙,还是杨姑娘那样作男儿打扮,婉儿都可以的,只要少爷你觉得、觉得好看。”她言毕,浅露出甜美地笑靥。   “为何要学熙云。或者杨姑娘的打扮?”李天纵板着脸责道,婉儿杏眼睁大,怯怯地微张小嘴,适才地话说错了吗。他叹了一声,轻抚着她受惊的脸蛋儿:“我最喜欢、最想看到的婉儿,就是那个穿着交领裙子,澄澈清纯地笑的傻丫头!你明白么?”   婉儿隐似明白了什么,又迷迷糊糊的抓不住。   李天纵低头往她雪颈处深吸了口。清香沁人肺腑,在婉儿羞涩的凝视下,他温柔道:“便如你的体香,淡淡地,很是清新;熙云的则较之馥郁,容易令人迷醉。你们的体香并不相同。却一样的怡人,我都十分喜欢。每个人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熙云有熙云的妩媚,杨姑娘有杨姑娘的英气,而你也有婉儿的可爱。”   “没必要去做别人,因为你自己就很好。”李天纵转而抚着婉儿身上地紫色襦裙,道:“这条裙子很漂亮,熙云穿着好看,是因为它把熙云的气质衬托得更加明朗;而你穿着,也不是说不好看。但是不适合。因为这裙子会将你最让人喜爱的清纯扼杀掉。相反亦然,熙云要是穿你的交领襦裙。那么她也会变得不好看的。”   婉儿似懂非懂地颌了颌螓首,轻声喃念着李天纵的话,待了一阵,她眨着俏目,脆声道:“少爷地意思,是说婉儿以前那般衣着打扮,就很好看么?”   “正是!”李天纵摇了摇她的身子,宠腻地与她耳鬓厮磨,笑道:“所以不准你再似今日这般了。”婉儿笑盈盈地嗯了声,之前的愁云尽扫。   李天纵见此,不禁心中感慨,这女孩儿来亲戚的时候,心情就是不稳定,需要别人呵护着。他脑中突然冒出个古怪想法,若然娶十个老婆,平摊下来,岂非每天都有得“享受”?有得必有失,果然如此啊。   正想着,他眼睛余光却瞅见门口处闪没过一道身影,看那婀娜的身姿,不是熙云还有谁?只是她方一进来,便悄然无声地出去了。李天纵不禁莞尔,这姐妹俩还真是有趣!也不知熙云是否在外边偷听着呢。他眸子生出促狭之色,凑到婉儿耳边,轻声道:“婉儿,那天是不是你?”   婉儿斜看着他,却听不明白,疑惑道:“什么是我?”   李天纵挑起眉头,笑哼哼道:“那天我分明听到你手镯的叮当声,而且后来一看,我那双鞋居然放在一块,显然被人动过。”婉儿脸色一变,杏眸躲开,大羞地抢词道:“不是我,不是我!”李天纵哈哈大笑地摇着她,道:“还说不是你?若不是你,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婉儿支吾着,酥胸下的心快要跃出来了,满脸飞霞,连两边玉耳都通红一片。她想来想去,都没有个好说辞,只得连连摇头,羞道:“反正、反正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不是你!”李天纵缓下她的情绪,拍着她的红脸蛋笑道:“我就告诉你,拿你和熙云当作是一张纸,你是纯洁无瑕的,而熙云则天生色彩斑斓。”婉儿自然迷惑不解,他解释道:“与我那个之后,熙云这张纸上地色彩会调动起来,绘成一幅更加漂亮地画卷;但你呢,就像是泼墨上去,无论绘得多好,那种纯然都会失去的。”   他柔声道:“我不愿这么早就破坏你的纯洁,所以才不会似对熙云那般对你,明白了么。”   婉儿算是知道什么是“那个”了,方才褪羞的俏脸再次通红,道:“我到外边看姐姐回来没……”李天纵也没留她,她的身子轻易地挣脱开,一溜烟地奔了出去。 ------------ 第74章 再临柳河   紫檀镌花圆鼓桌上,摆满香味四溢的佳肴,那道清蒸鲈鱼尤甚,肥美的鲈鱼上布满姜丝葱花,以象牙筷子拨开,便露出那鲜嫩的鱼肉。往鱼背处戳下一大块鱼肉,挟放到旁边的盛着白饭的瓷碗上,李天纵笑道:“婉儿,尝尝这鱼肉。”   婉儿巧笑嫣然,挟过那鱼肉放进小嘴里,细嚼慢咽,接着送了口饭,嘴角粘着一颗,她的小粉舌溜出来刮了刮,便扫进嘴中。   李天纵又挟了一块扣肉,放到另一边熙云的瓷碗上,道:“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熙云笑嗔了他一眼,依言吃了起来。看着她们俩愉悦的样子,他心头一片温情,只有她们给以自己的感动,方能让他慢慢融入这个世界。   “少爷,你怎么不吃?”婉儿见他看着自己许久未动,便疑问道,她夹了块牛肉,伸手放至李天纵碗里。李天纵笑道:“婉儿,你可有听过秀色可餐?有你与熙云相伴,我何需这些饭菜?”婉儿杏眼含羞带喜,浅露笑靥:“那也得吃啊,不然会饿坏身子的。”   回想当初,让她们与自己同桌而吃时,婉儿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再看她如今劝吃,李天纵不禁一笑,这样才有吃饭的气氛嘛。他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道:“好,听婉儿的!”   温馨地吃完这顿晚餐,两个侍女收拾碗碟,李天纵在庭院散步,却见李吉奔来通传。卡扎约他去柳河游玩,此时在偏厅等待。   自从那夜与绮绮抚琴弄曲之后,接连不断地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都没闲到百花画舫去,算起来,也快有十天没看着绮绮了。即便卡扎不来邀请,今晚李天纵都会去柳河的。他与熙云、婉儿说了声后,便随着李吉来到卡扎所在地偏厅。   卡扎坐在花梨圈椅上。似模似样地品着香茗,身后站着大食小厮德财。见得李天纵走进,卡扎肥脸上的横肉堆出个笑容,起身迎来:“李公子,别来无恙啊!”说过客套话后,他捋须赞道:“公子近日之事,鄙人略有耳闻。大呼痛快啊!公子说得好,是真名士自风流,哪似一些腐人,被人欺负上脸了,只憋出一句欺人太甚。”   言罢,他大笑起来,声音颇是豪迈。   “在下谢过卡扎先生的认同了。”李天纵淡淡一笑,看卡扎神采奕奕的。入籍之事定然十分顺利。笑了一阵,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便前往柳河吧。”卡扎岂会反对,连声道好。   天色已黑,明月星辰渐现,柳河两岸的灯笼全然亮起。宛若白昼。青楼酒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管乐笙声,缭绕在游人耳侧。踏上华丽的百花画舫,便多了一股胭脂女儿香,还有歌舞之声。走进画舫正堂,却见台上莺歌燕舞,台下狎客搂着姑娘,或饮酒,或笑谈。   老鸨看到李天纵两人,马上舍了当前的客人,带着一群衣着漂亮地妙龄姑娘奔来。挥扬着手中绢帕。满脸欢喜地笑道:“我说怎么早晨起床的时候,窗台上有一群喜鹊在吱叫呢。原来是李公子来了!”她亲热地拉着李天纵地手,说了几句,转而幽怨地道:“公子啊,为何这么久都不来呢,想煞妾身了啊!”   “近来诸事缠身,抽不出闲来,有劳嬷嬷惦念了。”李天纵笑了笑,轻轻地挣脱开老鸨的拉扯。老鸨翻了翻白眼,责怪道:“要说这惦念公子,谁也比不了我那可怜的绮绮!整天抚着那绿绮琴,茶饭不思,都憔悴好多喽。”   绮绮才与他好上,他却近十天不来,以绮绮的性子,定是日思夜想,黯然神伤了。李天纵心中一叹,真是委屈她了,点头道:“麻烦嬷嬷替我通传绮绮一声,说我待会便上去寻她。”   被人无视掉的卡扎腆着肚子,捋须笑道:“倒是鄙人坏事了,公子不必顾我,莫让绮绮姑娘久等啊!”李天纵知道他还有事要与自己说,便摆了摆手,道:“无妨,我与先生在这儿听一阵曲。”   在老鸨伴同下,两人带着小厮来到接近舞台的一个好位置,坐在朱漆圆鼓桌上,抬头就看到台上舞姬的美妙身姿,一个桃李之年,脸容清秀地姑娘抱着琵琶坐于台前,边弹边唱。两人坐好之后,向龟奴点了几味酒菜,老鸨又说了会话,便领着她的姑娘走了,两人并无唤姑娘陪酒。   待老鸨一走,卡扎便眯笑地看着李天纵,嘿嘿道:“公子,上回的礼物可还满意?”李天纵饮了杯酒,双眸颇感兴趣地看着弹琵琶的姑娘,闻言点头:“很满意,只是鉴不出那字帖是何人之作。”   “鄙人曾经找过众多字画鉴定师看过,却亦是无法确定是谁人的手笔。”卡扎遗憾地摇着指间酒杯,他左右瞅了圈,一双深目流露出猥琐之色,压低声音道:“公子,那些药物好用么?”   李天纵转头一看,感觉到卡扎的眼神不对,提那些强身健体的补品,为何会如此神态?他皱眉疑道:“先生似乎另有所指?”卡扎一愣:“公子未曾服用过?”他嗯了声,忽而心中一动,看卡扎的淫荡模样,难道那些补品是!   想到这,他顿时满脸无奈之笑,没好气地道:“你别告诉我,那些药散是春药。”身后李吉皱起眉头,瞪着卡扎,怎么可以赠那种东西给少爷啊!   卡扎挤眉弄眼,细声笑道:“那是大食地秘药,名曰益欢散,可助床笫之乐。若公子觉得好用,尽要向鄙人要。”   听他之意,似乎认为自己要用什么益欢散,才能进行床笫之欢?李天纵啼笑皆非,道:“卡扎先生,是谁告诉你,我要用益欢散的?”卡扎又是一愣,道:“上次鄙人听公子说,无福消受那些美人……”李天纵忍着笑意,饮了杯酒,道:“我说的无福消受,并不是如此之意!哎,先生你误会大了。”   李吉冷声道:“哼,我家少爷年轻力壮,岂需那些什么散!”   “鄙人愚鲁啊!”卡扎的额头渗出细汗,心中直打鼓,这次弄巧成拙,实在有点严重!他生怕李天纵拍案拂袖而去,连连道歉。李天纵淡笑道:“无妨,先生也是一片好意而已。”见他果真不似生气的样子,卡扎这才放心下来。   李天纵暗自笑叹,以为这卡扎有什么正事呢,原来是摆乌龙。这时候身着短打的龟奴帮闲端着小菜来,两人自然不再谈这事。李天纵重新往台上地琵琶姑娘望去,却闻她缓唱道:“南菀吹花,西楼题时,故园欢事重重。凭栏秋思,闲记旧相逢……”   只听两句,他便知道此乃晏几道的《满庭芳》,这首词写思妇怀远人,婉约有致,情溢言外,悲痛处显露矫情,余味无穷。   那个清秀姑娘声音脆嫩柔婉,唱得好意境:“几处歌云梦雨,可怜便、流水西东。别来久,浅情未有,锦字系征鸿。”她唱完上阕,手中琵琶叮咚作响,缠绵悱恻中,透着哀怨悲恨,樱嘴再启:“年光还少味……”忽然,一只酒杯掷来,打在琵琶之上,她的声音突停下来。   李天纵皱起剑眉,星眸一转,却见左边不远的一桌上,坐着三个少年,各自搂着个姑娘饮酒。掷杯的那少年约摸十七、八岁,身着白色衣裳,腰束一条大带,头戴方巾,脸容普通,他推开身边姑娘,站起来,怪笑道:“年光还少味,开残槛菊,落尽溪桐。漫留得,樽前淡月凄风。此恨谁堪共说,清愁付、绿酒杯中。佳期在,归时侍把,香袖看啼红。”   这么一闹,大厅里的客人姑娘皆看着他,老鸨唤了帮闲来,随时准备制止捣乱。少年一口气将《满庭芳》的下阕念了出来,冷哼道:“在京城听的是《满庭芳》,来到这临仙又是《满庭芳》,腻味!难道就没有些新词可唱了么?柳河,不过如此;临仙,不过如此!”   大厅里的临仙年轻读书人都霍地起身,诛伐那少年,有说他无知,有说他无聊,更有说他无耻,一时间唾液飞溅,纷纷扬扬。   少年毫不胆怯,自若如常地背负双手,四顾那些狰眉怒目的人,笑道:“我入座至方才忍无可忍时,听了近十首词,全是些陈年之作,半只新字都没,尔等作何解释?”   “笑话!”忽有人笑道,众人往声音来处看去。 ------------ 第75章 三狂   众人往声音来处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青衫少年。   那少年一张俊脸轮廓分明,长得是眉清目秀,朱唇皓齿,是个翩翩佳公子。他身穿半旧不新的绸缎青衫,腰束素带,系一块略有暇斑的玉佩,一头乌黑长发前面分作两边,后面挽了个发鬟,插着一支木簪子,和缠着一条巾布。衣着打扮虽不华贵,却处处有着一种文雅之风。   他嘴边挂着一丝微笑,看着那掷杯扰乱的白衣少年,道:“这位京城友人,你适才之言,若然在柳河其他地方,或其他时候在百花画舫说,也许在理;可是你于此时此地,说那么一番话……”他轻笑摇头,叹道:“却成笑料了。”   白衣少年饶有兴趣地挑视着他,道:“听你的话,似乎很不服气?”他双手环胸,微微后仰着身子,笑道:“不知你是否有能力让我收回方才之言?报上名来吧!”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现下这里有个诗词大家在,还怕没有新词么?”青衫少年淡笑道,众人皆不禁疑惑,却是何人?又见青衫少年缓缓转身,明眸往旁边一桌看去,目光锁定在一个俊逸少年上,笑道:“他便是「英雄本色,名士风流」的李天纵!”   李天纵自始至今都坐在圆鼓凳子上,静静饮着清酒旁观,还以为接下来会上演一场好戏呢。怎料那青衫少年一句话,便祸水东引。把他推到舞台上了!   厅中诸人全部看过来,有见过李天纵的,顿时笑逐颜开,对不认识李天纵地人吹起来,道他如何才学超群。好事者们拍案鼓掌,有的大声道:“李公子,给些颜色他看。莫让京城的以为咱们临仙无人啊!”   那白衣少年双眸一亮,狂傲的眼神谦和了些。细细打量着李天纵,同时轻念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将一首《声声慢》念了一遍,赞道:“好词!”他揖了揖手,笑道:“久仰李兄的大名!在下京城刑无忧!”   “竟是刑无忧!”不少好事者惊呼,青衫少年的眼神也变得颇感兴趣。李天纵却不清楚这刑无忧是何人,看卡扎那捋须模样亦是不知,便瞅了瞅李吉。李吉会意,在他耳边轻声嘀咕,李天纵听罢一笑,站起身来揖手道:“我孤陋寡闻,竟不识刑兄大名,见笑了。”   原来这刑无忧乃是京城四才子之一。家势不凡,为人甚是狂傲,却不同于刘轻舟的目中无人,他对于才学胜过自己地人,都是非常谦和的。这刑无忧能为京城四才子,自是才学出众。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诗词等物,还写得一手好地话本小说,往瓦子里走一圈,定能听到他的《泯处风流》。   上次李天纵与杨玉在众乐瓦游玩之时,曾在说书人处听过开头一大段,故事很是精彩。   刑无忧没有在意,向身后同桌的两个少年竖了竖手,那两少年便将方抬起的屁股重新坐下去,搂过姑娘浅斟,看那样子。应该是他的随从。刑无忧一脸微笑地往李天纵走来。道:“李兄与杨琼瑛的文斗,我是憾不能在当场啊!不过今日能够亲耳闻到李兄的新词。倒是能弥补不少。”   他这句话说得客客气气地,却已经将李天纵套死了,你今儿得作新词出来。那些好事之徒纷纷称善,更是推波助澜,把退路都堵住了。   李天纵满腹无奈,不禁望向罪魁祸首,那青衫少年已经坐下饮酒,看他望来,便微笑地杯举起酒杯,作邀请姿势。这家伙还挺得意的嘛,他星眸一转,计上心头,剑眉扬起笑道:“只我一人作词,岂不是无趣了些?”他走到青衫少年边,道:“公子,一起来罢。”   却不料,他此言一出,好几个客人大声叫好,都道可以一饱耳福!老鸨早已让帮闲打手退下,此时挥着绢帕,双眼眯着,笑不拢嘴:“我说早上为何喜鹊叫得那么欢呢!李公子、陆公子可以在这里一起作新词,真是咱们百花画舫的荣幸啊!”   陆公子?李天纵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那个头戴方巾,自称才子的顽童陆泛,难道这青衫少年便是险些赢了杨玉,临仙四小才子之一的陆滇?   身旁的刑无忧又是双眸一亮,灼热的眼神凝看着青衫少年,平静的声音隐现激动:“你可是「临仙一狂」陆滇?”   “正是陆某。”陆滇放下酒杯,徐徐起身揖手,谈笑自若。   刑无忧闻言满脸大喜之色,仰天大笑,极是开怀道:“此趟不枉矣,竟一连便见两个风流人物,天幸我哉!”   虽有未曾见过陆滇的,却都听过他的大名,众人无不脸露激动,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三狂聚首啊,而且接下来还要作新词!他们的心情便如刑无忧一般,天幸我哉!这三位才子能被他们全称为三狂,自然全是狂放不羁的性子。   李天纵的狂事不消多说,儒堂气儒、文斗论狂、怒施老拳,以至令夫子们群起而攻之,列出二十四条罪行,却以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还击得干净利落,如何不狂?   那刑无忧在京城行事荒唐,曾经作出月下赤膊裸身追美人等事,狂名为世人皆知;而陆滇亦不遑多让,作地诗词都狂味十足,在柳河多番狂事,只是他正与忘忧楼的柳清姑娘相恋火热,许久没有踏足百花画舫了,不知今天为何到来?   当下众人才不管那些,都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就连原本饮得快醉的狎客,都精神抖擞过来。 ------------ 第76章 题词   听杨玉说过,若非她这些年云游四海,文斗经验丰富,定然难是陆滇的对手。李天纵也曾读过陆滇的诗词文集,看得出他的才华在林轩之上,只是林轩成名较早,而且家势比之陆滇强很多,才坐着临仙四小才子之首的位置。他颇感兴趣地打量着陆滇,见其气质文雅中,隐露不羁,果然是个风流人物。   刑无忧嗷嗷了几声,再看陆滇的眼神中,已没了一开头的傲视,变得欣赏温和,道:“陆兄,我在京城时便听过你的事迹,恨不能相交!这次到临仙来,除去为了参加京浙才子会外,就是要结识你了。”   陆滇抱拳一笑,道:“我对刑兄也是神交已久了!”他与刑无忧相视一笑,如同多年好友一般。刑无忧渐歇笑声,道:“有陆兄及李兄在,何愁没有新词?”他转眸看向李天纵,道:“不若李兄首先来填一首吧?”李天纵淡笑地点了点头。   见好戏开锣了,众人不禁呼声雷动,二楼的雅间也闻到风声,纷纷倚窗而望,热闹的场面便如回到李天纵、杨玉文斗的那一晚上,让老鸨越发加深了搞文斗擂台的念头。   “小姐,你走慢些!”兰儿颦着忧眉挽住绮绮的手臂,劝道:“小姐,你风寒在身,脚步虚浮,莫行这么快,不然很容易会摔倒的。”   绮绮脸上施着粉黛,将苍白的脸补着粉红,却无法掩住那柔弱地楚楚之气。柳眉愉悦地微扬,杏眼里流露着兴奋之色,闻言笑道:“不过是小风寒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她的声音粘粘糯糯的,正是风寒的症状。   忽而楼下传来一阵呼声,隐约听到什么李公子的,绮绮双眸一亮。芳心如小鹿乱撞,狂跳不止。她那双莲足更是加快,急道:“兰儿,我们快点儿!似乎发生了甚么事,与李公子有关的。”   “小姐!”兰儿拉都拉不住她,绮绮地衣袖扬起一阵香风。   画舫丫环将圆鼓桌上的酒菜拿走,擦抹了遍,只留下一壶清酒。又有龟奴拿来文房四宝,放好在桌上,铺展好宣纸,而丫环则磨起墨来。   李天纵拿起酒壶往酒杯里倒满,缓送到嘴边轻品,心中静思着。他瞥了瞥身边地刑无忧,蓦然想起他的那话本小说《泯处风流》,故事是讲一个狂傲书生参加科举高中。却被奸人所害,惨遭黜落,他便索性不再入仕,流连于花柳丛间,风流过日。   他心中灵光闪现,微露笑容。提起狼毫笔,抵在砚台蘸墨之后,往宣纸写去。围在旁边的刑无忧、陆滇等人皆是双眼一凝,眼珠子随着笔尖而动。   狼毫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以飘逸如柳,潇洒如风的草体写道: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最后,狼毫笔写上“题『泯处风流』”。刑无忧脸色一变,竟渐渐涨得通红,他喃念着这首《鹤冲天》,呼吸微微急促,陡然拍案道:“妙,妙极!李兄作的好词啊!”   陆滇何尝不是变色,虽不似刑无忧那般出言大赞,却难掩脸上的赞叹之色,轻声道:“李兄此词,绝了。”   大厅里其他人没看着宣纸,自然不知李天纵作地词如何,只是见刑无忧、陆滇都一副失魂模样,那些好事者如何忍捺得住,纷纷要求吟念出来!那个弹琵琶的清秀姑娘依命来到圆鼓桌边,脆声将《鹤冲天》念出。   胸有才学,又知道《泯处风流》故事的,都齐声称妙,回味无穷;不识货的狎客们,亦难得地真心觉得此词好,而拍案叫绝,他们虽不懂这词的深层意蕴,却听得明白最后一句,自然认为自己就是这样,如何能不赞?   “此词狂而不妄,桀骜不驯;通篇不见一悲字、哀字,却隐渗血泪,令人悲叹哀鸣。”刑无忧喟然长叹,捶了捶胸,看着李天纵的目光,有了知己之意,道:“知我者,李兄也!”   在金榜上,偶然失去状元而落榜,这清明的朝代暂时遗弃了贤人,该怎么办?既然报国之愿落空,何不无拘无束地狂荡过日?何必计较那些成败得失呢!才华横溢的人,本就是白衣卿相。在那烟花巷陌里,丹青屏障间,幸好有知我懂我地佳人值得我流连。那就这样依红偎翠吧,这种风流日子,真令人舒畅。青春不过是匆匆如白驹,不管那些虚名了,只要快乐便可。   这《鹤冲天》看似很开怀一般,可是“偶”、“暂”、“遗贤”等字眼都透露着一股傲气,恣意放荡便似一种反抗,以安慰自己罢了,其实内心深处,依然是痛苦不堪。   刑无忧写《泯处风流》那个故事,是对“狂”的一种反思,想要弄懂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李天纵题了这首《鹤冲天》,便如引路明灯,让他幡然醒悟了许多东西。便连陆滇,亦是感悟良多。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卡扎捋须念了遍,摇头赞道:“公子此词,道出我等心声啊!”脸上似模似样,却一句话暴露了他不懂。   突然,大厅响起一阵惊呼的哗然声,不知谁大喊道:“是绮绮姑娘!”只见木楼梯间,一身俏丽装束的绮绮由兰儿以及一个老嬷嬷前后搀扶着下来,她一双妙目凝望着远处的李天纵,微露笑靥,柔情似水。   虽然经常到百花画舫,但还有很多客人没有见过绮绮的,只因她自从当上柳河花魁之首,便不再接客了,转而成为镇舫之宝。既是宝,那任你一掷千金,也难求相见一面地。而和李天纵确立恋情之后,绮绮更是谁都不见了,整天便在雅心阁抚琴养花,等待情郎到来。   李天纵曾要替她赎身脱籍接回家,绮绮的欢喜便不必多言,只是她重情义,那嬷嬷哀求她再待一阵,等新培养的花魁之才推出后,她再走。不然,百花画舫就会群花无首,跌出柳河温柔乡前列的。从她卖身至今,画舫的嬷嬷等人都对她非常之好,绮绮一时为难,李天纵也不急一时,便让她再作百花画舫的招牌三、两个月,只是与嬷嬷说好,不会再接客。   现下绮绮居然走到一楼来,这些客人们还不疯狂了么!顿时间呼声遍起,众人目光从三狂身上转移到绮绮那,看着那张柔弱的俏脸,都不禁心生爱怜,没有一丝亵渎之色。只是任他们如何表现,绮绮看也不看,自始至终地柔笑地望着李天纵。   “哎哟,绮绮啊,你怎么下来了!”老鸨迎了上去,替过那嬷嬷的手搀着绮绮,笑瞪了旁边一个熟客一眼,道:“看你那样子,也不怕眼珠子跌地上。还看呢!”那熟客讪讪地饮了杯酒。   绮绮微微一笑,道:“嬷嬷,没关系的。”客人们看得这天仙般的笑容,不禁心生迷醉。她莲步轻轻地来到李天纵身边,巧笑道:“公子。”   真的憔悴了许多。李天纵满脸怜惜,也有些自责,如此之久不来此处,实在是不应该啊。他对绮绮温柔一笑,令她憔悴地容颜精神了起来。   “李兄,福气不浅啊!羡煞我矣。”刑无忧这种风月高手,一眼就看穿他们的关系,叹息地打趣道。   陆滇瞥了绮绮一眼,双眸闪过一抹异色,笑了笑,道:“李兄,你地词着实让我望而生畏,只是既然早已言好,我便多少献丑一番吧。”他提起李天纵方才用过的狼毫笔,蘸墨后往另一张宣纸写去。却见他亦以草体写道:   数声鶗鴂。可怜又是,春归时节。   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   丁香露泣残枝,算未比、愁肠寸结。   自是休文,多情多感,不干风月。   最后,亦写上“题『泯处风流』”。这首小令名作《柳梢青》,用词清淡雅致,借惜花伤春,来感叹身世。他的百结愁肠,非是与风月有关,却似沈休文那般的情感。   沈休文名沈约字休文,乃是南朝梁代诗人,为官不得重用,而郁郁成病,消瘦异常。陆滇那词,却是从另一角度去写《泯处风流》的主人公。   刑无忧又是赞叹称妙,道:“都说福无双至,却不然啊!在下接连能得这两首佳作,岂非是双福而至?” ------------ 第77章 挑战   弹唱姑娘把陆滇的这首小令《柳梢青》脆声吟咏而出,画舫大厅再次掌声雷动,如此清幽淡雅的词,竟是顺手拈来,这等才情着实令人称羡!   刑无忧心性狂傲洒脱,有了这两首新词,他便收回之前的话了。他弯身揖手,道:“适才我口放妄言,让大家见笑了!临仙果真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之地,有李兄、陆兄在,刑某何愁寂寞?”他脸露灿笑,道:“我现下是满心期待下月的才子会啊!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和两位较量一番。”   好事者们闻言,自然是鼓动起来,希望三人能再来一场。   李天纵看着绮绮憔悴纤弱的楚楚样子,怎么忍心让她久站于大厅之中?他对刑无忧淡淡一笑,道:“到时若有机会,定会与刑兄切磋切磋。”   刑无忧听他这么说,心中会意,瞥了绮绮一眼,挑眉笑道:“美人恩重啊,李兄该好好怜惜!”他往一旁陆滇看去,笑道:“陆兄,你我共斟今宵如何?”   厅中众人不禁轻叹一声,为如此之快便散场而感到不痛快尽兴;老鸨大觉可惜,若然三狂他们今晚再作些诗词出来,慕名前来百花画舫的人该有多少啊!   正当画舫响起诸多短吁长叹之时,陆滇负着双手道:“刑兄,先不忙,我还有话对绮绮姑娘说呢。”旁人皆是一怔,绮绮的目光从李天纵身上转移到陆滇那,眨着澄澈地水眸。疑惑道:“陆公子,你有何事要对我说?”   众人扯长了耳朵,猜测着莫非陆滇与绮绮间还有故事?却见陆滇似有所觉,对李天纵微笑道:“李兄莫要误会。我这话,是与柳清姑娘一同给绮绮姑娘说的。”柳清便是忘忧楼的花魁,柳河四艳之一的掌上舞,陆滇与她关系非同一般。   他环顾一圈。最后凝视着绮绮,道:“绮绮姑娘。陆某在此代表柳清姑娘,正式向你下战书了。”   哗!陆滇这话就似平地一声雷,将画舫大厅里的客人都轰炸了开,下战书!柳清此举,自然是要挑战绮绮四艳之首的位置。这种挑战,在柳河屡见不鲜,不过绮绮出道以来。还是初次受人挑战。倘若换作是他人,狎客们可能会哈哈大笑,说句不自量力;但挑战者是柳清。   有幸欣赏过柳清舞姿的客人纷纷对不知情者比划着,感叹道:“恐怕李钟隐地窅娘也比之不及!柳姑娘的那双小足,啧啧,宛似月牙儿般,翩翩起舞之时,就似莲花绽放……”   柳清步步生莲。固然是莲花化身、天仙下凡;但是让好事者们激动沸腾地缘由,还有陆滇。陆滇的才情有目共睹,他作为柳清的情郎,又是替其前来下战书的,到时候会不出手相助吗?   如此一来,便是柳清对着绮绮、陆滇对着李天纵的局面!定然能够欣赏到绮绮的琴声、柳清的舞姿。还有两位才子地相助!只微一想象介时的精彩,他们就忍不住嗷嗷叫。   “这……”绮绮轻颦柳眉,杏眼往李天纵望去,一脸相问之色。她如今对“柳清四艳之首”这个名头并无眷恋,只在意心上人的看法。   那边的老鸨已是愁眉苦脸,心中咒骂着陆滇,这不是给她找麻烦嘛!绮绮现在不过是寄身于此罢了,倘若惹恼了李公子,马上赎走绮绮也是可以的,损失最大的还不是百花画舫么。老鸨暗恨咬牙。同时又盼望着李天纵能应战。   陆滇淡然看着李天纵。却没有一丝担心;反倒是旁边的刑无忧颇为着急,生怕错过一场精彩。箍着李天纵的手臂,瞪着双眼:“李兄,你快答应下来啊!决不能挂免战牌,否则我跟你急!”   李天纵微一转头,星眸里泛过绮绮柔美地脸,心叹一声,他对这个楚楚佳人付出太少了,便让她以最风光的姿态离开柳河吧!作了决定,他直视陆滇的眼眸,微笑道:“我替绮绮接下来了。”绮绮浅露笑靥,甜美地凝眸看他。   话声未落,身边的刑无忧率先欢呼起来,松开李天纵的手臂,兴奋地雀跃不止;而大厅中其他人也随之叫好,一时间掌声雷动,当真是震耳欲聋,声音随风飘出,响彻柳河的夜空。   陆滇扬起两道剑眉,平静地脸上露出笑容;而卡扎捋着胡须,大肚子随着呼吸起伏,感叹道:“期待啊!上次错过了李公子跟飞将军的文斗,鄙人遗憾至今呢;这次与陆公子各自相助红颜较量,怎么也得在场欣赏啊!”   不管他人,老鸨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她是半点也没假想自家这边会输,只觉得陆滇、柳清的忘忧楼是给百花画舫来送声名了!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京浙才子会了,从四方来的才子佳人何其之多啊,有了这一出,还不全部来帮衬百花画舫么?   如此一想,老鸨更是眯着双眼成了条缝。她扭着丰满的腰臀,走到几步外的陆滇旁,手中绢帕往他脸上扬蹭,哎哟道:“陆公子,你便划个道来吧,柳姑娘想如何挑战绮绮呢?”按照柳河惯例,较量方式由挑战方定下。   陆滇仰头避开那条浓香四溢的手帕,鼻翼微微翕动,退着身子道:“进行三个回合,两次胜者最终获胜。”众人点点头,这个较量的形式很寻常,却不知具体要比试什么?陆滇又道:“第一回合为乐斗,双方任意选择一种乐器;第二回合为舞斗,亦是双方任意选歌舞。”   绮绮疑惑地眨了眨杏眼,这般比试,是让双方都有一场把握之仗,岂非决胜负的还得看第三回合?   “第三回合。不设明确地方式,可以自由决定作甚,依照公证人来裁定。”陆滇缓缓说完,道:“李兄,你意下如何?”客人们皆有些摸不清陆滇的想法,按这样比试,也不见得柳清能有何优势啊?   李天纵隐约猜到陆滇的心思。多半是他有了什么好主意,让柳清除了舞蹈。还有其他绝技,要以奇招制胜!他眼珠一转,心忖若斗奇招,他有何惧怕?便点头一笑,道:“我并无异议,就按陆兄之言吧。”   精明如老鸨,自然想得出陆滇的鬼主意。她心里这才有些打鼓,这陆公子绝非庸碌之辈,今次前来挑战,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可谓敌暗我明,风险很大啊!她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不知陆公子准备找谁当裁定人?”   陆滇对老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为避免有人作假。我提议找五位德高望重者做裁定人,介时谁取得三位裁定人的支持,便是谁赢。陆某来此之前,已经拜访过闲云居士、翠竹居士,他们都非常乐意出面做公证。”   闲云居士乃是老一辈才子,少年时盛有狂名。如今经常作为各种比斗的公证人,上回李天纵与杨玉地文斗,也正是他主持的;翠竹居士也是白头老翁,与闲云居士同为几十年前地临仙四才子。由他们来作裁判,没有任何人会觉得不妥。   “呵呵,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鸨虽满脸笑意,双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那两个老头子向来油盐不进,她那些小诡计只得烂在肚子里了。   陆滇道:“百花画舫也可找两位公证人,最后一位。”他转眸看着刑无忧。道:“我邀请刑兄来担任!”   正手舞足蹈着的刑无忧呆立下来。瞬间满脸狂喜:“求之不得啊!”他再次箍住李天纵的手,瞪眼道:“李兄。你可不能扫兴啊!”李天纵呵呵一笑,道:“刑兄无需跟我急,我是赞同的。”刑无忧闻言大笑,昂首叉腰:“快哉,天佑我也!这里比京城那块地有意思多了,哈哈——”   见刑无忧似孩童那般,众人皆不禁莞尔,陆滇微笑道:“既然李兄没有异议,那就约定于本月十五,在百花画舫进行较量,如何?”   出乎诸人意料,李天纵摇了摇头,只见他走到舞台边,往大厅扫了一周,道:“这儿就算塞得水泄不通,也只能容下百余人,未免无趣了些!”陆滇微皱剑眉,疑惑地哦了声,却闻他笑道:“我想在柳河岸边寻一空阔之处,搭建一个大戏台,台下摆足长凳,少说可以坐上千人的。”   说罢,他柔柔地凝望着绮绮,伊人嫣然一笑,顿时令人如沐春风。   上千人?众人间响起一阵低嗡声,那岂不是没得一边搂着姑娘饮酒,一边欣赏?   “好啊!”刑无忧全然不似他人,激动地抚掌称善:“李兄这个主意妙极!一想到那种盛况,我就恨不得立刻置身在其中啊!”陆滇露齿而笑,点头道:“我跟刑兄一般无二。”   老鸨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一片苦色,眼角的鱼尾纹高高扯起,若是花魁之斗换在别处进行,那么画舫地收益会少很多的!她白了二狂一眼,劝李天纵道:“公子啊,就在百花画舫不好吗?那样子搭个新戏台,需要多少银两啊?”   李天纵摆了摆手,接着背负走回来,笑道:“银两之事,嬷嬷何需忧愁?我们这儿不是有个巨商么!”卡扎捋抚黑须的手定住了,呆若木鸡地被李天纵看着,狼虎还未亮出爪牙,他就觉得自己被撕碎了。果然,一句让卡扎毛骨悚然的话从李天纵口中道出:“卡扎先生,搭戏台需花费的银两,你来资助如何?”   众人都盯着卡扎,这大食胖商背脊、额头都渗出冷汗,那双深目左右一滚,真想就此一闭,装昏过去!他呃了一声,心念急转,可惜想来想去,都没个含糊过去的法子,眼见李天纵张嘴追问,他连忙豪笑道:“这是鄙人的荣幸啊!”   “卡扎先生此等气魄,让人称赞!”李天纵跷起大拇指,心中偷笑,先耍卡扎一会!其实建得一个新戏台,岂会没有收益?最初的投资绝对会收拢回来。   卡扎擦着额头汗水,摆出视钱财如粪土地姿态:“公子谬赞了!我这铜臭之人,别的东西没有,就银两多。”当下众人毫不惜赞美之词,将他狠狠地表扬了番,他却有苦自己知,搭建一个戏台需要多少钱呐!   “那便如此说定了,陆某还得回忘忧楼告诉柳姑娘,先行告辞!”陆滇笑着揖揖手,对刑无忧邀请道:“刑兄,可有兴趣和我到忘忧楼浅酌一杯?”刑无忧哈笑道:“当然有兴趣!不过我可要一睹柳姑娘的仙容,陆兄你别吃醋哦。”陆滇摇头一笑,道:“怎会!”   刑无忧唤过两个随从,告辞、结账之后,便跟着陆滇离开了百花画舫。   二狂离去,李天纵又跟绮绮上去四楼,大厅渐渐回复平静,狎客们搂着姑娘粉头,谈论着绮绮、柳清的花魁之战将会是如何的精彩;好事者们不甘闲坐,结账之后到柳河别处传播这桩消息去了。   老鸨哎哎哟哟地招呼着往来客人;卡扎则纳闷地饮着酒,无奈同桌还有李吉在,不敢表露不满之色。   传进众人耳朵的,是舞台上那位清秀姑娘地琵琶咚咚声,还有她脆声所唱的新词: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 第78章 晕开的泪   淡雅幽香在雅心阁内暗暗浮动,菊芬兰馨,宛若涓涓细流,淙淙过涧,清涤去胸中的尘嚣,渐而悠然。花香怡然,绿卉的清新鲜味亦让人迷醉,书案的案角摆有一盆青翠欲滴的水竹,李天纵轻轻抚着那修长的叶子,俊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绮绮站在紫檀琴案前,素手调拨着上边的独幽琴,杏眼柔情似水地看着李天纵,糯声道:“公子,你道我该用这张独幽琴应战,还是绿绮琴好?”她说的,自然是与柳清的花魁之战,第一回合乐斗选用乐器的问题。   “以你的琴道修为,便是用一张新琴,也是一样动听的。”李天纵回头瞥了她一眼,拿起书案上的玉鹿镇纸把玩,道:“绮绮,为何一定要选用琴呢?”那边的绮绮闻言怔住,纤手勾起琴弦,咚的一声,疑道:“公子是想绮绮用其他乐器应战?”   这玉鹿镇纸小巧精致,通体脂白莹润,真是玩之不腻。李天纵将镇纸反倒过来,赏着玉石底下的铭文,一边应道:“世人皆知你的琴技为一绝,乐斗之时定会用琴,如此岂非无趣了些?”他轻轻一笑,道:“这前两个回合,不出意外的话,会战成平手,关键还是第三回合。”   绮绮点了点头,歪着头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天纵嘴角翘起一丝微笑,道:“我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具体上尚未想好。待会我回去之后,再慢慢思量,明晚与你细说。”他顿了顿,凝视着绮绮道:“这些事便不用你烦心了,你只管把身子调养好,约战之期以最佳状态出战。”   “绮绮没用,身子这般柔弱。”绮绮轻叹一声。俏脸上颇是黯然,她自小就体弱多病。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家人卖到青楼去。   见她神情感伤,李天纵的声音越发温柔:“所以你更该养好身子。我听兰儿说,这些天来,你每餐都是以茶和饭,进食一小碗便止,是与不是?”绮绮微赧地颌了颌螓首。细声道:“我没甚胃口,只有这般才能下肚。”李天纵瞪了她一眼,关心而叹:“这样对身子非常不好地。”   他眼神转柔,却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以后每餐得吃两碗饭,肉菜皆得吃,就算毫无胃口也不准少一粒!吃过饭,散步一会儿。”他忽然双眸一亮,拍了拍额头。笑道:“我真是晕头了!绮绮,待你风寒好了,我就教你打太极拳,以后每天清早打一遍,便不会是病怏怏的样子了。”   “太极拳?”绮绮柳眉轻颦地疑道,她自然知道太极为何意。却未听闻过太极拳。   心知解释也说不清楚,李天纵不多释言,道:“待教你时你便知了,坚持耍这拳,对身子大有益处。不过目前之重,便是你养好身子,迎接花魁之战。”他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道:“绮绮,我会让世人都为你而惊艳的!”   绮绮微微摇头而笑,道:“公子。只要你常来画舫。绮绮就满足了。”她轻抿着樱嘴,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公子,为何你提出搭建个新戏台呢?绮绮在那样多人面前演出,你不介意么?”   李天纵哈哈大笑起来,露出皓洁的牙齿,道:“我为什么要介意?让世人领略你的魅力,他们都羡慕死我呢,我该高兴才对!”他说着神秘一笑,道:“绮绮,你莫多想这些,我非但不介意,还会与你同台演出呢。”绮绮睁大杏眼,道:“公子可是说要与绮绮合奏?”   “不止是合奏。”他转过身,将玉鹿镇纸放下,继而饶有兴趣地翻开案上《菊谱》一书,却见书中夹着一张折叠的宣纸,他好奇地取出来打开,一读纸上之字,顿时双眸凝结。   那边绮绮见他转身,便低头抚了抚琴,笑道:“难道公子还要与我同舞?”她抬头之时,瞧得李天纵拿着书纸凝目而读,不禁睁目,里面闪过羞意,还有淡淡地哀怨。   纸上字迹纤幼秀丽,有好几处的墨迹微微晕开,上面书着地是一首词:   日午倦梳头,风静帘钩。   一窗花影拥香篝。   试问别来多少恨?江水悠悠。   新燕语春秋,泪湿罗绸。   何时重话水中楼。   梦到天涯芳草暮,不见归舟。   “不见归舟”四字上模糊了一片,李天纵轻叹了声,这定然是被泪水所晕开的。这首《浪淘沙》用词清丽幽婉,思念之情跃然纸上,他心头浮现出,绮绮提笔写这词的情景。   憔悴的佳人梳罢髻头,坐于窗边书案,看着依然寂静的小阁,那珠帘子何时才会被情郎拨开?她茶饭不思,却只换成一次次的黯然神伤、泪湿罗绸。何时才会再次在这水中楼阁耳鬓厮磨,柔情蜜语呢?但是不管她如何日思夜梦,始终不见归舟,不见人来。   李天纵的心隐隐刺痛,回头看着绮绮那柔弱楚楚地样子,一时间竞相顾无言。   绮绮轻咬着薄唇,杏眼一眨一眨,满是幽幽之色,不去看他,细声道:“这词是我、我闲着时作的,公子你,啊……”她突然惊呼一声,却是被李天纵拥入怀中。   紧紧地抱着绮绮幼小的身体,闻着那似兰似麝的淡香,李天纵心中涌满柔情,和一股要呵护怀中佳人的激昂决心,手上箍着用力了些,道:“绮绮,我不会再让你作出这种哀词的。”   依在他肩膀的绮绮娇躯微微一颤,睁圆的杏眼渐渐闭上,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打在地上地宣纸中,溅湿“归舟”两字。   她松开银牙,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嗯”了一声。 ------------ 第79章 惆怅   天色不过蒙蒙亮,李天纵便乘坐马车前往杨玉宅院,今天两人约了痛快地游玩一天。他身穿一件白色长衫,腰束玉带,头戴方巾,打扮得整洁儒雅,俊逸的脸上淡然含笑,只是眼眸里不时泛过一丝忧虑,却是在思索着杨玉瞒着他之事。   清晨的街上,稀疏的吆喝声传进耳朵,早起的皆是赶集人。一名挑着一担柴薪,头顶蓑笠的樵夫避到路边让马车走过,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埃,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马车碾过青石路的喀咯声渐渐停歇,坐于车厢外面的老马夫吁的一声,随后李吉喊道:“少爷,到了。”得到李天纵一声回应,他掀开布帘子,让自家少爷弯身而出。   落得车来,李天纵摆了摆手,道:“你就在此处待着吧。”言罢,他孤身走进巷子,来到杨玉宅门前,抓住朱漆木门的铜环,扣动起来。过了一阵,脚步声传来,院子里有人问道:“谁啊?”李天纵喊道:“王婶,是我。”   “啊,是李公子你啊!等等,我这就开门。”门后传来拉开木闩的声音,王婶慈眉善目的脸随着门开露出,她将李天纵请进去,一边道:“方才我还奇怪着,为何小姐起得这么早呢,原来是约了李公子啊。”带着李天纵来到大厅外,她进去通传了声,很快出来道:“小姐她就在里边待着,公子请便。”   李天纵信步走进厅中,只见杨玉坐在方椅上。也不起身迎接,就是笑了笑:“纵弟,快些过来坐。”那掩藏在笑容之下的苦涩被他看出,他不禁皱起眉头,仔细端详起杨玉来。   今天她易钗而弁,着浅蓝色襦衫,外披那件淡黑色薄纱罩衣。酥胸许是缠着布条,隆得不高。满头青丝束起,插以金簪;柳眉画得微扬,秀脸上施有粉黛,英气十足。   只是在李天纵锐利地目光之下,她的倦意依然无所遁形,这种似倦非倦的脸色,定然是昨夜辗转反侧。睡得不好所致。他走到杨玉旁边,在她既疑惑又娇嗔的目光下,凑到她小嘴边使劲一嗅,果然不出所料,有酒气!   “纵弟,怎么了?”杨玉看他面色不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李天纵捉住她一只纤手,紧紧攥着。凝重地肃道:“玉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杨玉眼神躲避地支吾着,他打断道:“能让你愁得难以入睡,又在清早饮酒的事,定然非常严重。既然如此,你为何就是不肯对我说呢?”   “姐姐只是……”杨玉颦起柳眉。她侧头幽幽一叹:“只是不愿对你说。”沉静良久,她方忍不住转头望来,见到李天纵依然凝视着自己,她浑身一颤,杏眼雾气凝结,抿嘴垂泪地道:“我、我要返京了。”   返京?李天纵闻言,忧急渐渐消散,原来是这样啊!情人离别,永远都是黯然神伤的,何况是在交通不易的古代。分隔两地。不知多久才能重聚,饱受着相思之苦。只得拿着那寄来已晚地书信,终日不倦地含泪而读。   伤感蓦然而来,萦绕着他的心头,他沉默着往杨玉旁边地方椅坐下,倒了碗茶,淡淡问道:“为何突然要回去?”清茶进口,微涩的味道卷着舌头,沿着喉咙滑进肚子,让心中的伤感平添了几分苦涩。   杨玉也拿着茶碗,痛饮了口茶,轻轻道:“我与家中早有约定,我何时被人打败了,就得返回京城,在家中乖乖待着,不再四处游历。”她看着李天纵,满脸难舍之情:“纵弟,你我柳河之战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我家中便派了小惜等人来寻我回去。”   她哀声细语地道出始末。   原来除去小惜,杨家还有一帮人马来接她回去。杨玉才和李天纵好上,自然不愿回去,便让其他人都驻扎进客栈,省得被心上人看出什么。她使着缓兵之计,想要再拖些时日,奈何天不遂人愿,近日京城家中来了急信,严词令她速速回去,信中有提及到与李家联姻之事,说她回去是关键。   如此一来,杨玉是不敢再有拖延之心了,就算有,住在客栈中的人马都不会纵容她。   听她言罢,李天纵知道她的离去不可改变,他脸上满是安慰的淡笑,道:“玉姐,你便先回京待上几天,我想我很快就会到京城地,上京迎娶你。”杨玉柔柔一笑,擦去杏眼边的泪水,轻嗔道:“你就会哄玉姐开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呢。”   越过花梨茶几抓住她那葱白如雪、嫩若凝脂的小手,温柔地抚摩着,他微露皓齿地道:“当然是真的!你家人让你回去,便是要接我家的提亲。”   杨玉却是一叹,摇头苦笑道:“纵弟,姐姐这些天都在想,李家、杨家能那么顺利的联姻么?若是……”李天纵捏了她的小手一下,翻白眼道:“一定能的!玉姐,多想无益,你只要紧记着,我李天纵誓要娶你就是!”得他掷地有声地抚慰,杨玉的秀脸终于浅露微笑。   “玉姐,你还能待在临仙多少天?”李天纵道。   一听到这个问题,杨玉的脸色转瞬变得苍白,杏眼低垂,哽声道:“明天便得起程。”李天纵皱起眉头,喃道:“怎的这么快。”他星眸一转,道:“不能再拖上两天么?”杨玉咬着薄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相顾无言地静了一阵,李天纵蓦然笑叹一声,拉着她起身,道:“既然如此,玉姐,那就先抛开这些烦心事吧!我们今日定痛快游玩,尽兴而归!”   杨玉淡淡一笑,点头挥臂:“出发!” ------------ 第80章 游乐   快近巳时,通宵营业的众乐瓦里,渐渐焕发出盛况,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勾栏看棚前满是观赏百戏的游人,富家子弟、浪荡之徒摇着手中的竹纸折扇,轻轻晃头,不时哼上两句,和着戏台上的歌乐。旁边还有一更热闹之处,围观者塞得水泄不通,不断爆响起阵阵大笑。   那勾栏演的却是“学乡谈”,台上站着两个打扮滑稽的中年男人,一高一矮,高者着百花长衫,戴一花边瓜皮小帽,手持一把竹扇,长得脸瘦身长,此时正板着脸,神情颇是严肃;矮者獐头鼠目,五短身材,天生一副猥琐模样,偏生穿着白色儒袍,头扎方巾,以读书人打扮。   所谓学乡谈,便是优人模仿各地方言以取乐观众。而这处勾栏是众乐瓦的招牌之一,受临仙百姓的喜爱,现下的两位优人,是此处的“黄金双嘴”,高者名作高驴,矮者则唤短钉,他们说说谈谈,已有数十年,是临仙瓦子里的红人。   却闻高驴哼了一声,不屑地斜睨着短钉:“你道你学富五车,通晓三教?”短钉露出两颗兔牙,桀笑道:“正是。”高驴望着台下观众,一脸不信,以折扇指着短钉,以宁波话道:“此人狂妄自大,着实可恨,我高驴今天便要教训教训他!”   听得他那惟妙惟肖的宁波话,观众间响起一阵嗡笑,有甚者大声叫好。受此气氛所染,站在较前的李天纵也脸露微笑。瞅了瞅身边地杨玉,她微挑柳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高驴,她果然是奇女子,能做到暂时抛开烦忧,尽情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短钉,我便来出题考考你。你敢与不与?”高驴复以临仙话问道。短钉昂起獐头,大咧咧道:“为何不敢?”高驴以折扇拍打着手掌心。哼哧道:“可听清楚了,我问你,释迦如来是何人也?”短钉一翻白眼,对着观众作了个顾影自怜的姿势,以软糯的苏州话道:“妇人。”   看客虽有笑的,却只是因短钉的装腔作势而笑,而对他的回答却是甚为困惑不解。   高驴亦如此。皱起眉头道:“何以是妇人了?你且说说!”短钉摇头笑叹,似乎在嘲讽高驴地学识浅薄,反问道:“《金刚经》云:‘敷坐而坐’,若释迦如来非是妇人,为何要夫坐而后儿坐也?”   众人闻言不禁哄然大笑,一时间将周围勾栏的歌乐声都压了下去。李天纵、杨玉同样大笑不止,为黄金双嘴而喝彩。“敷坐而坐”本意指如来铺好坐席然后打坐,却被短钉借音译作“夫坐儿坐”。倘若不是妇人,怎么会有如此教数?   高驴故作考虑之色,待台下笑声渐歇,他转以苏北话喃喃自语:“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他唰地打开拆扇,摇了摇,接着问道:“那太上老君是何人也?”短钉想也不想。圆小的双眸向着观众抛了个媚眼,道:“亦为妇人也!”   台下看客都满脸兴趣,微笑待着短钉解释。高驴再问为何,短钉哼了声,道:“《道德经》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假若她非是妇人,为何患于有身?”   大笑之声更甚之前,直要把整个众乐瓦的人都吸引过来一般,这回短钉将“有身”不作“有身体”解释,而释为“有身孕”。患于有身孕的人。还不是妇人么?李天纵捧腹大笑,笑得身斜体歪。挨依着杨玉,杨玉比他好不了哪儿去,贝齿尽露,秀目弯作柳叶,毫无娴淑地笑着。   “怎又是妇人矣,怪哉。”高驴挠了挠头,以绍兴话疑道,他一副想之不透的样子,又问道:“那孔圣何人也?”短钉虚空一揖,一脸崇敬地道:“妇人也!”   未听他解释,诸人已是乐不可支,高驴继续询问缘由,短钉晃头念道:“《论语》有云,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待嫁者,不是妇人是甚?”   此句出于《论语》子罕篇,便是“待贾而沽”的由来。原文是子贡问孔子说,他有块美玉,是珍藏在匣中,还是找个识货的商将其卖掉;孔子就说,卖出去吧,卖出去吧,我正等着识货地商人呢。   这本是孔子关于贤者该是避世退隐,还是出世入仕的态度,但被短钉借音一译,就成他乃待字闺中的妇人了。   笑声响彻云霄,怕是全是临仙都听得到了。那些看客无不是捧腹擦泪,笑得最后,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杨玉亦是如此,当真是许久未有听浑话乡谈而笑得这么欢,她不余笑未止地道:“妙极,妙极!这市井文化真是有趣,比之我等沉浸的琴棋书画,也毫不逊色。”   若换作其他才子,或许会嗤她一声,道句庸俗;但李天纵却是给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玉姐,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百戏说唱,皆是一种入道之法,其本质是相同的,实无高下优劣雅俗之分。”杨玉点了点头,揖手笑道:“杨某受教了。”   两人又听了一会,付过赏钱,便往瓦子别处游逛而去,小厮随从早被令在瓦子入口处等待着,是以他们俩说说笑笑,其间柔情蜜语不止,只想时间停下来才好。   来到一处斗促织的棚子,两人往最多人观围的一桌凑热闹去,却见斗盘中有两只促织对峙着,一边是青头小蛐蛐,另一边地则是只体大尾长,双翅金黄的雄壮凶物,金翅微翕,虫眸泛着噬人之色。   “吱吱!”金翅叫了两声,那青头便缓缓往后退,虫头上的两条触角弯了起来。见此,那些观斗者都大叹一声,下了赌注的更是怨骂起来,只因那青头败定了。果不其然,金翅忽然跃跳上去,一口咬住青头的颈部,青头还未有所动作,便一命呜呼了。   旁边一弱冠少年笑道:“金翅,战无不胜!”他满脸傲气,着实让别的斗虫者愤懑不已。少年昂着头,神气道:“正所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蛐中金翅,你们是赢不了我地!哦嚯嚯嚯嚯——”   还猪中广沪呢。李天纵莞尔想道,却忽闻旁边一位而立之年的汉子哼道:“诸位,有什么压箱底的好宝贝就快拿出来吧,莫让李宣这小子得意太甚!”   原来这李宣本是个十斗九输的家伙,可是近来不知在哪儿得到只金翅蛐蛐,已经好几天横扫众乐瓦了。而且他这只金翅,每次都要咬死对手,让人惊叹的同时,亦甚是愤慨。   一片低嗡之声后,一位青衣少年排众而出,肃然道:“吾有上将风落九天,可斩金翅!”他拿出一个蛐蛐罐,正式挑战那名作李宣的少年。不少围观者大声叫好,他们是见识过那只风落九天的,那蛐蛐儿速度奇快,身手极是敏捷,与金翅有得打!   待赌注下好,两边蛐蛐进盘,却见那只风落九天生得一副娇小模样,翅膀淡青,两条触角甚长;金翅唧的一声,不需李宣去引逗,已经一跃而上,狠狠地咬在风落九天的腹下,那小蛐蛐儿立时成了太监。   “九天——”青衣少年悲喊一声,整个人伏在桌上,瞪大眼睛看着惨死在盘中的风落九天。   嘘声四起,所谓上将竟如此不堪一击。   看罢了促织相斗,李天纵拉着杨玉地手往别处去,讲史、相扑、嘌唱杂剧,处处留下他们地足迹。一直玩乐到正午时分,两人才走进一家酒肆进餐歇息,这瓦子里建有食肆客栈,是以有些玩闹之徒终日居于此,可以数十天不踏出瓦子半步。   两人在酒肆进过餐,谈笑品茗了半个时辰,便又往外边游乐去。一个早上,才逛了不到众乐瓦的一半,这剩下半天,他们自然要尽情尽兴,能玩则玩了。   “蹙眉目送佳人去。”李天纵看着眼前这个灯谜,不禁微皱剑眉,暗道不好。他拉着杨玉来猜谜,本是想增加些互动性,好好地猜上一场,谁料到第一个碰着地灯谜,便是这般煞风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玉双眸黯了黯,方才的兴致消散无踪,她凝视着李天纵,轻声道:“蹙眉目送佳人去,一方相思到白头。”她扯起嘴角,微有颤动,蓦然失声:“纵弟,我舍不得你!”   “玉姐……”李天纵翕了翕嘴唇,惆然一叹。 ------------ 第81章 离别   倚着清溪亭的栏槛,遥遥望去,只见雨后初晴的江面上,淡淡的薄雾似烟似纱,翩翩飞萦,笼罩着碧江,在横江白雾间,隐隐可以看见流淌着的舟船、竹筏,还有那悠悠的撸桨声。   凭阑遥望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约摸桃李之年,身姿婀娜,着白色绿袖的襦裙,头梳蝴蝶髻,两侧各绑了一条浅蓝色的丝带,随着徐风轻拂,丝带与垂在左耳边的青丝一齐飘舞,平添了几分灵气。   她的柳眉轻颦,樱嘴紧紧抿着,加深了唇上的褶痕。一个月前,便在此处,她被李天纵惊吓,接着绘画打赌,然后进了树林,李天纵遭蛇所咬,她把伪蝮蛇误作五步蛇,往那羞人处吮毒……   微一回想,往事便纷至沓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嘴角微微翘起一丝笑意,只是甜蜜的事终会想尽,最后还是落到离别之痛上,她杏眼缓缓闭上,睫毛轻颤。   时值辰末,杨玉在此,正是与李天纵惜惜话别。一大早便前往杨玉的宅院,跟随杨家人马送到城外,纵然如何不舍,却终究有分别之处,两人选择了清溪亭。让众人在官道旁等待,他们来到初次约会的清溪亭,但进了亭,说不尽的痴缠话,突然间踪影不见,只留下一片安静。   李天纵轻步走到杨玉身边,张目眺望,看得那青翠远山,云遮雾绕,便如被洗涤了遍似的。心中地惆然渐去,若有所得。他淡淡而笑,道:“玉姐,为何合着眼睛?错过这幅山也朦胧、云也朦胧的空灵美景,岂不可惜?”   杨玉的杏眼微张,愁思哀意四溢而出,圈圈涟漪泛起泪雾。她斜眸轻声道:“再美又能如何,待烟云散尽。日照当空,你待何处寻现下的美景?”   她的话语中,流露着一种忧伤,消极的忧伤。李天纵不禁敛起双眉,抓住她的双臂将其扳过,凝眸看去,微喝道:“杨玉!你那「飞将军」地英气去哪了。「绝才散人」的狂气去哪了!?”杨玉地娇躯一颤,却见他星眸圆睁,道:“只是短暂的别离而已,怎如此落索?这样岂是我喜欢的那个杨琼瑛!”   “纵弟……”杨玉的月眉颦得更紧了,银牙轻咬,满脸挣扎之色。她蓦然喟然一叹,仰起螓首,让在眶边滚动的泪珠不致落下。道:“玉姐只是舍不得你。”   她这般情绪,李天纵怎么放心得下!必需让她重振精神。他松开那双柔软的手臂,缓缓走了两步,望着天上的云彩,心中忽而一动。   杨玉地杏眸锁在他身上,随着他而顾盼流转。正有些疑惑,却闻他徐声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双眸一凝,那牛郎织女虽然每年只能相聚一天,可是他们心心相印,在秋风白露中互诉衷肠,岂非远远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她隐隐想通了些什么,柳眉渐缓。   李天纵转头往杨玉望去。见她有所觉悟的样子。甚是欣慰,将《鹊桥仙》的下阕念出:“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牛郎、织女缠绵一天,柔情便宛若天河中的流水,只是短暂的佳期就似梦般,转眼便醒,他们依恋不舍,不忍看那归处!但是若两情至死不渝,又怎会贪求朝欢暮乐,在乎一时的卿卿我我?待一年之后,他们依旧会情深似海,在鹊桥中缠绵。   这振聋发聩之词,令杨玉幡然醒悟,她与纵弟虽然分隔两地,可是两心若牵在一起,纵是千里,也不会分开!她想到之前的忧虑,不禁秀脸通红。   “玉姐,你明白么!”李天纵走到她面前,执起她地纤手,柔声道:“我俩似是分离,却实无分离!只要你我两情不渝,谁也分不开我们的!”   杨玉脸露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道:“纵弟,谢谢你点醒姐姐,我会在京城待着你来的。”两人脉脉地凝眸对视,温馨之情萦绕着,她的杏眼变得痴痴的。   良久,杨玉放开李天纵地手,对他嫣然一笑,纤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她另一只手捋握住左侧青丝,两边刀锋合住对准,指间一动,便将青丝剪下一半。那一缕青丝滑落于她的掌中,乌黑柔滑,含着她的旖旎深情。   她执着青丝,温情淡笑道:“纵弟,姐姐今儿将这情丝赠你,望你好好珍惜!”   女儿家将头发相赠,表示着至死不渝的决心。李天纵心下感动,突然想到,何不也将自己的头发赠予她?他伸手抓住她要放回剪刀的手,笑道:“玉姐且慢。”杨玉疑惑地眨了眨眼,任由他拿过剪刀。他今天并无束发,往耳边随手一拢,抓住一束头发,一剪便断。   杨玉睁圆杏眼,怔道:“你这是……”   李天纵笑而不语,拿过她手上的青丝,混在一起,道:“玉姐,这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杨玉秀脸变红,双目隐有泪花,呢喃地唤了声:“纵弟……”他踮起脚尖,将杨玉头上的一条浅蓝色丝带取下,接着剪成两段,各自绑了一半的发丝。   “玉姐,你想我的时候,便取出这束头发看,有甚么想与我说地,就对着这束发丝说。”李天纵笑着将绑着两人柔情的发束放在杨玉手掌上,摇了摇属于他地那一束,扬眉道:“我在临仙能听到的哦。”   杨玉洁齿微露,笑道:“若能这样就好了!”她皱了皱秀鼻,俏皮道:“不过没所谓啦,咱们还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好!”她解下挂在腰间的绣花香囊,夺过李天纵的发束装进去,淡羞道:“这香囊是我缝的,袋上的刺绣也是出于我手,只是姐姐不常做女红,却有些丑。”   “给我!”李天纵一把抢过,极是宝贝地护在胸间,细细地端详。这香囊样式寻常,也就是长方形,束口在上的那种,上边绣着好些香花,正面一个“纵”字,背面角落侧有个“玉”字,手工确实不佳,有些歪斜。   他双眸闪过一丝亮光,却是察看之下,发现浅红色香囊的一朵花旁边,有一小点与周围颜色不符的暗红,略微一想,他就可以猜出,这是血!杨玉在缝制过程中,绣花针扎在指头流下的血。他心中隐痛,不善女工的飞将军,为了这个香囊,被扎了多少下?   胸间塞满柔情,李天纵温声道:“玉姐,这香囊怎么个模样没关系,我很喜欢!”杨玉将发束放贴于怀,微羞地白了他一眼:“尽来哄玉姐!这香囊丑得连我自家都讨厌,你会喜欢,骗人哩。”   李天纵淡淡一笑,吻了吻香囊,马上低头往腰间系去,道:“你信不信都是的了,我得此香囊,比得到一幅王维的画还要开心啊!”杨玉笑着上前帮他系,嘴上虽说不信,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系好了。”杨玉方要直起身子,突然被李天纵搂抱住,她还未作声,薄嫩的嘴唇便遭到一张口吻住,她慢慢搂住李天纵的腰,转为她在上面的姿势。或许是离别在即,这一吻她甚是主动,小香丁溜了出来,与李天纵缠绕在一起,打着转儿。   李天纵挽住她的雪颈,霸道地印住她的嘴唇,时不时啜吸一下,咬咬那湿润的嫩肉。   这一吻吻了许久,直到清溪亭外传来脚步声响,两人依然没有分开。李天纵瞅着来人是小惜,更加不愿结束,舌头又钻进杨玉的檀口。   小惜在亭外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蛋羞得霞红,侧过头不敢再看,细声吱道:“小、小姐,该是时候起程了。”   她的声音近似嘀咕,忘情的杨玉自然听不着,仍然闭着杏眼与李天纵激吻,一直待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听到小惜的咳嗽,她才恍惚过来,羞涩地推开李天纵。   小惜趁机快步奔进亭子,俏脸红晕未退,当李天纵不存在似的,紧盯着杨玉,那清脆的嗓音微颤着:“小姐,要走了!”   杨玉幽幽一叹,道:“纵弟,我们走吧。”李天纵点点头,随着她走出亭子,没几步,她停驻下来,回头痴痴地望着清溪亭,思忆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美好。 ------------ 第82章 如何应战   清风微拂,惹起花香袭人,园子里繁花似锦,兰菊争艳,满园的幽雅散发着馥郁芬芳,令人心旷神怡。院落的朱墙漏窗边,种有一棵青翠松树,树下摆设有一张圆石桌,旁边有石鼓凳四张。   凳子上坐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身穿一件对襟无袖的紫色褙子,里边一条花边长裙,头戴飞凤金步摇,她身后站着两个丫环,都着装俏丽,其中一个手持圆扇煸着,使得妇人头上簪首的旒苏轻轻晃动。   那妇人一脸慈笑,看着坐在旁边的白衣少年,双眸里满是宠腻之色,道:“宝宝啊,你想如何就如何吧,老爷那边有为娘替你说话,他定然不会说你甚么的。”   白衣少年正是李天纵,他闻言露齿一笑,道:“娘亲对我最好了。”婉儿、熙云两人站在他身后两旁,一个纯一个媚,相映成趣,她们亦随着露出笑容,熙云那双勾魂凤眸里泛过期待之色。李天纵手抬起石桌上的茶碗,浅尝了口,忽然双眉一展,促狭笑道:“娘亲,不若你也与孩儿一起演出吧?主人公母亲的角色还缺着人选呢!”   自从杨玉离去,李天纵便一头扎进花魁之战准备工作中,前两个回合“乐斗”与“舞斗”,没什么需要策划的,就剩最后一个回合,究竟如何应战?其实在陆滇下战书之时,李天纵便想好了,也为之而建戏台!   戏台,在台上怎么少得了演戏?但是他若然亲自登台。作一回戏子,难免会被那些死盯住他的腐儒抨击。因而李天纵担心李靖会阻他,是以率先向李氏求助,他有信心让那些腐儒说不出话来。李氏宠起他来,那是蛮不讲理地,当然举起双手,叫好同意了。   不过他方才那句话。纯粹打趣罢了。他不会蠢到,以为堂堂总督夫人。会抛头露面地登台演出。   但李氏却有些心动之态,隐现兴奋,只是转瞬,她便叹息一声,道:“为娘倒是想,可是成何体统呢,老爷定是不许的。”她语气间。颇有索然。   尽管李靖爱妻如命,但是这种惊世骇俗之事,只会换来怒斥。李天纵微微地点点头,安慰道:“娘亲,没关系,待这花魁战过后,我便会赎绮绮回来,到时候咱们在府里演。爹他总没话说了吧。”   李氏双睛一亮,金步摇的旒苏、坠子晃悠不已,拍手道:“宝宝你这主意好!在府里演,老爷就不会怒了。”她呵呵一笑,饮了口清茶后,接着道:“绮绮虽然是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但柳河终是风月之地,早些赎她回来也好。你纳了她后,娘亲也好快些有孙儿抱。”   说这话时,她那饱含笑意的眼神游走在熙云、婉儿身上。   熙云嘴角微翘,淡淡而笑,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婉儿却似乎走了神,杏眼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怕娘亲你一双手抱不过来呢。”李天纵道,他从来不会吝啬这些会让长辈开心的话。果不其然,李氏听罢笑得更欢了。看着两个小侍女地目光也变得更柔和。品了阵香茗。李天纵笑道:“娘亲,没什么事的话。孩儿先行告退了,待会还要去柳河与绮绮排演。”   李氏那只戴着金手镯地手压了压,道:“莫急,娘亲还有件事儿跟你说呢。”李天纵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何事?”李氏道:“下个月便是一年一度的京浙才子会,今年你表妹也要来临仙看热闹,再过两天该到了。”   “表妹?”李天纵顺口应了声,为免李氏看出什么,他微笑道:“那敢情好。”   李氏拿起青花茶碗浅尝,以碗盖撇着浮叶,感慨道:“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未见你表妹了,都不知那丫头高了瘦了。”她优雅地轻抿了口茶,看着李天纵道:“你表妹还是初次来临仙,过两天你纵是再忙,也得陪她游玩游玩,明白么?”   初次来临仙?如此看来,那表妹与他倒是不相熟。只因他常年住在临仙,一年间也就几次回京城。李天纵想到这,便点头应好:“孩儿知道了,待表妹来了,我定会好好招呼她的。”   “如此就好。你便去吧,娘亲在这儿再坐一阵。”李氏慈笑道。   两个侍女对李氏施礼之后,跟着李天纵身后,走出花园。   游廊筑在荷塘之上,浅塘中假山秀石,鲤鱼嬉戏,一派生气盎然之景,这些天临仙皆偶尔有微雨细飘,曲桥的木阑,隐散湿气。李天纵负手走在前面,笑道:“我们等下就前往柳河,与绮绮排演。”   后边的熙云柳眉轻扬,接过话头道:“公子说过绮绮姑娘是琴心、花姿,那时我就要领略绮绮姑娘的魅力,可惜一直无缘相见。这下好了,等下便可以见识到柳河花魁之首的风情了呢。”   婉儿那双水涟涟地杏眼不断眨动,几次张嘴欲言,却皆以抿着樱嘴告终,心中苦想着,不觉间脚步缓慢下来。   “呵呵,熙云你是玲珑心,狐狸姿啊!”李天纵转身看去,熙云神态自若,依然扬眉浅笑,他不禁感叹,这丫头真成精了!忽而疑惑地发现婉儿落在最后,已有数步,心不在焉地喃念着什么,他驻足唤道:“婉儿!”   婉儿打了个激灵,回神过来:“呀!”她连忙快步奔上来,左手响起一阵叮叮当当,道:“少爷,怎么了?”   李天纵张手一搂,挽住婉儿那段纤细的腰身,另一手轻捏着她的琼鼻,装凶问道:“好哇,还敢问我!倒是我要问你,你方才在想些什么,想得那般入神?” ------------ 第83章 最好的少爷   婉儿的小瑶鼻可爱地皱了皱,水眸睁圆凝然看着李天纵,隐隐有些怯意,她迟疑了阵,终是咬了咬银牙,粉嫩的樱嘴微启:“少爷,那个主人公娘亲的角色,你准备让谁来演呢?”她那清脆的声音中,很有些紧张。   李天纵闻言一疑,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道:“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呢。你问这个是为何事,莫不是你想演这个角色?”他说罢,哈哈笑起来。   “不是,不是!”婉儿急忙摇着螓首,生怕李天纵误会。她柳眉微颦,纤长的睫毛随着杏眼眨动而颤抖,仰望着他,大着胆子细声道:“少、少爷,婉儿有个人选,不知当说不当说?”   旁边熙云的蛾眉仅一皱,便舒展开来,她那张瓜子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李天纵却是不明,这丫头还有人选推荐?他捉起婉儿的柔荑,晃悠得叮铛作响,起了顽心把玩着,装着漫不经心地道:“哦,你且说说是何人?”   见他这般模样,婉儿心中更加无数,酥胸里直打鼓,咚咚作响,她道:“少爷,婉儿推荐的,是教坊司的一个大姐。”不待李天纵作何反应,她便如受惊的小白兔,慌道:“翠儿大姐她人很好的,心也很善,婉儿方进去那会,都是得她照顾的。”   她本就言辞不善,一紧张起来,更是无条无理,甚是混乱:“有次,我想念家人。然后哭鼻子,是翠儿大姐她给我说书;还有,她都是把肉菜给我们吃的,说我们要长身体……”   李天纵依然端详着她地掌纹,没有任何表态。婉儿越说越细声,最后没了声响,她不知所措地望向熙云。杏眼里满是求助,道:“姐姐。你说是不是?翠儿大姐真的很好!”姐姐那么得少爷喜爱,她替翠儿大姐说一句,能顶自己十句呢。   熙云没有急着说话,她的凤目瞥向李天纵,望了几眼,便嘴角微翘,笑应婉儿道:“你自家与公子说。问我做什么。”   “姐姐,这……”婉儿满脸不解,看看少爷,又看看熙云,焦急之色愈加浓重。   李天纵也不愿逗她了,握住她的手起步前走,笑问道:“你这傻丫头,说也不懂说!先告诉我。那翠儿大姐今年多大,长得如何,还有演技怎么样?”   见少爷并没有丝毫不耐烦,婉儿顿时大喜,急忙快声回答,唯恐迟了一般:“翠儿大姐今年二十有六。长得很好看的,演技、演技,这个婉儿不太清楚,翠儿大姐还没有演过戏呢,不过她的歌舞都很好的!”   她蹦跳在李天纵面前,身子后退走着,俏脸兴奋得一片潮红。   “没有演过戏啊?”李天纵一手托捏着下巴,颇是为难地皱起眉头,道:“倘若不懂演戏,便是歌舞再好也是无用啊!”   婉儿闻言大急。双手抱住他的手臂。柳眉紧锁,哀求道:“少爷。你便让翠儿大姐来演吧,她一定行的!婉儿不亦是从未演过戏么,而且又笨又蠢,但是少爷你也让我演啊,翠儿大姐那么聪明,绝对比婉儿要学得快!”   李天纵忍俊不禁,好笑道:“胡闹!你怎么又笨又蠢了?”婉儿闻言怔住,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加上心急如焚,俏脸是越胀越红了。   跟在旁边地熙云一直淡笑不语,看婉儿始终没能说好,心中轻叹一声,替她解围道:“公子,莫要捉弄婉儿了,看她急得。”婉儿转头望来,哪还有一丝无措,尽是欢喜之色,熙云对她微微一笑,道:“公子,翠儿大姐曾经多次在各种庆典上演出,而且似婉儿说的,为人聪颖,演戏是不成问题的。”   “是啊,是啊!”婉儿的杏眼弯成一泓清水,贝齿尽露:“翠儿大姐很机灵的!”   李天纵点了点头,思量开来,这个角色怎么也需要找个人来演的,原本打算到瓦子请个伶人的,不过现下这丫头如此哀求……他看着婉儿清纯地笑容,岂会忍心说个“不”字让她黯然落泪?他搂过婉儿,一吻她的秀额,道:“好,便让翠儿大姐来演!”   婉儿依在他的怀里,顾不得羞赧,温柔带怯地道:“那少爷,你可会、可会替翠儿大姐她脱籍赎身?”   “赎,当然赎!”李天纵豪迈地挥扬起手臂,对她道:“不但要赎,更要帮翠儿大姐找户好人家!待花魁战过后,便让她嫁个好郎君,可好?”   婉儿不迭地颌首,娇憨地笑道:“嗯,好!”   因为要赎翠儿的缘故,李天纵便推迟去柳河的时间。先是回到无为居,唤过李吉来,吩咐他到教坊司赎人,这一来一回起码要两个时辰,是以李天纵便与两个侍女游戏消时。   在院落的石桌上,摆着一块红木棋盘,棋盘上摆着黑白两色的三十枚棋子,旁边有两颗六面的骰子,上边刻着一至六地数值。李天纵坐于石凳上,拿起一颗骰子,掷了掷,出来个六,得意地看着对面的熙云,笑道:“天幸我也!”他拿起一只棋子,在棋盘内走了六步。   这种棋名作双陆,风行于世,无论凡夫俗子或是高雅文人,都喜欢打上两盘。在前世之时,双陆因为象棋的崛起,逐渐退出主流,最后居然失传,是以李天纵一开头是不懂打双陆的,还是后来让熙云、婉儿两人玩,他在旁边观看,才偷偷地学会。   “公子,鹿死谁手尚不得知呢!”熙云拿过另一颗骰子掷了下,也出来个六,凤目弯得更细了,微露皓齿地笑道:“公子,天也幸我哦!”   李天纵轻哼一声,又掷下骰子,但这回出来的却是个一,他只得无奈地让棋子走了一步;熙云抿嘴偷笑,第二手掷了个五,一边让棋子走着,一边妩媚地看着他。接下来几个回合,李天纵都掷的小数,而熙云则势如破竹,眼看快要败局了,他将骰子塞在坐在旁边地婉儿手中,道:“婉儿,这把由你来掷。”   婉儿轻咬着下唇,瞪圆杏眼,一脸紧张地掷出骰子,是个六!她立时欢呼一声,喜道:“少爷,是六!”   “乖婉儿,真是我的宝贝啊!”李天纵宠腻地搂住她的柳腰,让一只棋子走了六步,笑看着熙云,摇头叹道:“熙云,莫道公子不教你,永远不要低估一颗总冠军的心!”   熙云听得糊里糊涂,也不知那总冠军是什么,但跟着一掷,只是个二。   李天纵接下来的掷骰都由婉儿来,婉儿没有让他失望,每次都是大数,不是六便是四,相反熙云的运气突然不佳,如此一来,竟然让李天纵反败为胜。   这下子,他更是把婉儿盛赞一番,亲了又亲;婉儿微微昂起那张含羞笑脸,憨态可掬。   两个时辰,在欢声笑语中似是转瞬而去。在小鱼池边摆了张梨木矮榻,李天纵侧卧在榻上,看着两个侍女赏鱼的美景。院外忽而传来脚步声,还有李吉的声音,婉儿转身张望,见得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撒腿奔去,喜极喊道:“翠儿大姐!”   那妇人身着一条翠绿色旧布襦裙,云鬓戴插木钗,淡淡远山眉,明眸皓齿,长得很是秀丽。看到婉儿迎面奔来,她脸上的惶恐被喜色所替,再看婉儿穿绸戴银、神采奕奕地,更是心喜,只是她蓦然颦起山眉,心头悬起块大石。   这大户人家最重礼仪,婉儿这样子狼奔嚎叫地,被人瞧见哪还得了!翠儿急忙向婉儿打眼色,可是大石没落下,反而提到嗓子眼去了,只因又是一声喜叫:“翠儿大姐!”她定睛一看,是熙云!哎哟、哎哟!这鬼丫头今儿怎么也犯浑了!   翠儿这头才急红了脸,婉儿已经奔到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她的手臂,仰着脑袋瓜子,杏眼里泪雾蒙蒙,笑道:“大姐,我好想你!”   “大姐!”熙云后脚紧随而至,抱住她另一只手臂,隐现激动之色。   翠儿看婉儿一眼,又看熙云一眼,秀脸温情笑着,道:“大姐差点儿认不出你们了。”她突然惊讶一声,慌道:“李公子。”正是李天纵亦走了过来。她挣脱着双手,想要行礼,奈何两个丫头箍得甚紧,她急得快要哭似的,压低声音道:“快松开啊!”   李天纵笑了笑,摆手道:“翠儿大姐,无妨的。”翠儿听他唤自己大姐,不禁傻傻地愣住,又闻他道:“你们姐妹重聚,该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我不碍着你们了,呵呵。”他说罢,带着李吉离去。   “李公子这是……”翠儿懵了一般,轻声喃道。   婉儿的杏目弯作新月,甜甜地笑道:“大姐,没事儿的,少爷他最好了!” ------------ 第84章 偶遇   皓月当空,繁星相伴左右,柔和似水的月光撒落而下,让柳河的凝烟碧水泛起盈盈的银色。一艘四层的华贵画舫徐徐而过,雅心阁传出婉转的箫声,似哭似泣,欲语还休,道不尽的惆怅,说不完的忧伤!那两岸柳絮轻飞,隐似在和着这哀鸣。   临窗处,却见吹箫者是个紫衣少女,细眉凤目,娇嫩的樱嘴卷得微圆,下唇抵在水竹箫的吹口前,香风轻送,玉指变换,便响起悦耳之声。   雅心阁不大的阁厅中,除去幽香四溢的花卉,还有两个温婉的少女,一个秀丽的妇人,和一个白衣少年,正是李天纵带了两个侍女、翠儿来百花画舫排演。   绮绮柳眉紧锁,楚楚的脸上尽是令人心碎的哀伤之色,她深深地看了李天纵一眼,低头垂眸,正待念台词,却听到一声“停”。她疑惑地抬起螓首,道:“公子,可是绮绮演得不妥?”   箫声悠悠而止,粉嫩嘴唇离开,熙云的右手握住竹箫箫身,与婉儿等人一同望着白衣少年。李天纵对绮绮微微一笑,道:“绮绮,你不觉得你方才少了些什么吗?”   绮绮抿着薄唇,杏眼里初初尽是茫然之色,心中细想之下,茫然渐渐褪去,轻声道:“公子说的,可是眼泪?”   “正是。”李天纵应了声,道:“试问在那种情景之下,岂有不哭之理?这满脸梨花雨,乃是点睛之笔!决不能少了。”绮绮听得明白。只是让她突然哭得凄惨,未免难了些。李天纵淡笑道:“我现在只是给你提个醒,并非要你马上就能做到,所以你暂且不必苦恼。”   他是毫不担心这点的,以绮绮地性子,要她练就这本领,倒非荒诞不经。   绮绮沉思着点点头。道:“嗯,绮绮会努力的!”   众人都以为李天纵言罢。不料他走到熙云旁边,拿过她手中的竹箫,道:“熙云,你只吹奏出了这首曲子的哀伤意境,可是《枉凝眉》远非这般简单!”他十指按好,下唇抵在箫顶,闭上双目。想着那凄美的故事,缓声而起。   凄婉之声从竹箫悠悠而出,在如哭似诉的哀伤之中,又有着追悔遗憾,对于命运无情的痛苦,白白地皱起眉头,全都无用,只换得一声叹息。   听得此箫声。谁人不是感到揪心裂肺,婉儿紧紧咬着银牙,娇躯被寒意侵袭,心里生出一阵惧意,倘若换了她似是戏中那样,还不如自尽罢了。   一个绵长地尾声之后。悲声渐散,只留下心头的嘘唏。绮绮地杏眼微湿,雾气凝结成一颗泪珠,她轻轻一抹,便滑落眼眶,她柔弱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哀叹:“公子,绮绮似乎有些明白了,我们再来一遍吧。”   李天纵将竹箫交回熙云手中,走到绮绮身边。开始新一轮的排演。   直到戌末时分。画舫停泊靠岸,便是离去返府之时。熙云、婉儿戴上罩着黑色薄纱的帷帽。先后与绮绮道别,李天纵落在最后,微笑道:“我今晚想在此处留宿,不知可否?”绮绮闻言一怔,旋即满脸羞红,她低垂俏颜,细不可闻地嗯了声。   将两个侍女及翠儿送到画舫一层大厅,李吉和几个魁梧侍卫迎来。李吉闻得自家少爷要留宿,顿时为难地苦脸道:“少爷,若被老爷知道,怕是不妥吧?”   “无妨,今时不同往日。”李天纵笑着摆了摆手,拍拍李吉肩膀:“好好护送三位姑娘回去。”李吉见他主意已决,便蔫头蔫脑地哦了声,他皱起剑眉:“怎么了,打起精神来!”李吉立马昂首挺胸。他不禁莞尔,道:“你便安心吧,老爷定然不会责怪的。”   好说歹说,李吉终于肯离去,留下两名护卫,待明早送少爷回去。李天纵目送着两个侍女上马车,那边熙云撩开帷帽的黑纱,露出那绝世容颜,她回头一笑,接着微嗔地撅了撅嘴,身子钻进车厢之中。   李天纵心里一荡,似酥似痒的,这鬼丫头真是天生媚骨啊!不过她却想错了。他摇头一笑,往回路走去,再次登上画舫。他留宿下来,并非是想干什么坏事,而是想与绮绮再排演一会,或者跟她细说剧本故事,好让她地代入感更强烈些。   戏台已经在搭建之中,想来再过十来天,就可以完工了。减去要应酬那位表妹的一、两天,便只有十天左右了,要排练好这出剧,勉勉强强。   回到雅心阁,拨开珠帘子,走进绮绮的闺房,却见她正盘腿坐在花梨罗汉床上,脸颊依然淡羞而红,双手轻抚着绿绮琴,琴声却有一调没一调,显然抚琴者心不在焉。她看到李天纵进来,羞意更浓,颤声唤道:“公子。”   李天纵淡笑不语,星眸里闪过一抹促狭,他走到罗汉床边坐下,脱掉脚上的云履,挪身上去,凝视着她道:“绮绮,可是哪儿不舒服?为何你的脸这么红!”   绮绮捂了捂脸蛋,细声道:“没事的。”她斜眸看去,看到李天纵一脸坏笑,顿时知晓被捉弄,她不依地双手盖住脸,羞嗔道:“公子,你知道绮绮面薄的……”   伸手搂住她的腰身,让她蜷伏在自己大腿上,缓缓抚着她的柔软玉背,李天纵温声道:“绮绮。”如同只小猫的绮绮乖巧地鼻嗯一声,侧仰着头,明眸里痴痴的。他抱以微笑,道:“我今夜留宿,不是有何绮念,只是要给你补充剧本的详细故事。”   “哦。”绮绮满脸飞霞,仍是羞赧难言,原来是她误会公子了。   抚着她玉背的手滑落到小香臀上,李天纵柔声道:“我会让你清清白白地离开柳河的。”绮绮看着他的目光更痴,心头感动莫名,能有几人似公子这般怜惜她?她方要说话,却嘤咛地“呀”了声,随之便是一阵笑声。   这一夜,李天纵搂着绮绮娇柔的身子和衣而眠,过中自有不少香艳温馨的柔情蜜语,但是除了摸摸碰碰,他还真是没干什么。   清晨的天色还甚是朦胧,新鲜的空气扑入鼻子,不觉让人心旷神怡。一驾小马车停在李府府前,赶车的护卫掀起厢帘,恭敬地对厢里的少爷说到了。李天纵跳落下马车,随手作了几下扩胸动作,往府中走去。   他已在百花画舫处吃过早点,便不回无为居,而是直接往菊花园的一曲池边去。那儿有池有树,还有秋千等可供嬉戏,他向来喜欢清早在那里打打太极,锻炼身体。   花香袭鼻,翠树重重,李天纵挥动着手臂,信步走在青苔斑斑的石板路上,快到曲池之时,隐约听到几声清婉的欢笑。他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如此之早是谁在那儿,莫不是哪个丫环?他一时好奇,便轻手轻脚地绕到一棵大树后,以此遮掩住身子,微微探头望去。   只见清澈地曲池边,那架红漆秋千荡得正欢,坐在秋千上地,是个约摸及笄年华的少女。那少女身着粉白色地交领襦裙,脚穿一双绣花鞋,以金钗扎髻,髻外的青丝和珠饰随着秋千的晃荡而飘舞;她那张精致的瓜子脸上,细眉柳目,挺鼻樱嘴,长得极是清秀雅致。   她此时的纤手正紧握着秋千绳,那双微弯的柳叶眼里尽是欢快,微露着皓洁的贝齿,不时发出银铃笑声。   少女又荡了一阵,呼吸渐喘,她便慢慢停了下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细密的香汗。她又是轻笑一声,往曲池边的草地抱膝坐下,慵懒地揉搓着那双发麻的纤手,自语笑道:“真累啊!”她忽而一咦,睁眼看着身边的绿草,探手去沾,轻声道:“好大露水。”   她好玩儿地抹着绿草上的晨露,还待一会,她便停下手来,颇是难受地扭了扭身子,不消说,方才她出了一身汗,此时正粘着呢。她翘起小嘴,伸手脱掉玉足的绣花鞋放在旁边,抓起那白色袜子透气,柳目盈盈顾盼着周围的花卉。   躲在树后面的李天纵却是看得入神,欣赏着那少女娇柔活泼的风情,心中隐隐想到什么,要看清楚些,便探出半边身子。   少女清澈的目光正巧落在那棵大树上,蓦然间看到有人,立时惊讶一声,再想到自家衣衫不整,不禁满脸慌张! ------------ 第85章 表妹   见那俊公子举步走来,少女心里没由得一阵慌乱,瞅了瞅脱在旁边的绣花鞋,满脸羞红,眼看那俊公子越来越近了,她只得急忙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了,羞不择路地往林中奔去。   李天纵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那边的尽头是大荷塘,根本没路可走。他不徐不疾地走到秋千边,俯身拾起地上的粉色绣花鞋,这鞋子还没他的手长,不禁暗叹,这少女的脚可真小。   少女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一棵翠树后,微露秀脸,含羞柳目偷偷地看着,见那个俊公子拾起她的鞋,她羞意更甚。见他没有离去,而是往林子追来,她又是慌张地快步奔去,忽然轻轻地惊讶了声,却是扎在发髻上的金钗滑脱落了下来。   方才荡了那么久的秋千,扎着的金钗早就歪斜了,接着奔来颠去的,金钗自然落下。她羞嗔地抬手护住快要散开的发髻,胡乱地扎束好金钗,莲足再起。   复走了数十步,那洁白袜子已变得沾满泥尘,出了重重树影,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清塘澈水上,遍满碧荷,荷花开得正盛,散发出阵阵馨香,蜻蜓儿点着塘水,惹起涟漪圈圈。如此美景,少女现在却无心思去赏,睁圆柳目,左右四顾,只是此处哪儿有路?   这该如何是好!少女转过身来,看到繁树之后隐有人影,便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她的明眸溜了一圈,心中虽依然如鹿撞。但俏脸上地羞意褪了不少,她探手往身边的青梅树上折了一小枝,巧鼻轻嗅着枝上的翠绿叶子,遮住那粉色面颊。   李天纵一手拿着绣花鞋,过了棵大树,果然见那少女站在荷塘边,他放缓脚步。微笑道:“姑娘,你跑什么。”那少女故作从容地嗅着青梅枝。微微垂着俏颜,水眸抬翻地看着他,泛过羞赧。李天纵蓦然如遭雷殛,心里涌现一首词,正是之前隐约想到的。   看着那少女的娇羞可爱,他便如傻了般,星眸定定的。喃声念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少女手上的梅枝险些跌落在地,她听得这首词,羞不可抑!原来方才她荡秋千直至现下地一举一动。都被那人看了去的,一想到那句“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她便满脸红晕。不过这首词填得真好,清新淡雅,活灵活现。她都能看到自己地羞样了。   只是怎么是“倚门回首”呢,她不解地瞥了那俊公子一眼,那人失了魂地站着。他这个呆样却让少女生出一种熟悉感,她疑惑地打量起那公子来,心头哎呀一声,这人好似是……   “真似。”李天纵喃着几遍,喟然叹了声,这情景跟《点绛唇》何其相似,只是不知李易安身在何处,为谁而“和羞走”?这么一想。他倒是感到有些索然了。   少女垂下青梅枝。慢步过来,羞笑问道:“你、你可是天纵表哥?”   李天纵听了这话。顿时恍然过来,他之前还疑惑着为何这姑娘面生得很,不像是府中丫环呢,原来是他的表妹!不过这表妹似乎记不太清楚她的表哥,想来也是,一年见不到几次,记忆模糊是正常的。他当下笑了笑,道:“我适才还以为记错呢,原来真是表妹。”   表妹莞尔浅笑,羞意渐去,道:“许久不见天纵表哥,表哥似乎变了好多。”她走到离李天纵两步之外停下,手上轻摇着青梅枝。   “嗯,你表哥确是变了许多。”李天纵点点头,淡淡一笑:“也是近来的事而已。表妹你也是变化颇多啊,越来越清婉可人了。”这表妹矮他半个头左右,身材玲珑,那粉色襦裙更衬得可爱。   表妹双眸一羞,巧笑嫣然地道:“昨夜听姑妈说了表哥最近的好些事迹呢,只是不想表哥在柳河留宿,让姑妈与我白等到亥时多。”她顿了顿,瞪着柳目,压低声音道:“姑妈说了,今天要好好地责罚表哥哦!”   看她故作吓唬的灵动模样,李天纵不禁心生好感,道:“怕是要我陪表妹游玩一天吧!陪伴佳人游玩,这等好事尽管多罚几回。”表妹微嗔地鼓起香腮,他交绣花鞋递过去,笑道:“快些穿上吧,袜子都弄脏了。”   羞赧地少女弃了青梅枝,接过绣花鞋,半弯着身子穿起来。李天纵摇了摇头,好笑道:“方才你何需跑啊,荡秋千罢了,又不是在作什么坏事。”表妹穿好鞋,细声嘀咕道:“谁让表哥你躲在树后,吓我一跳……”   李天纵耳灵,听得清楚,满脸无辜之色,道:“我只是奇怪,是谁大清早的就在那里玩儿,一时不想打草惊蛇,才躲着而已。我方要出来,表妹你便跑了。”   想起自己慌不择路的羞人样子,表妹俏脸一红,她依呀不清地支吾了会,忽而扑哧一声,促狭地道:“为何表哥大清早的到这里来,莫不是也要玩儿?”李天纵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没有作答。   表妹掩嘴偷笑,这才问起心中的一个疑惑:“表哥,你方才那首词,我有一处不解。”她粉嘴轻启,脆声念道:“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此处的‘倚门回首’,似乎不合?”她言罢,微羞地垂眸。   李天纵轻叹了声,凝眸仰望着天空,道:“没什么不妥,这首词就是如此的。”   “哦。”表妹眨着那双似水柳目,颇感奇怪地点了点头。 ------------ 第86章 相见恨晚   绑在红漆秋千架上的两条麻绳轻缓地晃悠着,踏板上坐着个粉衣少女,她那双俏丽的柳目里尽是好奇,看着表哥慢腾腾地推着手,不禁问道:“表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玩儿呗!”李天纵随口应了声,继续耍着陈式太极,整个人便似一滴水在水缸里旋转般。表妹微扬月眉,道:“表哥好生小气!哪有这般玩儿的,依我看,表哥多半是在练着什么拳法。”她脆声笑道:“怕表哥便是用这套拳,把刘轻舟痛揍一番的吧。”   李天纵耍完一套拳,闻言淡笑:“正是,不过我却嫌揍他不够。”表妹稍露皓齿,点了点头。他又摆起阵势,道:“我揍刘轻舟之事,可是娘亲她给表妹说的?”   表妹娇笑数声,从秋千踏板跳下来,道:“哪儿用得着姑妈她说啊!方才进入临仙一带,在酒肆客栈便听到表哥的事了,好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呢。”她那清秀的脸上,此时显得英气飞扬。   想不到这活泼可爱的少女,也有着大丈夫气。李天纵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挑眉道:“你似乎很欣赏这句话?”表妹嗯了一声,他故作不信地撇撇嘴:“那你说说自己的见解。”   表妹如何看不出他是假装轻蔑呢,要考她的见解才是真!她看着淡笑着的表哥,不知为何,却是心如鹿撞,隐隐想着。定要表哥对她刮目相看。   她明眸轻眨,沉吟着酝酿了会,道:“这真正的英雄名士,都是不会拘泥作态地,有此潇洒之心,自然不会沽名钓誉,争权夺利。也只有这些风流人物。才是朝廷的贤臣良将。”言罢,她凝眸看着李天纵。颇是紧张。   “说得好!”李天纵停了下来,双手轻拍,赞赏道:“表妹此见,深得我心啊!”表妹闻言浅笑,柳目更弯。他道:“读书人何其多,善于作诗填词者何其多,可是若无此等心胸。如何能算是风流?似东汉张俭之流,不过是欺名盗世的名利之徒耳!看风使舵,狼心狗肺,以致东汉之覆灭。”   表妹双眸一亮,道:“表哥所言甚是。为官者,不为朝廷做事,不为百姓谋利,只懂中饱私囊。着实是狼心狗肺!”   两人就这个话题谈论,接着又涉扯到其他,李天纵的见解学识,以及一些新颖、叛逆的观点,让表妹频频点头,折服不已;而她的一些言论。也真是让李天纵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娇羞少女,竟有如此心胸。   有了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表妹自然没了初初地羞涩,言词上更是大胆,若换作是别人听,说不得便要斥句大逆不道。   待到表妹的丫环寻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丫环同样是及笄之年,着浅绿长裙。长得眉清目秀。颇是可人。丫环看到坐在长石板凳上地小姐,大是松了口气。只是小姐旁边还有个俊逸少年,却让她怔住。她走近一听,闻得小姐唤少年作表哥,方才释然。   丫环欠身施礼,道:“表少爷,小姐。”说得正兴的表妹扭头一看,笑道:“闹梅,你怎么来了。”名作闹梅的丫环顿时苦着脸,道:“小姐你还好说,一大清早的便不知所终,我都寻你好久了,才寻到这儿来。”   李天纵侧面偷笑,表妹瞧得他这样子,娇嗔地鼻哼了声,他起身叹道:“闹梅姑娘,你也莫怪我表妹了,她就是贪玩些儿,算不得是大奸大恶之辈。”   表妹扑哧一声,笑道:“表哥,闹梅说得我,你却不能,你也是来此贪玩的呢。”   说说笑笑间,三人出了庭院,李天纵往无为居去,而表妹则回她暂住的院落,方才弄得满身薄汗、袜脏髻斜,她当然要好好地沐浴梳理一番。   李天纵回到无为居,只见两个小侍女在院中排练着,熙云坐在石鼓凳上,闭着凤目,手持紫竹箫吹着《枉凝眉》,哀怨之声渐具神韵;婉儿的戏份虽然不多,但她却见练得最刻苦认真的那个,生怕因为她的蹩脚,累得少爷输了给那个什么陆滇。   她虚扶着旁边,脆嫩的声音肃道:“娘子,怎么了?”她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这句话。   李天纵的目光变得柔柔,轻步过去,婉儿因背对着庭院的半月门,加上入了神,并没有察觉到他。他走到婉儿身后,双手张搂住她,婉儿“啊”的一声,顿时浑身一颤,俏脸一片煞白,她惊恐地扭头回望,看到是自家少爷,立马转惊为喜,笑靥如花地道:“少爷,你回来啦!”   “婉儿,吓着你了吗?”李天纵皱起眉头,很是后悔刚才的举动。婉儿娇憨地笑道:“开头不知道是少爷,便有些怕;一看到是少爷,就没事了。”对着她那双澄澈清纯的杏眸,李天纵当真是恨不得将她含进嘴中,把她扳过来抱在怀里,啄了啄她地小嘴,宠腻道:“好婉儿,好婉儿。”   婉儿不知少爷为何突然间赞她,糊里糊涂地羞笑着,心中满是幸福的甜蜜感。   箫声戛然而止,熙云睁开妩媚的凤目,嘴角翘起一弧微笑,香气再送,却已经换了首曲子,尽是喜悦之音。   与两个侍女温情了一阵,忽有丫环来传,李氏唤他前往偏厅去。李天纵知道定然是陪伴表妹游玩之事,便让熙云、婉儿莫要过于劳累地排练,去寻翠儿戏玩也可。吩咐了几句,他随着带路丫环来到一偏厅,却见李氏与表妹坐在紫檀圆桌边聊着。   表妹换了一身白色男装,脚踏云鞋,头扎方巾,看到李天纵进来,对他一笑道:“表哥。”   “宝宝,你昨晚为何留宿柳河了!”李氏是板不起脸来的,就算是“斥责”,语气也是充满慈爱:“可知为娘与你清照表妹等你等到亥时多!”   清照表妹?李天纵定住身子,紧皱眉头地看着表妹。 ------------ 第87章 李清照   李天纵紧锁着剑眉,脸沉如水,一双星眸微凝,锐利地盯着表妹,似要把她看穿一样。刚才娘亲唤表妹什么,清、清照?!这名字便如一把巨大的石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中,掀起的不止是震惊,还有难以言喻的兴奋,和隐隐的害怕。   他没有听错吧?或者这只是误会罢了,此清照非彼清照!正如叫做“赵子龙”的,不一定是赵云,还可以是个“靠着些美好回忆而活着”的老男人。   表妹的笑颜渐褪,一颗芳心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哪儿惹表哥生气了,以至于他的眼神如此凌厉。她颦眉抿嘴,轻声道:“表哥,怎么了……”   李氏也看出不妥来,疑惑地唤了声:“宝宝。”但李天纵却是入了神,恍若未闻,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表妹。李氏无奈,只得大声再唤:“宝宝!”   “哦!”李天纵回过神来,想到方才的失态,忙向满脸迷茫的表妹歉意道:“一时见到表妹如此衣着,有些失神了。”表妹闻言微怔,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白衣,奇道:“有什么不妥么?”   他心中着紧另一件事,哪还有心思圆过去,索性故作高深地笑而不语,走到李氏旁边的紫檀雕花圆凳坐下,淡笑道:“娘。”   李氏慈爱地拾起他的手,轻拍着道:“宝宝啊,方才你一惊一乍的,可是身子不舒服?”听着她关切的语气,李天纵心里暖暖地。道:“没事儿,娘亲你莫要忧心。”李氏点头道:“没事便好。”   嘘寒问暖了一阵,李氏转眸看着表妹,笑道:“清照还是初次来临仙,你这做表哥的,得带她好好游玩一天,与绮绮排演的事便先搁着。可知道了?”   表妹摆了摆手,道:“表哥无需顾虑我。若是没闲,我自己去游玩也行的。”话是这么说,但她那微弯的双眸,却充满期盼之色。   “有闲,今天我便带表妹逛遍临仙。”李天纵笑了笑,捧起桌上的青瓷茶碗,轻泯一口。微涩的清茶没能让他激荡地心平静下来,终是按捺不住,思索着该如何套话。   表妹微露皓齿,看得出,她现在甚是欢喜。   李天纵知道他娘亲也姓李,作为她侄女的表妹,当然亦姓李,所以表妹跟易安地姓名。听着相同;而按现在的时间算,两者的年纪亦是相符。   但是这些皆可以巧合,不足为证;他便是要探出一点不可巧合的来,他那舅舅、表妹父亲的名字!心下有了主意,他温声道:“表妹,还没问你呢。舅舅、舅母的身子可好?”   表妹笑着点点头,道:“爹娘他们都很好。”   “听说舅舅他近来……”当下,李天纵围绕着他那位舅舅乱扯一气,试图让娘亲道出名字。只是李氏却极不合作,都是以“你舅舅他”来称呼表妹的父亲。   他见势不对,便转了个弯,步步为营之下,终于惹起李氏地感慨,她叹息一声,道:“说起来。我确有许久未见我大哥他了……”   李天纵差点儿倒头晕厥。右手撑在紫檀桌上,侧托着额头。颇是丧气地心忖,罢了,还是莫急了,等下去问李吉,便也知道了。   李氏啐啐念了许久,方才停下那被李天纵惹起的感慨,道:“宝宝,娘亲不过唠叨两句,你便心不在焉了!”说着,她扑哧一笑:“与你表妹去玩吧,莫要太晚回来。”   两人从偏厅出来,表妹那张盈盈笑脸略显兴奋,她正要出言,李天纵却道:“表妹,你先去前门等我。”话声未落,他已经风风火火地在几步之外了,身后的表妹疑惑地眨着柳目,表哥去的也是前门那边啊。   李天纵寻得一仆人问明李吉所在,便快步奔去,心中紧张不已,这就如一卷绝世名画摆在眼前,他却无法辨别真伪,自然心急如焚,眼看可以弄清楚了,如何能不紧张?   来到前院,果然见青衫打扮的李吉在凉棚下,他放缓脚步,悠悠走过去,李吉见到他,忙起身迎来:“少爷。”李天纵点了点头,见左右人杂,便道:“李吉,你随我来。”他出了凉棚,走到前院一栽花种草的清静处。   李吉跟随于后,挠了挠头,轻声道:“少爷,有何事?”李天纵淡淡一笑,随意地赏看着花卉,道:“李吉,你该知道我表妹来了吧。”小厮点头笑道:“少爷,表小姐昨晚到来不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我便要问你一事,你可知我舅父的名讳?”李天纵故作考察之色,为打消小厮的疑惑,凌厉道:“若然你连这个都不知,怎么令表小姐觉得宾至如归?”   李吉被吓得弯垂着身子,虽然他不明白这两者间地联系,但是少爷发怒,岂敢怠慢?他急道:“回禀少爷,舅老爷的名讳,小人是知道的。”李天纵只嘣出一个字:“说。”胸间有如战鼓擂擂,咚咚作响。李吉道:“舅老爷姓李名格非,字文叔,乃是当朝礼部员外郎。”   李格非!李天纵瞪大双眼,心跳似是骤然停下来,双手微微颤抖着。李格非,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清照的老爹!这么说,表妹她真的是易安居士。   得知真相之后,他反而没了那兴奋喜悦的心情,突然平静如水,缓缓闭上眼睛,想着易安地一首首诗词,从“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点绛唇》,到“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永遇乐》。易安地一生,化作幕幕画面,在心头流淌而过。   喜爱宋词的,没有几个不喜欢婉约派代表人物的李清照,她的词和婉清雅,新颖别致,却又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言壮语,真是千古佳人。   李天纵从小便喜读她的《漱玉集》。为那个清婉可人,却具有大丈夫气的女子所迷,时常感叹于她地身世,恨不能生在南宋末年,与她一起踏雪寻梅,改变她晚年地凄苦。   这不过是少年时地一些遐思罢了,他何曾想过。李清照会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这是新宋,但显然李清照的性格才情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么活泼可爱。   李天纵现下的心情很是复杂,道不清说不明,麻麻乱乱的。当一个你欣赏、仰慕、喜欢了许多年、恨不能一见的女子突然出现,而且还是你表妹,心情岂能不复杂!他都有些不懂得该如何与表妹相处了,这是他穿越之后首次的慌乱。   来到府宅地前门。看到表妹李清照对自己浅笑,李天纵不禁放缓脚步,似乎那边是地狱般。表妹负着巧手,轻蹦带跳地来到他跟前,笑道:“表哥!”   “表、表妹。”李天纵轻轻唤了声,却没有了之前的自然。语气很是生硬,只因他看着李清照,便浑身不自在,连双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清照的小嘴稍抿,随即又是笑语盈盈:“我们待会先去哪里好?”李天纵躲开她的眼神,含糊道:“全凭你做主,你喜欢去哪里就哪里。”李清照疑虑地颦着柳眉,慢慢细声道:“我想先去当铺,看看有没有好的字画、古玩。”   “好的,便先去当铺。”李天纵点头应道。语气依然轻淡。他心头喟然一叹,没想到“李清照”的身份。反而成了一层隔阂,让他无所适从。   李清照心思细腻,自然感觉到表哥的变化,她很不明白,为何前后不过一刻,表哥突然对她如此冷淡?见表哥地目光跳过她,落在远处,她又想起之前两人在曲池边畅谈时的情景,那时候表哥对她欣赏不已,一起道古论今,说说笑笑,多好啊……   她满腹酸楚,想问个明白,却碍于随从仆人、小厮丫环在旁,她不由得想要回到清晨与表哥两人独处的时光。明眸转了圈,她凑近李天纵,压低声音道:“表哥,不如咱们只两人去玩吧,若是有一帮人跟着,难以尽兴呢。”   李天纵向来不喜欢被成群仆人跟随着,加上现下心神不定,就算李清照说要两人徒步走到京城去,他大半也会同意的。他应了声好,将表妹的建议说好,却引来一片反对之声,李吉似是吃了黄连,苦脸劝说着。   “休得再说了,临仙风气甚好,而且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什么贼人!”李天纵笑了声,拍拍李吉肩膀:“就算有两个不开眼的小毛贼又能如何,上次在忘忧楼,你吃了几拳?少爷我吃了几拳?”   李吉支吾道:“小地吃了六、七拳,少爷半拳没吃。”他一脸尴尬之色,挠头道:“少爷身手是好,可是……”   李清照微微鼓起香腮,生怕事情有变,干脆一把抓住李天纵的手,往外头奔去,清脆的笑声如银铃作响:“表哥,我们快跑!”李天纵被那只温盈滑嫩的柔荑拖着,掌心不由得发热,李清照回头瞥了他一眼,玉颊微红。   两人一直跑到外面的大街,混进熙熙攘攘的路人中,才松开握住的双手。李清照犹自笑着,道:“表哥,这下子只得我们两人啦!没了闹梅他们跟着,就算如何嬉玩,也不会有人碍着了!”   她欢快地蹦跳在前,顾盼着周围,青石铺成的大街上,店铺栉比,各种小档小摊亦是琳琅满目,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来往路人有些匆匆而过,有些饶有兴趣地挑着档摊的物什。   一驾华贵马车驶过,拉车的黑骏马马蹄踏踏,两人挨肩避在路边,李清照斜侧着水眸,却见表哥又是很不自然地样子,她颦起月眉,终于忍不住,小嘴轻启:“表哥,为何你突然间像是很讨厌我似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我惹表哥生气了?”   李天纵愕然,随即不禁失笑:“哪会呢!我讨厌谁,也不可能讨厌你啊!”李清照垂眸一叹,强颜装欢。见此,他当真是哭笑不得,明明是不知所措,怎的变成讨厌了!   “若然表哥没生气,为何我与你说话,你都不太理睬我?”李清照幽幽说道,噘起小嘴,双眸里水涟涟地。   看着她那张宜羞宜嗔的俏颜,此时满是委屈之色,微弯的柳目噙着泪,泫然欲泣的,李天纵心里有了丝明悟,她是李清照没错,但现在她只是个及笄之年、还着紧表哥理不理她的少女而已!他方才是在紧张什么啊!   如此一想,那层无形的束缚立时烟消云散,四肢百骸都轻松了下来。他嘴角微翘,脸上重现笑意,道:“是表哥的错,之前我在想着那首《点绛唇》,一时入神,把表妹忽略了。”   李清照侧头看着他,疑惑道:“表哥在想着《点绛唇》什么?”   “我想过了,‘倚门回首’这句确实不妥。”李天纵微一沉吟,道:“便改为「和羞走,路断回首,却把青梅嗅」吧。”李清照双眸含羞地喃念了遍,点头称好。   李天纵淡淡一笑,便让这千古才女,随着他而改变吧。 ------------ 第88章 当铺   菱花形的轻木块上两面都镌着一个“当”字,下边垂系着几缕流苏,微风拂过,那红穗子随之起舞。这家当铺颇具规模,占了个大院子,前厅是供人典当物什的地方,后院则存放着押物,还有用以拍卖绝当货物的偏厅等。   在那块“永安当”的紫檀招牌下,来往客人匆匆,不少满脸愁苦之色,怀中掂着两块儿家传宝贝,忐忑地走进铺里;亦有双目发红,穿得一身破落的赌徒,兜着典当而来的赌资,快步往不远处的赌坊奔去,想着待会儿该是如何的大杀四方。   挂在当铺大门上的深蓝色布帘被掀翻开,掀帘的是两个白衣少年,皆是俊俏不凡的翩翩公子。   踏在前院的青石板上,那稍矮一些的清秀少年好奇地顾盼着,明眸善睐,柳眉轻扬,那样子极是惹人喜欢。却闻少年细声道:“表哥,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好的字画、古玩。”   负手走在前头的李天纵神态淡然,道:“得看我们运气如何了。”表妹李清照点了点头,柳目瞥了他一眼,微羞道:“表哥,我是很喜欢收集字画、金石的,赏着这些古玩,便似看到过去般。”   李天纵回头对她一笑,道:“表哥与你一样,好的字画古玩不但能怡人养心,而且还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更能见证着古今的发展由来,让人迷醉啊!”   李清照双眸一亮,欢喜地浅露皓齿:“嗯。正是如此!”她芳心间的知己之感愈盛,道:“不怕表哥笑话,从京城到临仙,我没少去当铺搜集,也寻得几件好物,只是所剩银两不多了。”说罢,她嘻嘻一笑。   想以前。他还不是时常四处奔波,到那些古玩跳蚤市场里淘宝。寻得一件合意之物,便欣喜若狂;只是穿越之后,他这还是初次来当铺呢。回忆之下,他脸上自然流露出怀念神色,微叹一声:“说起来,表哥是许久未曾寻宝了,但愿这次不是空手而回。”   他看着李清照。嘴角翘起一丝神秘笑意:“表妹,虽然你表哥久没寻宝,却运气匪浅,得到一幅吴道子地卷轴画,名为《云海青松》。”   “吴道子的卷轴画!”李清照瞪大柳目,不自觉地倒吸了口气,吴道子的卷轴画何其稀少,表哥竟然有一幅!这么说来。她便可以一睹画圣的手笔了。她不禁喜形于色,雀跃而笑,末了鼻哼了声,笑嗔道:“表哥果然小气,方才在府中之时,便应该与我说呀!”   李天纵故作得意地昂起头。大笑道:“不止如此,我还有王摩诘的《雪溪图》;以及一张草体字帖,只是我眼力有限,没能鉴赏出是何人之作。”   柔和的阳光从天撒下,落在李清照那张惊呆的俏脸上,玉颊渐渐浮有粉红,她兴奋地笑道:“原来《雪溪图》被表哥所藏,难怪我只能看到些赝品!这回好了,一连能欣赏到吴道子、王维地画作,还有表哥说的字帖。真是恨不得现下就转头回去。”   她这种心情。李天纵自然是非常理解,这就如他之前为弄清李清照地身份。心急火燎一样!见表妹笑喃着“太好了”,他不禁伸手刮了她的秀鼻一下,捉弄道:“在绮绮姑娘那处,还有只年代久远的玉鹿镇纸呢,馋死你!”   李清照羞赧地皱了皱巧鼻,如水般的柳眸微微垂下,只是当他说到“绮绮姑娘”,她那粉嫩的小嘴不可察觉地噘了噘。   说说笑笑间,两人走进了永安当的前厅。厅中布局雅致,角落摆有大盆花卉,中间设有一排高台,柜台上有雕栏格窗,后边各坐着个满目精光的朝奉。离两人最近地,那朝奉约摸四十年纪,留一绺山羊胡,此时正拿着个花瓶上下翻转着,不时摇头;台下站着个布衣汉子,黝黑的脸上紧张不已,双手纠结地搓在一起。   “破旧花瓶一只。”朝奉懒洋洋地唤了声,道:“二两!”   黑汉子顿时苦脸丧气,随即怒气冲冲,骂着:“王老贼,那老猪狗,老畜生,竟敢骗俺银两!”他领了二两银和当纸,犹不解恨,从李天纵两人身边走过,依然骂着:“老苍根,老奴才,恁黑心肠!格老子的……”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皱眉,终是李清照俏皮地挤了挤眉,轻声道:“那人太会骂了些。”李天纵嗯了声。   厅中一小郎见他们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加上两手空空,便知这两位贵客是来寻宝的,笑脸迎上,道:“两位公子,可是到咱们永安当看宝贝来了?”   “正是,你们这儿可有甚么稀罕的字画古玩?”李清照脆声应道,她来得当铺惯了,语气间甚是老气。   着褐色短打的小郎连忙点头,笑道:“有,多多的有!要说咱们永安当,乃是临仙首屈一指的当铺呢,这古玩是堆积如山啊,无论是字帖画卷、陶瓷玉石,还是笔墨纸砚,梳妆饰物,都是数之不尽。”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值不值得收藏,还要看过再说,你先带我们去瞧瞧字画吧。”   “好嘞!”小郎当即领路在前,带着两人穿过前厅,来到当铺专门用以摆放绝当字画地偏厅,挽开厅门的珠帘子,却见阔绰的厅中,靠墙排满榆木雕花画柜,透过雕花缝隙,可以看到里面一摞摞的卷轴字画;画柜边还有诸多青花大画缸,插满硕大的画卷。   厅中摆着好些紫檀书案,案上各放有一盆芬芳四溢的素心兰,不少书案上铺着卷卷妙笔丹青,旁边有客人鉴定着。   那小郎带路到门口,便弯身退出了,字画偏厅中自有伙计招呼。   走进充满墨香地偏厅,两人都是双眼一亮。李清照扫视着那些画柜,明眸蒙上一层期待,道:“表哥,先从哪里看好?”李天纵同样凝目四顾,闻言道:“莫急,先观察下再说。”   摆手打发出那些侍候小郎,李天纵缓步在厅中转了一圈,偶尔驻足看看悬挂于墙上的字画,或者瞅瞅那些铺放在书案上的,只是这些书画都十分寻常,纸质新鲜,画技一般,难有意境,想来是些平凡画师的手笔罢了。   李清照一直跟在他身边,她的眼力却是不差,对于某些赝品,还能道出其假伪之处。   凭着纸质的辨别,李天纵从一个紫檀画柜中选了几卷书画出来,铺在雕花书案上,开始鉴定。   第一幅是张绢画,绘的是山水,落款为“燕文贵”,这燕文贵是宋初人氏,擅画山水;眼前这幅山水图所用之绢,横竖皆单丝,李天纵往横丝处摸去,稍粗了些,再瞧这绢早已失去韧性,应该有近百年。   “表哥,似乎是真品!”李清照轻抚着绢边,明眸中泛过喜意,压低声音道。   李天纵却摇了摇头,道:“赝品。”表妹抬起螓首,看着他,不解地眨着柳目。他指着绢画道:“单论时间,这幅绢画确实与燕文贵活跃之年符合;只是表妹你看,这画有许久着迹之处!燕文贵笔下的山水,极富变化,但这儿的曲径流水,分明改添过,哪有燕文贵笔下的灵气?”   往他所指之处看去,果然那流水地涟漪颇有着迹,只是年代久远,绢画模糊得不那么明显而已。李清照目光含羞,轻声道:“表哥,还是你细心。”   李天纵笑而不语,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山水绢画卷起来,放在一边,取过另一幅铺开,道:“表妹,你来看这幅。”   “好。”李清照微弯下身子,认真端详着案上地字帖书法贴,看了几眼,蓦然扑哧一笑,抬头道:“假的!”李天纵看她不过一会便鉴好,不禁笑道:“哦,为何?”李清照指着落款,露出那白玉般地贝齿,笑道:“表哥看!”   定睛看去,却见那儿写着“归来子”三字,李天纵微皱眉头,思索着谁人号“归来子”?忽而灵光闪过,他终于想起,号“归来子”的,便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啊!这晁补之与李格非甚为相好,还似乎是李清照的师傅,当徒弟的,能不熟悉师傅的风格么?   相通这一点,他笑道:“表妹说是假的,就定然是假的了。”顿了顿,悠悠叹道:“为何我找不到一幅‘李天纵’之作呢!”   感觉到他的促狭之意,李清照娇嗔地撅起粉嘴,明眸里笑意盈盈,轻哼道:“坏人!” ------------ 第89章 夺宝贼   一卷卷的书画从榆木雕花画柜取出,铺放在紫檀书案上,经过一番鉴定,得到个“赝品”之评价,然后再次放回柜中。   半个时辰里,两人鉴定了数十幅的字画,只是尚未有一幅能让他们欢呼雀跃的,不是赝品,便是些平庸之作。想来亦是,永安当规模颇大,自然雇佣着一帮古玩鉴定师,专门来鉴定那些绝当古玩,他们想要寻得一条漏网之鱼,非是易事一桩。   虽然如此,两人却没有放弃,也无甚丧气失望,反而是笑语不断,其乐融融。到当铺来大浪淘沙,本身便是一种乐趣,更何况两人相见恨晚,有着相同志趣而一起努力?   “表哥,你的手气实在有些不妙,这回便由我来抽选。”李清照翘弯着嘴角,勾起一弧俏皮的笑意,她掂着脚尖儿,纤细的柔荑探到画柜上层,取下来几卷书画。   李天纵从旁接过,笑哼道:“我倒要瞧瞧你的手气如何!”   李清照又拿下几卷字画抱在怀中,澄澈明亮的柳目眨了眨,巧露皓齿:“我的手气向来都很好呢,若然有机会,表哥定然知晓。”   说笑间,两人各抱着一摞卷轴书画回到紫檀案边,将其堆放在案头。李天纵闻着素心兰的幽香,当前拿起一幅字画铺开,却见画中绘着花鸟,只是观那墨质变化,此画必不过数年,再看其画技。寻常之极,落款为“银箭先生”。不消多说,此画正是那种白送不要,要了嫌占地方的扑街之作,也不知道这永当铺怎样想地,竟然将此等拙作藏于柜中。   “表妹,你手气不错哦!”李天纵故意以大动作。把画卷起来,不忘对身边表妹赞道。   李清照的玉颊满是霞彩。她轻哼一声,娇痴地道:“不算、不算!这幅画是表哥打开的,与我无关。”李天纵闻言大笑,摆手道:“好好好,我半点不碰,省得浊了你的仙气!你便打开自己抱过来的吧。”   她那双微弯的柳目里一片笑意,抿着小嘴。倾身拿过一卷较之陈旧的书画铺开。这是一幅墨竹图,泛黄地宣纸中,一株竹子往右而倾,不同于一些墨竹图那样坚韧挺拔,这株竹子清雅灵动,竹叶潇洒飘逸,隐有墨香浮动。   只看一眼,两人便皆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案上的墨竹图。李天纵紧着眉头,轻声叹道:“表妹果然好手气!”李清照怔怔地嗯了声。   尚且不谈这幅墨竹是何人地手笔,只观画里竹子神韵之雅,画技之高,画意之远,便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上乘佳作!既然是难得佳作。何需要在意是谁的墨宝?即使此画是赝品,两人亦会毫不犹豫地掏钱收下!   从这幅图的宣纸来看,经年不会太久,约摸不过五十年,这样对于鉴定,却是容易了许多,因为年代不远,绘画者的传世之作较为多,可以参照。   赏了会儿画中逸竹,李天纵俯着腰身。往落款凝眸看去。只见写着“笑笑居士”四字。   “笑笑居士,不就是文同、文与可么!”李清照惊讶道。束着青丝的白色方巾晃舞起来。   笑笑居士何人也?即文同,字与可,号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等,还是苏轼的表兄。文同善画竹,特别在寄情写意地水墨花竹上,别具一格,飘逸灵气,开拓了不少墨竹的新样式,创浓墨为面、淡墨为背之法,自成一派,可谓高人。   在前世之时,李天纵就有幸赏过文同的墨竹,对这清秀凝淡的风格甚为欢喜,是以鉴定起来,倒是相熟。   纸质就不必多看了,只需好好地看画法。图中之竹,面浓背淡,果然是文同的笔法;竹身翩翩有致,叶子或卷或展,都有一种质感,这幅画定是真品无疑!   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欢喜之色,这回真的寻到宝了!文同仙游至今虽然不久,但是他的丹青绝非是唾手可得,似这幅水平之高,定是他晚年地作品,更为珍稀,没想到永安当还真的走漏眼了!   李清照的水眸流转顾盼,怕是被人偷听了去,细着嗓音:“表哥,我们是继续鉴赏其他的,还是先购下笑笑居士这幅墨竹图?”   他们在这偏厅里待了有近半个时辰了,还得去瞧瞧永安当的金石、陶瓷等其他古玩,而且除去当铺,尚有许些地方要去呢。李天纵想了想,便微笑道:“今儿就先买下这幅画,再去看看金石吧。”   “嗯!”李清照点了点头,笑道:“听表哥的。”   当下,两人将偏厅里地朝奉唤来,问起这幅画的价钱。那朝奉戴着布绒帽,一双眯着的眼睛闪着精明之色,他捋了捋嘴边的细长胡子,拿着画上下端详了会,直看到两人颇有些紧张,方闻他道:“这幅文同墨竹,只需三百两,永安当便转让给两位。”   三百两?李天纵不禁皱起剑眉,虽说这幅画远不止值五百两,他依然疑道:“为何这般贵?”非是他舍不得,只是出来之时是被表妹拉着跑的,匆忙之下,哪里会带着很多钱?两人在进当铺之前核对过,他们身上银钱加起来就五百两左右。   朝奉卷起墨竹图,呵呵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画真伪莫辨,咱们当里的师傅说了,价钱要高些。”他说着,又拉开画卷一截,啧啧赞道:“公子看看这画工、意境,即便是赝品,比起笑笑先生的,也不遑多让嘛!”   李天纵还在想着如何杀价,身边表妹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月眉微颦,看那样子是喜煞了那幅墨竹图,怕他会嫌贵。对表妹淡淡一笑,示意让她放心,他点头道:“好吧,就三百两。”   双方说妥,正要前往外边结账,忽然厅中一个客人拦截住,道:“陈朝奉,方才我似乎听到有笑笑居士的画?”这客人大概三十年纪,着绸缎长衫,腰束一条玉带,头戴网巾,长得浓眉大眼,有几分英气。   想来这中年人应该是永安当的熟客,那陈朝奉捋着胡须,与他笑道:“是不是笑笑居士地,我哪里敢保证。不过这两位公子欢喜,想要收了去,让价三百两。如何,宋先生也有兴趣?”   “快让我看看!”那宋先生嚷了声,陈朝奉竟然真的将墨竹图递与他手中,宋先生立马往旁边书案奔去,铺开鉴赏起来。   李清照瞪大柳目,隐有怒气冲出,那画明明已经是她和表哥的囊中物了,怎么这朝奉还让别人鉴呢!李天纵也紧皱双眉,锐厉地星眸看着朝奉,冷声道:“陈朝奉,你这是?”   老奸巨猾的陈朝奉不以为然,自若笑道:“公子莫急,让别人瞧瞧也无妨嘛。”说罢,他往宋先生那边走去。   两人无可奈何,不想用身份去压,便忍着不满地跟去。   那宋先生睁圆双目,将画卷左摆右扯,细细地鉴定着,忽然双眸一亮,隐隐倒吸了口气,似乎也看出这幅墨竹图是真品了!他抬起头,语气很是霸道:“陈朝奉,这画我要了!”   陈朝奉却没有拒绝的意思,哦的一声,笑道:“不知宋先生的出价是多少?”   “这幅画是我们的!”李清照倒竖着柳眉,娇婉的声音沉了许多,粉脸气得有些红,怒视陈朝奉道:“朝奉,怎能这样,方才明明说好,永安当以三百两转让此画给我们!”   陈朝奉没有理会她的怒斥,依然满脸微笑,呵呵道:“公子,咱们永安当,向来是价高者得的,若你们的价钱比宋先生高,鄙店还能不让给你们么?”   “我出四百两,如何?”宋先生的手紧紧地攥着画卷一角,直接出了个价钱。   不待李天纵说话,气愤中的表妹已经道:“这位先生,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幅画原是我们要的,你这半路来夺,怕是不合道理吧!”   她到底是年幼,心性天真单纯,一看这宋先生的神态,就知道他是以此敛财的,与商人讲道理?不过找气来让自己受罢了。李天纵心中暗忖。   果然,那宋先生笑道:“可是我也爱此道啊!依公子之言,不若你们莫要夺我所爱,让给在下好了。”   李清照一时气恼,便鼓起两边俏脸,眼神委屈地看着表哥。 ------------ 第90章 赌坊   笑笑居士这幅《墨竹图》清雅灵动,画法娴熟自然,显然是晚年之作,极是稀罕。与表妹一般无二,李天纵是爱不释手的,怎肯让别人半路夺了去!见到表妹柳眸里的决然,他轻淡一笑,道:“五百两。”   陈朝奉捋须的手顿了顿,老脸闪过一抹精光,狐笑道:“宋先生,你看……”   宋先生微微挑起双眉,往那翩翩公子看去,观其淡然自若,没有丝毫慌乱,他不禁一凛,心中忖量半晌,终是咬牙道:“一千两!”   他所以突然间提高一倍价,却是觉得李天纵是有恃无恐,便不欲诸多唇舌,如何猜到其实两人只得五百两?   闻得一千两高价,朝奉眉宇间的欢愉之色愈盛,快要掩盖不住了,他自然希望这价钱越抬越高。   李清照抓着表哥衣袖的纤手更紧,她跟表哥现下只有五百两,怎生是好!她暗暗忧急,颦着柳眉看着李天纵。   “一千五百两。”李天纵的语气依旧淡淡,让人毋庸置疑。这下子轮得宋先生深锁眉头了,他身上只有一千二百两,正当他以为宝物落空,轻叹一声之时,李天纵却看着陈朝奉,道:“陈朝奉,我俩出门之时匆忙,只携了一千余银。还请将此画卷暂搁一阵,待我取银两来。”   宋先生闻言,顿时满脸喜色,看了陈朝奉一眼,心知奸诈如老陈。肯定会答应少年的!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道:“老陈,我出一千六百两!这儿是五百两,便当作订金,其余地,待我回府取银来!”   言毕,他瞅了瞅李天纵。便放下画卷,匆匆去了。   陈朝奉收了订金。那是怎么也得等待宋先生的,除非有人出价比“一千六百两”高。他呵呵一笑,不着痕迹地将银票收进怀中,卷起《墨竹图》,道:“宋先生是永安当的熟客,不论如何,也得给些面子的;但是莫说不给你们机会。宋先生回府取银,往来一趟,需半个时辰左右,若然你们比他更快地取得银两来,这画自然是你们的。”   两人相觑一眼,都暂且不愿抬出身份来,是以虽满腹气愤,却只得出了永安当。从永安当这里回李府。就要耗去小半个时辰,这回府取钱一路是行不通了,有何办法生出这一千多两来?   站在熙攘的街上,李天纵微仰着头,凝望着蓝天,浮云渐渐化作金元宝的样子。他晃了晃脑袋,方巾随着起舞。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身侧响起一清婉娇脆之声:“表哥,我有法子!”话音间很是兴奋。   往表妹看去,她地柳眸却躲了开,羞意盈盈。李天纵不禁好奇,笑道:“是何法子,表妹你倒是说啊!”李清照依然不敢看他,双颊粉红,葱白玉指微颤地指着一方。道:“那儿……”   目光顺着她所指方向。只见一块方形木块轻轻摇曳着,上书一个大字“赌”。李天纵怔住。再看表妹羞急不已,欲言又止的俏模样,他哑然失笑,道:“表妹端地是玲珑心思!”说着,又是大笑起来。   “表哥,你、你这是赞同了?”李清照睁圆柳目,心里的忐忑慢慢消去,她方才多怕表哥会怒斥她啊!不过看表哥的反应,似乎没事呢。   李天纵点了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为今之计也只有去那儿了。”表妹嫣然一笑,皓洁的贝齿微露,他忍不住故作严肃,板着脸,唬她道:“我不常去赌坊,所以不太懂得那些赌博之法,此行要赢一千多两,胜似登天!亦有可能会血本无归,将五百两白白送给人家。”   岂料李清照不受唬,还是满脸轻松,笑道:“表哥,你无需担心!我常与闹梅她们打马,颇有钻研,待会进去赌坊,我们便去打马,赢个痛快!”   “打马”就是打双陆,李天纵也经常和熙云、婉儿她们打呢。不过听李清照这么一说,他却突然想起,李清照可是个打马高手啊!南渡之后,她还借着打马这一博弈游戏写了《打马图序》和《打马赋》,畅快淋漓地抒尽她的报国之志。   现下李清照虽然年纪尚轻,但看她自信满满的,李天纵觉得,去赢个一千两,似乎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心感有趣,笑道:“好,赢个痛快!”抓住表妹地纤嫩柔荑,往赌坊迈步而去。李清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柳眸里涟漪不断,羞赧地侧望着他。   赌坊名作“如意赌坊”,红漆招牌两边各挂着一只大灯笼,灯笼镌着个“财”字,下有流苏轻摆。两个赌坊伙计在门口拉拢招呼着客人,客人中有穿着粗麻布衣的寻常百姓,也有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家,赌坊内人声嘈杂,在外边也能清楚听见,那些赢了钱的叫好声,让赌徒们快步争进,仿似害怕赌坊的银两被别人赢光了般。   进得赌坊,却见大厅中摆满赌桌,每张桌子边都围着一大圈赌徒,叫喊声此起彼伏,有笑有骂,有喜有愁。但是这泼皮无赖们输得再惨,也不敢生事,只因赌坊中,不少魁梧大汉镇守着,铜铃般的眼睛隐泛凶光。   李清照蹙着眉头,巧鼻很不舒服地皱了皱,这赌徒没有不激动的,紧张得浑身臭汗的也属正常,如此一来,空气自然污浊不堪。   “表哥,这儿地气味真让人难受,我们可要快些。”她悄声道,纤指挡在鼻子下,明眸骨碌地四顾,呢喃道:“哪儿是打马的?” ------------ 第91章 打马高手   李清照的柳目盈盈顾盼,流溢出隐带兴奋的柔水,却又似生了怯意,紧紧扯着李天纵的衣袖,娇小的身子近乎挨贴着他。   她寻着打马的赌桌,无奈大厅里人满为患,赌徒四处穿梭,任她探头张望,还是找不着。   那边的伙计看到他们这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哪儿敢怠慢,连忙奔过来,小眼睛一边打量着两人,边笑脸道:“两位公子,欢迎、欢迎,可有什么要使唤小的?小的看两位公子很是面生,怕是初次来咱们如意赌坊吧?”   他多看了几眼,就看得出那位身材玲珑、俊朗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是个女儿家,不禁颇是好奇,这官家小姐无端跑赌坊来作甚。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那气度不凡的公子还没出声,这假公子反倒是沉着嗓音问道:“这儿哪里是打马的?有劳你带我们前去。”虽然她已经尽量粗着嗓子,但话声依然清婉悦耳。   “哦,两位公子想要打马,可要到雅间去?”伙计笑道。   李清照侧头看着表哥,眨了眨柳目,让他作主。李天纵怜惜她的鼻子,亦同样不喜大厅的汗臭味,便点了点头:“去雅间吧。”   “雅间需付一两。”伙计极是疑惑,这公子俩来赌坊耍,怎么连个随从帮闲都不带。   李天纵正要掏钱,衣袖却被人扯了扯,表妹皱着月眉。细声急道:“表哥,别去雅间了!”他满脸好笑,道:“不就是一两么。”她轻咬薄唇地摇头,道:“现下缺银千两,还没赢呢,咱们就花销,不好的。”   他笑叹一声。拍了拍表妹地头,道:“好罢。不去就不去。待会你可别被熏得难受,又要喊臭。”李清照微笑地翘起嘴角,而后娇嗔地撅着,咕哝道:“就是臭嘛。”   为了省下一两,两人最终没去雅间,在伙计的带路下,来到大厅的打马赌桌。   打马属于掷骰奕棋类。赌时需用图谱,除掷骰时需要凭运气,还得在行棋间斗智,玩法相当复杂。是以不受三教九流所好,在这大厅中,只设有几桌,可以耍打马、除红、响屟等双陆。   “唉,又输了!”说话的是个中年赌徒。他摇头看着桌上的赌筹被对方拢走,叹道:“不过输给老冯你,倒是不冤。”   那老冯是如意赌坊的打马高手,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一脸沉稳之色。老冯看又有两位公子来赌。将摆在木枰上的马棋逐个拿下,问道:“两位公子想玩打哪种马?”   有李清照在,李天纵自然不会逞能,示意让她来战。李清照有些紧张,他投去鼓励地眼神,她方才渐渐平静下来,微一思量,道:“关西马!”关西马,就是有一将十马的玩法。   老冯点了点头,把马棋摆好在木枰上。拿出关西马地图谱。道:“公子想下多少赌筹?”   “二百两。”李天纵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赌桌上。对表妹淡然一笑。李清照心头的忐忑减轻许多,暗忖道,表哥如此信任她,自己决不能让他失望。   老冯看到那张银票,眉头皱了皱,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啊!他瞥了对面的李清照一眼,压根没放在眼里,便拿出二百两放上去。   李清照拿起骰子,咬着银牙掷下,骰子滚了几滚,停在“五”上。她脸露喜色,纤手往棋盘里拈起一只马,走了五步。   你来我往,厮杀了几个回合,李清照如有神助,每回所掷之彩数,都是十分如意,这自然让她占了上风。在旁观看的李天纵不禁称奇,他曾经看过《打马赋》,李清照在里边有说自己赌运极佳,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打马源于双陆,玩法却更加复杂,李天纵玩得不多,可以说完全是个“菜鸟”,看着李清照进退有度,攻守之间隐现兵法,便真若两军对阵般,不由心感佩服。   李清照已经没了初初的紧张,俏脸挂着浅笑,巧露皓齿地掷骰行棋;再看庄家老冯,额头沁出细汗,行棋之前都要考虑,半晌才动,只是他这般,垂死挣扎罢了。   没过几个回合,李清照就笑道:“表哥,赢了!”她欢喜地跳了跳,忽然醒觉不妥,满脸羞红,有点儿担心地看向李天纵,好在他没有半点不喜。   “表弟,你果然是个打马将军!”李天纵笑道,不忘将她唤作表弟。李清照嘻嘻一笑,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表哥,那庄家的实力敌不过我,待会你下筹多些,时间不多了。”   李天纵应了声好,又从怀里掏出二张百两银票,压在桌上的四百两上,对老冯道:“这回六百两!”看他真的一次下这么多,李清照不禁咋舌。   对面老冯犹豫了一会,终于拿出六百两,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道:“来!”   摆好柜子,掷骰再战,李清照依然着她的手气,游刃有余地行棋,其实以她的棋智,就算是手气一般,老冯也绝非对手。   老冯冷汗淋淋,可是任他如何祈祷,最终还是落败,看着桌上的赌筹被李天纵一手拿走,眉毛倒竖。   李天纵察觉到他脸色有异,心中一凛,这如意赌坊规模甚大,难道连八百两都输不起么?不管如此,他都不愿冒险,脸色不改地道:“表弟,我们去耍其他的。”他拉着李清照的手,不由分说地转身走去。   稍一回头,看那老冯也要动身,他不再迟疑,双腿奔了起来,沉声道:“表妹,跑!”李清照被他拉住,奔得趄趄趔趔,尚没有反应过来,疑问道:“表哥,怎么了?” ------------ 第92章 如愿   两人击电奔星般出了如意赌坊,混入熙攘的大街中,李天纵尚不敢停下来,紧紧拉着表妹的纤手,直跑到大街对面的入巷处,方才缓下步子,回头往赌坊望去。   李清照跑得髻斜巾乱,秀额沁出细密的香汗,粘着几缕青丝,她轻喘了声,柳目含疑:“表哥,究竟怎么了?”   那老冯站在赌坊门口张望了阵,懊恼地回身而去。李天纵敛着双眉,没看到有赌坊打手跟出,莫非是他想错了?他松了口气,应道:“方才我见那庄家脸有异色,生怕他会猝然发难,便拉着表妹你跑出来了。”   倘若是他单独一人,他自然不会这般胆小,但是身边带着个表妹,他却不愿有一丝冒险。   转头看表妹,见她双颊霞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莞尔,道:“表妹,你常常荡秋千、划舟,按理说体质很是强壮才对,何以现在跑个几步,便气喘吁吁,似个弱不禁风的小闺女?”   李清照只是轻喘了下,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但她在意的却是其他,她佯嗔地撅着小嘴,嘀咕道:“瞧表哥说的,敢情我是个七尺大丈夫!”李天纵笑道:“有些大丈夫,还比你不及呢。”   她不明其意,当作是打趣话儿,娇痴地鼻哼一声,却又忍不住笑意,柳目弯弯,道:“那得看如何比较了,若然说打马,我是却之不恭的。”说到打马。她想起方才地两次赌战,才赢了八百两,加上原来的五百两,只是一千三百两,还差三百多两!   顾不得疑惑表哥为何知道她欢喜划舟,她颦着月眉,道:“表哥。咱们还差着三百多两呢,如何是好?”李天纵沉吟不语。她眨动着明眸,轻问道:“要不再去赌一把?”   李天纵摇了摇头,着实不想去冒险,断了赌坊一路,还剩下什么法子?他心念急转,隐约想到什么,却抓之不住。又闻表妹出言道:“表哥担心如意赌坊会发难,那我们就去别的赌坊,可好?”他往表妹看去,正要说话,蓦然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表妹,回永安当!”他握住李清照的柔荑,快步走去当铺。   李清照依然柳眉不展。亦步亦趋地跟着,道:“表哥,我们不够银两啊,回去做什么?”   李天纵没有答她,脸带淡笑地来到永安当门前,一手掀开那门帘。疾步而进。过了永安当的前院,进得前厅,他对表妹细声道:“看我的!”当下松开那只柔软纤手,来到一柜台前,摘下悬挂于腰带侧的玉佩宫绦,递给朝奉道:“朝奉,我要典当这玉佩。”   那宫绦淡蓝色,中间串着一块翠绿地圆形玉佩,很是雅致。高坐在雕花格窗后的朝奉接过,斜着眼眸打量。脸沉如水。令人无法看出他地心思。   李清照恍然大悟,原来表哥是想典当掉身上的贵重之物。以此聚银来购画!她那双似水明眸眨了眨,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李天纵。   朝奉单手撑着腮,另一手上下翻动着翠绿玉佩,慵懒地道:“玉佩一块,五十两!”李天纵不禁皱起双眉,道:“朝奉,这玉佩通体温润翠绿,可不止五十两吧?”朝奉将玉佩敲了敲,蔑道:“这声音不够清脆,最多六十两,公子愿当便当。”   “罢了,当!”李天纵摆手道,这玉佩约摸值一百多两,但是这典当,定然会是低价的,争多十两,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他又取下戴在颈上的羊脂玉佩、扎束乌发的玉簪,一并对朝奉递去。   没了玉簪,李天纵索性将蓝色方巾也取掉,让长发披散垂下,他轻轻地拨了拨头发,微翘着嘴角淡淡而笑,那样子说不尽的风流俊逸。   李清照抿着樱嘴,一直凝看着表哥的柳眸含羞移开,心间小鹿狂跳,扑通扑通地。   “羊脂玉佩一块,一百两;白玉簪一支,五十两!”朝奉鉴赏了阵,扯开嗓子喊道。   这个价格还算公道,但是三件玉饰合起来,还差九十两。李天纵便故意疑道:“朝奉,那块羊脂玉佩岂止百两,你可想清楚了?”   那朝奉干这行多事,犹如一块老姜,根本不受他的刺,捋了捋胡须,道:“公子,我们永安当向来童叟无欺,信誉保证,我还能诳你不成?这价钱一文钱不差!”   “表哥,算上我这条玉牌宫绦!”李清照终于按捺不住,解下系于腰身的浅绿色宫绦。那宫绦串着块白色玉牌子,玉牌雕着花纹,中间镂空一个“福”字,牌下还系着段穗子,中间有一颗晶莹的玉珠子。   两人将这玉牌也典当掉,可恨那朝奉偏偏出个八十五两的当价!   他们身上的饰物,只剩下李清照头上那支扎着青丝的檀木簪子,她正要拨下来,不料被表哥抓住纤手,却闻他道:“你这簪子顶多当价一两,莫为此而散发。”她闻言心头温暖一片,柔声清婉:“可是还差几两……”   “让表哥来就行了。”李天纵对她笑笑,将二百九十五两和当票收好,往厅中一小郎走去,问道:“哥儿,劳烦你带我去瞧瞧永安当的旧衣物?”跟在旁边地李清照瞪大双眼,道:“表哥,你是想!”他点头道:“正是,我这身衣服怕是值个几两。”   李清照怔愣地微张嘴巴,柳眸里涟漪不断,隐有薄雾,她的贝齿轻轻咬住粉唇,对表哥的爱画之情,不禁叹服!她还未曾见过这般痴狂的人,为了一幅画。竟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愿当掉。   看她泫然欲泣地,李天纵不由刮了刮她地秀鼻,好笑道:“你这是作什么!”李清照摇摇头,眼中泪雾犹在,道:“我是怪自己,若是带着闹梅他们,也不至让表哥如此。”他淡然一笑。道:“有什么的,为了心头好。莫说当掉几件衣服,便是让我不穿也成,当然只限赤膊。”   李清照忍不住扑哧一笑,玉颊浮起羞赧的霞彩。   那小郎见机插话道:“公子,你还去不去?”李天纵点头道:“自然要去,有劳你带路了。”   两人跟着小郎,出了前厅。来到中间院落的一偏厅,这厅很是破旧,没有什么装饰之物,靠墙竖着好些粗木大柜,里边塞满旧衣物。厅中有几张旧的八仙桌子,桌上也堆放着些新近断当的衣物,只有寥寥几个布衣妇人挑选着,她们见有两个翩翩公子进来。都是好生奇怪。   这儿都是些破旧衣物,也就她们这些穷苦人家才会来此挑衣,这公子俩锦衣华服地,却是为何而来?   厅中有一阵酸味,摆明是那些旧衣散发而出的,换作其他地金贵公子。或许就要受不了。偏生两人皆非娇气之人,已经往八仙桌围去,李清照的素手挑着桌上凌乱地衣物,道:“表哥,你喜欢什么样式地?”   “大袍吧,待会换起来方便。”李天纵将一叠衣裳推开。   选了一阵,李清照拿着一件白色的宽袖道袍,献宝道:“表哥,你看这袍如何?”这道袍是粗布质地,交领、衣袖地蓝布都已褪色。袍身上摞着好几块补丁。破破旧旧。   李天纵接过道袍,往身上比了比。还挺是合身,便点头道:“就这件!”   那几个粗衣木笄的妇人见他们居然真的将道袍买下,自是满腹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公子俩买件破道袍作甚?   两人花了十几文钱购下道袍后,让小郎带路,来到间厢房换衣。李清照糊里糊涂的还要跟进厢房,李天纵敲了她脑袋一记,笑道:“莫要偷看!”表妹这才意识到不妥,羞红满脸,轻轻地啐了口。   李天纵进了厢房,关上门后,也没有察看厢房的兴趣了,立马便换起衣服。将腰间玉带除去,再脱掉身上的绸缎衣衫,叠放在圆鼓桌上,穿起那件道袍来,最后束上一条蓝色的粗布腰带。   他又是穿道袍,又是披头散发的,便真似个道士般。李天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立时哑然失笑,笑了阵,他捧着衣衫走进厢房。   李清照看着表哥的道士行头,亦是莞尔,替他拿过衣物,俏皮道:“表哥,你若再拿个拂尘,便活脱脱地一个三清弟子了!”   “福生无量天尊!”李天纵板着脸,淡淡地念了句,惹得李清照娇笑不止。   一路说笑,两人又回到前厅,把李天纵换下来的衣物典当掉,那朝奉翻了几下,便定价八两。两人也不与他多计较,只因加上这八两,他们已有一千六百零三两,足以买下那幅文同的《墨竹图》。   至此,他们几近耗去三刻,不敢有所松懈,马不停蹄地来到存放字画的偏厅。方一进厅,两人的目光便锁定在那陈朝奉身上,李天纵疾步过去,道:“一千六百零一两!把《墨竹图》给我们。”言罢,两人将一大叠银票以及一些碎银拿出。   陈朝奉那双泛着精光的鼠目望着银票,轻捋着他地山羊胡,缓声道:“既然两位公子有此银两,永安当也不会言而无信,请随老夫来吧。”   还不会言而无信?明明说好了让给他们的,忽然又抬起价来!害得表哥要典当衣服。李清照不满地轻哼了声,她将卷着的《墨竹图》抢过,紧紧地抱在怀中。   到柜台完成了转让的流程,《墨竹图》正式成为他们之物。李清照心里的不满随之被喜悦所代替,她拉出半截画卷,浅露皓齿地赏着,越看越是心喜,道:“表哥,虽说花去一千六百多两,但能得到此画,真是值得呢。”   李天纵也凑了过去,看着文同那浓墨为面、淡墨为背的画法,飘逸淡雅的竹子,赞道:“真是好画,在这墨竹上,笑笑居士能称宗师啊!”   两人边走边看,往永安当外而去。不料走到前院之时,却遇上却夺画的宋先生。那宋先生走得满头大汗,后边跟着两个随从,他正撞见两人赏画,顿时皱起双眉,重叹一声!   看李天纵换了身行头,他明白过来,难怪比他要快,他不禁摇头:“差之毫厘啊,可恨,可惜!”虽然明知对方是识画之人,无奈心痒难止,他还是拦住两人。   李清照看到是他,连忙卷好《墨竹图》抱紧,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李天纵目无表情,沉声道:“先生这是何意?”   宋先生一脸和善的笑容,道:“宋某并无恶意,只是想问公子一句,能否将此画转让于我?价钱方面,可以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地,不论你出价多少,我俩也不会将此画转让给别人地。”李天纵淡淡地道,旁边的李清照旋即点头,他们收集字画乃是志趣所致,与银两无关!他道:“若然你没别地事,便让开吧。”   宋先生满目失望,他还没说话,他那两个随从倒是瞪着凶目,恶道:“臭道士,识相的就将画让出来,否则让你好看!”宋先生看过李天纵之前的衣着,知道他非富则贵,不是好惹,只是想喝止,却是迟了。   李天纵无视那两个随从的挑衅,拉着表妹的小手,往外边走去,经过那宋先生时,道:“若是想惹事,尽管来李府,李天纵定会设下酒菜款待!”   李府、李天纵?宋先生心头一跳,双眉拧着,急忙拦住两个随从,怒斥道:“你们这帮饭桶,气煞我也!”谁不知道他迷李天纵,这回居然得罪偶像了,真是!他气得直跺脚,回身追去,出了永安当,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李天纵的身影?   “我的签名!”宋先生重重地捶胸,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 第93章 瞎先生   初初入夜的柳河,依然是一派醉人景象,两岸游人如织,临路的青楼酒家高挂灯笼,管弦丝竹、琵琶琴筝之声,似是嘈杂,却又悠扬悦耳,令人回味无穷。   灯火阑珊之处,柳絮轻舞,梢下站着个似玉般的俏佳人,盈盈顾盼,娇痴地等待着心上人。久不见情郎人影,便觉肝肠寸断,自是满脸愁容,芳心幽怨,不禁长吁短叹,忧虑着情郎是否平安,又愁是否被人抛弃,想到伤心时,便双眸含雾,泫然欲泣。   正当她泪倚眶,心惘然之际,忽然一声传来,那股温柔在梦中,真不知尝过多少遍:“凝香!”   她芳心猛地一跳,犹如小鹿乱撞,慌忙转头望去,只见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站在数步之外,一脸彬彬的微笑,她抿着樱嘴,眼眸定定地看着那人。   “香儿,怎么了?”那人看见她泪落如珠,顿时皱起双眉,上前捉住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紧张地道:“可是受人欺负了?”   凝香重重地甩开他的手,晶莹的泪水流得更快,撅起两瓣朱唇,道:“便是遭你欺负!”娇柔的声音中透着心伤,她抽噎了下,继续道:“你都快有十天没来看我了,若不是我找人寄信寻你,你许是早把我忘了……”   那人听罢喟然一叹,满脸怜惜的温柔,轻轻地将凝香搂抱入怀中:“这些天里,我亦很是想你。”   “你便骗我吧!若你想我。为何不来看我?”凝香虽语气幽幽,柔弱的身子却钻进情郎怀中,恨不得融为一体似的,她的泪水淌过脸庞,打湿了那件白衫:“姐姐她们都说,你这司马大公子,岂会将我这烟花女子放在眼中。不过游戏罢了,劝我莫动真感情。可是我却偏偏欢喜你。信你真心待我,反驳她们,你却近十天不来……”   司马浩不擅甜言蜜语,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抚慰怀中伊人,只得紧紧抱住,任她的粉拳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   好一阵,待她渐渐平静下来。他才解释道:“香儿,我何尝不想每天都来柳河看你,奈何家父令我勤加读书,不得沉醉于玩乐,我才久不能见你啊!”   凝香轻啊了声,抬起那张梨花带雨般的俏脸,睁大杏眼,道:“那你是不是要悬梁刺股?”司马浩笑了笑。道:“还不至于。”凝香伸起柔荑摸着他的脸,轻声道:“那你,要注意身子,莫要累着。”   司马浩心中流过一股暖暖的情意,点头道:“我会的。”凝香破涕为笑,幸好她脸上没有施粉黛。不然被泪水一混,定要好看。她擦着眼角,问道:“你今夜不需读书么?”   “托我纵弟地福,我接下来好些天都可以出游。”司马浩颇是兴奋地道,看凝香疑惑,他便笑着解释一遍。   原来临近绮绮、柳清的花魁之战,作为李天纵好友地司马浩,便以此为由,说要帮忙他的纵弟,司马父当然心喜儿子跟李天纵交好。便摆摆手。许他放松几天。其实司马浩都有十多天没见过李天纵了,根本不知他纵弟备战的情况。何谈帮忙?   他将此说明,惹得凝香扑哧一笑,弯着杏目道:“公子,那你可以到百花画舫啊,听闻李公子最近每天都会到那儿,与绮绮姑娘备战。”   司马浩摇了摇头,道:“我还要与你游玩呢。”凝香淡羞地嗯了声,道:“那我们去哪儿好?”他微一考虑,便道:“不如去新戏台那看看吧,我方才听人说,已经搭建得快好了。”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到哪里游玩都行。凝香乖巧地点头应好,露出那编排贝齿。   两人拖着手往戏台那边而去,一路欢声笑语,温情脉脉,偶尔停步驻足,挑看小贩物什,购得一珠花头饰,司马浩温柔地给凝香戴上。   戏台搭建在柳河较深处一空阔之地上,四根朱漆角柱上设有雀替大斗,大斗上施有四根横陈的大额枋,形成一个宽大的方框,下面便是舞台。此时戏台尚未完工,还撑有竹架,堆放着施工材料,在灯笼照耀下,透过隔隙,隐约看清前台门柱上的木刻镏金楹联:“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台前空地还没有摆放长椅等物,反而聚集了一帮小贩,吆喝之声不断于耳,还有耍杂技、卖唱、说书的,都围着一圈游人,不时响起鼓掌叫好声。   司马浩本以为此处宁静,顺带来看看戏台,哪知竟是如此热闹,不禁张大嘴巴。凝香却很是心喜,拉着他的手,便往热闹之处钻去,观看那些胸口碎大石的把戏。   看了杂技,又去听瞎先生弹琵琶,那个瞎先生约摸十六年纪,穿蛾黄色襦裙,戴有云肩,长得非常美俏,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上,柳眉杏眼,琼鼻小嘴,肌肤似凝胭,粉嫩樱嘴张合间,唱着小说,声音清柔婉细,另有一番风味。   她那双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本是极为漂亮的,却无神无情,便似是痴儿般。   “可惜,倘若她非是盲女,定然绝丽无双。”看那瞎先生的杏眼一眨一眨,水汪汪的,偏偏满目木然,司马浩不禁感叹。   他身边的凝香听了,吃醋地轻哼了下,道:“是的,绝丽无双。”司马浩恍然过来,苦笑道:“香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凝香翻了个白眼儿,嘀咕道:“管你什么意思。”   司马浩正待再说,转头间,却看到叶枫领着几个随从,往这边走来。 ------------ 第94章 恶少   叶枫身着一件五花袍,行走之间,微微有些昂首挺胸,手上握着把金纸扇轻摇,那纸扇上绘着个仕女,身披薄纱横陈于榻上,娇媚之态尽现,好不诱人。   “让开,让开!别挡着你大爷的路。”刷的一声,叶枫将纸扇收起,顶了顶司马浩的肩膀,然后格着他的脖子,想要把他拨到一边。   司马浩皱起眉头,正要出言斥喝,却见叶枫瞧也不瞧一眼,并不清楚他所推之人是谁。司马浩性子温善,向来不愿生事,便忍让下来,拉着凝香退开。   跟在后边的几个小厮随从,亦挤了上来,给瞎先生增添了不少人气。   只是叶枫不像是前来听曲的,那双牛眼半眯着,死死地盯着瞎先生看,眼中不时隐现亮光。他越看越心喜,不禁点头赞道:“不错,不错,这盲女看着真不错……”他回头看着一个随从,怪笑道:“老夏,你替少爷寻得如此个美人儿,着实功劳不轻!放心,我重重有赏。”   那老夏长得五短身材,獐头鼠目,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黑牙:“少爷您喜欢便好,小人能有什么功劳的,嘿嘿。”   听着他们的话,司马浩心中生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忽闻老夏喊道:“别弹了,别弹了!”被他声音所吓,盲女的纤纤玉指停落在弦上,痴呆的杏眼眨了眨。   围观地游人皆一脸怒容地瞪着叶枫几人,方才瞎先生说的《银箭风流》正巧说到关键之处。如此遭人打断,难怪众人会不满。   叶枫皱着朝天鼻轻哼了声,后面的书童埂草顿时会意,却见埂草凶相毕露,道:“都散了吧!也不瞧瞧我家少爷是谁,睁大眼睛看清楚,在百花画舫将李天纵揍成猪头的。就是我家少爷。”   闻得此言,那些听书人纵然不满。却不敢多言了,纷纷四散了去,嗡嗡之声隐约传来:“原来那个被李公子在忘忧楼揍成猪头的叶枫,便是这般模样……李公子揍得好,揍得好啊!”   叶枫只顾着欣赏盲女的美色,哪里听得清,依然威风凛凛地摇着金纸扇。   “叶公子。不知道有何事儿……”坐在盲女旁边的一个老妇起身相问,那老妇粗衣木笄,穿得很是清贫,脸上满是皱纹,约摸年过花甲。   老夏语气嚣张,俨然是跋扈作风:“陈老太婆,你孙女好福气啊,弹地琵琶我家少爷喜欢。要请她过府,以后便只给我家少爷弹琵琶说书了。”见陈婆婆面如土色,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你婆孙俩地造化,莫赏面不要面!”   陈婆婆认识老夏,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叶枫,那个有名的恶少。如今听他要请自家孙女过府,如何不知他是贪图孙女的美色?倘若跟他走,那她可怜的孙女,定然会清白不保,将来又怎么寻得好人家,嫁个良人?   她自然是不肯的!陈婆婆暗地想着法子,犯难地支吾道:“叶公子的好意,老身与孙女莲宝谢过了。只是、只是……”   “哦,原来这美人儿唤作莲宝啊,不错。”叶枫继续打量着盲女莲宝。色迷迷的双眼最后落在她那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上。轻声笑道:“这「莲宝」二字,是不是说。有一双宝贝似的莲足呢。”   书童埂草瞅了瞅莲宝的双脚,便笑着附和:“少爷高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个缠足的。”   叶枫微有得意之色,纸扇指着莲宝,道:“你少爷把玩过的莲足没有一千,亦有八百,你瞧瞧她那鞋子多细,若不是个缠足的,能穿吗?”他啧啧两声,双眼放光:“看这模样,定然是新月形的莲足无疑,就不知摸着地手感如何。”   盲女莲宝静静坐着,柳眉隐隐颦着,脸颊浮起一抹红晕。   陈婆婆一听,眼中泛过一丝喜色,连忙道:“公子误会了,莲宝她并无缠足。她自幼便双目失明,我如何忍心再让她受缠足之苦呢!”   她以为叶枫喜欢缠足姑娘,要是知了莲宝的小脚是天足,便会失去兴趣,放过她婆孙俩。哪料得叶枫却没有因此退去,反而兴致更甚:“竟然有这般纤细的天足?有趣!若然这双莲足加以缠裹,岂非比柳清的脚还小?”   他仰天哈哈一笑,快活地摆摆手:“回府、回府!我都等不及了。”   几个随从跟着桀桀笑,老夏斜睨着陈婆婆,道:“陈老太婆,还站着做什么,快些替你孙女收拾好!”   “奶奶,我不要跟他们走!”莲宝满脸急色,螓首微微仰着,那双痴痴的杏眸似在寻找着什么。陈婆婆忙走到她身边,搀扶住她一只手臂,哀求地望着叶枫:“叶公子啊,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无福消受啊……”   见她婉转拒绝,叶枫不乐意了,板着脸道:“哼,废话少说!”   老夏地鼠目一溜,瞪着陈婆婆,恶声道:“无福消受?我家少爷一番好意,你不受也得受!也不瞧瞧自家是甚么身份,我家少爷纡尊降贵地看上你孙女,你该高兴才对。识相的,就乖乖地过府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婆婆急得额头布满细汗,嗫嗫嚅嚅地不知说些什么好,看看孙女,见她紧张地抿着嘴,不禁心痛。想她这孙女幼年时,水汪汪的杏眼漂亮极了,却因为一次撞击而失明!不仅如此,还没了爹娘疼,现在又被个天杀的恶少盯上,真是命苦啊!   她护着莲宝,依然不肯:“叶公子,这着实是,我们……”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司马浩终于忍不住,决定出言相助。 ------------ 第95章 狐假虎威   司马浩松开凝香的纤手,皱着剑眉往陈婆婆走去,沉声道:“叶枫,你休得仗势欺人!”   他向来是个与人为善的文弱书生,虽然不愿多生事端,但碰上这种强抢民女的恶事,却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是他的侠义相助,叶枫并不惧怕,他瞥了司马浩一眼,嘴角牵起一丝嘲笑,仰身歪头地摇着纸扇,戏虐道:“哟,这不是司马兄嘛!方才我没有听错罢,你道我仗势欺人?”他嗤笑两下,道:“怎么,本少爷邀请个街头盲女过府演唱,也算仗势欺人?!”   司马浩胸腹之间满是怒气,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倘若莲宝姑娘愿随你去,便无事;但莲宝姑娘不愿,你非得强人所难,不是欺人是甚么?”   陈婆婆见有人相助,心中大喜过望,只因这少年锦衣华服,风度翩翩的,身份定然不低,或许能帮她婆孙俩渡过此劫。旁边坐着的莲宝眨了眨无神的杏眼,脸色安静了很多。   “可笑。”叶枫依然挺着腰身,满脸不屑的笑意。他半点都不怕司马浩,就司马浩这小吏子弟,还管不着他叶枫!何况他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过是欺个街头盲女罢了。   他嘿嘿笑道:“我便是仗势欺人又如何?别人路见不平的,还要拔个刀呢;看你两手空空的,用什么来行侠,咬我?”   司马浩一阵气结。却有些清醒过来,不说叶枫的几个随从,只说那个恶少一身武艺,亦非他所能对付地。叶枫不是善类,早已是劣迹斑斑,恶事做尽,只怕这种欺压百姓的事。不是第一回。   这该如何是好,怎么才能将莲宝姑娘保下?他的眉头更加深锁。心念急转,思索着法子。   那边的凝香见势如水火,不禁忧急如焚,她快步走到司马浩身边,紧紧扯住他的衣袖,睁大双眼瞪着叶枫。   “司马兄,你的拼头不错嘛。”叶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凝香。那双色迷迷的眼睛扫来扫去,啧啧有声:“你是哪儿地姑娘啊?告诉少爷,改天我便去寻你快活一番。”他言毕,猥琐的老夏、埂草等随从便怪笑起来。   凝香听得涨红了脸,明眸中含着羞辱、黯然之色,有些怯怕地偷看了司马浩一眼,纤手抓得更紧了。   司马浩愤恨地咬着牙,还是初次如此憎恶一个人。他敛眸看着叶枫。心中忖道:“这讨厌之徒,所凭地无非家势二字,他是不怕自己的。似乎只有一路可走,抬个他害怕的人出来,将其唬退。”   一念至此,他生出了条计策。暗地自嘲,今儿他是少不了一番狐假虎威喽。   那边叶枫“唰”的一声收起纸扇,插在腰间,卷着袖口,哼笑道:“我懒得与你废话了,识趣的便快快让开,不然的话,莫怪拳脚无眼啊!”   司马浩不去理他的威胁,回身对陈婆婆使了个眼色,也不管她有没有会意了。沉声道:“叶枫。看来你是不知,莲宝姑娘乃李天纵地贵客。我这番前来,便是替我纵弟,请莲宝姑娘过去的。”   陈婆婆闻言旋即会意过来,她这把年纪,自然懂得分寸,连忙轻轻一拧孙女的手臂。   莲宝恍若不觉,她一听到“李天纵”三字,那双痴呆的杏眼宛若恢复神采一般,倚着琵琶的芳心猛跳了数下。她是李公子的贵、贵客?莲宝如何不知此乃那位司马公子的相助之词,却忍不住生出一丝期盼,要是可以一见李公子,那该多好……   随之想到她双目失明,无论如何都是见不到的,心中不禁怅然若失,惘惘地轻叹了声。   “李天纵!?”一时间,叶枫笑意全无,呆若木鸡地怔住,转瞬怒不可遏:“操,又是他!怎的我看中个盲女,他都要来坏我好事。”   见他气得浑身颤抖,司马浩心中是七上八下、战鼓擂擂,生怕弄巧成拙,把叶枫给激得不顾一切地将莲宝抢走。   好在,叶枫虽然暴跳如雷,却没有要强行抢人的样子,只是一味地骂着李天纵,骂着犹不能解气,一把将身边的书童埂草抓住,一巴掌扇过去。埂草骇然地瞪大眼睛,杀猪般惨叫地受下这巴掌。   司马浩忍着笑,猜测到叶枫大半是有了退却之意了,便道:“叶枫,莲宝姑娘要为绮绮的花魁战伴乐,自然不能随你过府,你便打消这心思吧,何必因此犯事?”   陈婆婆识时知机,帮腔道:“是啊,叶公子!您的好意,莲家她铭记于心,只是她有言要帮李公子在前,你看……”   自从在忘忧楼被李天纵打了一顿,叶枫便对他有些害怕,再不敢找茬,省得自取其辱。他清楚李天纵已非的傻傻憨憨,若然他抢了这莲宝,恐怕不好收场。   慑于李家势力,叶枫无可奈何,只得气恼地哼哼作声,目光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莲宝地纤足,冷声道:“不就是个瞎子嘛,还跟宝贝似的,稀罕!这种货色,随街都是,我就不信每一个都是那小子的什么狗屁贵客!”   他不屑地啐了口,转身而去:“我们走。”   眼看叶枫等人越走越远,司马浩才松了口气,对凝香咧嘴一笑。   陈婆婆感激不尽地对他弯身鞠躬,道:“多谢公子相助,多谢公子相助!幸得有公子,莲宝她才逃过一劫啊,您的大德大恩,我们铭记了!”莲宝也婉声道谢着。   司马浩忙让凝香扶住婆婆,他笑道:“婆婆、莲宝姑娘,你们言重了!似叶枫那般恶劣行径,谁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莫让叶枫再见到了。”   又说了一阵话,司马浩方才与凝香携手离去。目送两个恩人直至混进人群中,陈婆婆方才转身去收拾东西,看莲宝抱着琵琶,双眼痴痴地静默着,她不禁叹息一声,道:“莲宝啊,奶奶早就说了,李公子怎么会来这儿听曲呢?柳河人杂,你还没见着李公子,却差点儿被个恶少抓去。”   莲宝依然失神地定定看着,半晌,才点了点头:“嗯,奶奶,我们回去吧。” ------------ 第96章 暗斗   柔韧雪白的宣纸上,写满一排排的字,字体劲挺奔放、飘逸畅达,却是行草体。一只纤纤柔荑如幽兰般舒展着,葱白玉指轻轻抚摩着纸上的淡墨,看罢一页,便粘纸翻去,含雾柳眸继续一眨不眨地读着,嘴唇上的贝齿却是越咬越紧。   快要咬破薄嫩的嘴唇之际,李清照放下手中剧本,伤感地喟然一叹,在柳眸中滚动了很久的泪珠终于落下,溅在纸稿的一首词上。   她擦了擦眼角,睫毛颤抖着,转头望向李天纵,颦眉不展,道:“表哥,你好生气人,他们明明这般相爱,你却偏偏要做棒打鸳鸯的营生!”   在旁边不远的李天纵正教着绮绮曲儿,闻言不禁莞尔,停下来看着表妹,淡笑道:“若不是如此,这故事便平平无奇了,怎么去赚你的眼泪?”说罢,他又与绮绮讲解起来。   李清照撅了撅嘴,轻声嗔道:“你还笑呢!为何非得这样,我就是不欢喜嘛。”虽然嘴上说不喜欢,她还是再次拿起剧本,凝眸细细品读。   雅心阁内,花香随风飘溢,笛声时断时续,那曲儿悠然淡雅,令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一派宁静。在旁侍候的闹梅、兰儿闻着笛声,不时露出迷醉的痴色,而熙云、婉儿、翠儿几人亦停下排演来休息。   婉儿坐在紫檀椅子上,杏眼圆睁地凝望着斜对面的李天纵,听着他对绮绮地温声教导。而绮绮在其指点之下,一支竹笛子越吹越动听,婉儿看着自家少爷的那双水涟涟的明眸,充满崇拜。   少爷他真的什么都会啊!不论琴箫,便连笛子,也如此精通,吹得这般好听。婉儿心中钦佩地想着。那边李天纵若有所觉,转头对她微微一笑。婉儿便似做贼被抓住一般,杏眼羞赧地溜开,粉颊飞霞,心头却宛若涂蜜,甜滋滋的。   此时她听了李清照的话,自然觉得少爷说的有道理,点头赞同:“表小姐。我初初看这剧本,也哭了呢。”   坐在她旁边椅子地熙云捧托着个青瓷茶碗,纤指捏着茶盖,优雅地轻撇着清茶,荡起圈圈涟漪,她闻言问道:“婉儿,你那时哇哇大哭的,却是哭些什么?我几次三番问你。你都不说。”   “姐姐!”婉儿局促四顾,满脸窘态,支吾道:“剧里那么凄惨,我便不由自主地哭了。”   熙云嘴边翘起一丝促狭地狐笑,打趣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她停顿下来。看着婉儿羞急不安的娇俏模样,偷笑不已,又轻声道:“你许是觉得,若然自己是剧中之人,那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心思被姐姐说破,婉儿顿时满脸羞红,垂下螓首,不敢看人。   李清照喃念着那两首情意外溢,而又凄苦无比的词,心头生起一股为世事无奈的悲伤感。晶莹的泪珠从柳目滚落。划过瓜子脸庞。她擦去泪痕,颤声问道:“表哥。你说这剧本,会不会有成真的一天?”   “不会!”李天纵不假思索,他轻轻一叹,道:“我写这剧本、演这剧本,就是想给世人一些警示,莫要犯了剧中那般的错。”   李清照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地伤感褪去,“嗯”地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好!”   熙云暗地留意,抿嘴一笑,收起观察李清照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   系在竹笛末端的穗子摆了摆,十只修长纤美的玉指各按着笛孔,吹孔处被两瓣薄嫩微红的嘴唇抿住,露出小小的缝隙,香气一送,玉指便有节奏地按动起来,悦耳的音符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绮绮美目流转,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天纵,随着曲儿,渐渐变得一片痴色,便似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那笛曲愈来愈柔,宛若少女的倩笑娇声,如海深情尽数倾入情郎地心头。   李天纵这知音之人,哪有听不懂的?他虽然与绮绮相恋的时日尚算不久,但是绮绮却痴情痴心,让他好不感动,能奏出这般情曲,岂会有假?   此曲正是他以前教绮绮的一首《卡农》,曲调追逐起伏,连绵不断,可谓是缠绵极至,就如两个人生死相随相依一般。   绮绮以情吹笛,形神俱丰,自然让听者如痴如醉。婉儿便是一脸痴醉之意,待笛声渐落至停,她回过神来,看得少爷对绮绮姑娘满目柔情,不禁羡慕非常,暗忖,可惜自己笨,不擅乐器,不能以此让少爷开心。   李清照亦是暗赞不已,她在京城之时,便听说过临仙绿绮的琴痴之名,不曾料绮绮就连笛子,也吹得出神入化,着实让人佩服。   她正要出言称赞,却见李天纵情不自禁地搂住绮绮,轻轻地吻了她额头一下,而绮绮羞不自胜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斜眸垂下羞脸,贝齿微咬嘴唇。   见得这一幕,李清照心间不由得一酸,也不知是何回事,只有了个念头,往两人走去,大声道:“表哥,我也要吹!”   李天纵将绮绮松开,拿了她手中的竹笛,递给走过来地李清照。他本来不想将这大才女表妹带来柳河的,只是临行之际,李清照却非要跟来,闹她不过,只好让其乔装一番,也来这风月之地。   眼下她也要奏笛,李天纵只当她是听着绮绮笛技高超,便起了争胜之心,因为据记载,李清照虽天真活泼,但十分好胜。   果然,李清照接过竹笛,道:“方才我听着绮绮姑娘的美妙笛声,不由得有些手痒,便想献丑一番!绮绮姑娘,若我吹得哪里有不妥,你定要指点一二。”她这话似是而非,隐有挑战之意。   绮绮淡淡一笑,梨涡浅现,道:“李姑娘说笑了。”熙云以茶碗遮着美脸偷笑,凤目饶有兴趣地看着;婉儿则瞧不出微妙之处,只静待笛声。   李清照握好竹笛,十指分按,嘴唇往吹孔凑去,她不愿与之前绮绮吹奏的曲情相同,想到自己与表哥相见恨晚、惺惺相惜,顿时有了主意。   「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她心里流淌过李天纵这首《山园小梅》,暗忖道:“表哥跟我一样,都是个爱梅之人,我便吹首《梅花三弄》,这相惜之情,定不比她那痴情来得差。”一念至此,她卷唇吹气,香风所至,《梅花三弄》的开头低声缓起,渐渐清悠。   随着曲子,李天纵心中便似摊开一卷卷墨画,看到表妹的心意。   李清照初初吹奏之时,尚没有杂念,只是吹得一阵,便慢慢入了神,想起前几天,与表哥逛街踏青,一起赏画弄墨,吟诗填词,当真是快活不知时日,但到了昨天,表哥便不陪她了,而去柳河排演,若不是今天她非要跟来,便连闲聊的机会都没有。   现下表哥又视她若无物,只顾着与绮绮姑娘亲热!她越想越气,笛声之中,便多了些幽怨之情,似哀似泣,惹人怜惜。   待绵长凄清的笛声渐歇,阁里众人皆赞叹不已,李清照的笛声,竟不比绮绮的差!而熙云、绮绮比之婉儿,却能多听些笛意来,绮绮往李天纵看去,只见他平静地沉吟着,猜不透其想法。   李天纵依然没从笛声中回神过来,只因心头翻滚着一首词,隐隐约约,总是抓之不住,他听到李清照唤了声“表哥”,那词蓦然清晰过来,脱口吟出: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人间天上,一枝折得,没个人堪寄。”   他这词一念出,李清照便浑身一颤,柳目睁大,心间小鹿跳动不止,表哥听懂了!她暗自欢喜,那幽怨之气逐渐消散。若然只说词意,那自然对不上,但是词境词情,却字字说出她地心意。   她是多么思念前几天与表哥相处地日子啊!这两天遭人冷落,她虽没有珠泪潸潸,但满腹惆怅,便似失去魂魄般,着实难受。   不过这女儿心意被人听懂,她除去欢喜,却不免羞赧,但性子所致,她并没有躲避,忍着羞意,凝眸看着李天纵,道:“表哥,我吹得还好吧?”   李天纵点头一笑,道:“好。表妹,没想到你笛技如此不凡,既然有此绝技,可不能藏着,以后得多奏给表哥听。”   李清照这聪颖人儿,岂会听不出弦外之声,表哥是说以后要多陪她呢!她芳心一喜,笑道:“遵命!” ------------ 第97章 欢声笑语   时至亥时之际,李天纵才携着熙云、婉儿等人离开雅心阁,绮绮自然是恋恋不舍,相送到阁门口处,又目送他们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幽幽一叹,转身返回闺阁。   落得楼来,只见得莺莺燕燕,香风挥舞,狎客们或饮酒或欣赏,搂个姑娘上下其手的,不在少数,令悦耳的管弦丝竹声中,糅杂着些娇声笑语。   几个澄澈无邪的少女听了那靡靡之音,便满脸羞赧的风情,可惜被薄纱所遮,别人见之不得。   婉儿紧紧地跟在李天纵身后,杏眼微瞪,一转都不敢转,双颊通红,羞不可言,想她初次跟少爷来百花画舫,面对眼下的情景,羞得连脖子都红了。   她不敢看,李清照却敌不过好奇,柳眸不时偷偷地瞥顾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熙云则落落大方,瞧了一眼舞台上的莺燕,便没了兴趣,看着前面负手信步的公子,凤眸里有了丝妩媚。   在大堂等待的李吉看到他们,迎身而来,那老鸨带着群各色姑娘,也迎了过来,笑道:“李公子,这便走了啊!也不留宿,就这么忍心让我绮绮独守空闺。”   李天纵停下步来,淡淡一笑道:“这还不是怪嬷嬷你么。”   老鸨闻言一怔,连忙装着委屈模样,道:“怎么怪我头上了?你要留宿我们百花画舫,那是荣幸至极。我会赶你么?”   在黑色的薄纱之下,李清照地粉唇撅了起来,细不可闻地嘀咕,这老鸨真是多事。   李天纵皱了皱眉,疑道:“怎么不怪你?倘若并非你要绮绮留下,我早已将她赎回府去,如何会让她独守空闺?”他顿了顿。笑道:“你道,是不是该怪你?”   老鸨虽吃瘪。却不在意,呵呵一笑:“我养了绮绮多年,感情深厚,就被公子拐了去,自然是不舍的。绮绮跟了公子,身份便与咱们有了天渊之别,那是再也见不着了。我是怕啊!才留她一天是一天。”   听她话语间隐有攀附之意,李天纵不愿说下去,云淡风轻地一笑,往画舫外走去。   下了画舫来到柳岸边,李吉将李府马车唤来,那马车甚大,由两匹白骏马所拉,赶车的马夫搬来一张登车凳子。婉儿等几个女孩儿逐一上车,李天纵留在最后坐进车厢。   进了车厢,几个女孩儿便将戴在头上的帷帽取下,露出绝色俏脸。婉儿把中央几案上的青铜香炉揭开,取过火折子点燃炉中的香料,袅袅幽香飘摇而起。不一阵,便将车厢里熏得怡然;李清照将车帘卷起,缭绕在车厢里的香气消散不少。   李天纵坐到熙云、婉儿中间,闻着缕缕清香,微微地伸了个懒腰。旁边熙云瞅见了,纤手分按在他地肩膀上,温柔地按捏起来,道:“公子,你若是累了,便躺下来罢。”   如果厢里只有她与婉儿。李天纵自然乐意。但是现在厢里又有表妹、闹梅、翠儿几个,纵然他不拘小节。也有些不好意思那么做。当下摇头道:“没事,你替我按按就好。”   婉儿满脸关切地看着李天纵,见他很是享受姐姐的按摩,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为少爷做些什么,便脆声问道:“少爷,你渴不渴,要饮茶么?”语气中饱含期待。   李天纵听得到那期待,又看婉儿的乖巧样子,哪儿忍心拒绝,点头道:“有些渴,你替少爷倒杯茶吧。”   “嗯!”婉儿巧露皓齿地一笑,拿起紫砂茶壶倒茶,待清茶快溢出茶杯了,她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天纵面前,憨态可掬地道:“少爷,倒好啦。”   李天纵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一脸意犹未尽,赞叹道:“好茶!婉儿,再来一杯。”婉儿喜滋滋地应了声,又倒了杯给他饮,末了,她取出蜜饯果脯服侍他吃。   “表哥,熙云、婉儿她们侍候得你真周到啊!看得我都有点儿羡慕呢。”李清照忍不住感慨了声,坐在她身边的闹梅抿嘴一笑,才施施然地倒起茶来。   婉儿转头对李清照歉意一笑,道:“表小姐,婉儿只顾着少爷,把你怠慢了。”她说着提起一盒蜜饯走到对面,要侍候起李清照来。   李清照见婉儿这般,连忙摆手:“婉儿,我可不敢跟表哥抢你,你还是侍候表哥吧。”   婉儿放下蜜饯,惘然地坐回去。看她糊里糊涂的,李天纵莞尔一笑,忍不住心里冲动,将婉儿搂入怀中,想要好好捉弄她一番。   婉儿惊讶一声,依在他胸前,感觉到厢中诸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顿时微微有些颤抖,娇怯羞急地道:“少爷,不要……”她那双杏眼溜转了圈,然后紧紧地闭上,俏脸通红。   “表哥!”李清照嗔恼地唤了声,小嘴高高地嘟起。   李天纵亲了婉儿粉嫩的玉颊一下,才在哈哈大笑声中松开她。婉儿知道少爷心里高兴,就会似这样亲她一下,是以她现下虽然羞赧,却欢喜不已。他仍握着婉儿的纤纤柔荑把玩,笑道:“表妹,有何事?”   李清照撇了撇嘴,嘀咕了几句不知什么,柳目翻了个白眼,叹了声:“唉,算啦算啦!”她抓起几块蜜饯放进檀口,尝不露齿地吃罢,忽而想起什么,兴致盎然地道:“表哥,你作的梅诗梅词真好!这世人作梅诗梅词,没有几个是不俗地,而表哥的一诗一词,清雅超脱,真让我好生敬佩。”   她说的一诗一词,便是指《山园小梅》与方才的《孤雁儿》。而后者正原本是她晚年之作,李天纵被她这么一赞,倒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这事无法解释,只得作罢。   这首《孤雁儿》是建立在靖康之难,李清照南渡后,晚年的凄惨生活之上的;而新宋如此强盛,那是怎么也没个南渡的,这首词自然亦无法出世。他这么一想,便释怀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种盗窃,要指着他地鼻子大骂一顿。对于那些人,李天纵一笑置之,盗不盗有何关系,若然他有本事,还想将飞机大炮制造出来呢,那算不算盗?他不在乎,关键是加快了步伐。   这诗词亦是一样,他提前让其出来了,便会提前了它们的影响力。再且说,难道他让李清照一首词提前出世,那李清照便不会懂作诗填词了么?   她只会越作越好,作出比那些更好的词来!因为,她吸收了那些诗词的影响,从而跃进。   熙云点了点头,赞同道:“方才公子那首词妙用典故,婉约清雅,以咏梅来追悼,当真是独树一帜。”她的声音柔而不娇,糯而不腻,委实是悦耳无比。她继续道:“特别是最后的「没个人堪寄」,写尽了怅然若失之伤,全词戛然而止,便似一曲哀音,却绕梁不绝。”   李清照地柳眸一亮,熙云能说出这番鉴赏,便说明她对诗词深有钻研,她不禁更为兴奋:“没错没错,表哥这词通篇孤寂凄婉,令人生慨。”   李天纵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吹的《梅花三弄》那般凄婉……”   “表哥!”李清照慌忙喝住他,佯怒地颦眉瞪眼,以遮盖羞意:“不准说下去了!”   “不说,不说!”李天纵紧闭嘴巴,仿佛生怕那话儿会自己嘣出来。   熙云看得扑哧一笑,笑声宛若羽毛轻挠,惹得李天纵心痒痒,她笑道:“表小姐,你笛技高超,奏曲就跟在说话似的,听着就懂,哪儿需要公子他说啊?”   她有意揭穿,果然李清照愈加羞赧。婉儿却似懂非懂,眨了眨清澈的杏眼,疑问道:“姐姐,表小姐她的《梅花三弄》吹的是很有些凄然,这其中有什么意思吗?”   熙云笑而不语,李清照怕她说破,抢先道:“这意思嘛,便是为梅花无人欣赏而哀叹,如此而已。”婉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微微一想,心里冒出个念头,拍手道:“表哥,不如你出个脑筋转变谜题,让大家来猜玩罢。”   李天纵曾经以脑筋急转题捉弄她,不想她却甚是喜欢猜玩,闲着没事就要他出题。他应了声好,心里翻想那些适用的题,没过一阵,车厢里便充满猜题的欢声笑语。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咯咯作响,夜空中的一弧蛾眉月正亮。 ------------ 第98章 序幕   不过是酉时,柳河便热闹如夜,两岸宽敞的青石路上,熙熙攘攘,游人之中,较之往日,多了些顽童。   一顶华贵的红木官轿由四个壮丁抬着,轻摇缓摆地往柳河内而去,后边还跟着顶秀气小轿,小轿旁边围有几个婆子丫环。走了一阵,那小轿的帘布终于缓缓卷起一角,露出张精致的脸来,那双好奇的杏眼一眨一眨,窥察着柳河的风情。   除了这般载官家小姐的轿,路上还有罩着绸纸帐幔的帷轿、还有四面密封的女轿。   当然少不了马车,只是这马车有些儿霸道,所过之处,行人纷纷相让于旁,让其咯咯而过。   今天柳河虽然比往日要热闹,但是花馆酒楼的生意却冷冷清清,任凭那花姿姑娘如何抛媚眼,游人依然是匆匆走过,生怕错过甚么一般。   何解?自然是为了待会的花魁之战!   正是忘忧楼的「掌上舞」柳清,挑战百花画舫的「琴痴」绿绮。   那柳清姑娘是临仙四艳之一,二八芳华,有着闭月羞花的倾城之容,最妙的是,她天生一段如柳絮般的蛮腰,又缠了金莲小足,赤足舞步之时,飘逸的柳腰、掌上可舞的小脚,无不令人迷醉。   而绮绮姑娘,则盛名更甚!不必说她的落雁之姿,只消说其超凡入圣的琴技,有闻者无不是如醉如痴,赞不绝口。都道绕梁三日而不止。为了听她一曲,不知多少痴心人千里迢迢而来,只可惜绮绮姑娘的琴声非轻易可听,幸哉,今儿花魁之战,在那大戏台上进行,自然有机会能一闻仙乐。   如此说。倒要感谢有此提议地李天纵。话说回来,李天纵与陆滇的争斗。也是众人希望能看到的。   这般才子佳人的盛会,当然是不容错过,是以时辰尚早,宾客便争相前来,也有不受的邀请之列的游人百姓,希望能占个好位置,早在昨天便前来。留守至今。   新建的戏台散发着淡淡地朱漆味,雀替大斗的舞台干净无尘,此时正有些略有姿色地寻常舞女在施舞,以排解台下观众等候正戏的急闷。   舞台下面,最近的摆放着数套几椅,香几上设有茶点果脯,这是为上宾准备的贵座;越往下边,凳椅便越寻常。最后是一排排的长板凳,让普通老百姓坐的。   此时长板凳上,已经人满为患,虽然说是普通百姓,但多少都是些有头面的,只因这位置甚宝贵。那布衣占了,大半是会售让地。场中有不少魁梧汉子走来走去,他们都是官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官差。   “我与你们说啊,李天纵是不错,可惜对手是我大哥,那他就定然要输的。”舞台前的空地旁,一棵大榕树下面,聚着群孩童,说话的顽童约摸七、八来岁,身着一件白色儒袍。头上束戴着方巾。颇有几分文雅之气。   那顽童环顾了诸多玩伴一圈,负手仰头。洋洋得意地道:“我看这比试不比也罢,柳清姑娘有我大哥相助,她绮绮如何是对手?”   孩童之中,多是留着总角,一脸似懂非懂之态,忽有一人哼道:“我看未必!”只见那反对者,亦头戴方巾,身穿儒服,手上还持着一把小描竹纸扇轻摇。   他斜睨了那顽童一眼,道:“陆泛,你哥陆滇可有赢过飞将军杨玉?嘻嘻,还不是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乖乖地俯首称臣!但是李天纵大哥呢,让杨玉败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不少玩伴连声称是,陆滇连杨玉都赢不过,怎么来赢李天纵?   “放屁!”陆泛一脸恼怒,大声道:“梁仲,你休得胡说八道!”   梁仲朝他作了个鬼脸,呸了一声,他是梁磊的弟弟,常常听梁磊称赞李天纵,自然便站在李天纵一边了。   陆泛的大眼珠骨碌地溜了下,便有了说辞,转恼为笑:“你知道个什么呀!我哥所以输给杨玉,只是相让罢了。你想想看,堂堂大丈夫,去欺负个弱质女流,算是英雄好汉么?”他顿了顿,嘿嘿冷笑道:“也就李天纵那般无耻之徒,才去欺负,还赚个名声!”   听他这么一说,孩童们又陷进了深思。只有梁仲不屑一顾,道:“我瞧你才是放屁呢,好臭好臭!输了便是输了,何来什么相让!连输了都不肯认,便是英雄好汉么?也不知是谁无耻哩!”   陆泛恼羞成怒,咬牙瞪眼地道:“不可理喻!”他辩不过梁仲,便装得不愿理别人一般,摆了摆手,哼道:“我省得跟你说,反正我哥赢定了,不信走着瞧!”   梁仲却不放过他,嘻嘻道:“凭什么赢定啊?听我哥说,绮绮姑娘是临仙四艳之首,本身就比柳清要厉害;陆滇又敌不过李天纵大哥,拿什么来赢?”   陆泛忽然间不受激了,一脸神秘莫测地微笑:“告诉你也无妨,第三回合上,我哥有妙法压过李天纵!”   “第三回合?”梁仲翻了翻白眼,悠悠地叹息道:“我看呀,李大哥只需前两个回合,便能赢了你哥,又何来第三回合?”   哈哈,这小孩童,作茧自缚了!陆泛大笑数声,不紧不慢地道:“前两个回合,斗乐、斗舞,都是两个姑娘的事儿,哪里有他李天纵什么事?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李天纵替过绿绮,上台跟柳清比舞么?”   一时之间,梁仲想不到反驳之词,只得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鼻哼一声。   陆泛得势不饶人,笑嘻嘻地手舞足蹈起来,装着姑娘姿态:“是不是这样跳?还是这样,哈哈!”   酉时过了一半,贵宾们陆续到达,皆是临仙里的大人物,之如总督李靖,携着夫人而来,坐到最靠近舞台正中的黄花梨官帽椅上,自有俏婢沏茶递水。   李氏看见周围人山人海的,不由得双眉微颦,忡忡地道:“老爷啊,如此多人,待会宝宝登台之时,会不会很紧张呢?”   李靖缓缓捋抚着鬈须,闻言呵呵一笑,没有半点担忧,道:“夫人你无需担心,上次纵儿在画舫与杨姑娘文斗,你还不是忧他会失态?可是呢,纵儿谈笑自若,哪有一丝失常!”他轻轻摇了摇头,笑叹道:“不过这亲自登台演戏,着实是荒唐,我本应反对地,却拗不过你!唉,你对纵儿太宠了些。”   “不宠宝宝宠谁去?只要宝宝高兴,二十四条罪行也好,二十五条罪行也罢,有何关系。”李氏收回环顾的目光,看着戏台上的舞女,随口嘀咕道:“何况这有什么荒唐的,宝宝本想让我也登台呢,若是那样,才叫荒唐。”   不料李靖听得清楚,他顿时皱紧眉头,一拍旁边香几,斥道:“荒唐!”   李氏却不怕,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知道荒唐,知道你不许,所以现在才坐在这儿。”李靖被她呛了呛,轻哼了下,端起茶碗饮了口。李氏又道:“早知道这样,我便跟清照一起去后台看宝宝了,好过在这儿受你面色。”说着说着,便泫然欲泣的。   李靖苦笑道:“夫人,我说错啦。”   逐渐,前面的贵宾座便也坐满了人,无不锦衣华服,雍容华贵。   有一席颇是独特,花梨圆桌边,围坐着四个老人,以及一个少年。四个老人皆气质儒雅,分别是闲云居士、翠竹居士、白鹤居士、孤山居士,此四人乃是老一辈的临仙四才子,如今都是临仙里德高望重的大儒,时常作这些雅斗的公证裁判,今天也是应邀而来。   而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便是当初京城四才子之一,狂名远播地刑无忧。他着一件圆领长衫,头戴网巾,满脸灿烂的笑容,拿着个酒壶自斟自饮,不时瞥瞥舞台。   他这个位置,算得是极佳的,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赏着精彩对斗,当真快哉!   游走在外围连个座位也没有地观众,远远眺望过去,便连戏台上的人脸上表情也看不清楚,虽然如此,却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挤来。   某个角度不好、人流比较疏散的地方,一个妙龄少女睁着双痴痴呆呆的杏眼,往戏台那边望着,问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在旁边扶着她的老婆婆应道:“现在还是些舞女在跳舞呢。”少女哦的点了点头,老婆婆看了她一下,满脸慈怜之色,好一阵,她见台上有了变化,便道:“那些舞女施礼退下了,瞧来快要开始了。” ------------ 第99章 登场   几近戌时,在万众期待之下,戏台上的莺莺燕燕终于聚拢成团,齐齐欠身施礼后,便退回后台。   此时悬挂在戏台周围的灯笼已经点亮,与夜空中的淡月稀星相映,照得戏台宛若白昼。   在自斟自饮的刑无忧蓦然双眸一亮,满脸兴奋地望着戏台,只见两个俊逸公子、两个似玉佳人,分两边从后台而出,绕走至戏台中央。   “一个身着件白色襦衫,那襦衫的领边、袖口都是淡绿色的,腰间束了条黑色玉带,脚上穿着一双兽皮履。”陈婆婆皱着老眉,双眼又挤又眯,费力地察看着:“他身材挺高大的,头发好似用一条青丝带束着,插着支玉簪,长得很俊。”   具体长什么样子,陈婆婆却看不清楚,只得说句很俊。她又转望向台上另一个公子,打量道:“第二个呢,穿着一件窄袖蓝色袍服,也束一条黑色玉腰带,鞋子好似是云鞋;长得也好俊俏,剑眉星目的。”   她伸着脖子,却听不清楚戏台那边的话,道:“莲宝啊,奶奶也不知道哪个是李公子。”   莲宝眨了眨无神的杏眼,扭头对陈婆婆露出个嫣然的倩笑,道:“奶奶,穿白色襦衫的那个是李公子。”陈婆婆奇道:“莲宝,你能听清戏台那边的声音么?”莲宝摇了摇头,微露皓齿:“没呢,这只是我的感觉。”   陈婆婆怜爱地拍拍孙女的手背,歉道:“都怪奶奶不中用。带你来得迟,点不着前边地位子。”   莲宝闻言,巧笑顿时褪去,瞪着杏眼很急的样子,慌道:“奶奶,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能够现在这样。莲宝已经很满足了!”陈婆婆只轻轻地叹了声,莲宝垂下眼眸。自责道:“奶奶,都怪莲宝任性,我们不看了,回去罢。”   好个美人儿!虽然早已随陆滇见识过柳清的风情,但此时的刑无忧仍然忍不住喝彩一声。   那柳清头上青丝梳了个飞天髻,结三鬟于顶,下边佩戴着珠饰。高贵典雅;她两只玲珑玉耳各戴着一串银环,衬着那张如白玉般的瓜子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柳叶目,两弯淡淡的远山眉,眉心处贴着菱形花钿,朱唇含笑,令人不禁生醉。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直领襦裙,露出一半鸳鸯肚兜。肚兜下的酥胸随着呼吸而起伏,惹人遐思。再往下看,果然一段腰身有如柳絮,纤幼得不堪一握,只怕那小蛮也不过如此,她腰身环着一条粉色纱带。由双手挽着,更添几分俏丽。   不过柳清最迷人之处,却不是柳腰,而是那一双金莲小足。可惜现下她的脚儿被襦裙所遮,无从看得。   刑无忧赞叹不已地啧啧数声,仰头饮尽杯中美酒,双眼便从柳清处转到旁边,心头顿时似是遭到一把巨锤重击,眼眸瞪大,痴痴地。移也移不开。   若然说柳清是人间绝色。那么绮绮姑娘,便是瑶池仙女下凡尘!   她一身雪白地短襦、长裙。双肩披搭着一条淡紫色的披帛,旋绕在手臂间,随着纤手的挥动,披帛便飘逸舒展如风拂杨柳,婀娜动人。她头上梳着个平髻,侧边插戴着一支金色凤钗,前有刘海,后边青丝披肩而下,柔顺如水。她的凝脂双耳也戴着耳饰,两颗珠子系着圆玉,垂有流苏,一摇一晃的,甚是灵动。   那张精致美脸如梦如幻,柳眉杏目,琼鼻小嘴,隐有仙气萦绕,却没有那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反而有着淡淡的柔弱之态,朦朦胧胧,让人顿生怜惜。   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足以道尽绮绮地美态,如诗如画,如何能够以笔墨来形容?   刑无忧虽然看得入了迷,但心里并无一丝遐思绮念,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连声称妙:“真真是仙女下凡,李兄好福气啊!”他赞了几声,忽而摇头叹道:“想在京师之地,哪个花魁我未曾见过?却无一人能及绮绮姑娘左右,更别说琴技了!”   离他最近的闲云居士听得清楚,不由呵呵一笑,捋须道:“这花魁嘛,自然是临仙的好!”   此时戏台上的嬷嬷已经把比试规则说好,三个回合,分别为斗乐、斗舞和不规限,由五个裁判进行投票,票多者赢。   “接下来开始第一个回合,斗乐!先由忘忧楼柳清姑娘表演。”嬷嬷说罢,除了柳清,其余人都离开舞台,退到两侧。   李天纵与绮绮往朱漆方椅坐好,往舞台看去。只见有小厮搬来紫檀雕花案、圆鼓木凳,还有美婢抱过来张秦筝置于案上,柳清轻移莲步,姣好的身子有些不稳地摇摆,走到鼓凳坐下。   看着她走了这一小段路,李天纵不觉得有半点迷人,却对柳清生有怜悯之感。缠足是通过外力改变脚的形状,强行影响脚的发育,引起软组织挛缩,过程之中的痛苦,不是言语可以描述。幸好他现下身处地世界里,还不似清代时那么变态、丧心病狂。   但无论轻重,都是对女性的一种摧残。他想起在前世时看过的缠足照片,生起些恶心,不禁一叹。   “公子,怎么了?”见他突然叹息,一心牵挂着情郎的绮绮,便颦着柳眉,满脸关切地柔声问道。   李天纵淡淡一笑,探手过去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抚着,道:“好在你没有缠足。”绮绮茫然一怔,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说,不喜欢缠足吗?”李天纵点点头,道:“不止是不喜欢,是憎恶,非常的憎恶!为了满足某些人病态的心理,而让缠足女子承受极大痛苦,你说该不该憎恶?”   “嗯,该!”绮绮露齿一笑,杏眼里满是痴爱之色。   两人说话间,那边“铮”的一声响起。 ------------ 第100章 知音   柳清往圆鼓凳子上坐定,两只纤纤玉手搭在秦筝的丝弦上,挽着的彩带飘垂于两旁。她轻轻地勾弹了下,便“铮”的一声,响彻舞台,她翘起嘴角,对这试音颇是满意,微弯的柳目看向戏台下面。   只见下边人满为患,从最近的贵宾席到最后的寻常长板木凳,无一空处,坐满了观众,就连座位外围,都挤塞不堪。而那棵大榕树,高处的树干上,此时亦挤满了眺望的人,下边还有百姓在往上攀爬。   这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柳清还看到好些番邦之人,贵宾席中便有一个,头上巾冠正中镶着块硕大的翡翠,深目高鼻,满脸富态的,想来便是那个大食商贾卡扎。   饶是她久经锻炼,此时面对着如此之多的观众,也难免有了点点紧张。柳清缓缓地深吸了口气,明眸看看五位裁判一席,淡笑道:“清清要奏的是《高山流水》,献丑了!”   这《高山流水》之曲,有琴筝两种,两者同名异曲,风格却迥然不同,又分有各种地域流派。   而柳清所要奏的,属于浙江筝派。她凝眸看着筝弦,纤指拨动起来,铮摐之声骤响,淙淙潺潺的便似流水淌过,奏不了一会,她便渐入筝境,如同处身于幽静的高山流水之旁,心中那点紧张,早已云消雾散。   论曲乐的造诣,柳清自然是不及绮绮,但她却非是平庸之辈。相反,她在琴筝上的天分,同样不凡,只是有了绮绮这般地琴痴,她的光芒才显得黯淡。   悦耳的铮摐声从戏台飘出,舞动在观众之间,淌进心头。除去那些纯粹看热闹的粗人。稍微晓得曲乐的,都静心聆听。不少人流露出痴醉之色。   翠竹居士闭着双眼,随着音调着捋抚着颔下白须,呢喃道:“妙哉、妙哉,老夫许久没有过这种舒心的感觉了。”   清脆舒缓的曲调渐急,一段颤声便似雨打芭蕉般,叮铮地打进心头。李天纵微敛双目,剑眉慢慢皱起。握着绮绮地手紧了些,心里却无法平静,他进入了柳清的筝境!   为何柳清地筝隐隐透着落寂?这高山流水奏的是知音之情,不该是这般的,难道说柳清觉得自己并没有知音之人?李天纵心头一跳,立时拨云见日般,清晰了柳清的筝意。   筝声越来越快,一波紧接一波。清脆的铮起淙落,李天纵感觉到了那一丝烦忧、那一丝迷茫,蓦然惊醒,原来是她不愿!   这花魁之战,不是她的心意,她根本不想、不愿要这花魁之名。不愿要“掌上舞”这绰号,不愿跳舞!   李天纵想到她那双金莲小足背后的痛苦、泪水,不禁徐徐一叹,明白了那丝烦忧、那丝迷茫,柳清地心很疲倦了,只想能安宁地生活,不用假装欢愉地跳舞。   铮——   筝声突然停下,柳清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秦筝,筝上的一根丝弦断作两截。   这难道……她不由得瞪大双目,月眉高高扬起。   相传先秦春秋之时有琴师伯牙。一次他奉晋王之命出使楚国。乘船来到了汉阳江口。只是遭遇风浪,便停泊于一小山之下。到了夜晚。风浪逐渐平息,云开月出,景色甚是迷人。见此美景,伯牙琴兴大发,取琴对月而抚,只是到了兴致高昂时,琴弦却忽然而断。   他顿起疑云,这琴弦莫名中断,却是为何?思索间,隐约看见岸边有人,便出声相询。   一问之下得知,那人原来是山中樵夫,名为钟子期,寻琴声而来的。伯牙不禁好奇,一个打柴人,也懂他的琴声?岂料樵夫钟子期果然能听懂琴意,说这是描绘「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顿时大惊,说「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   两人越谈越投机,都心生相见恨晚之感,便结拜为异姓兄弟,并约定来年中秋再到此相会。   只是到了第二年之时,伯牙来寻,却只得子期死讯。伯牙痛失知音,来到钟子期坟前,奏起了《高山流水》,奏罢,便摔琴绝弦,终身不操,故有高山流水之曲。   传闻说,奏《高山流水》之时,若然觅得知音,丝弦便会自断。柳清望着那根断弦,想起方才好似听到一声叹息,弦便断了,这叹息者定然是自己的知音人!   她心中一颤,往左侧望去,只见陆滇脸有呆色,懵然不解。柳清芳心一沉,颦着月眉咬了咬嘴唇,又细细回想起那声叹息来。   玩味之下,心中生起一股感觉,令柳清的螓首一转,往右侧看去,明眸紧紧锁在那个白衫公子身上。   李天纵见柳清望来,便对她淡淡一笑。   是他!柳清微张樱嘴地呆了呆,旋即回过头来,盈盈起身施礼,垂着的柳眸黯然了些。   “清清技拙,竟弄断筝弦,让大家见笑了。”柳清柔柔地道罢,便往戏台左侧莲步走去,婀娜地身子轻轻摇摆。   观众们大是惋惜,纷纷嗡嗡地谈论起来,有赞不绝口的,也有幸灾乐祸、讽刺讥笑的。最为其可惜的莫不过五位裁判,尤其是翠竹居士,叹息不止:“这筝好生扫兴,何时断弦不好,偏偏待此时来断!气煞老夫也。”   “待会儿,我得给陆兄、柳姑娘说,要将那筝焚了!”刑无忧愤恨地磨牙道,倒了一杯满酒,往口中送去。   陆滇起身迎了上去,扶住柳清一只手,对她安慰一笑:“清清,这筝弦断了便断了,你无须自责,横竖这回合赢的希望不大。”说着他顿了顿,双目里闪过一抹自信的亮光,道:“等下第二回合,你地莲舞一出,定是会赢的;到了第三回合,机会便来了。”   柳清默默地听着。 ------------ 第101章 弃琴取笛   在一阵饱含期待、激动的掌声之下,一身白衣胜雪的绮绮施着妙步来到舞台中央,俏脸淡雅若仙,盈盈一笑,便似清溪过涧入心头,又如暖暖春风拂面,令人不禁忘却烦忧,只剩满腹愉悦。   此时台上的秦筝已经被美婢抱着退回后台,眼见案凳亦被移去,众人无不是一脸诧异不解,莫非这琴案与筝案还有何分别?   蓦然响起一阵惊呼,随即便是杂乱聒噪的嗡嗡讨论声。   只见绮绮从衣袖间取出一支浅绿色的竹笛来,那竹笛的笛身缠有丝弦,末端束有红色飘穗,摇摆间轻舞于空。   望着前所未见的观众人潮,她心里无不紧张,镇定、镇定!一定不能有负公子的期望。她似柳清那般,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将那颗狂跳的心平复下来,她欠身施了施礼,自若淡笑:“诸位贵人,绮绮有礼了。接下来绮绮会以笛子吹奏一曲,至于是何曲子,各位先容绮绮卖个关子!”   下边的观众便似炸开了锅,惊愕得张大嘴巴的不在少数,有着绝妙琴技的绮绮姑娘,在这花魁乐斗赛上,居然以笛曲应战?荒谬了吧!可是现实又摆在眼前。   看绮绮说得不似有假,那些专程为听其琴声仙乐而来、早已期待多日的琴迷们,顿时有若冰封,呆呆滞滞的好似没了三魂六魄;也有满脸惆然,吟着此情此景的伤感诗词;更有甚者。呼天抢地、悲痛欲绝,没两下就老泪纵横,涕泪交集,看起来着实凄惨无比。   除此之外,倒亦有发出嘘声地,不过没嘘得两声,就被周围绮绮的琴迷怒目而视。维持秩序的官差也随之而来。   坐在戏台侧边的李天纵听着那些惊呼声,不禁莞尔笑了笑。嘴角微微翘起一弧弯线,他就是要大家知道,绮绮并不是只擅抚琴一道的,她用这竹笛,照样能赢下!   他那双星眸里满是促狭之意,目光一转下,隐约见到对面陆滇脸上的错愕和疑惑。不由得轻哼了声。   原本以为这场花魁战是柳清的主意,他敬陆滇是个不羁狂生,对其颇有好感;只是方才听懂柳清地筝意后,才知道她对这花魁战是不情愿的,这般想来,多半是敌不过陆滇的柔情蜜语,柳清才下的战书。   好在,以他的识人之能。看得出陆滇并不是什么虚伪的奸佞之辈,观其对柳清的感情,倒不似是假,却不知是何原因,让他如此为难佳人?   “绮绮为何以笛出战?他在打着什么主意……”陆滇紧紧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他们便这么有信心。能以笛子取胜?”他说着,不由得横了旁边柳清一眼,惋惜地叹道:“清清,若然你方才筝弦不断,以一曲完整的《高山流水》,未必会输给绮绮的笛曲。”   柳清轻颦着月眉,美眸中泛着自责之色,她娇怯道:“陆郎,对不起,都怪清清先前没有细查好筝弦。你莫要生气好么?”   陆滇依然绷着脸苦思。闻言并不理会。良久才渐缓下来,叹道:“我没生气。这也不能怪你,要是你方才筝弦未曾断,或许他们就不会似现下这般,以竹笛出战了。”   柳清往舞台那边望去,看了看绮绮,又如蜻蜓点水般瞥了李天纵一眼,便斜下美眸,虽然觉得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以竹笛出战地,却没有反驳陆滇的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个李天纵!”茶碗呯啪地跃了跃,当当落下,刑无忧怒黑了脸,咬牙道:“李天纵这厮实在天下第一吝啬小气!绮绮的琴声,便只有他听得,我们听不得,只能听听笛子!这厮好狠!”   早在京城之时,就经常听闻临仙绿绮的绝世琴技如何如何超凡入圣、她的琴声如何如何只应天上有,如今到了临仙,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一闻仙乐,怎晓得!   他越想越气,便要撸起衣袖冲上戏台去,将李天纵拽过问个明白。   坐在他旁边的闲云居士眼尖察觉到,怎么肯让刑无忧捣乱去,连忙按住他的肩膀,笑道:“小公子,莫急莫急,不妨先听听绮绮姑娘的笛曲!如若还是不满,再找小李公子算账不迟。”   自从经过上次文斗,闲云居士就对李天纵常常赞赏不绝,现在这般情况,他却认为绝非是李天纵要一人独霸绮绮地琴声所至,试问能作出“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的人,怎会如此心胸狭窄?   刑无忧一听这话也有理,便压下满腹怒气,仰头痛饮了杯酒,道:“我且看看他是否耍人!”   这时,观众们的杂乱声音渐渐消退了,皆静下心来准备听绮绮的笛曲。   方才的情况,在李天纵意料之中,他早就对绮绮言明,提前安抚好。绮绮见情形与公子说的一般无二,便连刑无忧地反应亦料到,不禁心感有趣,倒没有紧张害怕的情绪。   她稍露皓齿地一笑,道:“绮绮献丑了。”言罢,她那十只葱白如凝脂的玉指分按好笛子的音孔,往薄嫩的嘴唇移去,粉嘴微微扁圆,对着吹孔缓送香风。   笛声吹得很缓慢,一个音一个音的听得清楚,这曲调虽慢,却甚为奇特,宛若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又似天降小雨,点点滴滴地打进心头,惹起一阵阵舒畅怡然的美妙感觉。   忽而,音调一快,曲子便欢快地舞动起来,令人不禁默默地跟着哼唱。   原本还意见大大的刑无忧,此时还哪里有一丝怒气,闭着双目,满脸享受地听着,脑袋不时轻点。 ------------ 第102章 月光   绮绮嘴形微变,笛声便转而悠扬,相同的曲调,却换了另一种滋味。在吹奏之下,她的两边香腮似是涂了一层淡红色的胭脂,纤指按动如飞,双眸里一片甜美,却是思忆起李天纵教她曲乐时的情景。   月光如水,幽香盈盈,花香小罗汉床上,她轻轻依偎在李天纵怀中,聆听着那柔柔的笛声,四目相对,道不尽的脉脉温情。   一时间,绮绮忘了身处何地,恍若回到了那温暖的怀抱中,对着心上人吹奏这曲子,音调越发的欢快温柔。   李天纵感受到曲中的缱绻眷恋,心头也是被绵绵情意所萦绕,不由得微微而笑。   那台下观众,无不满脸享受,便连那些附庸风雅之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此曲空灵缥缈,就似被静谧的淡淡月光,把心中凡尘俗念荡涤殆尽,变得澄澈清滢,隐有流光飞舞。更妙的是,曲中伴有散不去的柔情,宛若伊人在旁呢喃娇笑。   如此一道音乐美餐,何需考虑懂不懂笛子、通不通音韵?君不见前排的贵客,与后边挤拥的寻常百姓,皆听得入神么?   舞台上的绮绮早已忘情,沉浸于笛曲的世界里,竹笛倾斜,螓首也随着歪动,那缠于双臂上的紫色披帛被徐风吹得飘舞,看上去便真似是九天仙子在奏仙乐般。   一段轻柔愉悦的慢调之后,笛声渐消渐停。最后舞台重归平静,隐约有余音在响。   绮绮缓过神来,卷圆的粉唇抿下,旋即绽放成一弧嫣然巧笑,露出皓洁无瑕的贝齿。她体质柔弱,吹奏了一首曲子,香额便沁了些细汗。她微微喘气了下,握笛施了个礼。浅笑道:“绮绮有所献丑,大家见笑了。”   由贵宾席带头掀起,舞台下的观众都拍掌相赞,有甚者放声喊“好”,又道要再来一首云云,响彻了柳河,把那些管弦丝竹靡靡音震得烟消云散。   绮绮这般寻常礼数的谦逊话。陆滇听着却觉得甚为刺耳,只因他方才听罢一曲,竟然生出意犹未尽的惆然、惋惜之感,随后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深深的挫败,在乐斗上,他输了!   他紧皱着双眉,越想越是烦躁。不禁一叹,抄过香几上的茶碗痛饮了口。   坐在香几另一边地柳清一直留意着他,自然察觉得到情郎的不安,她轻轻咬了嫩芽般地嘴唇一下,犹豫了阵,终究还是伸出柔荑。握住陆滇的手,温声道:“陆郎,不要紧的,我本来就不在意花魁的名头……”   “清清!”陆滇打断了她的话,凝眸望着对面的李天纵,反握过那只柔若无骨的纤手,紧紧抓着,按在手心地拇指深掐了进去,他轻喃道:“我们不会输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决然。   柳清沉默地垂下双眸。眸中闪过一抹黯然。被抓痛的纤手在微微颤抖。   “妙极,妙极!”闲云居士捋着鬈须。连连称妙,眯闭着的双眼依然满是享受之色,道:“此曲之妙,前所未闻!较之平日里听的,此曲清雅新颖,实在是不可多得啊!”   之前见绮绮要吹笛子,险些就此气绝的刑无忧,此时摇头晃脑,感叹念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刑某能一闻仙乐,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啊!”   他突然大笑不止:“该死,我真是该死!冤枉李兄了,我就说嘛,李兄岂是那般吝啬的人?原来绮绮姑娘除了瑶琴,这竹笛亦是超凡!”他看了闲云居士一眼,捧腹笑道:“幸好闲云先生你拉住我,不然我破坏了这仙乐降人间,那就是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了!得下阿鼻地狱,哈哈——”说着,他又是放声大笑。   闲云居士看着狂放的刑无忧,隐约见到自家年轻时地样子,不由笑叹:“年轻真好!”   听着满场不绝于耳的赞叹,绮绮的杏眼弯成月牙儿,心头甜滋滋的,不仅是为自己而高兴,也是为心上人而骄傲。待赞叹之声细了些,她笑道:“方才绮绮吹奏的曲子,名为《月光》,是李公子之作!”   刚刚才平静了点的观众再次哗然,这曲子竟是李天纵编谱地?早便听闻这李公子在曲乐上造诣高深,以一首《凤求凰》赢得绮绮姑娘的芳心,今天一听这《月光》,果然名不虚传!   “人与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李公子都精通不凡。”说话的儒袍少年顿了顿,接着道:“依我看,临仙第一才子之名,李公子是当仁不让呀!”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妙龄少女闻言,痴呆无神的杏眼眨了眨,扭头往身边老婆婆凑去,微笑着轻声道:“奶奶,李公子才不会在乎什么「临仙第一才子之名」呢。”   绮绮说罢曲名,便往侧座莲步移去,被起身迎接的李天纵捉住纤手,她笑道:“公子,绮绮没有听你的话,没把《月光》归为己有,公子生气么?”   李天纵白了她一眼,宠腻地刮了刮她的秀鼻,道:“你啊,真不听话!下回要是再敢,我便生气了。”绮绮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不敢啦!”   他想让绮绮无比风光地离开柳河,就要她那般做法,以助其声名,谁料绮绮明里乖巧答应,都是些应付之辞。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绮绮好,只因她身份低微,以后入了李府,多些美名,便少些难处。   两人往椅子里坐好,笑聊着饮用茶点,等待半刻钟的裁判投票时间过去。 ------------ 第103章 缠绵   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婢双手端捧着个紫檀雕花托盘,莲步走至裁判席边,那托盘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等物。她本来是想让闲云居士画下这第一笔,岂料那刑无忧瞧得她来,便起身快步迎上,嚷嚷着:“我来、我来!”   美婢怔了怔,满脸柔弱娇怯之色,蚊声地劝阻了两句。刑无忧哪儿听得进,撸起衣袖,探手到托盘抓起笔架上的狼毫,手腕一扭,笔尖便抵往湖砚,左手摆了摆:“无需多言,我老刑就要画这第一笔!”   话音未落,他已经蘸好墨水,狼毫疾挥向雪洁的宣纸上,勾出数个宛若龙飞凤舞般的字:“月光,绮绮姑娘!刑无忧。”书罢放下狼毫笔,他畅快一笑,心满意足地回桌饮酒。   美婢这才步至桌边,陆续让其他四位裁判在宣纸中写上结果,最后由闲云居士公布。   闲云居士往宣纸深深地看了眼,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起身上台而去,白袍的宽袖颇是儒雅地随风而动。   台下观众都静了下来,便连在嗑瓜子的孩童,也将目光聚到闲云居士身上,虽然众人皆隐隐有了答案,心中却依然有着一股因期待而生的兴奋。   四位才子佳人从舞台两侧走至台中,分别站于闲云居士左右。李天纵淡淡而笑,轻飘慢舞的青色发带衬得他更加淡雅,他身边的绮绮亦作浅笑,纤手握着垂于身前;另一边的陆滇脸色如水。颇有些凝重,柳清则微露皓齿地巧笑着,只是细看之下,却能看到那双明眸里有些恍神。   闲云居士左手捋抚着白须,右手负于身后,呵呵一笑,道:“第一回合「乐斗」地得胜者是。绮绮姑娘!”   随着一声“绮绮姑娘”响起,台下观众顿时沸腾起来。欢呼雀跃,掌声雷动,叫好之声有如浪潮般铺天盖地扑来,一些年幼孩童,竟然被骇得呆若木鸡,而后“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可惜啊可惜,如此仙乐,怕是不能再听第二回了!憾事、憾事。”说话的是个瘦弱书生,他一边轻叹,一边摇着手中纸扇。   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鲜衣少年哼了声,鄙视地白了瘦弱书生一眼,道:“赵兄。似你这般,自然没得再闻仙乐了;而我嘛!”   赵兄双眼一亮,“嗒”的收起纸扇,兴奋道:“周兄,可是有甚好主意?”   “当然,瞧我的!”周兄神气地咳了咳。蓦然间瞪得双眼如铜铃般,扯开嗓子大喊:“绮绮姑娘,再奏一遍!”他喊得脸红耳赤,见赵兄愕然地呆住,他不禁怒冲冲地拍了赵兄一记:“真是混账,快喊啊!”   赵兄被拍得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慌忙大喊:“绮绮姑娘,再奏……咳、咳、咳!”他满脸涨红,气力不及之下。只得咳嗽收场。   周围的人听见他们俩地叫喊。那些好事者或乐痴者,都自觉地跟着大喊。波及全场。   被此盛况一扰,闲云居士也无法将下面的话说出,只好含笑看着绮绮,道:“绮绮姑娘,你看?”   绮绮眨了眨清澈地杏眼,并没有作答,而是转头看着李天纵,语气温柔地相询:“公子,你道该如何?”李天纵对她笑道:“我让你把竹笛带上,便是为了此刻。”绮绮闻言,笑靥如花地道:“原来公子早有所料!”   两人的对话,几步之外的陆滇自然听得清楚,他像是吞了块石头,心中变得很沉,极是不愿再次听到绮绮的笛声,只因那样会更加打消他的信心。但是闲云居士还未把话说完,他也只得继续留于台上。   李天纵的目光余处,留意到陆滇的异样,不禁暗叹,陆滇终究是年少,狂是狂,却太过骄傲,如此狂傲之人,多少有些输不起!   纵管陆滇不愿,绮绮还是踏进一步,台下观众随之渐渐安静下来,却见她欠身施礼,谦和道:“谢谢大家盛意,绮绮受宠若惊,岂敢有所不从?”言罢,她解下系于腰间地竹笛,十指按好,樱嘴送出香风,音调便起,正是《月光》一曲。   此时夜空中月亮已出,透过云雾,撒下如水月光。听众们沐浴着这柔光,耳边萦绕着缥缈灵动之乐,自是享受难言。   绮绮这奏乐之人,也是满心享受,吹得入境,又似置身于温馨的雅心阁内,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澄澈水眸痴痴地看着李天纵,忘情之下,她突然停下吹奏,将竹笛递到李天纵面前。   李天纵同样听得入境,如何不知伊人心思,淡淡一笑接过笛子,摆好姿势便吹奏起来。   笛声突停,听众都恍了恍神,怎么这回好似短了好多?疑惑未解,笛声再复,只见舞台上吹笛者换成了李公子,众人皆是一怔,来不及思索,便沉醉于悦耳的笛声之中了。   这曲子的下半段,较之前半段,更加嘹亮,缥缈之感更盛,少了几分娇柔,却是同样的美妙,宛如仙乐。   绮绮闭目聆听,时而睁眼痴看着情郎,一如在香闺时般。   那边的柳清见到两人合奏得如此完美,看了看微敛着眉的陆滇,眼神变得很是复杂。   笛声渐停而止,台下观众又是掌声雷动,大声叫好,纷纷与周围之人议论,想不到这李公子的笛技,竟然不比绮绮姑娘要差,着实让人惊奇。   “奶奶,这曲地下半段,是李公子吹奏的,是不是?”无神的双眸往舞台方向遥望着,妙龄少女微笑问道。她身边一个老妪慈爱地道:“莲宝,你如何得知?”   莲宝笑道:“中间停了一停,定然是换替笛子之间,之前的笛声很小,只能隐约听见,而后边的清晰可听,且风格有变,所以我便知换人吹奏了。那人除了李公子还能是谁?”   正当众人赞叹不已之时,绮绮施礼退回后边,闲云居士伸手压了压,待安静了许多,他捋须道:“第一回合为绮绮姑娘赢,领先一比零,接下来将休息两刻钟,再进行第二回合的舞斗。”   他宣布罢,四位才子佳人便往后台退去,他也走回裁判桌。一群莺莺燕燕亦步亦舞地来到台中,挥动起披帛,转身施舞,作为休息时间地表演。 ------------ 第104章 众美   在舞台后边的偏厅里,自然亦能听见那清雅灵动的笛声,厅中诸人都停下话语,静心细听,待一曲终罢,皆鼓掌称赞。   “绮绮姐姐的笛技真厉害,连我这个略懂音律的人,都能听出曲子里的欢愉之意呢。”坐在花梨方椅上的婉儿满脸仰慕,心中又想,若然没有少爷此首灵气十足的好曲,那绮绮姐姐空有超凡笛技,也没法子奏出如此妙音啊!   这么说来,还是少爷厉害一些!婉儿想到这,不禁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微露洁白贝齿。她转头看着对边的熙云,道:“姐姐,依你来看,这第一回合能赢么?”   不同于婉儿那般作翩翩公子打扮,熙云身着一条淡紫色直领襦裙,外披薄纱罩衣,朦胧之间,可以见得被月白色绣花肚兜遮掩下酥胸,那两只玉兔日益饱满,撑得抹胸鼓起,极是诱人。她挽了挽额边垂发,凤眸流转间,含情脉脉,她微笑道:“不说柳清姑娘弦断曲止;绮绮她以竹笛出战,依然能够得到盛赞,想不赢也难。”   婉儿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有最后一句就够了,她高兴得俏脸粉红,笑容更甚,轻声喃念着“少爷”什么的。   “在曲乐方面,绮绮本就是天赋异禀,加上有表哥的妙曲相助,如虎添翼之下,就算柳清姑娘的筝弦不断,她也能轻松取胜的。”听着两人的话,对面地李清照脆声道。她拿起旁边香几上的茶碗,一边以茶盖轻拂着,一边道:“忧便忧在舞斗里,听闻那柳清姑娘一双莲足浑若天成,随便走两步,便比别人跳舞还要好看!”   她抿了口微涩的茶,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第二回合。怕且要输。”   婉儿闻言,情绪低落了些。鼓了鼓香腮,叹道:“我与云姐姐以前在教坊司的时候,倒是整天练舞,我跳得还好,可是又不能替少爷出战。”   “是替绮绮吧!”熙云掩嘴一笑,纤纤葱指间,隐约可见那朱唇皓齿。她打趣道:“倘若连舞斗也拿下,不就没有第三回合了?婉儿你排练了那么久,都得白白浪费掉啦。”   李清照嘻嘻地笑了声,帮着捉弄婉儿:“是啊,要是没有第三回合,就很是可惜了!我还要看婉儿你的雄姿呢。”   婉儿的杏眼羞窘地转来溜去,玉耳通红,她支吾了几句。螓首越发低垂,细声说出心中想法:“其实我很害怕……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我定会很紧张的,若到时候结巴得说不出话来,就要坏事了。”   她说着抬起头看向熙云,又一次软语哀求:“姐姐。你就帮婉儿劝劝少爷,让姐姐来演吧!婉儿不行地。”   熙云的凤眸褪尽促狭之色,满是疼爱地温柔,甜糯的声音便似春风拂脸:“傻婉儿,你还不明白公子的苦心么?公子便是不喜欢你这懦弱胆怯的性子,所以让你来演,好叫你改改。”   “婉儿,熙云她说得没错,你就别动其他念头了,好好演。”翠儿也好声鼓励。道:“听大姐的。待会你就当作是平时排练,自己演自己的。不用紧张。”   原来是这样,少爷不喜欢她胆怯。婉儿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隐隐有了决定。   熙云何等聪颖,一眼就看出婉儿的转变,促狭之心又起,喟然一叹道:“罢了,罢了!我便劝公子让我来演吧,只是公子肯定很失望啦。但那也是没法子地事,谁让婉儿你害怕呢!”   “不,姐姐,我不害怕了!”婉儿慌忙道,圆睁杏目,生怕别人抢了她的角色:“我要演,姐姐你不要劝公子了,好不好?”   “你真不害怕了?莫要到登台演出之时,你却来结巴。”熙云怀疑地道。婉儿连连点头,柳眉微敛:“嗯,我真不害怕了!”那急煞的样子,简直恨不得将心肝掏出来,让众人瞧瞧她的胆量。   熙云见她这样,哪里还忍得住,扑哧一声,笑靥如花。李清照、翠儿等人亦随之盈盈而笑。   婉儿方觉她又出糗了,不禁俏脸羞红,水眸看看熙云,又看看李清照,粉嘴微张,欲说还休。   “好了,趁现下还有许些时间,我们再排练一下罢。”熙云浅笑道,话音刚落,那边的李清照便起身离座:“我来、我来!”她连蹦带跳地来到婉儿身前,将婉儿拉至厅中,踩着柔软的地毯,排演起婉儿那段戏来。   两人练了数遍,直至传来阵阵热烈的掌声,才停了下来。   “定是分出胜负了!”李清照双眸一亮,虽说心里认为表哥、绮绮肯定能赢下乐斗,但还是有一丝紧张。她正要往厅外走去,却见闹梅从外边快步奔进,满脸喜色:“小姐,绮绮姑娘赢了!”   闻得此言,众人皆喜上眉梢,一张张美艳俏丽的笑脸,让厅中花卉黯然失色。   忽然间,隐约听到“再奏一遍”地喊声,过不了一阵,便响起那悦耳的笛声,欢快灵动中饱含柔情,萦绕于耳,令人心生迷醉。   众人闭目细听,正享受间,笛声却突然中断,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更为嘹亮的笛声。这笛声没了娇柔的女儿之气,多了几分飘逸的男儿之风,与前段笛声相呼相应,就似一对眷侣在互诉情话。   这定是表哥吹奏的!李清照听着笛声间地情意,芳心不禁酸溜溜的,樱嘴微微撅起。   一曲终罢,又是雷鸣般的叫好声、掌声。婉儿心有疑惑,问熙云道:“姐姐,方才后边的曲子,是不是少爷吹奏的?”熙云点点头,凤眸瞥了李清照一眼,小嘴翘起一道妩媚的弧线。   “哦!”婉儿巧露皓齿,杏眼弯成月牙儿:“真好听呢。”又说了阵话,随着脚步声响,李天纵、绮绮信步走进偏厅,婉儿笑着奔去:“少爷!” ------------ 第105章 如花美眷   随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淡淡馨香飘来,身材娇小的婉儿已经奔至身前,她笑靥如花,乖巧中带着俏皮,一身书生打扮更添了几分惹人欢喜的秀气。   李天纵淡淡一笑,星眸里泛起似水柔情,驻步下来,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搂入怀中,旁若无人地亲了亲她嫩滑的脸颊。   他对婉儿之情,并非灼热的爱恋,而是宠腻的呵护。只因她言谈举止,一颦一笑,皆流露着一种可爱,令人想要将她含入嘴里,不许一丝世间尘埃染指她的纯洁。   婉儿立时心如鹿撞,被亲的脸颊粉红一片,微微挣扎,眨着水涟涟的杏眼,细声羞赧地唤了声:“少爷……”   李天纵知她脸薄,被众人看着,若然再有亲密举动,她说不定羞得要跟老鼠似的,打个洞儿钻进去。想到这,他伸手以食指刮了婉儿的琼鼻一下,笑道:“瞧你都羞作什么模样了,毫无半点七尺男儿的觉悟!倘若陆泛那个小顽童在此,可又得道你是娈童罢。”说罢,便松开了她。   婉儿余羞未褪地转身走向绮绮,柔荑上的手镯叮咛作响,她神情兴奋地道:“绮绮姐姐,你吹奏得真好听!我方才听得入迷了呢。”   绮绮杏眼微弯,瞥了李天纵一眼,心中甜滋滋的,这都是公子的功劳啊,若然没有公子教她笛曲的那些温馨柔情,她岂会有那份心境?她浅笑地看着婉儿。道:“婉儿若是欢喜听这曲子,那姐姐以后教你可好?”   “好啊,好啊!”婉儿连连点头,清脆的声音宛若玉珠落盘,她忽而想起,以前在教坊学曲乐,云姐姐总是第一个便学晓。而她就慢多了,要不是有云姐姐地指点。得排到最后边去。她不禁讪讪一笑,凝脂般的纤手缠握着:“只是婉儿愚笨,怕是学不好呢。”   一旁的李天纵听了,佯怒地敛眉瞪眼:“好你个婉儿,是不是忘记了少爷的话啦!”   婉儿慌忙摆摆手,睁圆杏眼,急道:“不是的!少爷的话。婉儿一直紧记于心的;还有少爷你让我演出地用意,我也明白了,我一定要演好,不让少爷失望!”说着,清澈的杏眼泛起一片决然,扬了扬紧握成拳地玉手:“我能!”   李天纵再无法恶着脸,温情脉脉地微笑,柔声道:“好。这才是我的乖婉儿。”婉儿受了称赞,心里又是甜美又是羞喜,满脸娇憨的笑容。   在第一回合之前,婉儿一直惴惴不安,欲言又止的;现在却丝毫不见胆怯之色,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演好。有此变化。定然是被谁激到了。李天纵星眸一转,便往前边的熙云望去,只见熙云心有灵犀,对他妩媚地眨了眨凤眸,嘴角微微翘起,透过两唇间的缝隙,可见藏在里边的皓齿。   这鬼灵精!他莞尔一笑,星眸里隐现情意。   “表哥,恭喜、恭喜!”李清照俏生生地背负着双手,柳眸含笑地道:“恭喜初战告捷!”   她今天打扮得甚是灵气可人。身着一件粉色绣花旋袄。半遮半掩住里边地短襦,腰间丝带束着蛾黄色留仙裙。侧边还系着一条蝴蝶结子宫绦,微微晃荡,好不娇俏。   李天纵淡笑地看着表妹,打趣道:“表妹,恭喜我作甚么,你该向绮绮道喜才对。”   “表哥说的是!”李清照双手抱拳,对绮绮长辑一礼,嘻嘻道:“恭喜绮绮!”她顿了顿,赞道:“一曲《月光》当真是仙乐,现下还觉得余音缭绕呢。就观方才满堂喝彩之况,怕绮绮你又要多个笛神的美称了!”她虽然有些小醋意,但这番赞美却是真心之言。   绮绮揖手还礼,谦虚道:“李小姐你谬赞了。”   不愿见到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的,李天纵接过话头,笑道:“依表妹所说,这美称不知道,但是谜语定然会多一个。”李清照扬起黛眉,甚感兴趣地道:“什么谜语?表哥快说!”李天纵却没有直说,负手走向几椅:“表哥口渴得紧点,先饮杯茶再说。”   李清照轻哼一声,紧跟在他身后,撅嘴道:“骗人,难道外边没有设茶点么,怎会口渴!表哥你少卖关子了。”   “表小姐,方才少爷奏了半曲,自然会很口干的。”婉儿眨着圆滚杏眼,试图说服李清照。   说话间,李天纵来到左首方椅坐好,一直默默不语的熙云走到他身后,用柔若无骨的纤手替他按摩肩膀;婉儿拿起放在椅边香几上的青花茶碗,乖巧递给他,他轻啜了口,对随来地表妹道:“这谜语嘛,谜面为「绮绮吹笛」,打一个词。”   李清照柳眸一转,思索道:“这适用的词有很多呢。不过表哥说依我所言才有这个谜,应该是指‘笛神’两字……”她定住柳眸,自信十足地道:“谜底定是「不同凡响」!”   “错啦,错啦。”李天纵摇了摇头,表妹一怔,却见他笑道:“神仙放屁才是不同凡响,绮绮吹笛的谜底是「仙子下凡」。”   他身后的熙云配合默契地扑哧一笑,惹得婉儿、闹梅几人也欢笑不止,只有绮绮羞赧地抿着嘴。   “表哥,你真气人!”李清照鼓着香腮,只是没能假装生气多久,便忍不住笑意,银铃作响般笑起来。   众人又欢声笑语了一阵,忽然有美婢进来通传,柳清姑娘此时在偏厅外待着,想请李天纵出去与之一言。几个少女皆心感奇怪,李清照满脸疑惑:“表哥,怎么这般时候,那个柳姑娘却来找你?”   李天纵隐隐猜到缘由,暗地一叹,道:“我出去看看。” ------------ 第106章 柳清的心   “清清,我观李天纵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该是对第二回合有甚良策。”方进偏厅坐好,沉吟不语的陆滇忽然肃道,他挥了挥手,让侍候茶水的丫环退下,虑道:“而且,绮绮姑娘从未有过舞演,她的舞技如何,还是个谜。只是她生就一身柔弱纤巧、惹人怜爱之气,便是舞技低拙,亦能让人迷醉。”   他皱着剑眉起身渡了数步,颇是担忧地摇了摇头:“不得不防啊!”   柳清一直端坐于椅,两只凝脂白玉般的小手抓着粉色纱带摩挲着,美眸中的神色有些闪烁,欲言又止几回,却还是只在心间幽幽一叹。   陆滇没有察觉到佳人的异样,兀自沉浸在舞斗的猜想中:“若然李天纵果真有何奇着,再加之绮绮姑娘本身舞技高超的话,威胁甚大啊!”他转身看着柳清,敛目沉声道:“所以一定要谨慎对待,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清清,万万不能再有任何失误了,否则不堪设想。”   听着他沉硬的语气,柳清的芳心隐隐作痛,被银牙咬着的粉唇快要溢出血来,她的纤手攥紧纱带,美眸抬起,道:“陆郎,若是败了如何?”   陆滇闻言一怔,旋即失笑:“怎么会败!纵然绮绮舞技不俗,只须你发挥正常,她哪儿是敌手?你莫要多虑,小心一些便可。”   柳清的俏脸愈发苍白,水眸黯淡。任谁也看得出她的异色。陆滇歇了笑声,慢步走到她身前,疑道:“怎么了?”   “陆郎,我不愿战。”柳清地双眸凝望着陆滇,乌黑的睫毛微微颤抖,衬得那轻柔的声音,似乎带着哀求。   陆滇双眉一紧。负手背身过去,俊脸上的神色变幻不断。终是把眼中的犹豫扫尽,轻叹一声,转过身来:“清清,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又是我们下的战书,岂能中途而退?”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温柔:“我知你不愿,但不过一舞罢了。你便当是如常一般,可好?”   “不同地!”柳清猛摇着头,眸里闪着泪光,哽咽地呢喃:“我不想跳、不想跳……”她心中续道,陆郎,你为何就不明白呢!我好累、好累,不想再强颜欢笑地卖艺。什么花魁的名头,我半点都不在乎!   她心痛如绞。忍着眼眶边地泪水,不让它流下,颤声道:“为什么非要赢?”   “因为要夺柳河花魁!”陆滇沉声答道,柳清露出凄然的淡笑:“我不要。”陆滇看着她的脸庞被晶莹的泪水划破,心中一阵烦躁,忍不住喝了一声:“清清。别任性了!”   这声斥喝,便似是一把巨锤,狠狠地敲在柳清的心里,那颗灼热的芳心被击得支离破碎、滴血淋淋。一时间,她停了流泪,满脸茫然,双眼无神地望着隔边香几上的水仙花。   那盆水仙开得正盛,在浓郁地花香缭绕中,碧绿的叶瓣姿态秀美地挺立着,中间数支花葶开着十余朵白瓣黄蕊的嫩花。宛若一个凌波仙子翩翩而舞。   这般美好的花景。在柳清眼中却是一片凄怆,这盆花便似她。身不由己地舞着,直至凋零,然后被之前的赏花人丢弃一边,有谁真正懂得花语,懂得惜花怜花?   她心中蓦然升起一个身影来,那一声感同身受的叹息,那一个淡然温暖的微笑。她失神的眸子明亮了些,心头生出一股冲动,去找那个明白自己地知音!也许是想要倾诉,也许只是想看他一眼。   斥喝出声,见柳清变得面如土色,陆滇便心感愧歉,却拉不下脸来认错,更不想因此遭她要求退战。他酝酿了阵,只是温声道:“清清,听我的话,既然已是此时此刻了,便好好战吧!”   “我明白了。”柳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婷婷袅袅地起身,莲步往厅外而去:“我到外边走走。”   陆滇只当她是想静一下,也知此时不能逼得太紧,便没有阻挠多问,只让她早些回来,莫过了头,又唤她要带上丫环。   待柳清的倩影出了偏厅,陆滇往方椅坐好,拿起茶碗痛饮了口茶,叹息一声,重重地将茶碗磕在香几上。   他哪儿想到,柳清不但没有呼唤丫环,还有意躲过,然后只身前往另一边的偏厅。   莲步慢慢,纱带轻飘,娇体轻摇细晃,柳清抿着樱嘴,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云薄烟,只有一双微弯美眸里不时闪烁着亮光。   渐渐走近对方地偏厅,那欢声笑语随之清晰,柳清听着,心中那股冲动却逐渐消逝,她脚步亦随之更慢。   我这是怎么了,无端端这般过来,别人会如何看我?柳清咬着粉唇,虽然清醒了过来,但双脚便似不是自己的,并没有转身回去,而是依然慢慢前进。突然又是一阵笑声,令她驻步下来,犹豫不决地望着,半晌往回路看了一眼,眸中又泛凄然。   “柳姑娘?”一声清脆之音响起,柳清惊了一惊,顿时心如战鼓擂擂,扑通扑通的猛跳,她就像作了甚恶事被抓住的孩童,紧张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脸容清秀的丫环疑惑地看着她。   柳清的双眼眨个不停,慌乱道:“我、我……”   那丫环正是绮绮的贴身丫环兰儿,她方要去前台探探情况,却见到柳清呆站着,便出言唤了声,没料到她慌里慌张、鬼鬼祟祟的,不禁更是疑惑:“柳姑娘你这是?”   柳清生怕她误会自己有何不轨意图,心里一冲动,便镇定了下来,道:“我是前来找李公子的,麻烦姑娘替我进去通传一声,道我有话儿与他说,若他愿意,便出来一言。”她欠身施礼:“有劳了。”   兰儿“哦”了一声,虽然不解,却不敢怠慢:“柳姑娘稍等一下,我这便进去通传。”说罢,便转身回去厅里。   进得厅,只见众人依然笑语盈盈,自家小姐掩嘴而笑,一脸开心。兰儿对李天纵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对他亦是崇佩得紧。   绮绮见她去而复返,似有事禀报地样子,便问道:“兰儿,可是有何事?”   兰儿点了点头,脆声将柳清地话道出:“李公子,柳清姑娘前来找你,现下在厅外待着,说有话要跟你说,请你出去与之一言。”   众人皆疑惑不解,现在两方便似对战两军,都快要进行厮杀了,将军却跑到敌方营地,要与敌方军师一言,此为何意?李清照往厅外瞥了一眼,疑道:“表哥,怎么这般时候,那个柳姑娘却来找你?”   李天纵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心下一叹,道:“我出去看看。”他起身往外边走了数步,忽而定身回头,好笑地瞪着身后蹑手蹑脚的李清照:“不许跟来!”   “我哪儿有跟嘛!”李清照撇了撇嘴,双手挽在香背上,活泼地蹦跳回椅子去。   走到厅外廊中,只见柳清倚着木栏,一脸忐忑局促,看到他走来,失措之样更甚,双手摆来摆去,就是不晓得该放在哪儿好。李天纵淡淡一笑,道:“柳姑娘。”   说来奇怪,一见到他这笑容,便如沐春风般,所有地不安都在瞬间消失。柳清还以一个微笑:“李公子。”但那微笑却很勉强,只因她眸中隐泛凄然,眶边有些发红。   李天纵眼力过人,自然能够察觉得到,对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不禁再次暗叹。他柔声道:“柳姑娘,可是跟陆兄争执了?”   柳清惊讶地张开樱嘴,脱口道:“李公子你、你怎么知道?”话语未罢,她想起李公子是明白她的知音人,见她无故而来,定是把缘由推断出来了。   她望着李天纵,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嘴颊忍不住地撇动:“李公子,我该怎么办!”   看着她如此无助彷徨的样子,李天纵知道她将自己当作是唯一可以倾诉、可以求教的知音。他心怜佳人,没有随意回答,细思了一阵,才问道:“柳姑娘,你喜欢跳舞么?”   柳清一怔,没想到李天纵会问她这个问题,她正要说“不喜欢”,但话儿到了嘴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喜欢么?她问了自己一遍,心间浮起以往幕幕,顿时一片麻乱。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愿跳,真的不愿跳了……”   李天纵凝看着她,良久,在柳清盼望的双眼注视下,他露出一个淡笑,道:“我明白了。柳姑娘,你先回去吧,我会帮你的。” ------------ 第107章 惊人之举   清风徐徐,一弧明月高悬于空,皎洁的月光铺撒而下,与各式灯笼一起照得柳河宛若白昼。   不言声乐鼎沸的酒肆花馆,只道柳河深处新戏台的盛况,今儿正是柳河许久未有的花魁战,更是在戏台进行,惹得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皆争相前来观战。   数百张椅凳座无虚席,着华服、穿布衣者或谈论不止,或观赏着台上的莺歌燕舞,尝尝这开餐之菜,场面当真是人声如潮、热闹非凡,不知天上人间。   “第二回合快要开始了!那些舞女都退下啦。”葱郁的榕树上,一个身着粗麻衣衫的少年站倚在树干边,招手呼着伙伴:“快些儿!绮绮姑娘、清清姑娘都出来了。”   尚在下边攀爬着的另一个少年顿时生急,这第二回合舞斗可不比方才的乐斗啊!他不懂那曲乐甚么的高雅玩意,不过这美妙舞蹈,他却能肯定自己会瞧得有滋有味,沉醉不已。   为了大饱眼福,少年不愿错过丝毫,咬着牙,手脚并用地攀上树干一分叉处,惊得一只麻雀扑飞而去。他顾不得其他,双眼睁圆瞪大,往戏台眺望而去。   只见戏台上,身穿雪白儒袍的闲云居士站于中央,右手捋抚着髯须,老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着些他当年的花魁战事。他两边分站着百花画舫的绮绮姑娘、李天纵;及忘忧楼的柳清姑娘、陆滇。   柳清地秀脸上平静如水,在旁人看来她似乎在细听着闲云居士的话。其实水眸斜转,偷偷地瞥着对边的李天纵。   她想起之前两人的对话,心头泛起暖意,又有些担忧,暗忖:“李公子说会帮我,他会如何办呢?他明白我不愿斗舞,是否会令绮绮姑娘赛前放弃呢……”想到这儿。她顿觉自己好生自私,不禁心中一叹。两弯月眉渐渐颦起。   “好了,怕诸位都厌烦老夫的唇舌了。”闲云居士终于言罢年少往事,末了自嘲一句,让邻近舞台听得清楚的观众呵呵而笑。他感叹了声,微笑道:“接下来,便进行第二回合「舞斗」,首先由百花画舫一方表演!”   台下的观众正要鼓掌叫好。不料突然有人大声道:“先等等!”   那声音清朗淡雅,很是好听,正是李天纵所发。众人皆是一脸惊疑,猜想着李公子为何无端端叫停,莫非他又有甚主意?   随着声音响起,柳清地心揪了起来,接着扑通、扑通地狂跳,难道被她猜中了。李公子真的直接认输么?她地月眉颦得更紧,明眸望去,心中顿生疑云,为何绮绮姑娘也是一脸讶然?   却见李天纵向前迈出一步,对台下抱了抱拳,转身往陆滇望去:“陆兄。我有一个想法,可令这比斗更加有趣。”   陆滇一怔,眨了眨双眼,点头道:“愿闻其详。”   李天纵淡淡一笑,目光转向娇姿袅袅的柳清,温暖的眼神立时让她安心下来,他道:“若然只是独舞,未免单调了些,我提议我和陆兄互换,为对方吹奏伴舞之乐。这样岂不有趣?”他的目光转回陆滇处。笑道:“陆兄意下如何?”   柳清惊愕地微开小嘴。双眸一眨不眨,她怎么也没想到李天纵是这般帮助她。这样不是依然得跳舞吗?她心里一片麻乱,满目茫然。   “这……”陆滇沉着脸,心念电转,却猜不透李天纵此举是为何意。是想趁机使坏以赢下第二局么?此念方生,他心里便为之一笑,绝不可能,纵使这般赢了,那李天纵的名声也败了,而且他不似是那种人!   那么便是知道这局舞斗会输,但不想输得彻底,以此来挽回些颜面?陆滇心里又是一笑,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释,若他是想沽名钓誉,那倒没甚关系。   “确实有趣,陆某自然乐意奉陪。”陆滇看了柳清一眼,柔声道:“只是须得征询一下清清的想法。”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柳清。   柳清默默不语,美眸垂下,隐隐泛起凄然。正当她彷徨无助之际,忽而听见:“柳姑娘,你可愿相信我?”她娇躯微微一颤,抬起柳目看去,对着李天纵那双眼睛,感觉到他真诚地心意,又闻他淡笑道:“这伴乐,我会奏好的。”   李公子是我的知音啊!他说了会帮我,那就一定会帮我的。一念至此,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眸中闪烁着亮光:“清清相信李公子!”   陆滇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疑惑,清清似乎扫去不少阴霾。他想着有些欣慰,看来她终于想通,听自己的话比好这场舞斗了。   若是让他知道柳清与李天纵之间的暗语,却不知该作何想?   陆滇往绮绮看去,道:“既然是李兄提出的建议,那绮绮姑娘定无异议吧?”   让柳清回去之后,李天纵回到偏厅,不理表妹等人地疑问,并没有说柳清的情况,只道待舞斗结束,她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以绮绮亦不知李天纵会突然提出,要互换为对手伴乐,只是经过初初的讶然,她便不作它想了,公子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现下听见陆滇相询,她点了点头,微露笑靥:“绮绮并无异议,待会有劳陆公子了。”   两方皆同意,饶是台下的嬷嬷们极为担忧对方会从中作梗,却无可奈何。   观众们这些局外之人,反而大感有趣,这般相助敌手的做法,还是头一桩呢!众人纷纷鼓掌叫好,一时间又将柳河地靡靡之音压得云消雾散。 ------------ 第108章 不愿跳舞的原因   事因双方忽然相换伴乐之人,是以多添了一刻的休整时间,好让演舞、奏乐两人不致陌生而乱。   “公子,那绮绮去了。”绮绮说罢,李天纵淡笑着点点头。她领着陆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转首回眸,不舍地瞥了情郎一眼,却见李天纵早有所料,一只眼眨了眨,对她竖起右手拇指。   绮绮樱嘴弯成月,一双杏眼宛若两道溪流,涓涓潺潺地淌着似水柔情。   望着佳人的身影袅袅而去,李天纵收回右手,顺势转身一摆,向依照有些发怔的柳清道:“柳姑娘,请罢。”   柳清微微颌首,淡淡道:“李公子,请。”虽说她选择了信任李天纵,可是对于他接下来的安排,还甚茫然,这情绪难免不高。   当下,她莲步轻移,婀娜的身姿摇摆间,便似弱风扶纤柳,散发着一种楚楚的妩媚。   李天纵跟在她身后,自然将其娇柔的美态尽收眼底,不禁心忖,这莲足果然是有着独特的妙处,怪不得这病态的美丽能大行其道!旋而又想,这美丽背后,埋藏着多少苦泪?   低头一沉吟,再往柳清看去时,已是满目怜惜。   柳清领着李天纵来到舞台偏侧,两人往花梨椅上坐好,那些台下观众的纷杂声音传进她耳朵,依旧清晰,却和在舞台时听得又很不同,好像有了一层东西挡住,隔开成两个世界。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苍白的俏脸渐露红润。   李天纵见到她如此表现,心中地想法更为清楚,知道了症结所在。   待到沏茶丫环退下,两人还是默默不语。李天纵握着茶碗细品着清茶,没有一丝着急,柳清的心结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开,他若多言。还怕令她胡思乱想呢。   长扁细嫩的茶叶沉浮于茶碗间,幽香扑鼻。李天纵只轻轻一闻,便心痒如搔,张嘴抿了一口,让清茶包笼着舌头,香醇滑腻,待咽喉而下,还是满嘴清雅的甜味儿。   他不禁又饮了口。而后观察着碗中的茶叶。   柳清心里茫然,自然是没有那份心情去品茶的,此时见李天纵悠然自得地细品着,感觉像被忽视了,心生着急,好几番欲语又止,又怕扰了他的雅兴。   “好茶!”李天纵看了那茶叶良久,突然赞叹出声。他连抿几口,啧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柳姑娘这边地茶不是凡品!我这番主意是打对了,若不是互为伴乐,还尝不着这极品龙井呢。”   柳清一怔,难道他的惊人之举。便是为了饮一口茶么?   又闻他道:“色泽翠绿,香郁若兰,味醇甘鲜,形似雀舌。这碗中龙井无不是如此,真是好茶。”他言罢,贪婪地饮了口,碗中茶水已经见底,他道:“可否劳烦柳姑娘为我添茶?”   “哦,李公子稍等。”柳清接过他地茶碗放在香几上,提起砂壶斟去。她抬起水眸偷偷地瞥了李天纵一眼。终是敌不过心间的忧急和疑惑:“李公子,恕清清问一句。等阵你待如何?”   李天纵装作一副不解样子,眨巴着双眼,道:“还能如何?便只有为柳姑娘伴乐一途罢。”   柳清颦起明眸上的月眉,俏脸转白,微颤道:“李公子的意思是,我还须上台演舞去么?”李天纵点了点头,她不禁睁圆双目,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泛起失落,声音细若游丝:“便、便没有其他法子么?”   李天纵摇摇头,语气毫无怜惜:“没有。”他抿了一口新沏之茶,那香甜味儿淡了许多。放下茶碗,却见柳清石化了般,双眼呆滞无神,纤手紧攥着丝带。他暗地一叹,这苦人儿,看来还得助她一把。   “柳姑娘!”他唤了声,柳清回过神来,双眸哀伤地看着他,隐隐还有一丝幽怨:“公子何事?”他对柳清一笑,道:“柳姑娘,你为何不愿上台去跳一曲舞?”   柳清顾不得伤心,满脸疑惑,李公子是她的知音人,是知道她不想跳舞的,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不过是一曲舞罢了,跳跳有何难,于柳姑娘来说,例常罢了!”李天纵淡淡道。   柳清心里一痛,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黑暗了般,为何李公子突然也不明白她了!看着李天纵脸上地平静,她的心绞痛如割,蓦地冷笑一声:“李公子,你真的这么想么?演舞是我的例常?为什么要是我的例常!我不跳、不跳!”   “为什么?”李天纵依然古井不波,语气不曾因柳清的情绪激动而改变。   “我讨厌!”柳清咬着牙,却掩不住嘴角的抽搐,一滴泪珠划破脸庞,顿时泪水如溪,她喃喃道:“我好累、好累,真的不想跳了……”   李天纵双眼一敛,肃声道:“你讨厌什么?是讨厌跳舞么?不!你讨厌地是演舞!”柳清浑身一颤,呆呆地看着他,听他道:“你讨厌的是那些含有色欲的目光,你讨厌以舞来取悦别人!”   柳清听得心乱如麻,李天纵那一句句话,打得她的心咚咚狂跳,她呢喃着:“我、我……”   “柳姑娘,你知道这是为何么?因为,在你心中,舞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用来卖的。正是因为你喜欢跳舞,所以现下才会讨厌,感到身心疲倦!”李天纵顿了片刻,问道:“柳姑娘,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柳清神思恍惚,似乎明悟了什么,好似有一副桎梏碎了:“原来我是喜欢舞地……” ------------ 第109章 绮绮起舞   清澈的美酒从壶嘴倒出,咚咚的飞落至桌上的酒杯中,待快要倒满之时,斟酒之人依然不收酒壶,玉液溢出,流淌过白玉酒杯,弄湿了木桌。   湿了一滩,斟酒人才懒洋洋地放下酒壶,拈杯饮尽,好似嫌酒水淡而无味,他无趣地咂了咂嘴,将酒杯向下倒置,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侧脸,打哈欠道:“怎么这一刻过得如此之慢呢。这不急死刑某人,也要等死啊!”   同席的四位居士闻言,皆抚须而笑。   闲云居士半闭着双目,神态颇是高深,举杯小抿了口美酒,意犹未尽地叹了声:“此「香雪酒」醇香甜美,若一口饮尽,未免太过急躁,便连个中的香甜之味亦分辨不清,岂不可惜?”   他说着又细啜了口,轻轻闻着酒香,呵笑道:“若似老夫这般,细细品来,那味儿便能深入骨髓之间。想要回味之时,只需闭目一思,那酒香便自个儿涌满于喉舌,此正是心中有酒,胜却千坛万杯!”   刑无忧双眸一亮,他知闲云居士以酒比作花魁赛斗,或是世间万态,教他以做人之道。这细品美酒,应是说看清这事物本质真谛,若能看透,便是无盐起舞,又何不是仙女下凡?   他沉吟良久,方才抬眸往闲云居士看去,抚掌称善:“好个心中有酒,胜却千坛万杯!晚辈受教了。”他感慨颇多,又笑道:“《华严经》有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如此想来,闲云先生的话儿还有着几分佛理咧!”   闲云居士大笑两声,却不恼刑无忧地打趣,反而与其一同说笑:“经小刑公子一说,老夫倒亦有些察觉。奈何察之晚矣,若能在数十年前知晓,怕老夫如今该是个方丈了!”   几人谈笑之间。忽而舞台上有一俏婢娇声喊道:“休整时间已尽,有请绮绮姑娘、陆公子!”她喊罢。便衣裙袅袅地退下了。   刑无忧精神一振,浑身皆是兴奋之情,他急手急脚地斟满一杯酒,举手闲云居士敬了敬:“干!”他痛快地昂头一饮,然后把酒杯朝下一反,果然没有一滴剩酒倒出。   见他使劲地鼓掌,性情似乎丝毫未改。闲云居士不禁哭笑不得。   未曾沉寂片刻的观众立马沸腾起来,叫好之声有若海生狂啸,甚么贩夫走卒,皆一脸期待。   只见一身雪白衣裳的绮绮妙步至舞台之中,淡紫色的披帛随风而飘,如风拂柳,衬着绮绮娇柔楚楚的俏脸、婀娜动人的身姿,直似瑶池仙子落九天般。   陆滇随后而出。脚步沉稳地走到为伴乐者而设的紫檀雕花案前,案上摆着一张玉琴,琴身上有着蛇腹断纹,正是绮绮地灵机式独幽琴。   这张独幽琴自然是不及绿绮琴的,但绿绮琴乃是她和李天纵地定情之物,是以她不舍得让别人染指。   陆滇往圆鼓木凳坐好。挥了挥衣袖,双手抚于琴弦上,轻轻一勾,便生出一个悦耳的音符。声音清透,真是好琴!他很是满意地微微一笑,想着绮绮让他奏《挟仙游》,他望了绮绮姣好的身段一眼,不禁有些期待。   为了有第三回合,对于这舞斗,李天纵原本就打定输数的。也没有设计排演过。只让绮绮即兴而跳便行。   “曲、舞都不算甚么,第三回合里。星月都会被你的光芒所掩盖!”想起李公子的绵绵情话,绮绮芳心一甜,嘴角微翘,扫了台下人山人海的观众,不再感到怯怕了。   这般如诗如画地浪漫情景,不是她以前常常所憧憬的么?   翩翩起舞吧!让众人为她惊艳;而她的美丽,却只是为了公子而绽放!   绮绮的杏眸里的涟漪凝结成一片痴色,她薄嫩的嘴唇一抿,右手披帛一挥,作了个起舞手势。   那边陆滇见得,静下心来,双手拨动琴弦,“叮”的一声,琴声跃然而出,令舞台下喧闹的观众蓦然而静,再“叮”地一声,他的手指或勾或弹,独幽琴便化身妙龄少女,娇憨地脆声而诉。   随着缓缓的琴声,绮绮挥着披帛起舞,那曲调尚是初初开始的平缓,她也没有作甚动作,只是走着基本舞步,挥着飘然的披帛。   陆滇的琴技虽远远比不上李天纵、绮绮,却亦非凡品了,他屏除了一切杂念,一心放在这演奏上面,手指陡然一扫琴弦,曲调转向欢快!   那婉转悠扬地叮咚声一变,绮绮便转身一跃,那披帛分作两道淡紫光芒,萦绕在她身上流连,她稳稳地落在台上,动作同样变得轻快悠然。   “好!”观众里骤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彩,引得周围人亦不甘落后地鼓掌,如浪潮般向四边席卷而去,所到之处无不叫好。   白衣紫带,融合成一只舞动的精灵。绮绮微露着皓齿,一手于头上,一手于腰侧,转了一圈,旋即弓身昂首一跃,那耳珠垂着的流苏、柔顺如水的青丝,皆摇摆灵动。   有娇俏,有妩媚,更有惹人怜惜的柔弱!此时她身上散发的美丽,真像天上随风而飘的霞云,难以用笔墨来形容。   这样不属于人间的美好,不少人看得都呆了,双眼紧紧地盯着绮绮,一眨不眨,却无一丝的不洁之色,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亵渎了仙子!   琴声渐细,消隐直至剩下绕梁余音,绮绮地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以一个欠步而止。初一站定,她地杏眸便往李天纵望去,只见远处的情郎竖起一只大拇指,她浅露笑靥,杏眸弯成月牙。   纵管喝彩声响得传遍整个柳河,但那些看呆了地观众却依然如故,瞪着双眼,微微张着嘴巴。 ------------ 第110章 带我去舞吧!   阵阵掌声袭来,莲宝那双痴呆的杏目隐泛异彩,只是再一细看,却依旧无神。她的螓首向着舞台方向,眼前的一边漆黑并没有丝毫改变,那娇嫩的粉嘴慢慢弯作一道柔媚的弧线,莲宝淡淡而笑,喃喃道:“舞罢了么?这般掌声雷动,那定然是很美的了……”   她的声音虽然细微,陈婆婆却听得真切,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正待说话,莲宝却扬起柳眉,方才突来的伤感已经被掩藏了去,她巧露皓齿,撒娇地摇了摇婆婆的手,笑道:“奶奶,李公子出来了没?”   “还没有呢。”陈婆婆踮着脚跟张头望去,脸露疑惑:“按理说,那绮绮姑娘退下也有一阵子了,怎么李公子和柳姑娘还没登台?”   可惜任她如何张望,也看不见舞台一侧的情景。   柳清还端坐在方椅上,清秀的美脸满是茫然之色,她绷紧了身子,双手扭作一团:“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一会想到自己是欢喜跳舞的,但听着那些观众的鼓动声,又是一阵烦躁,这取悦别人的舞值得她欢喜么?想着又有些心灰意冷,不若罢了,舞便舞吧,这或许便是自己的命!   想是这般想,可是那双脚儿怎么也迈不出去,真要舞么?柳清垂首望着那双穿着月牙小鞋的莲足,裹足的痛苦立时痛满心头,她凄然一叹,为何便没个怜惜她的人?   她那双无助的水眸抬望起,瞳里现出个俊公子来,她的贝齿几咬朱唇,方道:“李公子,便没有第二个法子么?”   负手站着的李天纵淡淡一笑,道:“柳姑娘,你还未明白自己的心么?”   柳清却是幽幽一叹,摇头道:“公子,你莫要说了,我欢喜跳舞那亦只是过往而已,现下我是十分厌倦!”   “哈哈!”李天纵大笑了数声,看着蹙着眉头的佳人,陡然呔的一声:“何必自欺欺人!跳舞于你来说,就如水于鱼,若然让你永世不得再舞,你可真愿意?”   柳清浑身一颤,思索良久,道:“我也不知,只是一想到永世不得再舞,我的心却好痛,可是……就算我欢喜跳舞,我也不愿上台去跳!”   “柳姑娘,你太过执着了!”李天纵知道她的心结依然未解,并无一丝不耐之情,对她温柔问道:“你方才可有看绮绮的舞?”柳清闻言点了点头。他接着道:“绮绮所舞的,是她的心意,是舞给懂她的人、舞给自己的;那些不懂她的人,看到的是什么?是舞么,不,他们甚么都看不到!”   舞是舞给懂自己的人、舞给自己的,不懂的人甚么都看不到!柳清双眼一亮,心里的阴霾渐渐扫去。   “何必顾及世人之见?”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想着是演,那它便是演;你若不想,跳的全是真情实意,又怎么是演了?”   柳清的明眸里泛着流光,慢慢地向他伸去一只纤手:“公子,带我去舞吧!”   李天纵双眸一凝,伸手握住那宛若无骨的柔荑,将柳清拉了起身。 ------------ 第111章 童年之舞   淡淡的幽香袭鼻,柳清婀娜的娇躯紧贴过来,姣好的秀脸上再没有一丝彷徨,那双微弯的柳叶目明亮有神,灼热地望着李天纵。   她要去舞,只是舞!   李天纵读懂佳人的心意,重重地点了点头,拖着她的手便要往舞台走去。   “李公子。”不料身后的柳清驻住脚步,俏生生地唤了声,待他回过头,她浅笑道:“清清还没有脱鞋呢!”她向来跳的都是赤足莲舞,现下绣鞋未脱,自然不能上台。   可是李天纵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柳清饱受裹脚之苦不说,还得将其展现,这般是个何道理!要知这纤足乃是女儿家十分重要的部分,岂可随意赤裸示人?难怪柳清会生了心结,不愿跳舞!   心念一动,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笑道:“是要脱鞋!”   柳清不作他想,从他手中挣回柔荑,弯着细巧的腰身,一手提裙,一手将脚儿的绣鞋脱去,露出那双经过缠裹的脚丫。   只见那双脚儿较之常人更加纤幼弯曲,便真似是月牙儿般,楚楚动人!再看肌肤有若凝脂白玉,娇嫩中透着些许粉红,隐隐浮着青色的血管;那十颗脚趾晶莹剔透、玲珑无双,脚甲修理整齐、洁白无瑕,好似一颗诱人的葡萄,令人忍不住想要一口咬去。   最让人惊艳的是,她左边金莲的背上,有一处淡粉色地胎记。那胎记形似花瓣,若舞动起来,那一抹粉红定如花飘花落,惹得人的目光无法挪开半寸。   饶是李天纵心中满是对柳清的怜惜,看得亦呆了一呆,不禁叫绝,暗叹柳清真是天生的舞者!   柳清脱罢。将绣鞋放好在一边:“行了。”她对李天纵羞羞地抿了抿嘴,道:“李公子。这便走罢。”   “且慢。”李天纵不理柳清疑惑的目光,把他穿在脚上的兽皮履脱下来,以白袜着地,他拿起皮履,递给柳清,星眸直视她的柳目:“穿上!”   柳清呆若木鸡,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迟钝地道:“公子是让我、我穿上这皮履?”   李天纵点了点头,以不容置疑地语气又说了遍:“穿上!还有以后都莫要再着那种缠足鞋了。”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柳清立时明白过来,双眸一凝,泪水便不可抑止地猛涌而出!他是让我穿上这鞋,别赤足而舞,也别再受那裹脚之苦!原来这世间,还有人怜惜她地!   柳清的芳心像被敲了一记。在感动之情的萦绕中有若鹿撞,她双手颤抖着接过李天纵的兽皮履,哽咽而语:“公子,谢谢你!”   泪水潺潺地流下,她却并没有穿上那双兽皮履,只是紧紧抱着。落着泪笑道:“公子赠履之意,清清铭记心间!只是那些人对观赏清清的莲舞期盼已久,若我穿着公子之鞋而舞,那定会害公子招人不满,以致声名有损的。为了清清这般风尘女子,累得公子落人口实,不值!”   好一个似水佳人!李天纵听得感动不已,见她泪如雨下,不禁伸手为其拂拭:“柳姑娘,我非作奸犯科。他们如何管得着?要战便战、要骂便骂。我为何要顾世人之见而弃知音?再说声名于我如浮云,我向来不惜!”   柳清将兽皮履端放在香几上。笑道:“有公子这个知音,清清死而无憾!莫说赤足而舞,便是上刀山,亦不会皱一下眉头!且依公子之言,我舞的是真心实意,若非知己,只是看到一皮囊耳!”   她言罢,不待李天纵再说,便往舞台莲步走去,虽然步伐微微摇摆,却流露着一股坚定。   李天纵望着她地身影,喟然一叹,随之跟去。   那边的陆滇见柳清久久不登台,早就心急如焚,突然又见李天纵与她拉手而语,不知说些甚么,令柳清好似很激动的,他险些就忍不住起身走去。   幸好他养气的功夫还算不俗,屁股才没有抬离座椅。   此时见柳清衣裙飘飘地走上舞台,陆滇不禁舒出一口气,绷紧的脸松了下来。只是一瞧李天纵上了舞台后,取下了系在腰间的竹笛,他顿时皱起眉头,他与柳清早就排练好,伴舞之乐采用琴曲,为何现下看李天纵的架势,却变作笛曲?!   他又疑又急地往柳清望去,岂料柳清没有看他一眼,亦无不愿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台下观众们如潮般的掌声,陆滇自然不能走去舞台问个究竟,只得暗自忧急,紧皱眉头看着。   “柳姑娘,待会随着我地笛曲,便舞你的心意吧!”柳清闻言,表示会意地点了点头,见李天纵从袖间取出一串小风铃系在竹笛上,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你这是?”   李天纵并不回答,只淡淡一笑:“我这曲唤作《童年之声》,柳姑娘,准备起舞吧!”   柳清心里一动,不再多问,莲步轻移至舞台中央,欠身施了施礼,望着台下如山如海的观众,心头一片空明,只觉得他们都不存在般。   将风铃系好在笛子末端,李天纵十指按好,横笛于唇边,扁着嘴一送轻风,竹笛便响起了悦耳的声音,向四周跃然散去。   他修长的十指缓缓按动,吹了几个音符,便轻轻晃了晃竹笛,那风铃清脆地叮咛作响,与笛声融合在一起。心境随着笛声宁静下来,再细细品味,变得愈加平和安详、无忧无虑!   “童年之声。”柳清微声喃念,仰起螓首,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心思随着清风而飞,渐渐地好似回到那天真无邪地过往。   ……   “清清,喜欢跳舞么?”嬷嬷抚了抚柳清的小脑袋。   嗯的一声,柳清连连点头,稚嫩的脸蛋儿笑靥如花:“清清很喜欢!”   嬷嬷又笑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呢?”   柳清不假思索地道:“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缘由的!”   “怎能没有?”嬷嬷教导道:“把这舞儿练好,以后便能当那花魁,也有好日子过,可知道了?”   柳清歪着小脑袋想了阵,摇头道:“不是的!清清就是喜欢跳舞,跟其他没关系的。”   “臭丫头!”嬷嬷佯怒地拍了拍柳清的头,笑嗔道:“总之你要把这舞儿练好!”   柳清嘻嘻笑着扑进嬷嬷的扑里,撒娇不已。   ……   喜欢便是喜欢,没有缘由的,不为其他!柳清缓缓闭上双目,嘴角微翘起一道弧线,双手一弯,随着记忆舞动起来。   纯洁无瑕地童年,最纯粹地喜欢,不染半点尘埃。柳清仿佛身心都回到了童年,欢快地舞着,心中澄澈如水,没有观众、没有其他,只有舞和自己。   自出道以来,她为了奠定花魁之位,演舞常常,饱经那满是色欲的目光所折磨,后来情郎不顾她感受,非要挑起花魁战事,令她心灰意冷,疲惫不堪。   没想到天可怜见,竟然因此让她遇到一个怜她、惜她、敬她、重她地知己,还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找回对跳舞最纯洁的感觉,只是喜欢!   叮叮咛咛,是风铃的声音!她不禁想起以前挂在窗棂的那串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似在欢愉地舞动;而她也随着快乐地起舞。   “咯咯!”她蓦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与笛声、风铃声一起化作一曲最美妙的乐章,宛若天生。   台下除去那些附庸风雅、好色之徒,懂得曲乐的都听得入迷,一时竟忘了观赏莲舞,沉醉在这悠然灵动、欢愉纯洁的曲声中。   “妙、妙、妙!”刑无忧连道了三个妙,依然赞叹不绝地喃念着。他望着柳清舞动的身影,心间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去捕捉那双掌上可舞的莲足,看到后来,居然闭目而听,眼前却非一片漆黑,而是柳清那美好的舞。   看着柳清美妙的舞姿,陆滇的眉头并没有松下,反而越皱皱紧,他瞧得出柳清有些不同了。李天纵,到底与她说了些什么?   丝带飘舞,耳珠摇摆,不管他人如何,柳清依然欢愉地舞着,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美好笑声。 ------------ 第112章 沟壑   随着风铃声的消逝,笛声渐渐地停歇下来,只剩袅袅余音萦绕于观众的心间,久久不去。   而柳清舞动的婀娜身姿,亦慢慢终罢,纤巧的莲足踮起,施施地转了个圈,在香风飘散中,她定住身子,贝齿巧露,一脸甜美的笑容。   台下旋即暴响起阵阵掌声,有若满天雷动,鸣得人双耳作嗡。掌声过后,依然是不绝于耳的赞叹,讨论着方才的动人美景。   柳清那一舞,可谓是舞动了所有观众的心弦,附庸风雅的、看热闹的,皆看得绮念横生,都啧啧而叹“掌上舞”名不虚传,心中暗羡陆滇艳福不浅;而通晓曲乐的,却是另一番感受,不少人仍沉醉于那悠然的意境中。   “妙极,妙极!适才观绮绮姑娘的舞姿,便惊为天人,以为此舞当应天下无双;怎料柳清姑娘莲舞一出,竟美妙如斯!”刑无忧回味半晌,才睁开那久闭的双目,摇头晃脑地夸赞一番,意犹未尽之下,只得连连斟酒而饮。   想他刑无忧自懂人事起,混迹风月场数载,游遍京城的瓦舍勾栏、青楼妓院,甚么场面没有见过?不论是中原舞、胡舞,千奇百怪,无一不曾观赏过,便觉得世间再没有什么舞能让他惊讶了。   岂料,今儿个一连惊了两回!绮绮之舞,秀逸淡雅,灵动中流露着惹人怜惜的楚楚,隐有缠绵之意;柳清之舞。则是纯洁无瑕,清婉动人,令人思想那些纯真过往。   相比之下,刑无忧觉得柳清的舞意境更胜一筹,不禁叹服:“李兄真乃能人也!”   上次他随陆滇前去忘忧楼时,曾经看过柳清地莲舞,虽让人心旌摇荡。却仅限于此;如今换了李天纵奏这伴舞之乐,居然从人间妖娆化作瑶池仙子。妙哉!   刑无忧自问没有如此神力,从不轻易服人的他,现下是心悦诚服,想来飞将军杨玉、陆滇,以至于他自己败给李天纵,倒是不冤!   待美婢端捧着个紫檀托盘过来之时,刑无忧便抢着疾笔挥毫。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出数个墨字:“柳清姑娘!刑无忧。”   此时舞台上空无一人,柳清、李天纵早就退回一侧静候结果。   柳清依然浅露笑靥,似是换了个人般,方一坐好,她的双眸便凝看着李天纵,半晌,她忽然道:“李公子,谢谢你!”   李天纵察觉到她眸中的感激。却多少有些不愿如此,道:“柳姑娘,若你当我是知己,便不必多言谢谢。”   知己之间,何需多言?柳清心头一暖,点头道:“公子所言甚是。”她取起香几上的茶壶。替李天纵的茶碗里倒好,双手捧起递与他道:“李公子请饮。”   “好!”李天纵接过茶碗,揪起碗盖便饮了一口,笑道:“姑娘倒地好茶!”   柳清微翘嘴角地柔笑,安静地看着李天纵品茶,两人没有多言,她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温馨。   待了一阵,她的眼睛忽而瞥见摆在香几上地竹笛和风铃,想起方才的曲子,不禁满心感怀。纤手自然地提起那串风铃。轻轻地摇了摇,那清脆的叮咛声便传进双耳。她美眸眨动。道:“公子,你那首《童年之声》真好听,当真令人忆起孩童时的事来。”   李天纵放下茶碗,拿起横笛便轻吹了几个音调,柳清甚有默契地摇着风铃,两种声音再次完美地融和在一起。他见柳清眸里闪过一抹异彩,心头一动,道:“柳姑娘可有兴趣学这曲子?”   柳清双眸一亮,她十分欢喜这首《童年之声》,若然能习得,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她点头“嗯”了声。   “待明儿我教你。”李天纵笑道。   柳清闻言不住心喜,只是转念一想,今夜过后,他们却不是那么方便相见的,怅然若失之下,她不由得微颦了下眉头。   李天纵看到她那月眉轻皱,随之醒悟过来,道:“呵呵,我的意思是,明儿将曲谱送到忘忧楼给姑娘。”   “这。”柳清心头一突,抿着地樱嘴几欲张开,可惜最终两瓣朱唇还是没动,暗自幽幽一叹,对李天纵淡淡而笑:“有劳公子了。”她不想因为这个话题而僵了气氛,便摇着风铃道:“说起来,从童年来到现今,我的闺阁里都挂有风铃呢,我最是喜欢这叮咛的声音了。”   李天纵看着她温柔地诉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想起前世儿童时的欢乐,还有双亡的父母,一些人、一些事,他的眼中泛起一阵落寥。   柳清似有感觉地抬起水涟涟的明眸,捉到他那抹伤感,忍不住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她这话正是因“知己当应互相倾诉”的心态而脱口而出,不过说出嘴,却有些羞赧:“若想不通,不妨与清清一说。”   李天纵不禁一惊,想聪颖如熙云,都不曾识到过他偶尔地伤感,而柳清竟然能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难道不但自己是她的知己,她还是自己的知己?   可是不论如何,他是不能把那心事道出的,便摇了摇头:“没甚。”   “哦。”柳清微微颌首,移开的双眸黯了一黯,却是觉得自己与李公子之间,突然多了道难以逾越地沟壑。   两人各想着心事,默默不语。待到评选时间结束,一个美婢让两人上台,李天纵长身而起,对柳清摆了摆手:“柳姑娘,请。”   公布战果的还是闲云居士,两对才子佳人各立于他两边。 ------------ 第113章 裂痕   闲云居士捋抚着胡须,老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他微咳一声,道:“绮绮姑娘的舞清雅灵动,好似玄女下凡;清清姑娘的澄澈纯洁,行云流水,宛若天成。皆是不可多难的佳舞,可谓是梅兰菊,各擅胜场!”   闻得他此评语,观众间的懂舞之人不禁颌首赞同,思起方才两位佳人的翩翩舞姿,心间又是一阵涟漪。   “虽然舞姿上难分高低,但清清姑娘的舞意,却胜之一筹。”闲云居士说着,嗓音渐大:“第二回合「舞斗」的得胜者是,清清姑娘!”   战果一宣,戏台下旋即一片沸腾,喝彩间,口哨横生,连着那拍手叫好声,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两岸的柳絮狂舞。   也有起哄大喊“再舞一遍”的,只是喊话者大半都是最外围的观众,那话儿传到舞台这边时,已变得隐约可闻,不成气候。   是以闲云居士并没有在意,笑道:“前两个回合的分数是一比一,双方战至平手。接下来休憩两刻钟,再进行第三回合的决斗。”   宣布完毕,闲云居士便信步往台下裁判席走去。   柳清一直低垂着眼眸,此临别之时,才抬起许些,偷偷地往李天纵看去,只见他早有意料,对她淡淡一笑,柳清芳心一跳,慌忙垂眸不视,心间滋味却是复杂莫名。   “清清!”倏然听见一声呼唤,柳清惊了一惊。不由得轻啊了声。她转头望去,正是陆滇叫她,陆滇的双眉微皱,脸沉如水,柳清心觉作了甚坏事,被人抓个正着,后背竟沁出香汗。   只是下一瞬。她又醒起前因后果,心里幽幽一叹。满是苦涩之感,但双目之中,陆滇的身影却渐渐清晰,她淡声道:“陆郎,走罢。”   “公子,绮绮输了,你不会怪我吧?”绮绮浅露笑靥。娇柔的声音隐隐散着清香。   看着她明知故问的俏皮模样,李天纵忍不住亲昵地刮了刮她的小巧瑶鼻,却瞪眉突眼地佯怒:“怪!”   绮绮扑哧一声,杏眼微弯,笑道:“公子装得一点都不似。”李天纵哑然失笑,她接着道:“方才公子奏的那首曲子真好听!都不知公子还藏着多少好曲呢。”   “呵呵,若你欢喜,回去教你便是。”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是隐约地传入柳清的玉耳,她听得心头一颤,原来那首《童年之声》,绮绮并不曾听过!   鬼使神差地,她回眸望去,看着李天纵、绮绮有说有笑地渐行而去。她眸中流露出一丝似羡非羡的黯然,若然陆郎亦是如此待她,那她便是死也肯了。   冷眼旁观地陆滇看得真切,脸上的不悦之色愈加浓烈,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   四人退回后台,立马便涌出一群燕瘦环肥的妙龄少女,舞动着婀娜身姿,如此莺歌燕舞,台下观众自然不会生闷。   方走进偏厅,还未落座。陆滇凝视着柳清。问道:“清清,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教我!”柳清疑道:“何事?”陆滇挥退了几个伺候的丫环,往椅中坐定,便道:“你不是不愿上台演舞的么?我观你方才舞得却颇是欢愉,我甚不明!”   柳清闻言颦紧黛眉,久久不语,半晌叹道:“陆郎,我本就不愿挑起这花魁战事,亦不愿上台演舞,你却不依我言;待我上台舞罢,你为何还是不高兴?你究竟想让清清如何做法!”   陆滇为之语塞,她说得半点没错,这舞是他让演的,如今演罢他又不悦,却是为难清清了!思此,他的脸色柔和下来,温言道:“清清,我只是奇怪而已,别无他意。”   虽说他自觉语气重了些,但是追问之心却是半点没减,他暗自确认,定然是李天纵说了些什么,令清清改变想法地,他就是不明,怎么心上人不听他的话,反倒去信听敌手的。   若弄不清楚,陆滇是坐立不安啊!   他拿起香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饮尽放下,看柳清依然抿着樱嘴,不过双眸中的幽色褪了去。他酝酿了下说辞,最终还是直接问道:“是不是李天纵与你说了些什么?”   柳清点了点头,并不隐瞒:“李公子解开了我的心结。”她淡淡一笑,又道:“我很感激他。”   陆滇的双眉几乎皱断,柳清的话有若平地一声雷,炸得他心中空白一片,他喃声道:“李天纵,解开了你地,心结?”柳清又点了点头。   败了,他败了!陆滇嘴唇发白,双目瞪得老大,却全无焦距般,呆若木鸡。他劝清清千句,竟比不过李天纵与她一阵的相处!   这第二回合,名义上是他赢,但他自己知道,其实是一败涂地,输得很惨、很惨!心头那股无力感、挫败感绕袭着他,令他烦躁至极,“呯”的一声,他的右手重重地拍了香几一记,震得茶碗倾倒。   柳清受了一惊,粉嘴微微张开,轻声道:“陆郎……”   “清清!”陆滇很大声地喝断了她,握紧了双拳,瞪着她道:“你有甚么心结,便与我说啊!我能不开解你么?为何不愿与我坦诚相待,却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他气不过地重哼一声,又捶了椅子扶手一记。   笑话?柳清的芳心顿时被扎得鲜血淋淋,难道陆郎便是这么想的么?她眸中一片茫然,心结解开地欢愉和温暖,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两行凄泪,从黯然无神的双眸里流下。 ------------ 第114章 看不见的勇气   “表哥,那柳清姑娘究竟与你说什么了?竟然令你出手助她对付自己。”娇脆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轻盈婉转的甚是好听。从李天纵、绮绮两人走进偏厅起,李清照便似只百灵鸟般,活泼可爱地缠着她表哥问这问那。   想起得知表哥的惊人之举时,那难以置信的心情,她越发好奇,催道:“表哥,快说嘛!”   她这个问题,却正是众人心里的一大疑惑,都想弄个明白,绮绮抿茶的薄嘴停住;便连婉儿,也好奇地眨了眨清澈如水的杏眼。   香炉的袅袅麝香飘来,合着茶香,令李天纵心旷神怡,他笑而不语,啜了口茶,只摇头道:“没什么,表妹你便莫要问了。”他自然不能把柳清的心事随意对他人言说。   熙云站于檀木方倚后边,纤手乖巧地替他捏着双肩,闻言凤眸一转,妩媚的瓜子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见李清照又欲追问,她糯声道:“表小姐,公子不说,那定是有关于柳姑娘的私事的。若公子没得柳姑娘同意,便告诉了咱们,公子便有负柳姑娘的信任了。”   还是这鬼精灵聪颖!李天纵回首抬眸,对熙云投去一个赞赏的眼光,熙云亦回以脉脉柔笑。他回过头,道:“熙云说得对,恕我不能相告了。”   他与熙云的眉来眼去,众人都看在眼中,李清照虽知自己不对,却撅了撅嘴巴:“哦!”   但不待一会。她便又笑靥如花,往椅子坐下,道:“马上便是第三回合了!表哥,你可应诺了我,让我也奏一曲的,不能反悔哦!”   早在她看过那剧本之后,便嚷着也要参加。可是角色已经选好,就算有空缺。若她上台演出,李靖也是不许地,是以便安排了一支箫曲让她来吹奏。   李天纵打趣道:“怎么会!只是你待会不要紧张得连箫子都拿不住才好。”   “表哥忒小看人了!”李清照皱了皱小巧的秀鼻,轻哼一声:“我看表哥还是担心自己好些,我奏曲是在舞台侧边那儿奏的,不需面对着众多观众;而表哥你登台而演,望着下边千军万马般的看客。说不定就得结巴难言了!”   李天纵笑道:“你难道忘了表哥方才的伴乐?可曾有一丝慌乱!”   “难说啊!”李清照翻了翻微弯的柳目,嘻嘻道:“说不定方才表哥在台上之时,是闭着眼睛的!”   李天纵一副惊讶样子,道:“表妹真神人也!竟不出偏厅,熟知舞台事。”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告诉你,我不止闭着眼睛,心里还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呢。”   听着两人斗嘴。绮绮、熙云等人都一脸盈盈笑意。只有婉儿微颦着双眉,杏眸蒙着一层忧色,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清照那番玩笑话,却让婉儿担忧不已,虽说她决心很大。为了不让少爷失望而努力演好,只是一想到人山人海地观众,便心生怯意。   这性子,不是轻易的三言两语可以改变地。那一阵阵雷动般的掌声,浮现在她脑海里,渐渐地,喝彩声变为嘘声,婉儿的心肝儿扑通扑通的,杏眼慌乱地转来溜去,若她到时结巴难言。定会累得少爷遭受嘘声的!   怎么办呢!她暗自这么一想。居然紧张得秀额微微沁出香汗。   李天纵留意到婉儿神色有异多时,猜到她定是听了李清照的话而生怯。本想让她自己克服心魔,但此时见她双手纠结,愈来愈慌的模样,便心叹一声,忖道真是个惹人疼爱地傻丫头。   “婉儿。”他轻轻唤了声,入了神的婉儿娇躯一颤,惊道:“呀!”待她醒过神来,她的双手已被李天纵握住,摩挲着手掌的细汗,他温柔一笑:“是不是在担心等下的演出?”   少爷定要失望了!婉儿羞愧地垂下头,自责道:“嗯,我还是有些怕。”   李清照一听便知她是因为自己的话生怯,忙道:“婉儿,有什么怕的,在哪里演,演的时候有多少人看着,都没关系地!你只要自己演好,其他人都不能扰到你。”   绮绮几人都认同地附和着,总算将婉儿的紧张扫去不少。   李天纵问了她后,便没有说话,待几女安慰完毕,他才起身拉着婉儿往外走去:“婉儿随我来。”婉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乖巧的脸上却闪过一丝黯然。   两人来到厅外过道,望着夜空明月,清风徐徐而袭。   婉儿瞥了李天纵一眼,又垂下杏眸,黯然道:“少爷,我是不是很没用?翠儿姐姐、绮绮姐姐她们的戏份比我多那么多,也没紧张;我只有几句台词,却害怕如鼠,又要大家来安慰……”   李天纵没有说安慰话,淡笑道:“那你更得演好了!”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颦着眉道:“只是,我还有些怕。”他敛着眉,语气认真:“婉儿,其实你比熙云还要有勇气!”   婉儿呆若木鸡,她怎么也没想到,少爷会说她比姐姐还要勇敢?   李天纵拍了拍她的脸蛋,道:“你莫以为我说笑,也莫以为我是为了安慰你而这样说。你还记得当初在教坊司我赎你与熙云的事么?”   婉儿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有些事是永远不会忘地。   又闻他道:“那时候,我只选了你与熙云进入第二轮,明言了只赎一个。熙云虽然比你聪颖,却只想着对我傲慢而待,让我带你走;而你却敢于尝试让我同时赎你们姐妹两人。相比之下,谁的勇气更甚?”   婉儿俏脸微红,少爷的话那定是有道理的,难道她真的比姐姐还要勇敢?她不敢相信,憨态可掬地道:“那时婉儿想着决不能让姐姐为了我而留在教坊司,脑子一热,便起身说出来了。”   李天纵淡淡一笑,道:“你知道你为何会脑子一热么?便是因为你有勇气!这勇气从何而来?决心!”他顿了顿,肃然道:“婉儿,你记住,只要你想,并为之努力,那什么都不可怕,都会成功的!”   只要我想,并为之努力,那就能行!婉儿喃念了遍,银牙咬紧,心中的愁云渐渐散去。 ------------ 第115章 登台演出   “司马兄,你可知接下来的第三回合,李兄与绮绮姑娘会以何出战?”梁磊轻摇着描竹折扇,语气微急,颇有些忍耐不住。   戏台下喧嚷的观众席中,和梁磊一同的还有司马浩、徐峰等几个临仙小才子,位于前排佳座,观赏着花魁大战,畅饮欢谈,好不快活。   听梁磊作问,一身儒服的司马浩左右一顾,露出微笑之容,握着酒杯从嘴边绕了绕,神秘道:“前两天我曾探望纵弟,亦有聊及此事,纵弟他有意与绮绮姑娘一起登台演戏。”   此言一出,惊得满席皆起!   一起登台演戏?这、这成何体统!梁磊几人瞪大眼睛支吾半晌,依然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还是司马浩失声一笑,食指指着几位好友晃动,笑道:“你们实在是,大惊小怪!”他又摇了摇头,边饮酒边道:“若是其他人这般做法,我倒会似你们现下如此;只是换了纵弟,我却半点不奇!”   梁磊几人听了,都不禁点头称是,自从李天纵“开窍”之后,便换了个人似的,风流潇洒,狂放不羁!虽才华横溢,却气儒、斗殴,何曾被那教条束缚过?   如今登台演戏,实属情理之中!   “有意思、有意思!”梁磊啪的一声合起折扇,满脸期待:“李兄敢想敢为,委实令梁某钦佩!却不知待会他所演之戏,又是如何的精彩?”说到这儿。心里愈加发痒,又搔之不及,梁磊苦道:“这两刻钟,过得真慢!”   有这个感慨地不止是梁磊一个,场中观众,多数都望眼欲穿,那些在舞台上扭腰作势的美人儿。怎么也看不入眼里。   如此良辰美景,却成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入夜已深。清风渐盛,有些小孩儿觉冷,便伏在父母怀中,不过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没有丝毫困色。   终于,在所有观众的期盼之下,闲云居士缓缓走上台中,抚须笑道:“想怕大家对第三回合早已垂涎三尺了!老夫也不多话儿了。省得让大家记恨。”随着他风趣的话,台下响起阵阵笑声,他顿了顿,宣布道:“第三回合开始!先由绮绮姑娘进行演出。”   闲云居士言罢,往台下而去。   雷动般的掌声响彻云霄,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外,众人皆在疑惑,这第三回合。绮绮姑娘究竟会以何出战?   谜底,马上就要揭开!   未见人影出,先闻箫曲起。   那箫声清透悠然,宛若晨风轻拂,令人仿佛置身梦幻,身心舒畅;箫声刚起一段。蓦然乍起琴声,琴箫之声萦绕在一起,随着淡雅地乐章而缠绵,此曲正是卡农!   卡农还是初次面世,台下观众都是从未听过的,一时间听见如此仙乐,都呆了一呆,然后沉醉其中。   一曲终罢,观众尚要回味,却被银铃般地娇笑声吸引而去。只见绮绮白衣胜雪。抱着绿绮琴走到台中,而李天纵缓步随于后面。手持一根紫竹箫。   众人不禁有所骚动,原来那一曲的琴声是由绮绮所弹!怪不得叫人如此沉醉,琴神之名果然不虚!接着又疑惑了,难道这第三回合,便只是琴箫合奏么?不过凭方才一曲,亦已妙不可言!   “表哥,方才一曲,你吹快了好几个音!”绮绮笑着把绿绮琴放在台中琴案上,往木凳坐下,娇俏地皱了皱鼻子:“哼,也不等等我,害人家险些弹错!”若仔细看去,她的柳眉有些微颦,初次演戏,还有些紧张。   李天纵却毫不见紧张,神态自若,闻言哈哈一笑:“这首《卡农》,还是我教你的,现在反倒被你教训起来了!”绮绮随之掩嘴一笑,他续道:“你怪表哥吹得快,那不如你来奏箫,我来抚琴好了。”   绮绮道:“好啊!”她起身接过李天纵的紫竹箫,让他坐下,站于他旁边摆好竹箫,笑道:“那我们再来。”   台下观众都有些迷糊,他们这是,在演戏?可是一无化妆,二无戏服,这样倒是新颖!   闻得又可以听一遍《卡农》,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下来,静静欣赏。虽然琴箫互调,但这次的卡农仍是妙不可言,不少人心中啧啧称奇,那李公子在琴上的造诣,竟不比绮绮姑娘差。   待曲子奏罢,两人相视一笑,绮绮坐在李天纵旁边地木凳上,半倚着他,感叹道:“表哥,真的想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李天纵轻搂着她,点头道:“嗯!一定会的。”   看了一阵,对两人所演的故事,众人心中皆有了些眉目。原来李天纵所扮角色,名唤陆游;而绮绮所扮角色,名唤唐琬。两人是表亲关系,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今天踏青游玩,琴箫和鸣,情浓之时,说着些山盟海誓的话。   等两人演完第一小段,退回后台时,台下响起嗡嗡之声,都在讨论这出戏。   不待半晌,突然暴响起一声“休掉!”   众人被这沙哑而用力的一声骇了骇,却见台侧走出一妇人来,正是翠儿所演的陆母。她身穿墨绿褙子,头发盘成一个髻,满脸怒色,双眉倒竖,脚步重重地走到台中。   “娘亲!你莫要逼孩子好么!”陆游紧随于后,俊逸的脸上愁苦纵横,他看了旁边唐琬一眼,叹道:“我与蕙仙自幼情投意合,成亲以来更是举案齐眉、恩爱非常,为何娘亲却非要拆散我们!?”   一边地唐琬紧紧咬着下唇,秀脸煞白。一双杏眼里黯然神伤,让人心生怜惜。   陆母却恶狠狠地横了她一眼,重哼一声,怒道:“游儿,娘亲问你,不孝有三,何以为大!”陆游顿时呆了下来。双眉皱作一团,良久方道:“无后为大。”陆母叹了一声。忽然变得一脸疲倦:“你与蕙仙成亲二年,可有过动静?我何尝不知你们恩爱,但我却不能让陆家无后!”   陆游急道:“娘亲,来日方长!再给些时间孩儿,我与蕙仙定能传宗接代地!”   陆母疲然摆手,叹道:“你与蕙仙的八字本就不合,此乃天意。当初娘亲任由你逆天而行娶了蕙仙,都是娘的错啊!”   唐琬听陆母又提八字之说,而她的肚子也真的不争气,一想到要跟相公分离,早已凝结地泪水便汹涌而出,从杏眼流下。   “娘!什么八字,根本是无稽之说!”陆游眼见爱妻落泪,不禁恼了起来。紧紧握住唐琬的缓手,决然道:“我绝不会休弃蕙仙地,娘亲你莫提此事了!”   唐琬双眸一亮,黯淡的杏眼中燃起许些希望。   “哼。”陆母冷笑一声,道:“好呀,我竟养出个不孝子来!我活着还有何用!”她蓦地悲喊一声。道:“陆宰,我对不起你,我令你陆家断后,死了也无颜见你啊!”她言毕,便猛地往一边作势撞去。   陆游和唐琬都吓得惊出声来,陆游大喊着拉住陆母:“娘亲!”陆母挣扎着要撞墙自尽,哭道:“我不是你母亲亲,我没有你这种不孝子!若你不把唐琬休掉,我自会寻死!”   陆游地双眼睁得欲裂,咬牙嘣声道:“这是何苦、何苦呢!”陆母瞪着他:“你休是不休?”陆游望了望茫然的唐琬。又看了陆母一下。痛苦地闭上眼睛,哽咽道:“休。我休。”   “我休——”他突然大吼起来,两行清泪,随着他的吼声而落下。   唐琬的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子晃了几晃,直挺挺地往下倒去。陆游顿时大惊失色,双手疾地抱住她:“蕙仙!”只见那张如花似玉的秀脸,已被泪水划得凄怆无比。   恰在此时,箫声响起,却是从舞台一侧传来,曲调悲哀,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大部分观众的心都异常难受,为陆游、唐琬而叹息;也有支持陆母者,觉得她此举十分正确;但无论何方,都嘘唏不已,暗感命运弄人。   箫声凄凉悲怆,似泣似诉,声声落打在心头中;一转调,又似悲叹长嘘,一幕幕美好地画面化作粉末,只剩下两行清泪。   待箫声消停,舞台上已经简单地布置了一番,有了点园林地样子。   只见唐琬与一俊俏公子从舞台左侧而出,那公子身着儒服,头束方巾,一张俊脸极是白嫩,正是婉儿所演的赵士程。她上唇边贴了两撇胡子,看起来年纪大些,目光很直,显然很是紧张。   陆游从舞台右侧而出,颌下已有山羊胡须。   这已是十年之后,陆游早在陆母安排下,另娶王氏,生儿育女,又考取了功名;而唐琬亦嫁了给赵士程,那赵士程是皇家后裔,为人宽重,对于唐琬甚是怜惜,而唐琬也逐渐平复了情伤,这天沈园开放,她与赵士程来游玩,竟与陆游不时而遇。   陆游与唐琬都呆立下来,恍恍惚惚,是梦,还是真?这十年来地相思,顿时从两人心头涌出,原来两人,从来不曾忘记过对方一丝一毫。   “娘子,怎么了?”见唐琬晃晃欲倒,赵士程急忙扶住她,温情问道。   唐琬依然死死望着陆游,不发一言,在重逢陆游的那一刻,她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陆游何尝不是?只是四目相对,纵是两人有着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却不能向对方倾诉。   赵士程顺着唐琬的目光望去,看着陆游,眉头顿时一皱,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他幽幽地叹了声,对唐琬道:“你与他聚聚吧,我先过去柳塘那边等你。”   唐琬闻言,一惊而醒,双手慌地拽住赵士程,呆道:“不要,我们走吧……”   赵士程理解她的心情,知道她对于这突然的重逢,很茫然不知所措,便想要逃离。他心中一叹,点头道:“好。”   两人从陆游身边而过,陆游浑身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张嘴便要喊住唐琬,只是话儿涌到嘴唇边,却始终喊不出。   他握紧右拳,狠狠地捶了胸口几拳,发出呯呯之声,嘶声道:“啊——”他往前奔了数步,又停了下来,茫然望着天空;那边唐琬跟赵士程在柳墉边坐下,亦是三魂不守舍,呆呆地不知想着什么。   舞台下的叹息声起此彼伏,不知何时,那凄迷地箫声再次响起。   呆立半天,陆游蓦然从怀中拿出笔墨,这笔墨是准备游兴高昂之时,作诗绘画的。他握着狼毫沾了墨,便向身后石壁挥去,一边疾写,一边大声泣念: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书罢,向天悲叹数声,把手中狼毫扔下,奋步而去。   柳塘的唐琬呆滞之色不见有减,赵士程见此,一叹道:“蕙仙,你还是去与他一聚吧。方才我看他,想来与你的心情一样。”   “我……”唐琬咬着嘴唇,心中乱麻麻一团。赵士程又劝了几句,她终于点了点头,起身往回走去。   扑通、扑通!心跳竟是如此之快,她想到马上又能听见陆游的声音,脚步不禁加快,那纤弱的身子几次险些跌倒。   她来到方才之处,哪还有陆游地身影?唐琬的心头突然沉下来,迷茫地往前走了数步,却瞥见地上有笔墨等物,她心中一惊,便往石壁望去,只见上面写着一首《钗头凤》,落款正是“放翁”两字。   唐琬慌步走去,双眸睁大看着石壁,小嘴喃念,读不至两句,泪水便从夺眶而出,滴落于地。   “莫,莫,莫……”她举着颤抖的手,伸向“放翁”两字,几次想抚下,又滞于空中,似乎有一重无形的阻隔断开。   良久,唐琬的魂魄才似回来了一些,她把地上的狼豪拾起,沾了沾墨,便往石壁上陆游的《钗头凤》旁边写上“唐琬”两字,边写边念道: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她书罢,憔悴的脸上满是疲倦之色,瘦削的身子晃了几晃,脚下一软,便昏倒过去。 ------------ 第116章 钗头凤   见得此情此景,虽知这是一场戏,但不少人依然是湿了眼眶。   在舞台一侧奏箫的李清照,柳目通红,莹泪流转,蓦然间感触良多,奏着的这首《枉凝眉》,似乎又多了一层理解。   纵是两人相濡以沫,恩爱如斯;被迫分离十年,却从未淡忘对方分毫,又能如何?不过是枉凝眉!   错!错!错!莫!莫!莫!   难!难!难!瞒!瞒!瞒!   多少的思念,多少的辛酸,才能化作这两首《钗头凤》?   情深至此,仍敌不过命运弄人。   李清照心中长叹一声,那凄婉的箫声,不知何时多了些看破的悲凉之意,到奏罢之后,她仍沉浸于方才的曲境中,默不作声,只凭清泪流出,潺脸而下。   奏曲者固然入神,那吹曲者亦为之失魂。   司马浩等人一席,平日自诩风流,此时竟然皆似二八少女般,黯然落泪。   梁磊用竹扇遮着脸,抹掉眼眶边的泪水,喟然长叹:“想不到李兄这戏儿,居然叫人如此难受!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他念着又是一叹,满目怜惜:“唐琬姑娘这些年间,过得不知多苦!那陆母真让人憎恨,为何非要棒打鸳鸯,拆散一对有情人!”   司马浩点头称是,狠狠地饮了杯酒,暗思若他似陆游那般,被父母所阻。不能与凝香在一起,岂非生不如死?他摇了摇头,驱散这个想法,道:“陆母可恶至极,就算唐琬暂时无出,那亦可让陆游纳几房侍妾继后,何苦一定要陆游休掉唐琬?”   他的这个疑问。在后来看了李天纵写地详细故事,方才明白。   原来是陆游与唐琬恩爱过头了!那两人整天儿粘在一起。踏青游玩,琴瑟和鸣,自然是好不快活;只是这样一来,陆游没心思钻研学问,前程就会被耽误了。   陆母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考不到功名,而唐琬又不育无出,便只得生生拆散有情人。   而陆游休去唐琬之后。就娶了王氏,果然生儿育女;又在满腔悲痛之下,选择了读书来麻醉自己,考取了功名。   陆母的做法,到底对或是错?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甚多为人母者,都默默觉得陆母之举无错,错的不过上天捉弄。   而李氏却哽咽欲哭。她生李天纵之时,年纪不少,生下李天纵至今,没有再怀上,李家的微词自然不少,若不是李靖坚持。她怕是早被休去。   现下看了陆游、唐琬的凄怆,以己渡人,感触不可谓不多,她望着旁边地李靖,双眼发红,轻声喃喃道:“幸好我生了宝宝,不然定是与唐琬一样。”   声音虽小,李靖却听得真切,脸上柔和下来,握住李氏的手。温声道:“夫人。我永远都不会弃你而去地。”   “老爷——”李氏感动不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舞台上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沈园重逢一节演完后,舞台上的园林布置被搬去,然后布置成房间模样,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和桌椅板凳。   只见唐琬趟在木床上,咳嗽不止;而赵士程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脸伤痛之色,他自语道:“蕙仙,你一定会好的,你一定会好地……我不许你走!”   唐琬又猛地咳了数声,她的双眸半睁半闭,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气若游丝地道:“士程,谢谢你……我、我这辈子心属表哥,怕是、怕是不能接受你的情意了,或许来世……我们再,咳咳!”   赵士程咬紧银牙,却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自从唐琬在沈园与陆游重逢之后,便整天心神恍惚,愁眉不展,他每日逗她欢乐,却仍是无用,唐琬依然日臻憔悴,悒郁成疾,最终病倒于床,宛若萧秋的落叶,将要随风而去。   她终究是不属于我!赵士程双目一紧,道:“蕙仙,我这便派人去唤陆兄前来,你定要撑着!”   “不要、不要。”唐琬摇了摇头,无力的纤手拉住赵士程,道:“我不愿、不愿让他看到我如今的样子。”赵士程眉头紧皱,道:“可是……”唐琬淡淡一笑,颤抖的手指向桌子那边:“士程,拿、拿那紫竹箫给我……”   赵士程一叹,起身拿过竹箫,把唐琬扶起来倚在怀中。   唐琬恋恋地抚摸着手中地紫竹箫,眼中满是追忆之色,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与表哥踏青纵乐。想着想着,她露齿一笑,颤抖的手生出些力气,持好箫子,嘴唇抵住吹孔,轻轻地吹了起来。   卡农的音符淡淡而出,依然是那么欢愉缠绵,恍如昨天。   “咳、咳!”猛烈的咳嗽令曲子停顿下来,唐琬的手颤了颤,竹箫跌落在床,她地双目渐渐闭上,脸上挂着一丝淡笑,隐约可听她念道: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声音渐念渐弱,最终归于平静。   赵士程惊喊出声,双目瞪得将裂,他慌忙将唐琬放趟床上,大喊道:“蕙仙!蕙仙!”   唐琬死后,赵士程终生没有再娶。   而四十年后,告老还乡的陆游又独自回到沈园。只见舞台又布置回园林模样,陆游身着朴素儒袍,头发隐于帽中,颌下白须已是长至胸口,他从舞台右侧而出,走到题有两首《钗头凤》的石壁前站定,抚须而叹。   良久,他拿出笔墨,向石壁书去“沈园怀旧”四字,一边念道: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书罢,待了一阵,他喟然一叹,又提笔念道: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写罢,他便从左侧离去,待了一阵,又从右侧出来,此时又过了数年。   他又赋“梦游沈园”两诗: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此后在陆游八十五岁那年,他又到沈园题诗曰: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这是陆游在沈园作的最后一首诗,此后不久,他便溘然长逝了。   当李天纵返回后台,而闲云居士宣布绮绮姑娘一方演出结束,随即便暴响起阵阵掌声,却少有叫好之声,大部分人都沉醉在刚才的故事、曲乐、诗词之中,哪里愿意喧嚷着扰破这意境?   “妙、妙、妙……”陆滇呆呆地坐在舞台左侧的椅子上,双目望着舞台那边,却目无焦距,心神不知飞哪里去,喃喃着:“败了,败了……”   旁边的柳清低着螓首,默默不语,只是听着陆滇沮丧无力的语调,她轻轻一叹,还是忍不下心来!她抬起头看着陆滇,温声安慰道:“陆郎,我们还未出场呢,还有机会的。”   “呯”的一声!陆滇猝然重重地拍了香桌一记,瞪着柳清,沉怒道:“什么机会!你现下说这些话,是在嘲弄于我?”   柳清闻言愣住,陆郎他、他怎么会这般想?她黛眉紧皱,咬唇半晌,声轻而力重:“在你心中,清清便是这样地人么?”   “哼!之前任我如何劝说,你都是不情不愿地样子,那乐斗断弦,亦因此而生;如今胜负已定,你却又来说还有机会!”陆滇又拍了桌子一记,咬牙切齿地道:“我倒要问你,什么机会!?”   他怎么能这样……柳清的心痛得似要裂了开,凄泪又要涌出。   陆滇想到舞斗之时,柳清与李天纵眉来眼去地情景,不禁更为火大:“柳清,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太令我失望了!”   “够了!陆滇,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柳清一呆,芳心猛地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是李公子! 第117章 柳清,我们走吧   说话的正是李天纵!只见他两道剑眉紧紧锁着,俊秀的脸上沉如死水,双目中隐有怒气冒出,那颌下白须随风而动,竟有几分威严的气势。   原来他本要从左侧返回后台,再绕回右边去,怎想走不及数步,却隐约听见陆滇的怒斥之声,心中暗觉不对,便折返而回。   听着陆滇的妄言,看着柳清的黯然落泪,纵是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不过去!何况是李天纵?他怜柳清的身不由己、惜柳清的善解人意,见得如此情景,自是又怒又愤,决不能让佳人受此委屈!   他凌厉地瞪着陆滇,冷笑一声,缓步走来。   陆滇被李天纵这么一瞪,心中竟然一突,被怒气扭曲的脸恢复过来,疑惑不定:“是你?”   “正是!”李天纵硬邦邦地应了声,话音落下,已经走到柳清面前,对陆滇视若无睹般,对她淡淡一笑,温声道:“别哭,已经没事了。”   柳清抬起泪眼凝望着他,不发一言,眸中交织着一些复杂的色彩。   可恶!他到底想做甚么!看着李天纵如此举动,陆滇躁怒不已,再看柳清凝视于他,心里的怒气更盛一层,这般旁若无人,还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低沉地重哼了声,强忍着拍案的冲动,道:“李兄,你这是何意?”   李天纵转头看他,脸色又沉了下来。打量他半晌,叹道:“陆滇,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潇洒的狂士,值得一交;岂知竟是豺狼蛇鼠,实在可笑!”他言罢,冷冷地哈哈大笑数声。   豺狼蛇鼠?陆滇闻言,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满脸愤懑:“你道甚么!”他吼了一声。想来有些不妥,声音又沉压下来:“李兄,你确是才华天纵,非陆某可比,但你便是赢了,却在陆某面前张牙舞爪、出言不逊!岂不可笑?”   李天纵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可笑地是你。”他淡淡道:“说你是豺狼蛇鼠。或许还有些抬高你了。”陆滇双目敛凝,一字一顿地道:“做人莫要这般过分!”   “谁人可分?!”李天纵立马疾声而驳,瞥了柳清一眼,想起她说不愿跳舞的疲惫样子,火气直升,道:“柳姑娘明明有心结未解,不愿挑起这花魁之战,而你不开解她不止。反而硬要请战!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战之欲,为了自己的私心,全然不顾佳人感受,令柳姑娘终日忧愁痛苦,这不是豺狼又是什么?”   陆滇一愣,被李天纵斥得心神失守。为何他如此清楚?难道是清清告诉他的!   柳清亦甚是惊讶,听罢李天纵的话,心中暗暗感激,却又生出些忧虑,看了陆滇一眼,怕他尴尬。   不待两人出声,李天纵又继续斥道:“等到这花魁战输了,仍不思柳姑娘感受,竟将败因全部推到她身上,对她加之斥责。如此冷血狠心做法。不是蛇又是什么?”顿了顿,他冷道:“败就败了。你不服气不愿接受此战果,大可以再向我挑战,我奉陪到底!可你却拿一个佳人来撒气,不是胆小懦弱的老鼠又是什么!?”   “你!”陆滇涨红了脸,瞪眉咬牙,喉咙似被塞住,硬是说不出一句反驳地话来。   柳清不安地看看陆滇,又看看李天纵,她明知李公子在理,心中却依然不忍情郎受此呵斥。她眸中隐现哀求之色,道:“李公子,莫说了!陆郎他只是一时怒火上心,才……”   “闭嘴!”陆滇瞪了柳清一眼,令她讶然停下话语,他心里真是极不是滋味儿,柳清那番话,岂非认同李天纵,觉得他是豺狼蛇鼠?!   他根本没想过让柳清痛苦难受,不过是抚筝、起舞罢了,与他一起努力战胜对方,就这么艰难么?现下好了,自己居然成了罪该万死的恶人,不!   陆滇一念至此,大声喝道:“根本不是这样!”   “哎!”李天纵一叹,道:“你到现在依然执迷不悟!你觉得不是这样,那是你太过自私,凡事以己为先,都想着别人应该如何、如何!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   他看了看柳清,柔声道:“柳姑娘不是木偶,她地世界亦不是为你而设,她与你一样,都是有着自己思想、自己情感的一个人!”   柳清双眸一亮,感受到李天纵真诚,芳心不禁痴了。这世间,真正如此尊重她、懂她的,又有几人?   陆滇却有些不以为然,女子若有了情郎,难道不应该全心全意地对待他么?看到柳清出神的凝眸,他妒火中烧,冷道:“陆某承认,输得甚不服气,但的确输了!我却不会不认。但是倘若陆某赢了,倒不会似李公子这样,跑到别人那儿说些漂亮话!”   “哈哈哈!”李天纵不禁摇头失笑,叹道:“只有你这种好胜之徒,才会这样视胜如命,输了就要发狂!罢、罢、罢,既然陆兄如此看我,我还有何话来?”   他真是不愿与陆滇多言下去了,换作是别人,定会跟陆滇一样,觉得女人不必有自己想法,全部想着夫家就够了;而他从现代来,思想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下去也没意思了。   “请便!”陆滇哼了一声,冷硬道。   李天纵淡淡一笑,也不去管陆滇了,望着柳清道:“柳姑娘,我们走吧。”柳清不由怔住,顺着他的话问道:“去、去哪?”李天纵笑道:“离开这里!”   说罢,不等柳清应答,他便上前捉住柳清的纤手,把她从方椅上拉起来。   见李天纵竟抓着柳清地手,陆滇如何不怒!他咆哮如雷:“你这混账!放开清清!”猛冲过来,便要拉开柳清。   柳清极是不知所措,一脸慌乱。   “滚!”眼看陆滇的手伸至身前,李天纵双眸一凝,空着的右手陡然贴住陆滇的手腕,使劲一送,便听见陆滇痛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陆滇握着剧痛的左手,暗暗咬紧牙齿,却“啊”的一声,右手挥拳甩向李天纵。   拳风未至,李天纵就出手格开,任陆滇如何使力,拳头都无法再进一步,李天纵冷哼一声,反手抓住他的右手,看似轻轻一扭,陆滇便发出一声宰猪般的惨叫。   “啊——”陆滇抱住右手,痛得眉目皱作一团,他早就该知道了,李天纵连叶枫都打赢,一身武力十分高强,他一个文弱书生,又如何能抢回清清!   一种深深地挫败力爬上陆滇心头,转瞬蔓延全身,令他满脸沮丧,他瞥了瞥柳清,低头一叹!   “陆郎!”柳清惊呼出声,就要扑过去,奈何被李天纵拉着,又挣扎不脱。   李天纵早有分寸,两次的还击都不足以让陆滇受到什么伤害,也就是痛一阵罢了。他看也不看陆滇,对柳清道:“柳姑娘,我们走吧!不必理会他。”   柳清咬着那薄嫩的嘴唇快破了,芳心乱麻麻的,挣扎着,李公子的真诚她能感觉到,但他还有甚么意思,她却捉摸不透,跟他走么?又能走到哪里去,终究,还是要回忘忧楼的。   李公子是个好人,但她没有福气,这短暂地美好,也不应该拥有的!因为那不是她的东西,她不能拿。   她摇了摇头,用力挣脱着被握住的手,望着李天纵的眼睛,轻声道:“公子,清清还要与陆郎登台,不能跟你走。”李天纵面不改色,神态依旧地看着她,笑道:“真不随我走?”   柳清又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那双水眸早已黯然。   陆滇心头一喜,清清还是向着他的!他方要说话,便听到那边李天纵哈哈一笑:“那就随我跑吧!”   陆滇闻之愕然,只见李天纵拉着柳清往后台奔去,柳清一时反应不及,便趄趄趔趔地跟在后边,走了数步,她又喊道:“李公子、停一停!你放开我吧……”她不断软语哀求着,但李天纵依然如故。   清清!陆滇颓然坐落在方椅上,失魂落魄地望着远去的两人,他很想跑过去把柳清拉回来,但那双脚儿,却怎么也生不出半点力气。   败了、败得很惨,或许,他真的不该挑起这场花魁之战。   陆滇拿起几桌上的茶壶,仰头便倒,清茶落入嘴巴,一时间,满口苦涩。 ------------ 第118章 胜负   舞台上迟迟没有人出来,观众们都疑惑地讨论着,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见柳姑娘出来?一时之间,嗡嗡之声响彻柳河。   一个清秀的丫环满脸慌急,脚步匆匆地走到裁判席边,对闲云居士耳语几句。闲云居士闻之微微变色,白眉皱了皱,抚须叹道:“如此,倒有些扫兴儿。”他饮了杯清酒,便起身往舞台而去。   众人皆发出一声奇怪的“咦”,怎么是闲云居士登台?   “诸位,柳姑娘的身子忽感不适,无法登台演出;所以这第三回合,由绮绮姑娘胜出!”闲云居士大声宣布道,话音未落,台下观众便炸开了。   柳姑娘身体不适?怎么会有这么巧!不论是达官贵人,或是市井百姓,都七嘴八舌地喧嚷起来。定然是忘忧楼一方见势不妙,便是演出了亦无胜算,就作出如此抉择。   只是这样临阵脱逃,众人却是为之不齿的,就算明知会输,也要战上一战啊!现下真是扫兴至极。   不知何人首先喝倒彩,顿时间嘘声尽起。呆坐在舞台左侧的陆滇恍若未闻,他如今被巨大的挫败感所缠绕着,哪儿还会去理甚么嘘声?   舞台中央的闲云居士伸手压了压,嘘声只微弱了一些,他重重地咳了咳,提腹深吸,中气十足地道:“老夫宣布,今夜柳河花魁战,第一回合「乐斗」,百花画舫的绿绮姑娘胜;第二回合「舞斗」。忘忧楼地柳清姑娘胜;第三回合,因柳姑娘退出,绿绮姑娘胜;百花画舫的绿绮姑娘,赢得了花魁战!”   那些嘘声立马被掌声、叫好声所掩没而消失。热烈的掌声持续不断,直至百花画舫的老嬷与绮绮姑娘登台道谢,方才渐渐消停。   不过众人却又有了一个疑问?何以不见了李公子呢?都猜他留在后台,只是后台间的熙云、婉儿等人。亦是迷惑不解,不知李天纵去了哪儿。   听前来通报的丫环说。李天纵携着柳清姑娘,从后台的小径,往柳河外面走去了。   “表哥究竟在作什么啊?”李清照鼓着两边粉腮,气呼呼的娇俏样子,在厅中渡来渡去,嗔道:“怎么忽然间,跟柳姑娘跑了!这里头定有古怪。”   厅中熙云、婉儿都坐在椅子上。熙云淡笑不语;婉儿的俏脸则有些担忧之色,圆溜溜地杏眼不时往厅外瞟去。   李清照颦着柳眉,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右手握拳不停捶着左手。想了半晌,她忍不住轻哼了声,道:“之前那柳姑娘无端端来找表哥,我就觉得不妥了!不过真是奇怪,表哥不是说。他与柳姑娘还是初次见面么?”   “想不通啊!”她嘀咕了句,抬眸望向熙云,嘻嘻问道:“熙云姐姐,你觉得呢?”   熙云微微翘了翘樱嘴,道:“公子行事向来出人意表,我也猜不透;不过公子为人虽然随性洒脱。却很有分寸,所以这事定有个中原因的。”   李清照认同地点了点头:“熙云姐姐说得没错,只是这到底是何原因啊?”熙云轻笑一声,道:“这原因啊,应当与柳姑娘有关。”李清照闻言不禁扑哧一笑,翻白眼道:“那是自然啦!熙云姐姐你别卖关子了,快揭开谜底吧!”   婉儿听得云里雾里,满脸疑惑,都快被她们两人绕晕过去了。   熙云的凤眸里满是笑意,拈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笑道:“一男一女。忽然间跑了,是什么呢?”她顿了顿。轻轻道出两个字:“私、奔。”   婉儿惊了一惊:“少爷与柳姑娘私奔?”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对来,少爷是什么身份啊,用得着私奔么?而且、而且柳姑娘是与陆公子好的,又跟少爷什么事了?想到这,她挑起眉,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猜错啦?”   “哎,婉儿,熙云姐姐她说笑呢!”李清照摆了摆手,娇笑了两声:“还真有点像私奔,表哥到底搞什么鬼啊!”   熙云掩了掩嘴,淡笑道:“恐怕公子不让柳姑娘出战这第三回合,所以就拉着她走了。”婉儿奇道:“为什么啊?就算柳姑娘出战,少爷也会赢的!”   熙云摇了摇头,道:“不关输赢的事,我想应该是柳姑娘自己本身便不愿出战的,但是碍着陆公子,却要勉强自己,公子看不过眼,便管了这事。”   “经熙云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相通了。”李清照点头思索了阵,道:“舞斗之时,公子为何无端端要为柳姑娘伴乐?怕且也有这原因在内!”   此时,一身白衣地绮绮在兰儿的陪同下返回偏厅,李清照忙迎上前问道:“绮绮,那个陆公子怎么样?可有看到?”绮绮一怔,想了想,答道:“我并没怎么留意,不过似乎陆公子很失魂的样子。”   李清照点头不语,若有所思。   “哎,李公子呢!李公子在吗!?”忽然,厅外有一个嬷嬷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说话,她不待众人反应,已经迈步进来,嚷嚷不断,手中绢帕上下飞舞,操着大嗓子:“恭喜绮绮姑娘啊!赢得花魁战,全赖李公子啊!这下百花画舫在柳河是名副其实的魁首了,有劳李公子啊!不过呢我不是百花画舫的,哦哦,我是极乐画舫的,想邀请李公子日后到咱们那坐坐,只要李公子肯来,酒水费一律全免,要点哪个姑娘就哪个,极乐画舫决不会多吱一声;要是对嬷嬷我感兴趣,嬷嬷也会舍身相陪……”   熙云等人闻言大汗,李清照连忙推那嬷嬷出去,呸呸道:“去、去、去!你这人说什么呢,不许打我表哥的主意!”   嬷嬷贼心不死地回头张望,她却不知李天纵早已离开戏台,依然大喊道:“李公子啊——极乐画舫全体姑娘都在等着您地光临啊!李公子——” ------------ 第119章 柳清   一波波的掌声从后面的戏台传来,随着渐行渐远,叫好之声亦变得越来越小,直至隐约可闻。   那些外围的平民观众,都一心留意着舞台那边,却没有想到,李天纵居然会拉着柳清,从他们身边而过。   “奶奶,你说李公子为何没有登台致谢呢?”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疑惑:“真不知道李公子现下在作什么……”   李天纵闻言,微微一笑,紧了紧柳清的纤手,往她双眸望去,轻声唤道:“柳姑娘。”   柳清一直低垂着螓首,双目茫然中闪烁着复杂之色,此时听见李天纵轻唤,眸中划过一丝亮光,翘唇一笑,淡淡应道:“李公子唤我清清便可。”   李天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拉着她的手慢步而去。   路上两边摆满档摊,冰糖葫芦、烧饼、水果,应有尽有,皆是些流动性的卖货人,见今天花魁战,早早就过来霸占好摊位,做起买卖来。   围着戏台的百姓少也有近千,免不了一时嘴馋,是以这些小贩的生意都甚不错,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画糖人还嫌生意不够,一边挥动着手上活儿,一边大声吆喝,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柳清也随声望去,只见那些食客手拿着各式形状的糖儿离去,不禁多看上两眼。李天纵知道她对那些糖生了兴趣,便拽着她向画糖人走去。笑道:“想看就去看清楚些。”柳清看了他一眼,柔柔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近画糖人,顿觉一股热浪迫来,那画糖人吆喝不断,原来早已大汗淋漓。画糖人见他们没有买,便笑劝道:“公子、小姐,不来尝尝么?在下手艺你们都见到了。可不含糊!”   李天纵看柳清有些心动之色,想了想。便道:“好!只是你得让我来画。”柳清讶然看着他:“公子,你还会画糖?”   在这里看了一阵,李天纵便看通了其中一些技巧,要画点什么,倒也不难。他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只是画糖人有些犹豫,想来是怕李天纵弄坏了他的生计工具。   李天纵见此,便从腰间钱袋取出十个铜板来。足是一根糖价钱地数倍。那画糖人接过铜板,眉开眼笑,立马将小汤勺递给李天纵:“公子请便。”   李天纵拿着小汤勺,往炉子里舀起些溶化了的糖汁,然后往石板上浇去,只见他铸得龙飞凤舞,糖汁落在石板上,却是一个飘逸的字。   “清。”柳清轻轻念了声。一笑道:“公子的书法真好。”   画糖人不懂什么书法,连这个字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只是听了柳清的话语,也随之夸道:“是啊,这字儿写得真好!”   李天纵呵呵一声,待了一阵。等糖汁冷却凝固后,他拿过小铲刀将石板上的“清”字铲起,粘上一根竹签,递给柳清道:“喜欢么?”   柳清点了点头,微露皓齿,嫣然一笑道:“谢谢。”她拿着这根糖,看着看着,却不舍得吃了。   两人离开画糖人档摊许久,走了数十步,也不见她吃上一口。只是轻轻转动摆弄着。双眸中有些发甜。   李天纵笑道:“吃吧,又不是什么珍宝。下次再画就行。”柳清摇了摇头,道:“我想再看看,吃了就没了。”   此时两人已进入到柳河繁荣的路段,旁边青楼花馆、食肆酒家,人客络绎不绝,熙嚷之声不绝于耳。柳清望着街路上地人流,有些恍恍出神。   “你没有看过这柳河的夜景么?”李天纵见她这么一副样子,不禁问道。   柳清也不知望往何处,轻叹一声:“晚上正是一天生意最盛之时,我得留待忘忧楼中,接待客人。”她茫然地看着花馆外那些招客地姑娘,续道:“哪有机会游这柳河……”   她说着蓦然一笑,道:“说起来,我在柳河长大,至今却还很是陌生,去过的地方只有忘忧楼几处。”这里边自然有她缠脚的原因,走路起来轻摇微晃的,走太久又会酸痛,便越发少了这出行。   李天纵似是没有看到她的落寞,大声笑道“那今晚我们就好好地游上一游吧!”柳清也展开了笑颜,点头道:“嗯!”   两人尽往感兴趣之处而去,看看买卖,或赏赏风景,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李天纵的才学自不必多说,所说之言,多是柳清没有听说过的,却很有道理,还有那些新奇事物,都无不说明他地学识,令柳清对他愈加的钦佩崇敬;而李天纵亦有些惊讶,没想到柳清学识丰富,而且对于他的心思很懂,知道他要说什么,似乎两人认识了许久。   相处不过半天,两人的关系便从陌生人,转作无所不谈的知己,还似乎有些微妙。   “清清,怎么了?”李天纵忽见柳清的脸色差了些,便关切问道。   柳清对他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走了很久,我的脚有点痛罢了。”看着李天纵眼中的怜惜,她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事地,我都习惯了。”   李天纵也没多说什么,左右一顾,指着一家酒楼道:“我们先到那里歇息一阵吧。”   “不,再走走!”柳清连忙急声道。李天纵皱起眉头:“可是你的脚……”柳清打断他道:“再走一会吧,好么?”她的语气中,隐带哀求。   李天纵叹了口气,点头默语不言。   两人没有再去逛那些档摊,而是在柳树边走了一阵,看着柳河中的画舫、蓬舟,还有那些柳树的倒影。静静地,谁都没有说话。   微风吹拂,扬起柳清耳边的垂发,她突然道:“我以前不叫柳清地。”她望着河中的柳树倒影,追忆道:“那时刚进忘忧楼,我跟着嬷嬷出来买胭脂,看到柳河中柳树的倒影,就跟嬷嬷说‘嬷嬷你看,那河里的柳树倒影真清啊!’嬷嬷听了,觉得「柳清」这名字好听,而且适合我,之后我就改叫柳清了。”   她轻声一笑,双眸看了李天纵一眼,又马上移开,仰望着星空,淡淡而笑:“柳清该回忘忧楼了,不然嬷嬷她们会担心的。”   李天纵几欲说话,只是看到柳清澄澈的眼神,便知道她的心意,他心中一叹,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柳清折了身边柳树的一枝柳絮,深深地凝视着李天纵,双手捧着递给他:“谢谢你,李公子!” ------------ 第120章 拜堂   柳河间锣鼓喧天,一支喜气洋洋的队伍,缓缓地走过。   只见那家丁奴仆开道,乐手吹奏着迎亲曲子,中间一顶四人抬的大花轿,旁边媒婆与数个丫环跟随侍候着。   那花轿朱漆贴金,雕刻着“八仙过海”、“麒麟送子”等图案,华丽而精致;再看那轿帏,却是最上等的绫罗,上边绣着一个“禧”字,旁边则是各式吉祥图案,刺绣的工艺精湛细腻,图案犹如活了一般。   如此一顶高贵轿子,定非平民百姓所用,却不知轿中新娘,是为何人。   队伍浩荡而过,行人都让路开来,驻足于路边,皆轻声嘀咕议论着,不少更是指指点点,语气中颇有嫉妒之味。   细听之下,方知原来这轿中新娘,正是前些天在花魁战上,风头大出的绮绮姑娘。这绮绮姑娘乃百花画舫的魁首,卖艺不卖身,前段时间与横空出世的大才子李天纵好上,如今正是李天纵替她赎了身,并且纳作妾。   虽然绮绮姑娘的名分是妾,但李天纵却用正妻之礼迎娶她,这也让临仙不少人议论纷纷,那些向来看不惯李天纵的黄夫子、朱夫子,更是挥毫疾书,痛斥李天纵此举败坏风气。   不少妒忌李天纵艳福的人都附和赞同,只是李天纵是总督之子,却没有人敢来闹事的。   “哼!”呯的一声,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破作数块。柳河一家酒楼厢房中,林轩站于窗边,望着下边路上地那顶花轿,双目敛紧,愤怒之气将欲溢出,他咬牙切齿,重重地捶了窗框一拳。   他痛得皱眉瞪目。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骂道:“晦气。晦气!”他提起酒壶倒了杯,仰头一饮而尽,连饮了几杯,仍解不了心头愤恨,他索性以壶作杯,痛饮连连。   绮绮明明是他的!这个事实全临仙的人都知道,如今她却跟了李天纵。这叫他的颜面往哪里搁!林轩越想越气,忍不住怒骂出声:“贱人!”   他想起花了这么多心思,连绮绮的手都没摸着;而那李天纵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三两下就夺去绮绮,快连临仙第一才子地名头也夺去了!   奈何李家势大,他只能苦咽着这口闷气!一思至此,林轩郁闷至极。一把将手中酒壶摔出去。   呯——酒壶粉碎于地,壶中清酒溅起大半,正巧叶枫走进厢房来,溅得他满脚都是。   叶枫紧皱双眉,怒道:“子昂,你摔我做什么?”林轩一哼:“是你自己倒霉!”   再说酒楼外面。花轿徐徐已过,沿着柳河边,一直敲锣打鼓、喜乐喧天,来到李府大门附近。   李府大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见到花轿到来,顿时响起一阵欢呼之声。接轿的人立马点燃鞭炮,呯呯啪啪地响得不停,撒得满地红色碎屑。又有管家捧着封赏,给轿夫等人。而一些小红纸封则撒在门前。让那些顽童小孩哄抢。   虽然人声鼎沸,但李府大门却是紧闭着。这正是礼数之一,称为“闷轿”,又叫“捺性子”,是为表现夫门家规地威严,压压新娘的性子,意要新娘此后服从丈夫和公婆。   花轿停在门前,待了许久,才见大门缓缓打开,只见一个穿着喜服的童子手捧一只红漆喜盘,盘里装着两个大红桔。他走到轿前,献给轿中新娘,敬请其下桥。   此时,未等轿内绮绮露面,一身新郎装饰的李天纵上前狠狠地踢了轿门一脚,这亦是礼数,正是“踢轿”,意在新娘面前表现丈夫的权威,使其今后千依百顺。   以正妻之礼迎娶绮绮,是李天纵争取多日的结果,这些礼数对绮绮来说,是最值得感动和珍惜的东西,所以他完成得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含糊。   踢过轿后,绮绮慢慢地弯身出轿,只见她凤冠霞帔,璎珞垂旒,穿着红色喜袍,百花裥裙,红色绣花鞋,娇艳无双,绽放着最美丽地一面。可惜那娇颜被那艳丽的大红盖头所遮,也只有新郎才有福气能一见了。   新娘一出,场面更加热闹,小孩们欢呼雀跃,鞭炮响个连连,道喜之声不绝于耳。   媒婆丫环上前搀扶着绮绮,往李府里边走去。新郎新娘直入至花堂前,献香叩首,乐手奏起喜乐,与爆竹之声混合一起。   焚香完毕,两人在众人的围绕下步入花堂,只见李靖与李氏坐于高堂,李靖一脸沉着,只有细观那双目,才能发现里头的喜意;而李氏则欢喜溢于言表,乐呵呵地不停。   媒婆一通说辞后,便见新郎新娘跪下,向着堂外方面一拜,媒婆扯着嗓子道:“一拜天地——”   接着两人对着高堂上的李靖、李氏拜下,媒婆扯嗓子道:“二拜高堂——”李氏一脸满足的欢愉慈爱,看着儿子英姿勃发的样子,心中欣慰道:“宝宝真是长大了。”   拜过高堂后,两人起身相对,媒婆又道:“夫妻对拜!”   只见绮绮浑身似乎微微一颤,大红盖头有点起伏,螓首缓缓地拜下去,被盖头所遮的双眸,早已湿润多时。   在堂边看着李天纵、绮绮对拜地情景,一身俏装打扮的婉儿满脸抑不可止的钦羡,脸颊微微涨红,一双杏眼痴痴地望着李天纵,梦呓地喃喃道:“若我也有这么一天,怕是马上死了也愿……”   她身边的熙云亦是满腹羡慕,但不似婉儿般出神,对她的话听得真切,不禁拽了拽她,颦眉低声斥道:“婉儿,你胡说什么呢!今天是公子的喜日,别说那些不吉祥地字眼。”   婉儿惊醒过来,俏脸顿时血色褪去,变得苍白如纸,她慌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连连打着自己的小嘴,垂头自责道:“我、我……姐姐,怎么办?”   熙云左右一顾,见没人留意到,才松了口气,拉着婉儿低声道:“掌过嘴就好了,没事的。”婉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依然有些愁绪。熙云温声安慰她道:“妹妹,姐姐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婉儿望着拜完堂,送入洞房的李天纵和绮绮,杏眸圆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 第121章 花开   已是入夜之时,圆月皎洁,星辰淡淡,倒映在荷塘之上。蓦然“咚”的一声,荷塘上荡起大片涟漪。   只见游廊上一个大红灯笼下,雕栏边倚着个俏装少女,那少女出神地望着荷塘,樱嘴似乎在撅着。清风徐徐拂过,廊边紫藤萝的絮起轻舞,淡香溢满游廓。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往那边的无为居遥望而去,柳眉颦结。   “表小姐?”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相唤,少女惊了一惊,娇躯微微一颤。她转身看去,原来是个丫环,那丫环双手捧托着一个锦盘,神情疑惑。丫环问道:“表小姐,你站在这儿作什么?有什么要婢子帮忙么?”   李清照摆了摆手,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她躲避着丫环的眼神,脸颊发红,讪笑道:“就是,逛逛、逛逛!”她说罢,便掉头跑去。临出游廊前,又回头望了无为居一眼。   丫环困惑不解,摇了摇头,快步而去。   李府依然热闹不减,宾客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又有莺歌燕舞,管弦作乐,当真喜庆非凡。   便是在无为居中,亦能隐约听见那些远远传来的声音。此时喜房里只剩下李天纵、绮绮两人,那些婆子丫环,都已经出了去。   那张雕花八步床盖着喜红色的帐幔,中间端坐着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那美人身姿玲珑。双手端放在裙上,穿着绣花鞋的双脚踏在床边地平,她地俏容依然被红色盖头遮掩着。   李天纵站在床边几步之外,望着坐在床上的绮绮,细想着与她初识至今的种种,想起那张沾满眼泪的宣纸、那首惆怅哀伤的诗,心中又被怜惜之情所填满。   他永远不会忘记。给绮绮赎身的那天,她那又哭又笑的样子。那双杏眼前所未有地清澈明亮,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我会给你幸福地!李天纵淡淡一笑,紧了紧手中的玉如意,走到床边,挑起那红色盖头。   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在烛光的照映下,慢慢地出现在眼前。   细长弯弯的柳眉。下边一双宝石般俏丽的杏眼,小巧尖挺的瑶鼻,粉嫩地樱嘴,皆嵌在这张精致的瓜子脸上。脸上施了些粉黛,较之往日更为娇媚动人,被李天纵细细打量,她睫毛轻颤,满脸羞意。不敢去碰触他的眼神。   李天纵看得心中大动,都道这女子最美丽的样子便是在成亲之时,如此看来,不假!他往床边坐定,握着绮绮的纤手,温声笑道:“绮绮。怎么不说话?”   绮绮羞赧地瞥了他一眼,蚊声道:“我、我不知说些甚么好。”   轻轻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抚着那修长葱白的玉指,李天纵问道:“你可喜欢今天的婚礼?”   绮绮闻言,那羞涩便全没了,抬眸望着他,满目感激,道:“绮绮一个妓人,却能得到公子如此厚待,已是天下间最幸运之人。还有什么不喜欢地?若再不满足。怕要遭天谴!”   李天纵伸手掩住她的樱嘴,摇头道:“别说难听话儿。你是知道我的。并不歧视妓人!你虽然名为妾,但在我心中,只要是我的女人,我就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妻妾一样!”他说着笑了笑,道:“还有,以后叫我相公。”   绮绮痴痴地望着他,双眸渐渐湿润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娇脆地唤了声:“相公!”   不愿让她在这大好日子落泪,李天纵想了想,把她搂进怀中,往她玉耳边轻轻一吹,逗她道:“绮绮,你可知这新婚之夜,要做些什么?”   绮绮立马羞红了脸,这事儿她怎会不知,只是又如何答得出口?她见得李天纵的促狭,便也笑道:“绮绮不知。”   “我也不知,这下坏了,该如何是好?”李天纵故意皱着两道英眉,愁道:“但我听那婆子说,似乎要做些什么的!”绮绮娇羞地低着头,也不搭话。李天纵嘀咕了几句,忽然似是想起什么:“呀,对了!”   只见他起身落床走去,绕过围屏,声音传来:“那婆子说,要做地事都记载在这个锦盒里!咱们且看看是什么。”   绮绮的芳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那锦盒中装着何物,不猜亦知,难道她便要与公子一起看那些……   她正想着,李天纵已经拿着锦盒坐回床上。他笑着对绮绮摇了摇手中锦盒,然后道:“不知道是什么呢!”一边说着,将锦盒揭开。   只见盒中装着一张光滑的绸缎,绸缎上绣着各式花妖精打架的姿势,正是春宫图!   绮绮往那图中一瞧,便立马移开目光,脸上滚烫烫的,已是羞不可言。她虽然出身柳河,但卖艺不卖身,这些东西也接触不多,现下看着那千奇百怪的姿势,一想她要与公子那样,便心如鹿撞,快要喘不过气来。   李天纵看得绮念横生,但并非猴急之人,依然逗她道:“绮绮,你看这图是什么意思啊?”他拿起春宫图往绮绮眼前晃荡,笑道:“你看看,知道图上这些人在做什么么?”   “相公……”绮绮羞得再也忍不住,扑进李天纵的怀里,滚烫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轻声哀道:“你就别逗绮绮了。”   话音未落,她便嘤咛一声,只觉得臀处传来阵阵怪异的感觉,听到李天纵说:“那就让相公好好疼你吧!”   李天纵将她地凤冠、绣花鞋除去,接着把她放倒在床上,手一拉,红色帐幔便落下,遮盖着八步床。   床内光线昏暗,李天纵压在绮绮柔软地娇躯上,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水眸。绮绮没有躲开,而是痴痴地享受着这一眸地深情,浑身发热,似乎要融化了。   良久,他俯下头去,温柔地吻住那两瓣薄嫩的嘴唇。绮绮微微张开樱嘴,香舌稍伸,与李天纵的舌头缠绕,就像卡农的音符一样,欢快地缠绵在一起。   两人吻得将要窒息,方才分开,一丝晶莹的垂涎依然相连着他们。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我替你解衣。”他解开绮绮的腰带除去,把百花裙往下拉脱而去,顿时像有了颗夜明珠般,床内更加明亮。却是那两条雪白无瑕的大腿,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李天纵的手在腿上缓缓抚着,只觉嫩滑无比,令人爱不释手。   绮绮的喘息重了些,为气氛更加旖旎。   抚了一阵,并没有去脱她胯间的亵裤,而是把上身的喜服脱去,露出抹胸来。抹胸上绣着吉祥的图案,底下酥胸起伏不定,煞是诱人。   绮绮娇羞无限,心头一片空白,只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往李天纵看去,忽然瞥见后边床廊边摆放着一盆百合花,顿时惊呼道:“公子,等等!”   李天纵正要解开她的抹胸,闻言疑惑地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绮绮睁圆杏眼,指着那盆百合花道:“那里有一盆百合!”李天纵转头望了望,道:“嗯,确有一盆百合。”说着便要继续方才的工作。绮绮双手抱住酥胸,摇头羞道:“相公,这、这会被那盆百合看了去的。”   李天纵不禁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以前自己欺骗她说花卉有灵魂,她完全相信了,现在是不想身子被那盆百合看了!他不禁哑然失笑,但并不能揭穿这个完好的谎言,便道“百合花乃是云裳仙子,高雅纯洁得很,定不会偷看咱们的;再说了,便是被它看了去也无妨,好叫它知道我们有多恩爱。”   “可是……”绮绮还待说什么,抹胸却已经被李天纵解了去,他往抹胸嗅了嗅,笑道:“好香。”绮绮顿时羞得芳心大乱,百合花一事也忘了说了。   把她挡在胸前的双手拿开,只见酥胸高高耸着,形状极美,娇嫩雪白,乳尖两颗粉红樱桃,早已悄然挺立。   李天纵探手握住一只椒乳,轻捏慢抚,不时又拨拨乳尖,就像在鉴赏一幅珍画、一件古董,细细地欣赏把玩着。   绮绮一阵阵的颤抖,紧咬着银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她两只脚丫极不自然地扭来拧去,不堪挑逗。   弄了半天,他低头把一颗樱桃含住,又像在品尝一道佳肴,吸吮咬嚼。那娇小的樱桃被如此蹂躏,变得越发鲜红,旁边的酥胸亦起了些粒粒。   绮绮终于忍耐不了,“嗯”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呻吟声又娇又妩,比她抚奏的任何乐曲都要好听。   李天纵听得欲念大生,尽管这椒乳叫人迷醉不已,但他还是放了开,撑起身来,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绮绮的杏眼关睁半闭,看着他那结实健壮的身姿,芳心又是一阵狂跳,等再看到他胯下的凶物,却有些害怕……   “绮绮,待会忍耐一下。”李天纵对她温柔一笑,把她的两条玉腿抬了起来,褪去她的亵裤,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白绢垫放在她身下,挺着那凶物对准她的幽谷。   绮绮对他亦报以温柔一笑,只是很快柳眉便皱作一团,两排皓齿几欲咬碎。   待了一阵,带着痛楚的呻吟声便从八步床内传出,那盆百合花,静静地听着这曲动人乐章。 ------------ 第122章 醉酒   檀桌上一片狼藉,菜肴没怎么动过,酒壶倒在桌上,壶嘴尚有酒水流出,滴落在桌。   桌边圆凳上坐着一个儒服少年,满脸醉红,双眼迷离地游走着,他打了个酒嗝,手中酒杯往口里嗑了嗑,呆滞地喃喃:“没酒了、没酒了……”   他睁大醉昏昏的双眼,扫视了桌上一圈,惊喜地拿起酒壶,急忙抬起倒酒,只是壶嘴却再落不下半滴酒来。他皱紧双眉,用力地摇着酒壶,依然没有半点酒,他顿时一脸怒容,嘶骂道:“连个酒壶也来欺侮我!”   呯——   酒壶重重地落地而碎。少年没有去看一眼,仍不消气,一拳捶在檀桌上,双眼有些发红,咆哮如雷:“酒呢!酒呢!小二,酒呢——”   在厢房外听到动静的小二慌忙走进来,一瞧这情景便哎哟一声,道:“陆公子,您喝醉了!”他苦脸看着地上的破壶,道:“要不小人打个信儿给陆府,派人来接您回去?”   “混账!”陆滇抬头怒视于他,呵斥道:“我有说要回去吗!酒呢!给我酒!”   小二见他醉成这般,便劝道:“陆公子,可是你已经饮了不少了,不如……”他还没说完,额头便挨了一记,却是陆滇掷了个酒杯。   陆滇怒道:“诸多废话作甚!我让你上酒便上!”大声喝呼之下,酒气上涌。令他整张脸都红通通的,他晃了晃,又喃喃道:“本公子自有分寸,嗝!何时轮得到、轮得到你来劝说。”他摇了摇头,笑道:“简直放屁,放屁!”   小二好心好意地相劝,却遭此耻笑。不禁满腹怨愤,轻哼了声。扯长声音:“好嘞!陆公子要饮,便饮罢!”他转身出了厢房,又呸了一声,嘀咕着骂骂咧咧:“这副鸟样,还是劳什子临仙四才子!想赢李公子?一万年还嫌早呢!”   厢房安静了下来,陆滇的头脑亦有点清醒过来,他敲了敲额头。蓦然喟然一叹,双拳又握紧。   上回文斗败给飞将军杨玉,他还能给自己托说年龄差异,自己到了杨玉年纪,未必输于她!可是这回败给李天纵,他却逃无可逃,半点机会都没有,输得彻彻底底!   若只是输了比赛。他也不致如此烦闷,只是柳清和李天纵的关系,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狠狠地扎在那里,只要一见到柳清便让他发狂,怎么剔也剔不掉!   究竟是什么心结、究竟他们之间都说什么。做什么了!?   陆滇抓着脑袋一顿乱摇,依然是想不出半点头绪,他“啊”了一声大喊,怒道:“酒呢、酒呢!”   “来了、来了!”小二提着两坛酒步进厢房,把酒放在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道:“陆公子,你的酒来了。”他临出厢房前,又看了陆滇一眼,心中暗想:“饮吧饮吧!最好醉死你。”   陆滇一看到那两坛酒,便双眸一亮。急忙抱过一坛。拍开泥封,仰头便饮!酒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湿衣襟,弄得满身都是。   他呆呆地望着酒坛,半晌无语,打了个嗝,才喃念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他对着酒坛,问道:“清清啊清清,我如此喜欢你,对你百般宠爱,你、你为何还不听话!?与那姓李的说什么,混账!”   说着说着,他露开苦涩的笑容,又往口中倒了些酒,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忽而又咬牙切齿,愤恨道:“柳清,你这贱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照沟渠啊!”他越饮越醉,神智已是不清,嘴上也不知道喃念着什么。   恰在此时,叶枫亦在这家酒楼准备用膳,路经陆滇所在地厢房,听见他发癫之声,叶枫便驻步下来,往里边探头一看,果然是陆滇。   陆滇高傲,向来不屑叶枫之流,两人关系可谓极差。是以前些天的花魁战,谁胜谁败,对于叶枫来说,都是件值得称快地事。   他现下见陆滇醉酒发狂,不禁心中大喜,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向随从使了使眼色,道:“在这等我。”言罢大步而进,丑脸上满是笑意。   陆滇抬眸瞥了进来的叶枫一眼,醉得有些认不出是谁来,矇矇眬眬间,好似是李天纵,又好似是柳清。他冷笑道:“是、是你……”   叶枫走到他跟前,啧啧数声,嘿嘿笑道:“正是本少爷。怎么样?陆滇,你也有今天喽!”他摇着手中纸扇,另一只手提起那坛空酒瞧了瞧,笑道:“饮闷酒啊?输了不服气?哈哈!”   “你!”陆滇霍然而起,指着叶枫怒道:“欺人太甚!”叶枫吃了一惊,还未作声,又闻陆滇咬牙道:“姓李的,莫以为赢了陆某一次,便可以恣意羞辱于我!”   叶枫先是疑惑着皱着眉头,随即又展开来,顿时哈哈大笑,原来这陆滇把他当作是李天纵了!他笑道:“傻子!手下败将,辱你便辱你,我还要辱柳清那小娘皮呢,哈哈!”   陆滇双手猛地提着叶枫衣领,怒道:“你!”叶枫正要拨开陆滇,却听他说:“那天你跟清清都做什么了!快说啊!”   叶枫闻言顿时停下手来,他隐约觉得这里边大有文章,想了想,才道:“没做什么啊?你觉得我们做什么了?”   “你,欺人太甚!你若然与清清没什么,她怎么会整天失魂?对我冷淡如水!贱人、贱人……”陆滇吼了一通,头晕目眩,再也没力气提着叶枫,双手松了开来,跌坐在圆凳上,倒向檀桌。   难道……叶枫双眸一转,嘴角扬起一丝阴险的微笑。 ------------ 第123章 谣言   叶枫兴冲冲地快步而入,一脸笑意地看着林轩,道:“子昂,好消息、好消息!”他得意地嘿嘿几声,往席间坐定。   此厢间的檀木桌边,只坐着林轩一人,正慢饮着闷酒。见叶枫如此,他只抬眸瞥了瞥,目光便又回到美酒上,淡淡地应道:“什么好消息?”   叶枫受此冷待,心里甚是不爽,暗道那消息只有他知道,还敢这般对他!他轻哼一声,摇着纸扇,慢悠悠地道:“可以令李天纵、陆滇二人声名狼藉的消息。”他顿了顿,斜睨到了林轩的激动,心中得意更甚,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只是既然你不感兴趣,那我便不说喽!”   林轩虽然满怀激动,不过听了叶枫的威胁话,却冷静下来,两眸一转,心中大定,笑道:“那便不说了。”饮了杯酒,轻声嘀咕道:“什么消息,且怕是小题大做……”   他料定叶枫这人心里藏不住事,若软语相求,叶枫说不定越加嚣张得意,卖着关子;要是不去理他,他反倒会忍耐不住。   果然,叶枫见林轩依然在不徐不急地饮酒吃菜,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不禁心中恼怒,如此一来,便正正中了林轩的计。他冷笑道:“是不是小题大做,你听听便是!”   林轩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却皱眉道:“哦?你说。”   叶枫凑了过去,以扇遮掩。压低声音道:“李天纵与柳清有一腿!”林枫骇了一骇,惊道:“此话怎讲?”叶枫露出得意之色,嘿笑道:“陆滇此时就在隔壁,醉得神志不清呢!我方才进去,他竟把我当作了李天纵……”   当下,叶枫将刚才之事全部道出。   林轩终于忍压不住,满脸喜色。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叶枫语气不屑:“自然是真的,我叶枫至于胡说嘛!你若不信。大可到隔壁一趟,瞧瞧陆滇的衰样。”   林轩凝眉思索了一阵,嘴角慢慢翘起一丝阴恻恻的微笑,拈起酒杯一饮,笑道:“是不是真的也没所谓了。”叶枫不解地皱起眉头,林轩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杯酒。道:“老弟,你这回真是大功一件!”   “这个自然。”叶枫得意洋洋,接过林轩的酒一饮而尽,啧啧一声,才问道:“子昂,你说我们该如何?总不能当坐视不理吧!”   林轩笑容更加灿烂,两排皓齿尽露,坐视不理?除非他林轩脑袋坏了!他笑道:“怎么可能呢!”仍笑着。却已咬牙切齿:“我要世人看清楚他们二人地真面目!”   ※※※   柳河这两天盛传着一个谣言,也不知是谁人最先传开,如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在谈论此事。   无论是酒楼吃肆、花馆画舫,皆议论纷纷,有些毫不认识的人,都争得面红耳赤。大有打起来之势。那掌柜、小二满楼堂跑,劝个不停,便连额头地汗水也没时间擦。   “赵兄,你知道么?”一油头粉面的少年公子眯着双眼,眼中隐现淡淡的酥胸,嘿嘿一笑,又重复道:“你知道么?”   对边的瘦弱的赵兄摇着纸扇,皱眉道:“知道什么?周兄,你有话便说吧!”周兄指着附近那些吵吵闹闹的食客,笑问:“你可知他们在吵甚么?”赵兄摇了摇头:“不知。”   “哎、哎、哎!”周兄摇头晃脑地叹了几口气。道:“我都说了。临仙之事,日新月异!你不关心上两天。都要被潮流所抛弃了。”他说着挟了点菜进口,边啃边道:“今儿这事可不是平时那些陈年谷子烂芝麻!大事、大事哪!”   赵兄一合纸扇,急道:“你倒快说,什么大事啊!”   周兄咳了咳,扯着嗓子道:“传言说,李天纵与柳清早有奸情,前些天的花魁战,乃是柳清故意助李天纵胜出,把天下人都耍了一把!那陆滇,头上戴了绿帽子还懵然不知,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笑!”   “什么?”赵兄大吃一惊,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他张大嘴巴,呆若木鸡:“李公子与柳姑娘有染?”见周兄点了点头,赵兄想了一阵,冷哼了声:“谣言不可信啊!李公子乃是击败飞将军地人,才华横溢;再说绮绮姑娘本就是四大花魁之首,何需做这等手脚?而且那晚也没甚古怪啊!”   周兄嘲然一笑,道:“没古怪?那你解释解释,乐斗之时,柳清姑娘为何会断弦?若不断弦,胜负难料;还有第三回合,柳清姑娘为何会身子不适而退出?据传言说,真相是柳清跟李天纵跑了,陆滇才托词说她身子不适。”   赵兄不屑一顾,反驳道:“那舞斗之时,李公子为何要帮忙柳姑娘?按你之言,柳姑娘大可以故意输掉,不省事么?”   “为什么要故意输掉啊?谁人不知柳清的莲舞好,若舞斗输掉才有古怪呢;如今这般,李天纵助乐,反显得有他功劳似的,多高明的招数啊!”   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弄得赵兄都有些动摇了,难道李天纵与柳清真的有染,柳清输掉亦是故意为之?   周兄搛菜饮酒,吃得不亦乐乎,语气含糊道:“这里边,陆滇可真是逗趣!实足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笑了笑,挤眉弄眼道:“听说柳清的身子都给李天纵了,那陆滇还当宝,嘿嘿……不过想怕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几天都饮得大醉呢,被家丁抬回陆府。这可不是编的,很多人都看到了!”   “如此说来,李公子跟柳姑娘,真的有染?”赵兄尚不确定地疑道。   周兄闻言,立马笑道:“当然是啦,还有假么!” ------------ 第124章 消息   荷塘小亭中,绮绮横琴而坐,悠悠地抚奏着乐曲。她并没有沉醉于乐章之中,纤指只是随意而为,却被别处吸引着目光,双眸含笑地凝望着。   亭中还有个着淡粉色襦裙的俏容少女,正是李清照,她正观赏着一幅画卷,那画卷甚是奇特,并非用墨水所作,而是用墨锭直接绘成。   画中之人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似要破纸而出,令人惊叹。只见画中的少女手持着一卷书画,打开了半卷,嘴角微笑,看得入神,那赏画的憨态,实是可爱。   李清照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蓦然一想,她现下岂非似画中一般?顿时暗叹表哥的高明。手上攥得更紧了些,对此画的喜爱,已经远远超于那些名家大师的稀世之作。   这画连衣裳的皱褶都描绘得一清二楚,表哥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李清照收起画卷抱于胸前,跑出亭外,往塘边奔去,叫道:“表哥、表哥,这种画技,你可要教我!”   塘里碧水绿荷,蜻蜓飞舞,在九曲游廊边,李天纵与两个俏侍女凭栏而望。   听到表妹的声音,李天纵回头看去,道:“这种画技叫素描,你想学,我自然乐意教你。”李清照小脸兴奋地点点头,又问道:“表哥,这素描是何人教你的?”李天纵淡淡一笑,应道:“跟一西洋人学的,是种西洋技法。”   李清照闻言,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与咱们中原的画法大相径庭。这西洋技法不重意境,倒另有一番味道!”   李天纵点头道:“倒不是不重意境,只是两者间地区别很大,不能混为一谈。”   两人相谈甚欢,大谈丹青之道。婉儿一脸恬静地听着,杏眼看看少爷。又看看表小姐,话自然是插不上。听亦听得很是迷糊,却不敢出言发问;熙云却没有参与进来,自个儿走回亭中坐定,与绮绮笑谈。   “表哥,你的论解真是精辟!我是拍马都追不及啊。”李清照感叹了声,忽而嘻嘻一笑,道:“说起来。去年的表哥还是呆头呆脑的呢,人家问你东西,你是一问三不知;如今变化真大!”   这个事情当然不好解释,李天纵微微一笑,还是搬出那套说辞:“我这不是开窍了么。”李清照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嗯,我也听姑妈说了,表哥你是天纵之才嘛!”   婉儿的脑袋却有些转不过来,满脸不解。她颦着柳眉,问道:“表小姐,你说的是真的么?少爷他呆头呆脑?”在她心中,少爷永远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地,而且和善风趣,怎么会呆头呆脑呢。   李清照露出皓齿。笑靥如花:“婉儿,我跟你说,那时候表哥便似一根木头,整天里不知道想些甚么……”她大谈以前那个李天纵的糗事,发出银铃般地笑声。   婉儿还是接受不了,很是怀疑地摇了摇头,瞥了瞥李天纵,轻声道:“那定是少爷装的。”   三人相谈间,慢慢步回小亭。过了一阵,游廊突然传来急疾的脚步声。亭中众人都随声看去。原来是小厮李吉。   李天纵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看李吉脸色。定然又是关于那谣言的事。说起这几天盛传的那个谣言,他真是为之无奈,真不知是何人散布的,说得似是而非,妖言惑众。   他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骂名甚多;怕就怕对柳清造成什么伤害。这新宋虽然不似南宋,但是柳清为人自尊,加上出身青楼,那样的人肯定非常重视自己地清白名声;但如今却传此谣言,所谓人言可畏,哎!   正想着,李吉已经步进小亭,急道:“少爷,外头已经传到,你跟柳姑娘早有勾结,那花魁战也是柳姑娘暗中相助你和绮绮姑娘的!”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没待李天纵说话,李清照便拍案而起,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若叫我知道是谁人传的谣言,定要撕烂他的嘴!”   婉儿也满脸愤慨,双眉紧锁,喃喃道:“他们怎么能这样诬蔑少爷啊!”她身边的绮绮拍了拍她的纤手,安慰道:“谣言始终是谣言,会不攻自破的。”   “可是任由它发展下去,会生出许多变故的。”熙云望去李天纵,道:“公子,你还是想法子辟谣吧。”   李天纵点了点头,暗觉熙云说得不错,早些辟谣,对柳清也好。他想了一阵,便对李吉道:“你派些人去那些酒楼食肆、谈论这事地地方,去与人争论。便说我从未到过忘忧楼,去柳河以来,只到过百花画舫一地,如何与柳姑娘‘勾结’?再者,忘忧楼一方能凭什么打败我们的《钗头凤》?我们何需他人相助?”   当下,他给李吉提了些要点,李吉都听清楚后,又提一事道:“少爷,听外边的人说,昨晚陆公子到忘忧楼,与柳姑娘大闹了一顿,闹得不欢而散。陆公子似乎有意要柳姑娘做个了断!”   李天纵的眉头越发皱紧,如此时候,这陆滇竟这般对待柳清!他想起柳清赠给他的那折柳絮,那个复杂的眼神,心中不禁一痛,沉声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怕是不假。”李吉顿了顿,道:“这消息是听陆滇公子家弟陆泛公子说地。听他说,陆滇公子要于今晚,在忘忧楼向大家说清楚。”   李天纵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表哥,你打算怎么办?要插手此事么?”李清照问道。   李天纵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柳清视我如知己,我岂能不管?”说着,清澈的双眸逐渐变得深邃。 ------------ 第125章 忘忧楼内   柳河忘忧楼。   时值入夜,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流苏随风摇摆,楼栏上站满莺莺燕燕,笑语嫣然,挥舞着手中香帕,招呼吸引着来往游人。   确是客似云来,比平时更要热闹,却不是因为迎客姑娘漂亮了些,而是大家都收到消息称,陆滇今晚要在这儿与柳清做个了断。   生怕错过好戏的客人,赶着来到忘忧楼,方一踏进大堂,便骇了一惊,只见陆滇一身白衣,端坐于正中的桌席,满脸沉静,手上慢悠悠地倒着酒水,一杯清酒绕鼻甚久,才缓缓饮下。   刚赶来的周兄、赵兄亦是大惊,相互觑了一眼,赵兄不禁疑道:“那个不是陆滇么?怎的这般大摇大摆!”   周兄探头探脑,难忍心中好奇,扯开身边一位不相识的客人,指着陆滇问道:“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陆滇真要今晚与柳清一刀两断?”   那人皱着眉头瞥了周兄一眼,语气古怪:“若然是假的,那咱们还赶来这儿干吗?吃饱了撑的?傻子!”他言罢,便大步而去,倒是气得周兄半死。   周兄怒气冲冲,骂咧了几句,拉着赵兄努努嘴:“走,找个位置坐下先。老子倒要瞧瞧有甚好戏!”却听到赵兄叹道:“哪儿还有位置?”周兄闻言环顾一周,顿时愕然,客满了!   大堂挤满了人,连那陪酒姑娘、小厮龟奴都寸步难行。忘忧楼的嬷嬷苦着一张老脸。艰难地挤到正中陆滇处,堆起笑脸对他道:“陆公子,真的没得商量么?您再考虑一下啊!”   陆滇抬了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来,依然沉着脸:“不必多说。陆某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那嬷嬷是清楚他性子的,心知此事没有改变的可能。愁眉苦脸更甚,喟然长叹。转身而去。   过了一阵,已是戌时,大堂中人满为患,嗡嗡的声音从未休止。   陆滇提起酒壶,悠悠地倒满了一杯酒,蓦然长身而起,双手捧酒对着周围众人一敬。啸声道:“各位,陆某请了!”   大堂里顿时一静,歇了几息,又嗡嗡吵起来。   陆滇将手中清酒仰头一饮而尽,抬了抬手,待大堂再次平静下来,才道:“首先,我非常感谢各位对我的关心!相信不必我多言。在座诸位都对近来两天盛传之事有所耳闻,此事荒唐至极,陆某恨不得将造谣者五马分尸!”   他说得咬牙切齿,语气中地愤恨之意,令那些曾经把谣言添油加醋的人浑身一寒。   陆滇继续道:“我自然断断不能平白无故地受此辱蔑,左思右想。决定于今晚,将这事儿弄个明明白白!”   众人都满脸兴奋,暗道有好戏看了,猜测着陆滇是不是要当众与柳清断情绝义,划清界限?   只见陆滇环顾一圈,一脸深沉看不出喜怒,淡淡道:“首先,我与清清感情深厚,并不似外界谣传地不合,今晚里。我便要帮清清赎身。助她离开这烟花之地。”   此言一出,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万万没有想到,陆滇没有与柳清一刀两断,反而要将她赎回去!难道两人真的情投意合,并非传言般那样?抑或这是陆滇的围魏救赵之计,以此来绝悠悠之口?   当下众人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声道:“戴了绿帽还不介意,陆公子真是宽宏大量啊……”   陆滇双眸一凌,往声音来往厉然望去,却只看得拥挤的客人,不知是谁人之言。他冷哼一声,道:“清清虽然出身青楼,却清清白白;与李公子无任何瓜葛,更别说‘绿帽’之事!”   他说着,语气转了转,叹道:“只是口说无凭,大家受谣言蒙蔽,一时怀疑也是正常的。为了证实陆某之言,陆某特地请了闲云居士前来。”   众人一愕,不知此事怎么能扯上闲云居士?   随着陆滇话落,身着儒袍的闲云居士从二楼走下,笑呵呵地抚着白须。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   “闲云居士德高望重,决然不会作假,这一点大家可否认同?”陆滇向众人问道。众人都点头赞同,闲云居士从未有过任何丑闻。陆滇道:“我请闲云居士前来,是请求他找稳婆来,还清清一个清白!省得有些人唧唧歪歪,聒噪于耳!”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让这稳婆检验一下柳清是否完璧,若她依然是处子之身,那绿帽之说就破了!   闲云居士一脸微笑,似乎世间任何事,都不能改变他地心境,他道:“难得诸位信任老夫,老夫一定会还大家一个真相!”他指了指身边的婆子,道:“这位是杨婆婆,从事稳婆已有三十多年。”   杨婆婆毫不怯场,道:“那女儿家是不是处子,婆婆我一眼便能看出来!不过这次,我会给柳姑娘做一个最详尽的检查。”   陆滇点了点头,淡笑道:“有劳杨婆婆了,请!”说罢他向嬷嬷使了使眼色,让她带杨婆婆上去替柳清检查。   正当杨婆婆要跟嬷嬷上去,大堂里却响起一声叱喝:“慢着!”   陆滇一听到这声音,立时脸色大变,双眉紧紧皱起,只见一蓝服少年从人堆中挤出,走到正中这来,正是李天纵!陆滇心中大恼,他又想干什么?!   众人见李天纵突然杀出,皆起哄开来,好戏上演了!看李天纵似乎不愿让稳婆替柳清检查,难道这里边真有奸情?一时间众人都暗地揣测着。   “是你?”陆滇冷冷地说了句,又眸敛起,道:“李公子,有何贵干!”   李天纵的脸色同样冷若冰霜,双眼隐现火花,道:“你可有想过柳姑娘的感受?你这样做,实在是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深情!”   “陆某怎么做,轮不得你来教!”陆滇不屑一顾,向稳婆挥挥手,道:“杨婆婆,上去吧!”   “不准去!”李天纵冷然抛下这三个字,缓步走到楼梯口,道:“我倒要看看谁人敢上去!”   杨婆婆自然不敢乱动,脚步又驻下,为难地看着陆滇。   陆滇咬紧牙关:“你!”他的嘴角抽搐了下,怒道:“欺人太甚!李天纵,你到底想怎样?这样还清清一个清白,有何不妥!况且这是我与清清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你也无权来管!”   李天纵怒极反笑,摇头捧腹,笑道:“柳姑娘本就清清白白,何需你来还!又何需找个稳婆检查?你当柳姑娘是什么!”   见两人激战,堂中众人都屏气凝神,生怕扰乱了气氛。   “你无权过问!”陆滇冷道,又对杨婆婆使眼色:“杨婆婆,尽管上去!我倒要看看李公子敢如何,并非是总督之子,就不受王法所管地。”   说是这么说,杨婆婆却依然不敢踏前一步。   李天纵冷冷一笑,望去忘忧楼的嬷嬷,问道:“嬷嬷,陆公子可已将柳姑娘赎了?”嬷嬷摇了摇头,道:“还未。”他淡笑道:“那就好,我出高于陆公子一倍价钱,将柳姑娘赎了。”嬷嬷顿时一怔,为难道:“这……”   他没管嬷嬷反应,转而看着陆滇,道:“柳姑娘我赎了!请问我有权过问了么?”   “你、你!岂有此理!”陆滇握紧拳头,双眼直欲冒火,怒道:“谁不知清清与陆某情投意合,你纵是有万贯家财,如此做法,与那强盗有何分别?实在令人不齿,叫天下人耻笑!”   李天纵毫不为所动,依然淡淡微笑着:“天下人要笑便笑,与我何关?我只知柳姑娘视我如知己!所以抱歉,这强盗,我是当定了!”   陆滇立时无言,憋了许久,才道:“李天纵,你便非要与陆某作对么?”   “正是!”李天纵不徐不疾地道。   “你……”陆滇更为无言,只得瞪着李天纵。   两人对峙半晌,依然僵持着,堂中众人也开始了低声的讨论,却少有赞李天纵的,暗道他不让稳婆替柳清检查,定然是做贼心虚。   “别吵了!”恰在此时,楼道上突然传来这娇脆脆的声音,众人一看,只见一个紫衣少女俏然而立,不是柳清又是谁? ------------ 第126章 清白   众人看到柳清出来,都抑止不住地谈论起来。   陆滇的眉头并没有松下来,横了柳清一眼,生怕她不肯检查,令这事儿没完。   柳清没有看他,而是凝望着李天纵,她淡淡一笑,微微露出皓洁的贝齿;李天纵亦轻淡一笑,对她眨了眨眼。两人默默不语,却已知对方心意。   见得他们两人相互凝眸,陆滇心中大恨,又着急不已,左右相顾,见众人都满脸八卦地看着,急得险些跳起来!这样一来,就算柳清一身清白,他陆滇也要被安上被夺爱之名!   他急道:“清清,你先回去吧!这儿的事不用你管,回去等候杨婆婆的检查。”   李天纵竖起剑眉,对陆滇斥道:“你没权对柳姑娘指手画脚。”他转头对着柳清,温声道:“柳姑娘,你不必委屈了自己,这狗屁检查,我会替你挡下来的。”   闲云居士呵呵一笑,倒没有半点尴尬,反而玩味地看着李天纵。   只是没有想出,柳清却摇了摇头,淡笑道:“李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愿意接受这个检查。”李天纵顿时敛起眼眸,甚是不解;而陆滇则满目错愕,只是脸色却如常。   柳清往陆滇看去,水眸深深地凝视着他,与他的眼神碰在一起,陆滇心中却是一颤。她道:“起初我是不愿意的,直至方才依然;但是李公子出来为我拦阻稳婆。我突然愿意了。”   她说着缓缓闭上双眸,疲倦地叹了口气,道:“杨婆婆,你上来吧。”说罢,便转身而去。   李天纵皱着的眉头逐渐松了开来,喟然一叹,沉默地让开楼梯口。让杨婆婆上去。他看着呆若木鸡地陆滇,轻声说了句:“这下你满意了。”   陆滇闻言。浑身一颤,旋即咬紧牙,将方才的呆色一扫而光,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中充满决然:“满意!”   李天纵走到一桌边坐下,抬手道:“上酒!杜康!”那奴仆哪儿敢怠慢,慌忙应声。   众人见一时没热闹可看。都各自谈论起来,饮酒吃菜,等待稳婆检验的结果。有什么的都有,倒是没人对杨婆婆的可信性作出质疑,只因闲云居士的大公无私是出了名的,诸人都非常放心。   美酒上席,李天纵提起雕花酒壶,往杯中倾倒一杯。仰头饮尽,这杜康清纯甘香,并不浓烈,只是酒入愁肠,却是满口苦涩。   陆滇在凳子上坐了一阵,心里却仍有忧虑。若然柳清并不是处子之身,那岂不是“绿帽”之名坐实了!他偷偷地瞥了那边地李天纵一眼,暗哼一声,他们那晚离开了戏台,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越想越烦,忍不住起身徘徊渡步,再转头一看,却见到李天纵微笑着举着酒杯对他邀了邀,陆滇顿时再加烦躁,暗道这家伙装好人的本事倒真是高!   过了约摸两刻钟左右。杨婆婆才在嬷嬷地陪同下。姗步下来。杨婆婆方一出现,众人便爆响起一阵呼声。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只是杨婆婆却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走到大堂中央站定,望望独自斟饮的李天纵,又看看一脸紧张的陆滇,清咳了声,环顾一圈,才道:“方才经我检查,柳姑娘的红丸完整无缺,乃是清白之身!”   她话音未落,陆滇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就跌坐在地上。   众人爆发出一阵“哦”声,很都是惊愕,之前李天纵力拦稳婆,他们还以为有奸情呢!原来柳清是完璧,这真是古怪。   陆滇稳了稳身子,忍不住满脸喜色,眼神凌厉地望了那些客人一眼,大声道:“都听清楚了没!清清乃是清白之身,外间谣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荒诞不经!也不知道是哪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的,这事儿没完!陆某已经到官府报案,誓要缉拿造谣生事者!”   不少凑热闹地人立马转了舵,大声叫好,附和着那些造谣者不得好死,浑然忘了之前自家也有份参与。   杨婆婆咳了咳,对陆滇道:“陆公子,柳姑娘让我托些话给你。”陆滇一怔,道:“什么话?”杨婆婆支吾了下,看看周围道:“是不是该到其他地方说。”   看着众人八卦的神情,陆滇心中暗道若与杨婆婆到他处说,还不显得自己小气啊?他抬了抬手,摇头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   见他这么说,杨婆婆便稍微回忆了下,语气依然有些支吾,慢吞吞地道:“柳姑娘说,她为你种种,已经无负于你的情意了。但她非常失望,从此刻起与你情断义绝,再无瓜葛!”   陆滇虽然早就隐约意识到,但听到杨婆婆这话,还是满脸呆滞,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可能!清清她、她……不可能的!”他狠狠地瞪了杨婆婆一眼,杨婆婆被吓得退了一步,陆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深呼吸平复心情,只是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李天纵饮下一杯酒,对此消息有些忧心,柳清此时定是伤心欲绝,似她那般外柔内刚的人,说不定会作出什么傻事。   他正想着,杨婆婆却走来对道:“李公子,柳姑娘也有话托我对你说。”他闻言霍然起身,急道:“什么话,快说!”   杨婆婆道:“柳姑娘说谢谢你,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跟你在一起的点滴、和每一句话,因为那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回忆。”   李天纵一听,顿时满脸惊愕,只怔了一息,便立马往楼上冲去。 ------------ 第127章 挽救   李天纵一听杨婆婆那话,便知道柳清起了自尽之心,如何不急?若然晚了一秒,恐怕也会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大堂中的许多人都不明所以,只有一小部分人才猜测到,顿时都极是着急,那柳清年方十八、貌美如花,就这般香消玉殒,岂不可惜?   陆滇的身子恍了恍,瞪大了双眼,喃念了遍:“清清。”他抬步想奔去,只是到了楼梯口,却又停下,双眸瞪得直要喷出,柳清与他已经决裂了,他如今上去,又能作何用!   回想着与柳清的欢乐时光,陆滇心中,悄然生出一丝悔意。他方一意识到,便心慌意乱,猛然地晃了晃头,紧紧咬着牙关,心中呐喊道:“我是对的,一切都是对的!”   再说李天纵,一路狂奔到三楼,倒没有不认得路,只因上回痛殴叶枫,便是在这忘忧楼三层的清香阁。他抓住一个丫环,瞪眉突眼地问道:“柳姑娘所在何处?”   那丫环吓了一惊,不过观李天纵锦衣华服,并不敢怠慢,慌忙指了个方向,道:“在清柳阁,转了个弯便是。”未等话音落下,李天纵便疾奔而去。那丫环惊讶一声,伸手唤道:“公子,柳小姐她想独自安静一会……”   转了个弯,便看到前面有一月牙门,上边挂着个牌匾,正是“清柳阁”三字。   李天纵不作停顿,身子立马冲进阁里。心中却已经思索开来,该如何挽回柳清的生志?   踏进阁中,厅中却没有柳清地身影,李天纵心里一沉,转步走进旁边闺阁,只见柳清位于窗边,脚下踏着一张圆凳。身子坐在窗沿边,对李天纵的到来早已预见。脸上淡淡一笑:“你来了。”   见她坐倚于窗框上,只要一个后仰,便会掉落去,李天纵自然不敢妄动,停在香闺门口,皱着眉头,想着应对之法。   “李公子。谢谢你。”柳清皓齿微露,双眸凝望着李天纵,似要把他的样子死死地刻在脑中,生怕会忘记掉。她缓缓道:“柳清能结识公子,得公子赠曲之情,死而无憾!”   李天纵心中感动,亦知不能再等了,便立马呵斥道:“柳清。你若然要跳下去,我定会陪你,再把你救起!”忘忧楼临河而建,那窗下便是清澈的柳河,他这话倒说得不假,他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清香消玉殒。   柳清闻言一怔。看得李天纵那决然的眼神,知他非是随口说说,而是真心如此,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揪心,颦着黛眉:“公子,你、你……”   她已生了赶死之心,但现下却要顾虑到李天纵,若他真陪自己跳下来,那她……   李天纵往前走了几步,叹道:“柳清。我虽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感到非常失望。想想有多少人坚强地活着,而你却这般不爱惜自家生命!”   柳清抿紧小嘴。摇了摇头,望着窗外月色,叹道:“公子,这世间种种,非是柳清不留恋!只是我真的十分疲倦,好想静静地沉睡。”她沉默片刻,合眸道:“我也不知活着能作什么、为谁而活?若活得这么累,何不……”   “够了!”李天纵打断了她,斥道:“为自己而活!”他指着一处道:“你看看那里。”柳清闻言望去,只见他所指之处,是墙角边,又闻他道:“你看到没,那墙角地小草?”   柳清睁大眼睛看清楚,果然见墙边有几株嫩芽般的绿草。   “这小草地生长环境,比起那些长在绿地上的草,何其恶劣?”待柳清轻轻点了点头,李天纵继续道:“但它依然生长着,绽放着自己的美丽!”他轻轻一叹,道:“柳清,我知你讨厌这风月之地,讨厌献舞赔笑。但是活着就有希望,而且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怎能因为一些事,而轻生?”   柳清淡笑道:“公子,你说得非常有理。但是柳清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你一身清白,为何无颜面?”李天纵只能顺着她的话相劝,深深望着她,温柔道:“柳清,我会替你赎身,让你离开柳河,让你自由的。”   柳清听了,默语不语甚久,慢慢地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从窗框上跳下来,脚步趄趔了两步。   李天纵见她跳下来,顿时松了口气,以为她被劝服了,却听她道:“李公子,清清知道你对我好,只是清清福浅。”她湿润已久的双眸落下几滴晶莹地眼珠,淡笑念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听到她念了几个字,李天纵便知不妙,已奔向柳清。只是柳清见他扑来,便已动作,一边念着,一边往旁边墙上撞去。   砰的一声,柳清的脑袋已在墙上狠狠地磕了一下,顿时头破血流。   幸好李天纵及时赶到,拉了她一把,消去不少冲力,若非如此,柳清的伤势定要加重极多。李天纵紧紧拉住柳清,继而将她箍在抱中,怒道:“你疯了!”   柳清被他箍着动弹不得,撞得头晕目眩,但神智依然清醒,便知这一撞并不致命。她泪流满面,哽咽道:“公子,你何必逼清清呢!你明知我不愿做人,还拉我回来,清清、清清真的不知怎么办了……”   “你既然不知怎么办,便把命交给我吧!”李天纵那霸道的眼神令柳清芳心一颤,他忽而笑道:“你命也是我救的,马上命契也要被我买去,所以你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以后我要你坐便坐,站便站!”   柳清知道他想逗乐自己,只是没有笑出来,眼泪反而流得更快。   李天纵松出一只手,温柔地替她拂拭着泪水,轻声道:“随我去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柳清眸中渐渐恢复了生气,不再是那么死寂,变得甚是迷茫,蓦然间,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伏在李天纵的胸膛里,将那长久以来积累的忧郁尽情地宣泄着。 ------------ 第128章 莲宝有难   咚的一声,一块小石头投进湖中,引起圈圈涟漪。澄澈的湖面,倒映着一个绿衣少女,那少女细眉柳目,面容清秀,双眸里灵气十足,粉嘴微微撅着,似乎满怀心事。   她投了几颗石头,嘴上咕嘟着什么,往旁边秋千走去。在秋千上坐定,她悠悠地晃荡起来,撅着的嘴巴却没有放下,颦眉着叹了声,仰头望着蓝天,嘀咕道:“表哥现在又与柳清姑娘在一起吧。”   自从表哥将柳清赎回来后,便整天陪着柳清,或者与绮绮、熙云姐姐她们游玩,她这个表妹,便似被遗忘了般。   李清照委屈地轻哼了声,想起昨天兴致勃勃地叫表哥去当铺淘宝,但表哥却说没闲,转头便与柳清抚琴弄舞,真的好不快活!她咬了咬嘴唇,幽幽道:“真讨厌。”   她荡了一阵秋千,渐渐有些累了。恰在此时,林道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眸遥望过去,只见闹梅快步走来,她跳下秋千迎去,问道:“闹梅,有什么事么?”   闹梅步伐转慢,走到李清照面前站定,才答道:“小姐,表少爷准备与绮绮、熙云、婉儿还有柳姑娘到郊外踏青,让我寻问小姐你去不去?”   李清照一听,立时满脸着急:“去,当然去!”她拉着闹梅便往回奔去,生怕迟了半步。闹梅跑得气息大乱,道:“小姐,咱们慢点走!赶得及的。”李清照闻言稍慢了下来。只是想了想,又加快脚步,道:“还是快些!”   两人快近李府前院之际,方才缓下脚步来,喘息未定,转入前院,便见得李天纵与众美欢声笑语。他似乎与熙云合伙着打趣婉儿,绮绮不时插上两句。而柳清则静侍于旁边,微微笑着,默然不言。   “表哥!”李清照脆生生地唤了声,连蹦带跳地来到众人这边,抹了抹额头香汗,道:“准备去哪儿踏青啊?”   李天纵笑道:“去北门那边,听说今天有大戏唱。”李清照却不感兴趣。撇撇嘴道:“那些戏曲哪有表哥你地剧本好看啊!表哥你还是趁闲多写几个剧本才是。”熙云等人闻之都笑靥如花。   众人笑谈了一阵,待小厮前来通报马车备好,众人便出府门来。   只是方才踏出大门,小厮李吉便迎来,脸有迟疑,道:“少爷,那边有个老妇找你,似乎有事哀求。”   李天纵一怔。往李吉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布衣老妇,那妇人满脸焦急,神态极是不安,一见到他出来,便要奔来。喊道:“公子爷、公子爷!救命啊!”   她喊着便要跪于地上,李天纵慌忙上前扶住她,道:“老婆婆,有事好说,无需如此。”他打量着这妇人的模样,似乎有几分眼熟。   “公子爷,您可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妇人满脸期望之色,道:“两个月前,您曾于众乐瓦出手相救过我们婆孙!我孙女叫莲宝!”   李天纵经她这么一提,顿时记起来。便点头道:“陈婆婆。我还记得!”那时候他与杨玉在众乐瓦游玩,见一个瞎先生。也就是莲宝婆孙被几个恶仆欺凌,便出手相助,把恶仆都赶走。   陈婆婆一听他还记得自己的姓氏,老脸开怀,随即又慌急起来:“公子爷,求求你再救救我那可怜的莲宝吧!”   眼见她马上便要老泪纵横,李天纵重重地点了点头,温声道:“若天纵力所能及,定不会袖手旁观。陈婆婆,你别急,把这事儿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李清照等美眷也出言相慰,令陈婆婆镇定下来,语句虽然仍很乱,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原来最初欺凌莲宝婆孙的恶仆,却是叶枫的帮闲奴仆,那次被李天纵出手教训,便一直怀恨在心,盯着莲宝不放。后来一次险些就被叶枫强抢而去,幸好司马浩突然杀出,救了她们婆孙一把。   只是她们婆孙昨天又遇着那几个恶仆,被他们得知莲宝底细,并没有李天纵罩着。虽然她们婆孙昨天侥幸逃过,但听那些恶仆口吻,似乎要将她们住处打听出来。   “那人说,你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陈婆婆咽了咽口水,忧愁道:“要是被他们寻来,莲宝定然逃不过凌辱的,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只有前来相求公子爷您了!”   李清照双眉紧皱,怒道:“那些人真可恶!陈婆婆,你为何不报官府啊?”   陈婆婆叹道:“这位小姐,您有所不知。那些恶仆平时横行霸道多了,官府都睁一眼闭一眼地;况且报官无凭无证,官府非但不理,还要罚打板子的!”   李天纵负手渡了两步,隐约记起莲宝那模样,一个娇俏可爱地少女,若他放手不管此事,让她被叶枫那些恶仆凌辱,那真是天理难容!他脸色严肃,道:“陈婆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出发到你那,把莲宝接出来。”   陈婆婆闻言大喜过望,又要跪下:“谢谢公子大恩、谢谢公子大恩!”   李天纵看着她这个模样,心中不禁泛酸,暗道:“叶枫,早晚有一天收拾了你!”他转头对众美道:“我随陈婆婆去了,不能陪你们踏青了,你们自个玩吧。”   绮绮摇了摇头,道:“我在府里等你回来。”婉儿担忧道:“少爷,你小心些!”柳清、熙云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投去关切的目光。   “表哥,你也要去!”李清照一脸正义,握紧拳头挥了挥,道:“看有谁敢欺负莲宝姑娘!”   李天纵横了她一眼,道:“救人之事非同儿戏,若然与叶枫的恶仆不期而遇,你不懂武艺,只会误事。”李清照垂头丧气地哦了声,倒没有继续要求跟去。 ------------ 第129章 缘由   李天纵唤了两个护院随行,便与陈婆婆进了车厢,赶往她们婆孙的住处。   雅洁的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李天纵见陈婆婆一脸紧张,整个人忐忑不安,不禁出言相慰:“陈婆婆,你不用担心,莲宝不会有事的。”   陈婆婆缓缓点了点头,强打起笑颜:“那倒是,有公子爷相助,我还怕什么。”   李天纵淡淡一笑,拿起厢间茶几上的茶壶,亲自给陈婆婆倒了一碗香茗,道:“陈婆婆,饮饮茶舒缓一下吧。”   陈婆婆受宠若惊,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碗:“多谢公子爷。”她拿着茶却有些不敢饮,要知道李公子何等尊贵身份,亲手给她一个垂暮之年的平凡老太婆倒茶!   “婆婆,你无须客气。在下只是个志学少年,而你年过半百,受此长辈之礼,理所当然。”李天纵知她心有戚戚,便继续温声笑语,不给她丝毫的压力。   果然,陈婆婆闻言,便对李天纵慈祥一笑,捧着茶碗慢慢地饮起来。   她来李府求助前,还担忧过李天纵不记得她,或者不接待,直接赶她走;没想到的是,李天纵一听到莲宝有难,便二话不说地答应帮她婆孙,还对她敬重有礼,没有半点因身份差异而产生的轻蔑。   这份礼待,令陈婆婆感动不已,心里把李天纵赞了又赞,暗忖莲宝没有喜欢错人。只是自家孙女没有那福气!她细想着,不觉间便偷偷地打量着李天纵。   李天纵发现了她的目光,对她一笑道:“陈婆婆,可是有什么事?尽可言说!”   陈婆婆憨厚地还以笑容,她想了想,始终鼓起勇气,笑道:“其实我那孙女莲宝。是很喜欢公子爷你地。”李天纵怔了怔,疑道:“嗯?”既然说开了头。陈婆婆便把缘由都说了清。   原来莲宝自幼喜欢书经诗词,眼瞎之后,更胜从前,因为文字能描绘出一个彩色世界来。好在陈婆婆之前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文字却是识读的。莲宝想要看什么书,陈婆婆便念给她听。   后来李天纵的诗词流行。莲宝一下子便迷上了,每当李天纵有什么新诗新词传出,她都兴奋非常,沉浸于诗词的世界中。   那次在众乐瓦被李天纵所出手相救,莲宝那颗情窦初开的心,便不禁牢牢地牵在李天纵身上。   “前阵子柳河的花魁战,我那傻孙女也早早地拉我带她去看了。”陈婆婆叹了口气,越说越伤心。满脸黯然,忘了李天纵在旁边,便只是个老人的唠唠:“去看了,又能看到什么呢!那傻丫头什么也看不到,就是站得腿都发颤、发软了。”   李天纵默然不语,眉头悄然皱起。心里有些沉重。   陈婆婆又长叹了声,拍了拍手背,道:“那天半夜,我都听到莲宝她在偷偷哭了,只是我装睡,不忍心揭穿她。”她说得眼眶泛酸,老泪欲出,蓦然间意识到自己唠叨了些,慌忙强笑道:“我这老太婆地话有点多,让公子您见笑了。”   李天纵摇摇头。问道:“莲宝的眼睛。是怎么弄瞎地?”他记得那个少女的眸子很清澈很纯洁,宛若孩童一般。没有被丝毫世俗的尘埃所沾染。   说起这事,陈婆婆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答流下,自责道:“都怪我!莲宝幼年时,那眼睛大大的,一溜一滚的充满灵气;只是后来……”   她抹了抹眼泪,道:“后来有一次,莲宝在河边玩水,不小心摔进河中,嗑得头破血流,一条小命都差点丢了!虽然救了回来,但她却瞎了。大夫说经脉受损,没法治!”她叹气不已,满脸懊悔:“都怪我没有看好她,都怪我。”   听陈婆婆这么说,莲宝应该是脑部受创,里边血块压着视觉神经,才导致她双目失明。若将积压血块消去,那自然会不药而愈;只是她失明多年,视觉神经怕且早已受损,挽救不来。   李天纵默默地思索半晌,心里便有了决定,既然管了这事,那就救人救到底,接了莲宝后,找个良医替她诊治,也算报了莲宝对他的心意。   不过治疗之事不能给她们婆孙太多希望,所以还是不说罢。想到这里,李天纵安慰陈婆婆道:“婆婆,别怪自己了,这种意外是谁也不想地。而且莲宝定然从来未曾怪过你,你把莲宝照顾好便行了,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陈婆婆咧嘴一笑:“公子你说得对。”又说了阵话,她揭起车厢的窗帘,望了望外边,道:“再转过一个街道,便是我们婆孙住的地方了。”   这片居民区并不繁华,都是些旧屋瓦舍,道路也泥泞不平。两个下了车,李天纵和两个护院在陈婆婆的领路下,走近她们的住处,只是似乎还是来晚了些,远远地听到有少女的惊恐呼声,还有猥琐的大笑声。   陈婆婆一听到那传来的声音,顿时满脸骇然,转眼便煞白了,大喊着便冲过去:“莲宝!”   “快,上去救人!”李天纵对两个魁梧地护院一喝,他们便提着长棍疾步冲去。   四人来到院子外,只见院子里鸡飞狗跳,一片混乱,几个恶仆或蹲或站,满脸龌龊笑容。莲宝的哭喊声从屋中传出,令人心惊。   恶仆们看到俩护院,吃了一惊,未及反应,便见棍影扫来,立时惨叫连连。   “莲宝、莲宝!”陈婆婆正要冲进屋去,却被李天纵拉住,他道:“陈婆婆,你便在这院外等着!我进去救莲宝。” ------------ 第130章 义妹   “啊!大爷饶命啊!”宰猪般的惨叫喊破了天,一个獐头鼠目的恶仆被扫倒在地,恰巧拦在李天纵的路。   李天纵正是怒不可遏之际,哪还会有半点犹豫?狠狠地一脚踹去,那恶仆便呻吟着滚开几夫,捂着胯下痛哭:“我的命根子呐,断了、断了!”   疾步冲进屋子,只见简陋的屋子里亦是凌乱不堪,桌椅东倒西歪,地上还有一个断了弦的琵琶。李天纵紧皱眉头,往传出莲宝呼喊声的厢房走去,厢房中只有两人,莲宝满脸惊恐地乱跑,而坏笑连连的叶枫则在后边追着,脚步也不快,似乎有意在捉弄莲宝。   叶枫看到李天纵,才有些恍过神来,听见外边奴仆的惨叫声,他顿时一惊,停了下来,愕然道:“李、李天纵?你怎么来了?”   “收拾你来了!”李天纵的语气冷若冰霜,慢慢一步一步地走近叶枫。   那边莲宝听见叶枫说“李天纵”,随之又真的听到那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不禁呆住,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昏过去,出现幻觉了。   叶枫自从被李天纵揍了一顿,与他面对面的时候,便心惊胆战,一点战意都没有。此时亦不例外,下意识地后退,嘴巴打颤:“你、你别过来!”   李天纵不愿与多他废话,现下满腔怒火,若不暴揍那恶人一顿,他倒要憋坏了!与叶枫尚有两步距离。他便飞起一脚,直接踢去。   叶枫早没有了反抗的意思,眼见脚势甚凶,转身就想逃跑,怎料还是躲不过,被踢在屁股上,扑倒在地。   接下来。叶枫地惨叫声持续了有半刻多,原本干净华贵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鞋印,一张丑脸也肿作猪头。   李天纵提起他的衣领,噬人的眼神对着叶枫,冷声道:“警告你,不要再打莲宝主意,再不要再有这种事发生!否则就不是打你一顿这么简单了……”他突然松开手,叶枫便跌倒在地。缩成一团地呻吟着。   “莲宝,我们走。”李天纵消了气,才走到莲宝面前,见她没有受辱的痕迹,才松了口气,总算没有来晚。   莲宝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脑袋一片空白,听到声音。才问道:“你、你是李公子?”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嗯,是我。”莲宝顿时满脸喜色,一双杏眼也似乎有神起来,道:“李公子,是不是我奶奶求你前来救莲宝的?我奶奶她呢?”李天纵道:“陈婆婆在屋外。我这便带你走。”   两人出了屋,只见那些恶仆都已经被两个护院收拾了,不是逃跑而去便是赖在地上装死。   陈婆婆看到孙女,忍不住大喊一声:“莲宝!”她抱过莲宝上下打量检查着,见孙女完整无缺,那眉宇间的愁苦之色才渐渐消去。   “莲宝,快多谢李公子啊!”陈婆婆拉着莲宝就要跪下,却又被李天纵拉住。   李天纵没好气地笑叹一声,道:“陈婆婆,我都说几次了。你无须这样地!”陈婆婆憨笑呵呵。又闻他道:“你们先随我回去吧,这儿尚不安全。”   陈婆婆很清楚这点。知道李公子宅心仁厚,也不战战兢兢了,只拉着莲宝一味道谢。   ※※※   自从前些天救了莲宝,李天纵便安排她们婆孙在李府住下,又寻来临仙良医替她诊治双目,大夫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不敢怠慢,每天针灸煎药,半点不马虎。   陈婆婆对李天纵感恩戴德,时间一久,便不好意思在李府白食白住,得到李天纵同意后,问管家讨了点活干,每天里忙得不亦乐乎。   莲宝弹得一手好琵琶,时常跟众女组成乐队,奏乐谈道,一来两往,大家都熟了下来,她又最与婉儿交好,两人性子相近,倒也不奇。   而李天纵与莲宝接触得久,弄清楚她对自己原是崇拜敬佩之多更多;又觉她纯洁可爱,极是心喜,便起了识她作义妹的心思,向李氏禀明,倒没有遭到反对,原来李氏早有此心。   便择了个吉日,行了结拜仪式,莲宝自此便娇脆脆地唤他“大哥”,真是甜到李天纵心底去。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莲宝双目竟能感受到光线,说明那视觉神经有恢复之势。那大夫说假以时日,莲宝应该会重见光明。   这日,李天纵正要往莲宝处探看她,不料方出无为居,便被表妹李清照截住,负手撅嘴地围着他打转。李天纵不禁失笑,道:“表妹,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清照停了下来,扯开嗓子道:“表——哥!”她顿了顿,满脸幽怨地叹了叹,嘟嘴委屈道:“你不觉得我们许久没出去游玩过吗?”   “前天不是才去众乐瓦玩过么?”李天纵疑道。李清照白了他一眼,道:“我指地是两人单独的!”李天纵笑了笑,道:“大家一起游玩不好么?你若想外出,待会问问婉儿她们如何。”   不料表妹轻哼了声,道:“大家一起游玩好是好,但是表哥你却顾不上我。”她提议道:“表哥,等下我们去泛舟吧!”   李天纵思索了下,摇头道:“我还要去莲宝那儿。”   话刚落下,表妹就满脸生气,双眸含烟,道:“我不管!反正我先去了,在清溪亭那儿等你。表哥你若不来,我便从亭中跳下去!”她不待李天纵回话,便转身奔去。   李天纵看着她远去的背景,无奈地叹了口气。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笑靥(终章) 这日,李天纵正要往莲宝处探看她,不料方出无为居,便被表妹李清照截住,。/李天纵不禁失笑,道:“表妹,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李清照停了下来,扯开嗓子道:“表——哥!”她顿了顿,满脸幽怨地叹了叹,嘟嘴委屈道:“你不觉得我们许久没出去游玩过吗?” “前天不是才去众乐瓦玩过么?”李天纵疑道。李清照白了他一眼,道:“我指的是两人单独的!”李天纵笑了笑,道:“大家一起游玩不好么?你若想外出,待会问问婉儿她们如何。” 不料表妹轻哼了声,道:“大家一起游玩好是好,但是表哥你却顾不上我。”她提议道:“表哥,等下我们去泛舟吧!” 李天纵思索了下,摇头道:“我还要去莲宝那儿。” 话刚落下,表妹就满脸生气,双眸含烟,道:“我不管!反正我先去了,在清溪亭那儿等你。表哥你若不来,我便从亭中跳下去!”她不待李天纵回话,便转身奔去。 李天纵看着她远去的背景,无奈地叹了口气。 清溪亭中,李清照来回徘徊,不时眺望亭外远处,期盼着那个身影出现在眼中。又一次的失望回眸,她叹了口气,绮栏远望,大河一片美景,她却无心观赏,想着表哥究竟会不会来呢。 会来的!她都把话说那么狠了,表哥怎么来不来啊!李清照咬着贝齿,忽而轻哼了声,若然表哥敢不来,她便真的跳下去! 她心里细细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记,刹时吓了一跳,惊讶地转头看去,只见李天纵不知何时来了,正一脸促狭地大笑着。她转惊为喜,笑靥开花:“表哥!”不过待反应过来,又立马撅起嘴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李天纵笑而不语,往亭中石板长凳坐下来,才道:“表妹大人以死威胁,我怎敢不来啊!” 李清照听出他语气中颇有些不满,不禁大感委屈,瞪着他道:“你走、你走!不需你陪了!”说罢转过身去,双肩微微有些耸动。 “表妹,是我不对,你别恼。”见佳人哽咽,李天纵心头的那点儿不满顿时消散,他起身走去,扳过李清照的身子,只见她双眼发红、凝珠欲滴的,他心头大生怜惜,道:“表哥并非不愿陪你,只是气你肆意拿自家生命说笑罢了。” 李清照颦着两条柳眉,瞪了他一眼,垂眸道:“人家也是急了才那般说的!表哥你自己算算,都多久没陪我出来游玩了。” 佳人情意,他如何会感觉不到,只是!李天纵双手松开她,轻叹了声。 “表哥……”李清照见他如此,却有些误会,芳心裂痛,脸色变差。呆然道:“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李天纵闻之一笑:“傻话,怎么会呢!”他伸手捏了捏李清照的脸颊,道:“你这么讨人喜。” 李清照那双黯然的眸子顿时明亮起来,露出皓洁的贝齿:“真地?”她又转而疑道:“那你为何都不陪我玩了?我还道是惹表哥你讨厌了呢。”李天纵轻笑了摇了摇头,只作否定。李清照追问着:“表哥你还说呢,为何不陪我玩了?快说嘛!” “与大家一起游玩不好么?多热闹。”李天纵依然避而不答,走到栏边赏景。 李清照这回没有再问,双眸里闪烁不定,渐渐澄澈下来,她抿紧小嘴。一脸决然地走到李天纵身边,道:“表哥,我喜欢你!” 李天纵地身子颤了一下,一颗心脏猛烈跳动着,却仍十分矛盾。 “看着我啊!”李清照满脸羞赧,只是心道既然都表白了,那更不能中途而废,她扳过李天纵的身子。一双水涟涟地美眸微仰地凝视于他。轻轻道:“我好喜欢你!“ 李天纵静默了一阵,陡然一叹,道:“表妹,我怕是不能接受你地情意。”李清照颦眉疑问:“为何?”李天纵遥望远方,道:“我与杨玉杨姑娘已经定下终身,我也写信让爷爷向杨家提亲了。” “呀!”李清照顿时呆若木鸡。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