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纯爱之渡》 作者:雪影霜魂   来时陌上初熏的年少,曾经多少青涩。远远地瞥见心仪的人,哪怕只是衣角,也忍不住要满脸飞红。所有的感情与心意,都是那般的纯那般的真,春光乍泄般的稚气无邪。少年时光的爱恋,是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恋。纯粹的,因为心动所以心动。在极微妙的一瞬间,聆听到心扉被打开的声音。   想要写一段最纯净的情愫,朦朦又胧胧,似有还若无。   那样的感情,或许从来不曾说出口,相思却在心头渐酿成酒。   也许,只会醉上一时,又也许,能够醉上一世。   于是,有了这个故事——纯爱之渡。 ------------ 第一章   下午一点一刻,晨光高中校门口。   林月弯左顾右盼地在等人,等她最好的朋友江雨霏。说过一点钟前就会到的,怎么迟到这么久?   林月弯和江雨霏,两个同龄的十六岁女孩。幼时两家比邻而居,一块长大,后来江家虽然搬走了,但她和江雨霏的友谊依然如初。小学初中都是同校同班,高中却分别考进了晨光和清河。从此不能再同进同出。   终于,在马路一端遥遥地跑来了白衣黑裙的少女身影。老远就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弯弯,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临时被老师叫去有点事,你等很久了吗?”   林月弯并不介意,含笑说:“还好了,没有等太久。不过你要参观我们学校可就得快点了,两点钟要上课了。”   晨光高中是A市条件最好外观最气派的学校,无论是教学环境还是师资力量都是一等一,软硬件无可挑剔。这所学校的门槛很高,挑学生既要高分也要高能,要进去不太容易。   “弯弯,你真的很棒呢,半工半读,居然也考进了晨光。”   “我非考上不可,这间学校条件最好收费又最公道。”   是呀,晨光高中虽然是A市首屈一指的学校,但它的学费却并不昂贵。有好几个基金会在支撑它,不用靠学费来赚钱。唯以培育英才为主旨,称得上物美价廉。只是进场券不容易弄。   “现在你还在钟叔的快餐店里打工吗?”   “暂时辞了,刚开学事情多,又是初进晨光,要熟悉的东西很多,时间上分配不过来。”   江雨霏点头:“是呀,开学的杂事太多了,又是陌生的学校。我在清河高中也搞头晕晕呢。报到那天如果不是妈妈陪着我,那么大的学校,各部门分得那么开,缴的那些费用我都不知道要上哪里缴去。”   林月弯笑她:“这么没用,还要妈妈陪着。我们学校更大,各部门分得更开,我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慢慢找着去缴费。”   其实江雨霏所说的情况,在晨光也是一样的。报到处人满为患,三分之一是学生,三分之二却是陪着孩子来报到的家长们。送到学校来的个个都是小王子小公主,养尊处优惯了,没人陪在身边寸步难行。所以林月弯无论出现在哪个收费处,办公的老师总是一问再问:“你一个人来的?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弯弯,所以我真是佩服你。咱俩同龄,你却比我能干这么多。”   “什么能干,不外乎是环境造人罢了。”林月弯浅浅一笑。   “你妈妈……”江雨霏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来。“她还是不能来接你吗?”   林月弯摇头:“你也知道的,我妈妈再婚的这个丈夫,根本不知道她有个我这么大的女儿。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来接我。不过,就算她来接我,我也不想和她走。B市那么远,去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再看不到你,也再不能每周去看一次爸爸。”   江雨霏问得更加小心翼翼:“弯弯,你……还是每周去一次公墓呀?”   “当然,我要是不去,爸爸会寂寞的。”林月弯说得淡然。父亲过世两年了,她已不再如最初的悲痛。只是说起时,眼睛里依然有砂梗痛的感觉。   “那你妈妈,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寄得准时吗?”想了想,江雨霏又问道。   “每月一日准时转帐到银行帐户。霏霏,你别老认为我妈妈对我不好。她到底是我的亲生妈妈,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带我一起生活,但她并不是不把我放在心上。她只是有她的难处。”   江雨霏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心中原本就有的钦佩之情更是扩大。将心比心,换作她自己处在林月弯的位置上,她无法如她一般坦然处之,头一个不能原谅的就是撇下自己的母亲。可是自始至终,林月弯都不曾对母亲有过半点怨言。当年林母接到林父去世的消息,赶回A市处理了相关后事。人人都以为她会顺理成章地带走十四岁的林月弯,万万没想到她却留下了女儿自己返回了B市。江雨霏的父母都啧啧地叹:这个女人,真是狠心。   两年了,林月弯一直是自己独自生活在她和爸爸生活过的两居室。别看只是一个小女孩子,她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虽然妈妈每月有生活费寄来,她还是在念书之余去打工。她家楼下开着快餐店的钟叔,答应她课余和假期来店里打工,也能赚一点零花钱。   “何必呢,你妈妈不是会寄钱给你吗?”江雨霏曾经这样问她。   她答得简单:“美国的孩子六岁就开始打工呢,我都十四了。”   江雨霏听得汗颜之余,也试着和她一块去打工。然而,只是在快餐厅潮湿狭窄的厨房站了站,还没开始刷盘子洗碗,她便临阵脱逃了。相比林月弯的泰然自若,江雨霏不得不承认,幼年时和她一块争糖果,比谁的洋娃娃更漂亮的小伙伴,如今已经处在一个让她仰视的位置上了。   两个女孩子在校园里边聊边走,晨光高中倚山而建,鸟声啁啾,树荫森绿,风光十分优美。江雨霏赞叹:“到底是市一流学校,这风景好比公园似的。”   “我会考晨光,这也是原因之一。喜欢它的园林式校园,绿化工程一级棒。”顿了顿又道:“霏霏,带你去我们教室看看,我的位置临窗,窗外有树有花还临一池假山喷泉,推开一窗风光如画。”   “好哇。”   林月弯带着江雨霏朝着教学楼走去,半道上一辆华贵的黑色平治车从她们身边驶过。车子在教学楼前停下,先出来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他打开车后门,从后座上下来一位朗目清眉的少年。挺拔如树的身形,将一套天蓝色小西服式的晨光校服穿得潇洒无比。通身的气派,是一种含蓄而内敛的高贵。   江雨霏一眼看见,惊讶无比:“天——这是谁呀?可是我见着再世潘安了?真是太太太太太迷人了!”重叠词的运用将她的惊叹表达得淋漓致尽。   林月弯失笑,江雨霏是性情文雅的女孩子,不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来疯。这会居然这么忘形起来。   “霏霏,还记得从前我们一块看《世说新语》的《容止篇》,文中形容潘安的相貌写着‘妙有姿容,好神情’。是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意思。当时你满口只嚷着恨不曾与潘安生同时,未能一睹他的风采。今日想必是能够聊以慰藉了吧?”   林月弯是打趣之辞,江雨霏却答得不假思索:“何止聊以慰藉,根本一解我多年之惑!我想我终于能够明白,何谓‘妙有姿容,好神情’。对了,这个男生到底是谁呀?”   “他叫明日朗,也是高一新生。听说是什么大财团总裁的独子,要人材有人材要家世有家世,简直是偶像剧中的人物。所以一入学便风头无人能及,人送外号‘旭日王子’。”林月弯给江雨霏简单介绍了一下那个英俊少年。   江雨霏由衷赞道:“旭日王子!虽说俗了些,却也贴切。他真像旭日初升一样灿烂耀眼。这么出色的男孩子,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吧?”   “多,太多了。在我们学校,明日朗好比是秦朝之鹿,天下共逐。”   “秦朝之鹿,天下共逐。”林月弯的比喻,让江雨霏听得直发笑,“弯弯,你是不是也跟着逐?”   林月弯云淡风清的笑:“我就不逐了,我自问不是刘邦,更不想最后做了项羽。我只管一心一意念我的书,由着别人群雄争霸去吧。”   两个女孩子的交谈声中,明日朗已经快要走进教学楼去了。   五层高的教学楼,每一层都趴了密密麻麻的女生在栏杆上往下看他。还有一些胆大的女生,挥着手一声声地喊他的名字:“明日朗,明日朗。”   头顶那么热闹的呼声,非但没让明日朗抬起头来,相反他还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朝前走。   “每天早晨和中午,明日朗来上学时,都会出现这种‘满楼红袖招’的局面。”   林月弯偕江雨霏也走上了教学楼前的马路,看着栏杆里一双双闪亮的眼睛,一只只挥动的手,她笑一笑,接着说:“帅哥如此多娇,引无数美女竞折腰。”   江雨霏听得扑噗一笑:“弯弯,你也太会把这些诗词典故改头换面了。”   林月弯不答她,脸上笑意陡然一收,朝前大喊道:“唉呀——小心啊。”   随着她的叫声,整幢楼的女生都齐齐尖叫起来。大家都看见从教学楼的楼道入口处,疾飞出一只足球来,直扑明日朗而去。幸亏集体的尖叫提醒了埋头走路的明日朗,他抬头一看,急忙一个旋身及时避开。否则凭这一球的来势汹汹,绝对可以砸倒他。   足球擦着明日朗的身体继续往后飞,飞到七八米外的林月弯身前时力道减弱。她轻轻松松地一扣,把球扣下来,再托在掌上。   教学楼里冲出来一群人,当前的是一位浓眉烈眼的少年。高高的个子,肌肤古铜色,黑发乱如蓬,浑身一派飞扬跋扈的灵气。他把明日朗看了看,什么话也不说,就直接越过他走向林月弯。手一伸,大刺刺地说:“把球还我。”   “萧星野,你应该向明日朗道个歉吧?”林月弯看着眼前的人道。   那个叫萧星野的男生眉头一皱:“道什么歉?我又没砸到他。”   “你差一点就砸到人家了。”   萧星野不客气地说:“我砸人家,跟你有什么相干?你是谁呀,用得着你来出头吗?”   他最看不上学校里的这些花痴女生,一见到漂亮的小白脸就找不着北了。这个女生一本正经地在这里充什么好人呀,他差点砸中的人若不是明日朗,就不信她会在这里同他理论。不就是想引起明日朗的注意嘛。   “是,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也不过是白建议你一句。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呗。”   林月弯并不与他争执不休。把球扔还给他,转身拉上江雨霏便走,倒让萧星野一怔。再一看,明日朗却还在原地,他的司机还没走,正一脸慌张地围着他左看右看。又捏胳膊又捏腿的,还一迭声地问:“少爷,真的没事吗?你真的没事吗?”   “洪伯,我真的没事,那球没有砸到我。”   这场面让萧星野看得直撇嘴角,忍不住走过去,一阵冷嘲热讽:“唉呀,明大少爷,真是不好意思呀!差一点就把你砸倒了。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若果真摔上一跤,只怕会像瓷人儿似的碎成碴子,那样我可就罪过大了。”   他这一番话,字里行间的嘲讽,明日朗如何会听不出来。他脸色一变,冷冷地看了萧星野一眼,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萧星野的挑衅像一针扎在棉花堆里,没有引来对方半点反应,只觉无趣之极。悻悻地把球朝地上一拍,再脚下踢着走,边走边招呼他的伙伴:“走,踢球去。”   江雨霏跟着林月弯走进教学楼,还犹自回头张望:“刚才那个踢球的男生,叫萧星野的那个,好没礼貌呀!”   “他这人就是这样,脾气怪得很,跟人说话总像吃了火药似的。尤其对女生,从来没好声气。”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学业成绩虽然平平,却因体育专长破格录取。听说他的百米短跑像风一样快,踢起足球来更有着‘绿茵杀手’之称。刚才那一脚你也看得出来吧,那球飞出来时跟子弹出膛似的。”   “是呀,真是好脚劲。不过在楼道门口这样踢,他也太不注意了。差一点就踢到明日朗,居然还不肯道歉。”   林月弯想了想说:“如果是踢到别人,他可能会道歉。”   “什么意思,你是指他故意跟明日朗过不去?都是高一新生,都才入学没多久,不会就结了仇吧。”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明日朗也在我们班上,但他们两人几乎不说话,可能八字不合吧。”   江雨霏只听到前面两句就心思移开了,“弯弯,你和旭日王子同班啊。天,你太幸福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近水楼台先得‘日’了。”她故意做出一派羡慕不已的夸张表情。   林月弯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呀!近水楼台里坐着的又不是我一个。再说了,我们班已经有一位公认能够“射日”的女后羿。”   “谁呀?”江雨霏好奇地问。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三楼,进了教室。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但眼光都时不时地扫向同一个地方。在无数道视线的汇集处,是一个极美的少女。肌肤雪白,容颜娇艳,一双大眼睛圆润湛亮如墨玉。长长的酒红色卷发,两鬓各用心型水钻夹子夹起一绺。虽然和其他女生一样穿的是晨光校服,白色蝴蝶结的衬衫配天蓝色的百褶A字裙。但她穿在身上就是显得格外熨贴漂亮。   林月弯下巴一挑,在江雨霏耳旁轻声道:“就是她——白云净,是我们班的班花,也是新任校花。”   “天,弯弯,你们班上的精彩人物也太多了。”江雨霏衷心地赞。虽然同性评论同性,眼光最是苛刻,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女生实在生得美。   林月弯笑着点头,半真半假地戏谑:“那是,在晨光,数风流人物,还看高一(3)班。”   林月弯引着江雨霏到窗边她的座位坐下,指给她看窗外的风景。再絮絮地聊了些闲话,江雨霏就该要走了,她也得赶回清河去上学。林月弯一直把她送出校门,才返回来。   还没走到教学楼就听到上课铃响,林月弯忙拔足跑过去。刚刚奔上楼道三五阶,后面有人大步冲上来,擦身而过时在她肩头一撞,她唉哟一声跌下去。幸亏及时抓住扶手,否则膝盖磕上台阶,非痛彻心肺不可。   那人匆忙回头:“你没事吧?”   林月弯边站起来边叹气:“萧星野,你这个莽撞性子真该要好好改一改。”   萧星野一看是她,语气就不客气了:“跑不快就早点在教室里呆着嘛,何必在这里挡人的道。”   这种人真是不可理喻,林月弯懒得跟他多费唇舌,撇下他赶紧又朝教室跑。身边突然人影一甩,萧星野一阵风似的越过她,在楼道拐弯处消失了。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田径好手。 ------------ 第二章   放学铃声响了。随着铃声,五层楼里的各个教室仿佛是陆战军在演习大撤退,人潮汹涌而出。不到五分钟的功夫就撤掉三分之二的人马,余下一些性子不急不赶着回家的人慢慢走。   明日朗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教学楼前,黑色平治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没有马上上车,而是先在一楼左边的里廊停了一下。这里三面靠墙都是一格格分成的储物柜,编上号码后分配给学生们存放私人用品。他的那一格是202,打开柜门,一叠纷乱的粉红粉蓝粉紫的信件在里面,都是从柜子底缝塞进来的。他把这堆信件一把抓出来,放进书包里。然后锁上柜门离开了。   司机老洪远远看到明日朗走过来,忙下车替他开车门。他弯腰钻进车厢,人未落座,先有一股幽香袭人而来。一抬眼,后座上已经坐了一人,正朝着他微微地笑。   “妈,您怎么来了?”   明夫人年近四十,看似却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风姿楚楚,气质高贵。看向儿子的笑眼中却带着一丝担忧。   “阿朗,我听老洪说你今天差点被球砸到了。”   明日朗一愣,随即朝着前座的司机位不无恼怒地喊一声:“洪伯。”   司机老洪不无歉意地道:“少爷,你在学校有什么事情,我没看见也罢了,看见了就不能不跟夫人说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明日朗咬着下唇,懊恼之极的样子。明夫人不由地柔声安慰他:“阿朗,老洪也是我千叮咛万嘱咐过地要看着你,你别怪他。”   明日朗沉默半响,才闷闷地道:“我怪洪伯干吗,要怪就怪我自己,为什么生这样的病……”   “阿朗,”明夫人喝住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又心疼又生气,“不许再说这种话。”   明日朗不再开口,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明夫人轻轻拥过儿子,满怀怜惜疼爱,一点点地加重力道,要把他揽到怀里来。起初明日朗还倔强地不肯,但拗不过母亲的坚决,一点点的软化,最终顺从地伏在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温暖的怀抱,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避风港,伴他渡过那么多寂寞痛苦的时刻。   明夫人把儿子抱在怀中,感触万千。最早伏在她怀中的,是何等幼小的身躯,如今长这么大了。由儿童到少年,看似平淡无奇的过渡,只有她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苦难。她有多不容易,儿子又吃了多少苦。   阿朗从小就体质弱,1岁才开始出牙,2岁才会走路。起初她和他父亲明浩天还以为出牙迟走路迟的现象是缺钙引起的,于是频频从饮食上为他进行补钙。   阿朗4岁那年,在幼稚园和小朋友追逐打闹着玩,跑着跑着摔倒了,右腿鼓起一个大包。老师赶紧送他去医院,医生诊断是骨折。当时年龄小,股骨经过夹板固定后,很快生长愈合。明氏夫妇也未曾重视,只当成一个偶尔发生的意外。   然而时隔不过半年,阿朗第二次在幼儿园摔倒,又导至了左前臂手骨骨折。不足六个月的时间里两次骨折,明氏夫妇本能地觉得不妥。忙送儿子到城中最负盛名的骨科医生成博文处检查,在成医生的细心检查下,才知道他竟患有先天性成骨不全症。   温和儒雅的成医生,详细地向他们解释何为先天性成骨不全症。   先天性成骨不全,俗称脆骨症。这是一种因先天遗传性缺陷,而引起第一型胶原纤维病变,从而造成骨骼强度耐受力变差而容易脆弱骨折的疾病。临床上的呈现,它可以由较轻微的骨质疏松表现,至频繁骨折,甚至在子宫内胎儿阶段即产生骨折,最严重的造成在婴儿出生不久即夭折,或者造成死产。男婴女婴发病的机率大约相同,统计上每二万例生产中会有一个。根据遗传基因或骨骼脆度及骨骼系统外的表徵,一般分成四型。   “你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个孩子是成骨不全症中最轻微的I型。除去易骨折、蓝巩膜的症状外不会再有别的并发症,要知道症状严重的孩子,不但骨头像玻璃一样脆弱,连抱的姿势不正确都可能会让他们骨折。而且还会出现听力丧失、脊柱侧弯、骨骼畸形等病状,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医生,那这个病要怎么治呀?”明浩天急切地问。   成医生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成骨不全症,目前医学上并无特殊治疗。可以通过服用一些药物来有助骨质增加,但主要还是预防骨折。要严格的保护患儿,不能让他跑或跳,不能参加剧烈的运动,不能受到外力的大力撞击。一直到骨折趋减少为止,I型病的骨折症状一般会在青春期后逐渐改善。”   “医生,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吗?”   想一想医生说的这些话,明夫人就一阵阵心冷。严格的保护,等于就是要把儿子隔绝于人群之外,否则幼稚园的这种意外随时会上演。阿朗是那么活泼好动的孩子,他怎么受得了整天被关在家里,还既不能跑也不能跳。   “很抱歉,明夫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你还是细心地照顾孩子吧。这个年龄段的骨骼是最脆弱的,如果频频发生骨折,那么多次骨折会造成骨骼畸形。那样不但会影响孩子的身高,更有可能造成孩子的身形佝偻。”   成医生的诊断与忠告,让明氏夫妇一夜无眠,明浩天在书房里闷闷地抽了一宿烟,明夫人则在熟睡儿子的床前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明夫人从此几乎绝迹于社交场合,她陪着生病的儿子深居简出。只是,大人可以耐得住寂寞,孩子却不能。   明日朗还小,他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突然改变。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胳膊受伤没有好,才不能得到妈妈的允许出去和小朋友们玩耍。可是胳膊的绷带夹板拆除后,他还是被妈妈拘在屋子里。被一再地告诫不能跑不能跳,只能看看卡通片,翻翻小人书。连父亲为他准备的游乐房都不能单独进去玩了,一定要在妈妈的陪同下,才可以去玩玩滑滑梯。至跳气垫床,踢小皮球、爬杠杆……这些活动统统禁止。连他最喜欢骑的三轮小单车,妈妈也不肯让他骑了,无论他如何哭闹。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一个错眼不留神,他就甩开妈妈自己钻进了游乐房骑上小单车。车子欢快地在宽敞的屋子里转来转去,玩得不亦乐乎。明夫人发现后脸色苍白,又不敢惊动他,怕自己的大声制止反而会让他受惊造成意外。只得柔声哄他下来:“阿朗,吃点心了,李嫂做了你最爱吃的香橙布丁。”   明日朗兴冲冲地下了车,跑去吃点心。他前脚才出了游乐房,明夫人后脚就唤人来把车子拿出去扔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必须防范于未然。健康的孩子骑车摔一跤没关系,小孩子哪有不摔跤的,可是对阿朗——那将是莫大的伤害。   可是终究还是避免不了伤害。阿朗的胳膊好了不足两个月,有天上台阶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左前臂再次骨折。成医生处理了骨折伤势后,一脸凝重地对明夫人说:“要小心啊,再这样反复骨折,这条胳膊会畸形的。”   明浩天为了保护儿子,把屋子里所有的地板都铺了双层地毯,有棱有角的家俱统统换掉。这样万一磕着碰着时,能将伤害减小到最低。明夫人则更加细致地照顾着儿子,唯恐一个不留神,又会出什么意外。谨小慎微地过了几个月,意外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阿朗不慎在卫生间里滑倒。当他发现自己的腿不能站起来了时,恐惧地哭喊着:“妈妈,妈妈……”   这次是双腿股骨骨折,打上石膏后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才完全愈合。一而再的骨折在明日朗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他开始懵懂的认识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每次一摔跤骨头就会痛,就要上医院。他从此害怕摔跤,以往他走路总是活蹦乱跳的,这以后变得小心翼翼,走得几乎比蜗牛还要慢。自然这样对他的病症很有好处。但是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如年迈的老人一样行动迟缓,是件非常令人心酸的事情。   明夫人向成医生求助:“我不能让阿朗就这样死气沉沉下去,有没有什么轻微的运动可以适合他的?”   成医生想了想:“带阿朗去游泳吧,我想这会是最适合他的运动。”   时值初冬,明宅的室外游泳池自然不能使用。于是她带儿子去了一家高级俱乐部的室内温泉游泳池。在小小的、儿童用的浅水池里,她护着阿朗慢慢地沉到水中,让他在水里自由地舒展身体。他起初小心地挥动手臂,再一点点地加大弧度,终于无所顾忌地在水中雀跃蹦跳起来。玩得疯极了,笑声清脆如鸽哨。很久没有听到儿子这样的笑声,明夫人的眼睛都湿了。   明浩天用最快的时间,在家里建了一座室内温水泳池。明日朗每天除去睡觉外,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泳池里。他很快学会了游泳,但谈不上何等泳技精湛。因为体质的缘故,他游不出很快的速度和高难度的花样。而游泳对他而言,也并不是锻炼。而是一种温柔的抱、一种温暖的安慰。   相对危险重重的坚硬陆地,柔软的水,是明日朗的唯一救赎之地。他在水中,仿佛是在母亲的子宫中,最最无微不至的保护。   从他亲近水开始,他再没有发生过意外,骨折梦魇渐渐远离他。不像一般的成骨不全患儿老是长不高,甚至驼背,他一年年的正常发育,身形挺拔如白杨。只是较同龄人显得更单薄些。成医生每次给他做例行检查时,对他的身体状况非常满意。但还是孜孜不倦地提醒明氏夫妇,不能掉以轻心,依然要谨慎小心地避免意外发生。   “阿朗,”明夫人尽可能地放软声音说:“要不……还是和以前一样,请家庭教师来家里教你,不要去学校上课了。好吗?”   明日朗马上从母亲怀里挣开了,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坚定:“不,我要上学。”   “阿朗,你在学校里,妈真的很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我会很小心的。而且成医生也说了,我现在的骨密度已经达到正常人的百分之八十,不会再那么容易骨折了。”   “话虽如此,但你的骨骼终究比一般人要脆弱。你和同学们在一起,打打闹闹什么的,可能一个不小心就出事了。在家让老师来教的话……”   “妈,”明日朗打断她的话,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烦燥郁闷。“我已经在家里关了十几年了,您还要把我关多久呀?”   明夫人窒住了,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晚餐后,明日朗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临窗的书桌前坐下,打开书包拿出那一叠粉红粉蓝粉紫的信件来。一封封拆开慢慢地读:“明日朗同学:我是高一(5)的程嘉蕊,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很想和你做朋友,你是我梦想中最完美的白马王子……”   “明日朗:你好,每天早晨看到你来学校上校,就如同看到太阳的按时升起。你就是我的阳光,灿烂极致……”   一封又一封的信,封封都在诉说着相思情。仿佛是玫瑰一朵又一朵地次第开放,开成一片深湛如血的玫瑰园。满园爱的物语。那么多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对他诉说着爱,可是他越看,眉目却越淡然。   如果你爱我,最深爱是哪些?如果真实的我,并不如外表那般完美无缺呢?   把所有的信件都看完,明日朗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将信塞进去。看到抽屉几乎快满了,他想了想,索性把整个抽屉拖出来,抱到房间一侧的卫生间。找出一个打火机,一张张地点燃信封,再扔进抽水马桶里去。   火焰赤红,纸烬黯黑,烟雾青灰。明日朗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眼晴,眼瞳如乌墨,眼白却是幽幽天际蓝。   明日朗有一双幽蓝眼睛,晨光的女生们都在猜他有混血血统。异口同声地赞:他的蓝眼睛好迷人啊!像童话中的王子。   开学没多久,就是校运会。   三天的校运会上,萧星野大出风头。首先让他一举成名的是百米跨栏赛,初出茅庐便一鸣惊人。   当天百米跨栏跑的预赛分五组进行,萧星野排在第五组第一道。发令枪一响,他就飞了出去。其余赛手全被他甩在身后。这么敏捷迅速的反应,让全场的观众都惊呆了!晨光的田径好手可谓高手如云,参赛者中不乏学生教师们耳熟能详的“名将”。但他们都比过了,这位眼生的同学又是谁?几时杀出这样一匹黑马来了?   在众人意外惊诧的眼神中,萧星野顺利地越过第一个栏、第二个栏……步伐均匀,节奏控制得非常好,显而易见的技术出众,最后的冲刺更是完美之极。13:78秒!校运会百米跨栏跑的新记录诞生了。这一刻不只是高一(3)的啦啦队在尖叫狂呼,整个赛场的气氛都达到了顶点。   纵然这一天的百米跨栏跑是预赛,大家却已经把萧星野当准冠军看待了。监赛的教师们也都笑着说:“还比什么比呀,决赛都可以取消了,直接给萧星野同学颁奖就是。”   各班级之间较劲的四百米接力赛,萧星野压轴跑最后一百米。在前三个赛手落后到第二的情况下,他力挽狂澜夺回了第一名次。班主任周靖邦兴奋得几乎要和他称兄道弟。   跳高他也轻轻松松夺了魁首,跳远他也随随便便拿了冠军。而校运会的压轴之赛——百米自由泳,更是让他领尽一时风骚。当他飞鱼似的游完整个水道时,别的选手才游了三分之二。观众席上的掌声之响亮,能让天上的雷公自愧弗如。   校运会后,萧星野在晨光高中的知名度直线上升。由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校园里的传奇人物。提起萧星野,人人都知道就是那个在校运会上叱咤风云的黑马。   “萧星野呀,知道。那个黑马王子是吧。”   与“白马王子”明日朗温文尔雅的气质相比,活力四射动感十足的萧星野,被形象的对比为黑马王子。与明日朗分别代表着晨光校园中帅哥与酷哥的两种典型风貌。 ------------ 第三章   “拜托,你都跟了我一星期了,你就不累吗?”   有愤然之极的声音在高一(3)班教室门口响起,满屋的学生都抬头循声望去。看到萧星野正朝着一位圆脸蛋大眼睛的俏丽女生怒目以视。   那个女生一脸仰慕地看着他:“萧星野同学,只要可以天天看见你,我就半点都不觉得累。”   萧星野愕住:“……”   年少时分的爱情,有着春光乍泄般的稚气和天真。少女们的情思萌动,如花朵与季节的邂逅,一夜春风千万枝。想不让它开都不行。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地窃笑声,如野火四面八方烧起来:“这个高一(4)班的丁玎玲,可谓是星野军团中最死忠的粉丝了。天天跟着他。”   “是呀,她自从在校运会上看了萧星野的百米跨栏后,就大大倾心。只要是不上课的时间,萧星野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什么叫咬定青山不放松,这就是了。”   “萧星野现在的魅力不小呀!快赶得上‘旭日王子’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讲是非,讲到明日朗身上时,不约而同地都朝他望去。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前排的白云净正回过头来和他讨论着课本上的一道练习题。虽然是在嘈嘈杂杂的教室里,他们却仿佛身处洪荒般,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只是二人促膝而谈。   众人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又悄悄响起来:   “旭日王子已经有了白云公主伴随左右,反倒没有什么女生再来示爱了。自知比不上白云净,还争什么争呢。”   “说实话,他们俩确实般配呢。都长得那么好看,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赏心悦目的一对。”   “听说最新出炉的全校十大最佳男女配对,就是明日朗和白云净名列榜首。”   “当然是他们俩了,他们代表了整个晨光的最佳男色与女色嘛。”有人说得酸溜溜的。   教室里的人说得热闹,教室门口的僵局也打破了。萧星野忍无可忍地拳头一挥:“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否则……”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狠话来,只得匆匆抛下一句:“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就走,可这话显然不起作用,那个丁玎玲还是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不得已,他只好用他的追风速度甩开了这个穷追不舍的邻班女生。冲出教学楼才停下缓口气,又被另一个脸色绯红的女生拦住了。   “萧星野同学,我很崇拜你。你跑步跑得那么快,游泳也游得那么快,你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汉,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KAO,你们烦不烦啊!”   萧星野气呼呼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又跑。边跑边在心里暗骂:花痴如果会飞的话,这晨光学校就是一个飞机场。每天无数架“飞机”在起起落落。   继续朝前跑,冲出教学楼前的水泥路,他朝着足球场的方向跑过去。半道上却有人挡住他的去路,是高三的几个学长,领头那人留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萧星野认得这人,百米自由泳中他的手下败将——李智海。据说这位李学长连续两年占据晨光游泳比赛的第一把交椅,今年本想三连冠,却功亏一篑在他手里。想来不服气得很,今日必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果然,李智海出口便伤人:“小子,我就不明白。听说你妈妈跟个有钱人跑掉了,你爸爸又天天泡在酒桶里醉生梦死,你没人教没人管的,这身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   萧星野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眼睛瞬间 雪亮锋利。他疾如闪电般朝着李智海扑过去,如一头被激怒的豹。   一场昏天暗地地厮打。虽然对方有好几个人围攻他,但萧星野不管不顾就是揪住李智海痛下杀手……   这场混战最后被闻讯而来的周靖邦制止了。那时李智海的模样挺惨的,马尾辫早就乱成了鸡窝,脸上青青紫紫,衣衫破破烂烂。萧星野打起架来骁勇之极,虽然是以一已之力敌数人之攻,却还是把李智海这个罪魁祸首狠狠收拾了一顿。自然他的模样也不好看,鼻青脸肿的。   校方对这次打架事件,以和稀泥的态度来解决。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责任均担。再分别要求他们各交一份检讨书到教导处,以示沉痛悔过。萧星野于是被周老师关在教研室里写检讨书,不写完不许回家。   教研室里的老师们都陆陆续续下班了,只留下周靖邦陪着他的“心腹爱将”。萧星野坐在他对面,蹙着眉板着脸,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他手里的笔握得紧紧的,桌子上摊着的那张白纸却只字都无。   周靖邦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带着这班学生如带弟妹。这次打架事件,他听说了缘由后,其实是满心偏袒他的这个学生。然而,纵然事出有因,但打架这样的暴力方法绝不是解决的最好方式。所以校方的惩罚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有监督他写完检讨。   “萧星野,你坐了半天了,还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你是不是想害我不能下班?”   “周老师,我没错,为什么要我写这个?”萧星野一脸桀骜。   “萧星野,你动手打人就是错。”   萧星野激烈地反驳:“我没错,是那家伙找打。”   这段对白已经重复又重复了,周靖邦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个一根筋的学生,真是倔强固执得让他头痛。他头左右一摇时,一眼瞥到窗外的一个纤细身影,忙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周靖邦“东风吹战鼓擂”般的砰砰脚步声跑出去,一会儿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进来。萧星野头也不抬,只是看着桌上的白纸咬牙切齿。正在想着要不要把这张纸拿起来撕成粉碎时,一双雪白纤细的手把那张纸拿走了。他抬头一看,周老师钦点的语文课代表兼学习委员——林月弯站在他面前。   她拿走了纸,还朝他说:“把笔也给我。”   “你干吗?”萧星野莫名其妙。   “奉周老师的旨意,我来帮你写检讨。”   萧星野愕然,周老师居然会替他找“枪手”,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这份检讨书让他动笔,他死也不会写。但有人若愿代笔,他乐得轻松过关。   林月弯拿过纸笔,在他对面坐下,伏案疾书。萧星野卸了差使,舒舒服服地朝椅子上一靠,问:“放学这么久了,你还没回去吗?”   林月弯头也不抬地答:“今天我值日。”   看着林月弯下笔洋洋洒洒一挥千言,萧星野忍不住道:“不用写这么多吧,随便写几句就是了。还有,你不要把我写得可怜兮兮、哀哀切切的。那样我会撕掉的哦。”   林月弯还是头也不抬,但声音里带了一分笑意:“你很罗嗦。”   萧星野气结,但看在人家为他写检讨的份上,忍了。   林月弯很快写好了检讨,萧星野一把抓过去看她写些什么。看着看着,脸色和缓起来,显然代笔的内容让他很满意。   “怪不得周老师那么喜欢你,一入学就夸你作文写得好,直接任命你做了他的语文课代表。原来文章确实写得不错。这份检讨虽然看来处处都是我在检讨自己,其实句句都是在说李智海那个家伙故意挑衅。好,写得太好了。”   林月弯静了片刻,才回应他:“萧星野,虽然这件事是李智海故意挑衅,但你也确实太冲动了一点。”   萧星野脸色马上一寒:“不用你来教训我,别以为你替我写了一份检讨我就要感恩戴德。这是周老师派给你的活,我不用领你的情。”   他活像个刺猬,一个言语不慎,便要竖起一身的刺来伤人兼自保。   林月弯并不恼,依然心平气和:“萧星野,我才不是来教训你的。不过是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才忍不住想劝劝你。”   同是天涯沦落人!萧星野听得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妈妈不要你了,我妈妈也没要我呀!你爸爸醉生梦死,我爸爸已经和我生离死别。我好像比你更加沦落呢。”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细,仿佛未曾承担过生命的任何重负,却在三言两语中,诉尽生命的沧桑冷暖。萧星野睁大眼睛看着她,完完全全愕住了。   教研室里静寂如深山无人,唯有壁上一方斜阳,如梦如幻。   回家的路上,萧星野骑着单车送林月弯。他边骑边看着前方说话,仿佛是说给迎面拂来的风听。   “我妈妈是在我十岁那年走掉的。”没头没脑的一句。   林月弯明白他的意思,也告诉他:“我妈妈是在我六岁那年跟爸爸离婚的。”   “她也是有了别的男人才要求离婚的是吗?”萧星野话里尽是鄙夷之意。   林月弯却沉静地答:“爸爸说,妈妈和他之间已经没有爱情了,所以他们要分开,因为没有爱情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是不道德的。”   萧星野愕然,他的父亲可不是这样教他的。每每都是喝得醉醺醺地喊:“你妈妈是个坏女人,她贪慕虚荣,跟个有钱人跑了。她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了。”   他半响无声,林月弯捡起话头继续说:“后来你见过你妈妈吗?”   “起初见过几次,我都没理她,她送我的东西我全部扔掉,当着她的面就扔掉。她每次都哭着离开,后来就再没来过了,听说她和那个男人去了香港。”   “那你想她吗?”   萧星野答得倔强:“我想她做什么。”顿一顿,他问:“你呢?你想你妈妈吗?”   “以前我不太想她,可能是因为她从小不在我身边的缘故吧。但是我并不仇视她,爸爸说过,妈妈虽然不再和我生活在一起,但她永远是我妈妈,永远是会爱我的。”   “你爸爸……居然不在你面前抱怨你妈妈吗?”萧星野实在震动。   “从不,恰恰相反,爸爸总是对我说妈妈的好。他一再地告诉我离婚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而作为父母,他们对我的爱是不会减少的。”   “那你爸爸是怎么……”萧星野想到她说过的那句“生离死别”,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   林月弯猜到他的问题,简短地答:“肝癌。”   萧星野沉默半响,方小心翼翼地问:“你爸爸不在了,你现在又跟妈妈一起生活吗?”   “没有,我一个人过。妈妈的新家在B市,她每个月寄生活费给我。”   “什么?”萧星野一个急刹车,单脚撑地。他扭头看定林月弯,满脸难以置信:“你妈妈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了?”   林月弯却答得淡定从容:“妈妈没有不管我,她每月会按时寄生活费来。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能照顾自己的。”   萧星野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才扭过头去重新骑车。他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埋头骑车。   相似的境遇,一个如此愤世嫉俗,一个却如此心态平和,为什么?是因为两个父亲在面对婚姻失败时不同的处理方式吗……   回家后已经时近六点半,林月弯从冰箱里找出一碗冷饭,准备炒个蛋炒饭吃就充一顿晚餐。却发现没有鸡蛋了,忙下楼去买。   从她家楼下走不到三十米,就有一个简易菜市场,都是近郊的一些菜农过来摆摊。虽然这时辰卖菜的摊子大抵都收市走人了,但市场两旁张罗油盐酱醋米油等的小铺还是会开着的。她正欲走去她常去的一家小店买鸡蛋时,一眼瞥见路旁犹有一个面色苍黑的老菜农蹲着,他面前的菜筐里,只剩下一块冬瓜。   老菜农看见她的眼神看过来,马上热情招呼:“小姑娘,要冬瓜吗?只剩这一块了,要的话便宜些卖给你,我好收摊回家去。”   林月弯脚步一顿,不问价钱便答道:“那好吧,我买了。”   拎着这块冬瓜,林月弯再去小店买鸡蛋。相熟的店主见了便笑道:“弯弯,你又好心去买人家的收摊菜了。这块冬瓜足有三四斤重吧,你全买下来,一个人吃要吃几天才吃得完呀!”   “今天吃不完就留着明天吃,明天吃不完留着后天吃,反正冬瓜又不是容易坏的东西。”   “那你得吃上好几天的冬瓜了。”   “吃什么不是吃呢,买下来好让人家早点回家。”   店主叹道:“也只有林老师这样的好人,才教得出你这样的女儿。可惜好人偏偏不长命……”   话没说完,店主的妻子在一旁捅他一下,忙不迭地住了口。   林月弯拎着鸡蛋和冬瓜回了家。冬瓜放进冰箱,鸡蛋敲了一个炒蛋炒饭。吃过晚饭,她坐在客厅的方桌上温书做功课。时时一抬头,可以看到壁上父亲的遗像,温和地含笑看着她。便觉心安。   周三下午,体育课。   明日朗基本不上体育课,因为体育课的大部分运动他都参加不了,所以每每借故请假。但这次的体育课一早就说了体育老师有事不能来,让大家自由活动,于是他也跟下来走走过场。   体育委员秦广风带着同学们在操场上慢跑三圈后,安排大家自由活动。他从活动室里抱出一堆体育运动物品来,羽毛球、乒乓球、篮球、足球、跳绳等,同学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各自领了自己喜欢的去玩。   明日朗在羽毛球的队伍里稍做逗留,上场随便打了几个回合。他的球风温和如吹面不寒杨柳风,只是轻盈的点杀、柔和的拔球,没有大力的扣杀和快节奏的攻守。一些不怎么会打的女生,特别喜欢和他打球。但萧星野看到,在一旁直撇嘴:“男人打球这样软绵绵的,不如穿上裙子做女人算了。”   明日朗只当没听见,但眼神瞬间一黯。马上有他的粉丝群为他出头,几个女生一齐来轰萧星野:“萧星野,你知道什么?明日朗这叫优雅风度。”   “就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打起球来带种杀气。”   “是呀,你打球时杀伤力无穷,我们都不敢和你打。”   ……   一个女生若是五百鸭子,眼下等同有几千只鸭子在萧星野耳边聒噪着。他不敢恋战,只有赶紧撤退:“好了好了,跟你们的王子打没有杀伤力的球去吧。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他脚下带着足球,跟着秦广风等人冲到足球场去了。而明日朗心不在焉地再打了几个回合后,便退了出来。他离开人群,一个人慢慢踱回教室。在墙角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静静倚在窗边看着操场上的学生们生龙活虎着。他的眼睛,眼瞳如乌墨,眼白是幽幽天际蓝。   白云净也上来了。同样接了一杯水,她边喝边走到他身边,“明日朗,你好像不喜欢上体育课。”   “我对体育没兴趣。”明日朗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看的出来,你几乎就不上体育课,校运会你甚至都不来参加。”   “我参加校运会做什么,我不比萧星野,没这方面的特长。”明日朗的眼睛一直盯着远处绿茵场上那个龙腾虎跃般的身影,眼眸深处,藏着由衷的羡慕。   “萧星野确实是个体育天才,他简直为体育而生。”白云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萧星野此刻脚下盘着足球飞奔在绿茵场上。并不是真刀真枪的实战,只是半训练式半游戏式地踢着玩,但他灵巧的动作、娴熟的带球突破技术,依然在不经意间完美体现着。博得了许多女同学的尖叫。   明日朗的目光久久地留连在那片绿茵场上,白云净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喝完杯中的水后,说:“那你在这看吧,我下去了。”   明日朗点点头:“好。”   如果说明日朗会和白云净渐渐熟悉并成为朋友,就是因为她那极有分寸的接近。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熔岩般灼人的热情,无孔不入地想渗入他的世界。她如一杯温茶,冷与暖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很舒服。明日朗乍从家里封闭的环境中走出来,对如何与人相处交往缺乏经验。太过热情的人让他无所适从,白云净这般矜持温柔的女孩子,方能让他能自然而然的接受。 ------------ 第四章   一堂体育课上完,萧星野已经满身汗透,却依然意犹未尽地脚下带着球走。秦广风和他玩拦截抢球,两个人边走边战,突然脚下一个急射,球高高飞起,砸向路边一株小槐树。   教学楼附近的这一片槐树林是今年新栽的,作为一种很有观赏价值的风景树种,在校园里大面积栽种。春来树树青翠,入夏枝枝凝碧。萧星野一球踢在一枝初生的树桠上,啪的一声,那一指粗细的枝桠应声而折。如垂死的天鹅耷拉下头颅般,笔直的枝干呈弯曲状了。   学校三令五申要爱护环境,保护花草树木。不得轻易攀折损坏,违者必究。萧星野刚刚才从‘打架风波’中脱身,不想又被教导处抓去教训。左右一顾,趁着没人看见,和秦广风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赶紧拣回球‘畏罪潜逃’了。   他们不知道,三楼的窗台里,明日朗自始至终在旁观着这一幕。   萧星野和秦广风的身影已经跑开很远了,明日朗的眼睛却还停留在那根折断了枝桠的槐树上。他的眼神阴郁,他的嘴唇紧抿,他握在手中的一次性纸杯已经捏成一团,水无声无息地湿他一手。   纤细的槐树枝桠,经不起外力的触碰撞击。如此脆弱、仿佛是……   槐树林旁,三三两两的同学们言笑晏晏走过去。林月弯和几个女生抱着羽毛球、跳绳等体育用具经过时,一眼就看到了那根折了的树桠:“这是谁干的?”   在她之前,没有人注意到那株受了伤的小树。没有一颗很细腻的心,是不会注意到身边司空见惯的事物有着怎样不易察觉的变化。   几个女生脚步一顿,瞄了一眼很快又举步。“不是谁想折一枝下来玩,就是谁无聊在搞破坏。”不以为然的口气。   林月弯不动,她把手里拿着的跳绳交给另一个女生,说:“你们先去还这些东西,我来抢救一下这棵小树。”   “林月弯,你还会抢救小树?”   “姑且一试吧。”   林月弯心里早有了主意,她拾来两根冰棍棒,再解下辫子上的一根蓝色头绳,准备给小树做‘接骨手术’。托起半断半连的枝桠,她先小心地把断折部分的参差处接合对齐,让它恢复成笔直的状态。再将两根细棒一左一右夹住,固定好形状后用蓝色头绳一圈圈绑紧,不让它移位。   一切搞定后,林月弯如抚婴儿般摸了摸这根受伤的枝桠:“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再在这棵树上存活下去,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加油喔!”   一阵清风拂来,满树的叶子都在飘摇,仿佛是无声地挥手致谢。   三楼的窗台里,明日朗遥遥地看着槐树前尽心尽力想要救活那根枝桠的女孩子。心底怦然一响,如火柴擦燃般蓬蓬地生出火苗。一点微红,无限炽热……   小槐树很争气,没有辜负林月弯的一番施救。一个星期后,曾经折断的枝桠又长合在一起了。枝头的绿叶依然青翠如故,幼叶还长大了些。林月弯自然很满意,一个劲地夸它:“你的生命力果然顽强,比我想像中好得更快呢。”   不过,她还有疑虑:“我当初给你‘接骨’时,是用的我的蓝色头绳,怎么现在变成一根蓝色鞋带了。谁来给你‘换药’了不成?”   小槐树自然不会回答她,一树枝叶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像年轻清脆的笑声。   明日朗开始悄悄地注意起坐在他左侧的语文课代表林月弯。他是四组第四桌,她是五组第三桌。只要是上课时间,她总处在他的视线之内。   这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女孩子,一样穿着白衣蓝裙的校服。但是在全班女生甚至全校女生中,她都可以是毫不费力就能被认出的那一个。因为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并且永远只梳成一个款式。笔直的中分发线后,再编成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前额覆着一排细密的刘海,衬着她细细的眉、细细的眼、细细的肌肤洁白如玉,整个人有种江南水乡的古典韵致。   时下的城市校园里,潮流风以中性和欧化为主,女孩子不是剪一头个性十足的短碎发,就是烫一头海藻似纠缠不清的长卷发。至于发色更是七彩缤纷,赤橙黄绿青蓝紫,轮流粉墨登场。乌黑长发,麻花对辫,斯时斯世阔别久已。乍然有了林月弯这样古典气息十足的女孩子出现,教人顿生耳目一新之感。有人戏称她像是直接从三十年代的时空里走过来的,从名字到人物、都那么细致柔美,应该送到博物馆里保护起来。   然而,林月弯虽然外表古典,性情却并不如古典女性的那般动辄伤春悲秋长吁短叹。她没有那些多愁善感的脾性,待人爽朗真诚,性格乐观活泼。她在班里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和她接近。就连那个一惯桀骜不驯、很少给女生好脸色的萧星野,对她都份外和气。   萧星野就坐在林月弯的后面,以前他从不理会前排的女同学。可是那次在教研室,林月弯帮他写过检讨后,他骑着单车送她回了家。两个人不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 开始有了正常交往。   这一堂是班主任周靖邦老师的语文课,他前一天的课堂上考试了一次。这堂课讲完正课后,剩下的时间公布成绩发考卷,林月弯、明日朗和白云净是前三甲。周老师把这几位得意门生大大表扬了一通后,又道:“有个别同学的语文基础实在是让我很生气,答题答得谬误百出。”边说边扫了萧星野一眼,满眼的怒其不争。   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萧星野心虚地低下头。考卷发到他手里时,周老师交待他前面的林月弯:“一会下课后你看看萧星野的卷子,帮他纠一下错。”   林月弯于是转过身来,伸手示意萧星野把试卷交给他。他迟疑了一下才交给她,丑话说在前头:“里面有些题我是瞎蒙的,答错了你不许笑。”   结果林月弯何止是要笑,简直差点笑破肚皮。别的题目萧星野都还答得八九不离十,唯独诗词填空这道大题,当真是谬误百出,让人忍俊不禁。   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 )   他在括号里填的是:就说我在岳阳楼。   韩愈的《调张籍》:蚍蜉撼大树,( )   他在括号里填的是:一动也不动。   李白的《忆旧游书》:清水出芙蓉,( )   他在括号里填的是:碧血洗银枪。   林月弯看到这里已经快要掌不住了,再看下面的一道附加题:左忠毅公叫什么名字?他竟写道:左冷禅。几乎要哈哈大笑起来,强自忍回去,她眉眼笑盈盈地看着萧星野说:“你这几道题答的,可以肯定你的武侠小说看了真不少。”   “那是,武侠小说我看得可多呢,真是很好看。纵马驰四方,仗剑走天涯……”提到他喜欢的东西,萧星野马上眉飞色舞。   林月弯却无心听他的读后感,她的眼睛依然在试卷上浏览着。突然看到一题,再也忍不住,扑噗一声笑出来。“这道题的答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萧星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请解释‘逝世’一词的意思,他写了很简练的两个字在后面——“去死。”周老师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为恼火,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力透纸背。   他大惭,忙解释道:“我其实是想写‘死去’的,写倒了。”   林月弯只是捂着嘴笑,乐不可支。这时坐在萧星野后面的秦广风,一个直身探手,把试卷抢过去。“看什么看得这么高兴,我也瞧瞧。”   萧星野大急,连忙去抢。“不许看,还我。”   他迟了一步,秦广风已经飞快地在试卷上扫了一遍,一眼就看到一个令他爆笑的答题。哈哈大笑着念出来:“天若有情天亦老,下一句是什么?我们萧大才子填的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全班绝倒,响亮的笑声此起彼伏。   萧星野满脸通红地追着秦广风要抢回试卷来,两个人在桌椅人群间游鱼般钻来钻去。仗着各种阻碍物,秦广风能一时避开萧星野的“追捕”。边跑边继续念:“小说《红岩》的作者是谁?答:中美合作所集体创作。我的天,这回答也够绝的,萧星野你太有才了。”   一屋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有几个男生李闪、卫雷、卓亦凡一边掩护着秦广风,一边笑着起哄。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不风流枉少年。真乃绝对也,萧星野,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呀!”李闪啧啧有声地叹。   卫雷则哈哈大笑地道:“萧兄,小弟对你的景仰之心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卓亦凡立马便接道:“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们和秦广风一样,都是常同萧星野一块踢足球的伙伴,眼下一起嬉闹取笑他,让他气不得又恼不得。只是拼了命要抢回那张试卷来。‘战场’上多了几个人,教室里越发混乱了。   混乱之初,明日朗就不露痕迹地起身离座,想走出教室去。但是他们几个人推推搡搡地挡在教室门口,他过不去,只得尽可能避开他们。退到窗边,他背贴墙壁站着,这是最好的防守,以免四处空门。   萧星野和秦广风的“夺卷”之战,像一股小小龙卷风般在教室里席卷着。所到之处,桌椅全被推得东倒西歪,撒落一地课本笔记。秦广风不时往这个同学身后一躲,朝那个同学身后一藏,让他屡屡抓错人。左右腾跃闪挪后,他一个纵身跃到了窗前的明日朗身旁。明日朗吃了一惊,自知不妙,可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秦广风一把抓住,朝着疾扑过来的萧星野推去。他学《笑傲江湖》中的星宿老怪,用这招人肉盾牌化开了萧星野好几次的攻势。   看着萧星野如一枚导弹般呼啸而来的身形,明日朗避无可避。他脸色一白、心里一沉,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株槐树上应声而折的枝桠……   萧星野的身形却陡然后退,避开了明日朗猝不及防被推过来的身体。他几步踉跄后,扶住了身旁一张课桌,稳住身子。眼看一场无可避免的伤害突然化作无形,他犹有几分回不过神来。脸色苍白,眼睛愕然地看着萧星野。他怎么做到的?那样动若脱兔般的速度,居然还能及时避开他。   萧星野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朝着秦广风说:“你怎么搞得,把明日朗推过来干什么?你不知道明大少爷最讨厌别人碰他吗?”听似关怀备至,实则冷嘲热讽的语气。   秦广风这才看清楚自己推的人是明日朗。他也是知道明日朗的一些“怪癖”:他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尤其不喜欢那些推搡的动作。所以他从来不和班上的男生打打闹闹,嬉闹追逐。总是小心翼翼地和别人保持着身体距离。对于明日朗的这些“怪癖”,有人说是因为洁癖,也有人说是因为高傲……说法各式各样。   萧星野对此十万分地嗤之以鼻:不过是仗着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显示他金贵,摆架子而已。他不喜欢人家碰,我还讨厌碰他呢。   这话秦广风并不认同,因为明日朗除了不喜欢别人碰他以外,并没有任何架子端出来。他待人非常温文有礼,只是寡言少语了一些。看在一些人眼中或许就成了高傲、目中无人的表现,比如萧星野。但秦广风对明日朗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明日朗。我没注意到是你。”   “没关系。”明日朗手里捏着两把冷汗,言语上却一派若无其事。   萧星野只当明日朗不存在,一把拖过秦广风,抢回试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明日朗也举步走出教室,白云净略作迟疑,跟了出去。   萧星野把试卷往林月弯前面一放,“那些答错的地方,快都帮我改了吧。”   林月弯接了过去,提笔挥洒一番,全部纠正后还给他。“看看这些正确答案,再全部记住,以后别再闹这种笑话了。”   萧星野作唯唯诺诺状拱手答道:“喳。”   林月弯抿嘴一笑。想了想,她低声问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和明日朗作对?”   萧星野脸色一变,嘴里却犟道:“我有吗?”   林月弯反问道:“你没有吗?”   沉默半响,萧星野才回答:“我讨厌他,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同样沉默半响,林月弯方缓缓回应:“因为他家里有钱是吗?你恨有钱人是吗?”   萧星野像被针刺了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横眉竖眼地道:“林月弯,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来分析我批判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说完愤愤地踢开椅子,冲出教室去了。留下一屋被他的狂怒惊动、大眼瞪小眼的人。   他冲出教室时,正好看到走廊上并肩站着交谈的明日朗和白云净。他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在明日朗脸上一剜,然后掉头下了楼。   “奇怪,萧星野好像对你有敌意呢。”看到这一幕,白云净对明日朗说。   “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   明日朗摇头,他也不明白萧星野的敌意从何而来。不知来历的敌意重重,如一座天外飞来峰,莫名其妙的重荷在负。   注:文中萧星野的几道答卷题,摘自网络幽默短文《试卷上的爆笑答案》。据说这文中的搞笑答题都系真人真事汇总,看得我哈哈大笑。多可爱的学生们啊!不懂装懂也那么有趣儿。 ------------ 第五章   萧星野又不和林月弯说话了,进进出出当她是透明。这段时间他的脾气很坏,虽然并不跟人打架吵架,但一张脸总是板得像花岗石,表情肌全部处于休假状态,一付酷得不行的拽样。周老师都看不过去了,找他去教研室里谈了1小时25分钟又37秒。中心思想是希望他不要太酷,学生要有学生样,应该要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搞得跟个杀手似的不苛言笑干什么……等等等等。   说了半天,全是对牛弹琴。萧星野从教研室里出来照样是一本“四酷全书”。他的眼睛是冷的,他的面孔是冷的,他的语言是冷的……整个人寒气十足。用秦广风的话来形容:“KAO,这小子冻上了。”   剑走偏锋,这反倒让萧星野的吸引力指数大大上升,现在不单是丁玎玲老跟着他,还多了几个穷追不舍的女生。但如今他的酷,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们不敢造次只能远远尾随其后,激动不已地叽叽喳喳着:“萧星野好酷啊!真是酷毙了!!简直就是王者之酷!”   与此同时,明日朗开始喜欢去教学楼附近的槐树林。他常常走进树林深处,倚着树干出神,招来不少花痴女生偷偷地躲在一旁看。也只是看看,并不敢惊动打扰他。如果说萧星野是因其气势让人不敢造次,那明日朗就是因其气质让人不敢造次。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只能远观不能近亵的清华之质。   据晨光的小道消息所传:那片槐树林里本来是没有路的,可是来偷看明日朗的人太多了,最后愣是踩出一条路来了。   下午最后一堂课将近尾声,林月弯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放学。多日与她不相来往的萧星野,突然从身后轻推她一把,递了一张纸条给她。她纳闷地接过来一看:放学后你先别走。   下课铃响起了,老师宣布下课。教室里的学生们如开闸放水般汹涌而出,没一会就走得只剩零零星星几个人。林月弯坐在座位上不动,萧星野也坐在她身后不动。   明日朗依然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白云净扭过头来朝他笑道:“一会我要去书店买几本参考书,明日朗你有什么想买的书吗?我帮你带回来。”   明日朗想一想,摇头说:“谢谢你,暂时没有。”   “那好,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白云净轻盈地步出了教室,明日朗把书包收拾好,准备起来时,习惯性地朝着林月弯的背影一瞥,这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他、萧星野和林月弯三个人了。   林月弯已经把书包背在肩上了,却坐着迟迟不动。萧星野的眼睛看着她的后背,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又似乎有些紧张慌乱。他怎么了?明日朗心中生出隐隐约约的揣测。   萧星野的眼睛突然从林月弯的身上转过来,朝着明日朗瞄一眼,恰好与他来不及避开的眼神碰了一个正着。他先是一怔,蓦地就恼了:“你看我干吗?放学了还不快走。”   明日朗疑虑重重,他依然坐着不动。眼睛在萧星野脸上一扫,又看向林月弯。他俩因吵架不相来往,他对此有所耳闻。此刻的场面看来有点干戈将起的味道,他能一走了之吗?换了是别的女生,他或许不会趟这样的浑水,但是林月弯……   林月弯也扭过头来,她看向明日朗的眼睛安详宁静:“明日朗,你还不走吗?”   “明大少爷你赶紧走吧,你再不下楼,你家的平治车该要等得落地生根了。”萧星野一惯地冷嘲热讽。   看来这里没有他的什么事,他俩的问题他俩自己要解决。明日朗蓦地一种失落感,垂下眼帘,他默不作声地拿起书包走出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林月弯和萧星野了,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地坐着,问:“萧星野,你叫我留下来什么事呀?”   萧星野竟似不敢看她的样子,把头扭到一旁。脸有点发红,说起话来却硬梆梆的:“反正有事,等会再说。”   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他一直不说话,林月弯也就一直耐着性子等,也不催他。终于等到他开口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等了半天,他留下她就是为了要送她回家吗?林月弯再如何沉得住气,也不免有几分愕然:“你这算是求和吗?”   “走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萧星野口气很凶,林月弯却不怕他,只是抿着嘴一笑,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学校里的人都基本走光了,从教学楼走到停车处,一个人都没遇上。萧星野推出单车来,让林月弯先在后座上坐好。他再骑上去,载着她疾驰出校园,拐上街道。正是下班放学的傍晚时分,路上行人匆匆,带着一身风与尘、满脸累与倦,仿佛疲惫的鱼群。萧星野一派神采奕奕地游走其间,如龙行于海,不言而喻的卓然与霸气。   平时林月弯回家都是坐公交车,从学校到她家里要乘五站路。下车还要走一段路。萧星野骑单车直接把她送到她家楼下时,天色已如蔷薇成灰,暮烟四起。   林月弯小鹿般轻捷地跳下车,“谢谢你。”   “你快上楼去吧。”萧星野催她走。   “我一会再上去,还要去那边菜市场买点菜。”   “别去了。”萧星野忙不迭地阻止她,他一脸想要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林月弯不解地看着他。   萧星野迟疑再三,终于凑在林月弯耳边急促又小声地说一句:“你换条裙子再去买菜。”   暮色昏暗中,他的脸却是一目了然的红。话一说完,便猛地一蹬车子,逃跑似的骑远了。   林月弯愕然片刻,突然一张脸也红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回到家关起门,再喘着气朝着自己蓝色校裙的后摆看去,半块幼儿巴掌大小的乌红色渍迹鲜明触目。   什么时候弄脏的?她竟不知道。萧星野又是怎样无意中发现的?竟然如此周全地护着她避开众人视线,一路送她到家。他本来是不理她了呀!关键时刻却能这样不计前嫌。他本来是吞吞吐吐说不出口的,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提醒她。林月弯心里有满满的感激在翻涌着……   萧星野骑着单车逃一样走掉了,他没有留意到马路的对面,一辆黑色平治车静静停着。   明日朗从教学楼下来,默默地坐进车厢。司机老洪看着这个小主人长大,自然知道他的心情不悦。却不便问为什么,只是仔细小心地开车。车子开出校门外,才拐上公路,明日朗突然叫道:“停车。”   老洪应声停车,明日朗看着学校大门,眉头微蹙:“就停在这里,等会再走。”   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等到有个男学生骑着单车载了一个长辫子的女学生出来时,明日朗才一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很快眉头又蹙上了。   迟疑了一下,他吩咐道:“洪伯,悄悄地跟着他们。”   “是,少爷。”老洪重新发动汽车,远远地尾随着那辆单车。直到他们停在一栋住宅楼前,他也熄火把车停在对面。他尽量不着痕迹地瞄一眼后视镜,镜中的明日朗如此专注地看着车窗外那对话别的少男少女。   骑着单车的男生已经远去了,女生也转身跑上了楼。一会看到四楼左边有间窗口亮起一窗柚黄灯光,想来是那女生的家。明日朗一直定定地看着那个窗户,神思恍惚。老洪静静地等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少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否则夫人会担心的。”   明日朗蓦然回神:“哦,那走吧。”   车子平稳均速地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驶进明氏别墅时,一直沉默着的明日朗突然出声:“洪伯,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我妈。”   明日朗从小教养很好,对于在家里工作的司机女佣等人,一向客客气气,绝不颐指气使。这是头一次,他用命令式的口气慎重地对老洪说话。老洪听得一怔,马上恭敬地答道:“是,少爷。”   第二天清早来上学时,萧星野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他把苹果在手里掂了掂,放了多日长假的表情肌纷纷赶回来上工,脸上浮出一个略带赧然又由衷欢喜的笑容。   林月弯回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脸色严肃,眼神却藏着笑意盈盈。“萧星野,周老师有旨意,说你的语文基础太差了,从今天开始让我负责补习你的语文。”   “怎么个补习法?”   “你的诗词填句最差,所以当务之急是让你熟诵诗词。”林月弯把手中砖头厚的历代诗集一翻,指着其中一篇道:“我们先从最难背的开始,这个拿下了,以后的那些你就轻而易举了。”   萧星野俯首一看,大叫起来:“《孔雀东南飞》,开什么玩笑,这个叫我全部背出来,史上最长的叙事诗,好几百句呢。我不干!”   林月弯笑得眼睛弯弯:“吓唬你的了,这个我也不能全部背下来。只是记得其中一些名句罢了。”   萧星野脸上神色一松,也笑起来:“下回别再拿这个吓我,我最怕这些了。吓坏了我你要负责任的。”   “负责任就负责任,大不了一天三餐管起你来。”林月弯说得像养小鸡小鸭一样轻松。   “好哇好哇,我反正吃得不多,一餐一斤米饭、两只鸡腿、三条鱼、四斤虾、五根香肠……”   萧星野话还没说完,林月弯已经拿着书去拍他的头了。“这么能吃,忒浪费粮食,打死算了。”   萧星野左躲右闪地笑道:“有没搞错,我是体育精英啊!打死算了,这会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你知道吗?”   看着他们二人言笑晏晏,秦广风在后面笑得贼兮兮的:“唉呀,冰河解冻了。有了历代诗集,‘四酷全书’被束之高阁了。”   萧星野和林月弯一起嗔他:“多嘴。”   身边如此热闹的场景,明日朗却只是低头看他眼前的数学书,眉头轻轻蹙着,似乎有道难解的题让他颇为费神。   萧星野和林月弯和好如初了,他们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那天送她回家的事情。林月弯反倒跟他旧话重提当初吵架的话题:“知道你不喜欢有钱人,但明日朗家里有钱,不应该成为你讨厌他的理由吧?”   萧星野这回不再鞭炮般一点就爆,只是依然不肯嘴软:“不单单因为他是个有钱公子哥了,而是我看不惯他一付小白脸娘娘腔的样子。”   林月弯失笑:“你这话说的是明日朗吗?怎么把人家说成这样。明明是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到你嘴里竟成了小白脸娘娘腔。”   萧星野执拗得很:“他就是小白脸娘娘腔嘛!我就是看不惯。走起路来像怕踩死蚂蚁似的慢吞吞,既不会蹦也不会跳,一点男子汉的精气神都没有。”   林月弯看着他笑:“在你看来,所有的男生都应该要和你一样,生龙活虎的才叫男子汉是吧?”   “那当然,否则还算什么男人。他那样的温吞性子,其实应该去做女人。”   林月弯跟他没法争下去,只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你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就别再有事没事跟明日朗较劲了。拿出点男子汉的气度来,胸襟放宽广,老跟人家过不去干吗?”   这招端的厉害,萧星野被自己的话将了军,从此只得收敛了对明日朗的敌意,不再动不动就冲他冷嘲热讽。   高一(3)班的学生们开始传言,萧星野和林月弯是一对小情侣。林月弯常常给萧星野补习,而萧星野常常骑车载她回家。流言蜚语传到班主任周靖邦的耳朵里,他把他们俩找到教研室去谈话。   两个当事人都红着脸极力否认,什么小情侣,根本没有的事,只是要好的朋友、纯洁的友谊。周靖邦也不跟他们多说,一人给一张试卷让他们做。做完了他批卷子,林月弯的语文成绩水准如故,萧星野居然有了大幅度提高。周靖邦眉开眼笑:“我管你们是不是在早恋,只要学习成绩不受影响,那点似是而非的感情由你们去。”   十六七岁的花季年龄,少男少女之间的感情,往往比友谊深、比爱情浅。那种朦胧的情愫,确实只有‘似是而非’的四字评语最为恰当。   周靖邦“高抬贵手”放他们走人。但他们俩还没走远,周靖邦又从教研室追出来。“林月弯,你再过来一下。”   林月弯跑回去,萧星野留在原地等她。只见周老师不知对她说些什么,她一个劲点头,脸上笑盈盈的。等她再走过来时,他不禁问道:“周老师叫你什么事呀?”   “周老师说,学校图书馆的旧书整理室有一批旧书残书要修补。他知道我每天中午都在学校吃饭,问我可不可以吃完饭后在图书馆里帮着修补书籍。”   学校的校园餐厅,是供一部分因路远不想中午往返回家的师生们用午餐的。林月弯家里住得远,中午回家还得自己动手现做。一来一往的车费都够在食堂里吃顿最便宜的饭菜了,就没必要回家。   “修补书籍,这种活多闷啊。你答应了?”   “当然答应。你觉得闷吗?我可不觉得。”   萧星野故意摇着头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是呀是呀,所以在这里兵分两路吧。你去你的运动场,我上我的图书馆。”   “现在就去图书馆干吗?”   “去熟悉一下工作内容呀!否则中午老师们都休息去了,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要怎么干。”   “你还真有责任心,好吧,就在这里分道扬镳。”   教学楼前,他们挥挥手,分别跑开了,跑向各自的目的地。 ------------ 第六章   明氏别墅。   树影婆娑、花香馥郁的后园,有一处极大的椭圆形露天泳池。泳池四周遍植亚热带花草树木, 尤其栽满了扶桑花。这种常绿大灌木,树形优美,枝叶茂盛,花期四季不断,花朵又大色彩又鲜艳。让满园花木景致,一池碧波绿水,都染上浓郁的夏威夷热带风情。   明日朗每天下午放学回来,都会先去游泳池里泡上半个小时。慢慢地没入水中,如同沉入一种溺爱。自由地出水、入水、在水中肆意翻腾。这一池碧水,是他最最无拘无束的天地。   遥遥地,自别墅二楼的露台上,明夫人倚栏朝着泳池看了半响了。明日朗一直没有在游水,他只是静静地浮在水面上。时而挥动一下手臂,也是懒懒的,漫不经心的。这也没什么,游泳,从来就不是他的锻炼。   但明夫人还是觉得有些异样,作为一个无微不致的母亲,她感到儿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在水面上漂了半天后,明日朗突然一个翻身潜入水中,夕阳西下时分,一道残阳铺在池面,是半池瑟瑟半池红。透过澄澈池水,他在水底潜游的身影清晰可见。一头黑发如葳蕤的水草般徐徐飘拂,青春的身体带几分少年的纤细。四肢在水波中灵动舒展着,仿佛水之精灵。   明日朗自水底潜游一阵后,浮出水面时恰巧已经抵达了泳池的另一端。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泳池对岸一看,略作思索,便劈波破浪地朝前快速游去。   露台上的明夫人看着看着,诧异万分,她从没见过明日朗游得这么快。从来游泳对他都不是一项运动,只是放松自己的一种方式。在陆地上的一切小心谨慎,在水中可以悉数抛开,暂且释放一下自己被禁锢的活力。可是此刻他在水中游鱼般的速度,真是快得令人吃惊。想来这么多年他与水的亲密接触,可谓如同一体。人与水达到了如此契合的程度,纵然他再如何无心锻炼泳技,游起来也能如鱼在水一般的灵活快速。   然而,他还未曾游完泳池一半,速度就渐渐慢了。终究还是要吃体质的亏,先天不足,后继乏力。可是明日朗显然不肯就此作罢,依然勉力在继续游。   明夫人不放心了,扬声朝着楼下泳池中的儿子喊:“阿朗,别勉强自己,游不动了就停下休息。”   明日朗也不知是未曾听见,还是少年心性不服输,双臂依旧在水中大力划动。可是没游出多远,突然间他整个人就沉下去了,身影在透明水波中挣扎沉浮着。   明夫人大骇,急忙旋身冲出露台,脚步踉跄地朝着楼下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快,快让人到泳池去,少爷溺水了。”   管家王太在餐厅指挥着女佣们预备晚饭,明浩天也恰好回来了,才刚刚进屋,正在脱外套。一群人听了明夫人的话齐齐一怔,明浩天最快反应过来,甩了外套就朝着后园奔去。去势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叫谁来看也不相信这就是金融界那个一惯从容不迫、稳重自持的明总裁。几个会水的仆役司机也忙跟着他跑。   明浩天一马当先,飞快地冲到游泳池旁,纵身入水。很快就把明日朗托出水面,一干人七手八脚把他拉上岸。明夫人排开众人扑上前,白着脸一把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阿朗,阿朗你怎么样?”   “妈……我没事……就是……腿还在抽筋。”明日朗疼得直蹙眉。   他是陡然小腿抽筋沉下去的,反应极快地闭了气,然后在水里尝试着想让痉挛收缩的肌肉舒展松驰。却一时缓解不了,又挣扎着浮出水面换口气,这一挣扎却又让腿部的抽筋更甚。再次沉入水中时,已无力再自救。幸好明浩天已经赶来了。   “是哪里抽筋了?爸爸替你揉。”   明浩天早已一身水淋淋地爬上来替儿子捏腿。先让他把腿平放,慢慢伸直脚,然后一拉,再拉,接着又大力地按摩小腿肚几分钟,总算将这阵抽筋缓过去了。   “阿朗,你在水里泡了多久?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在水里不能泡太长时间,很容易抽筋的。”   明夫人在一旁道:“不光是泡太久的缘故,他刚才还游得很快,游不动时也不肯停下来,结果才出了事。”   “阿朗,疲劳时更加不能继续游泳,这样最容易发生抽筋。”   “爸,我以后不会了。”   “阿朗,好好的,你怎么非要跟人较劲似的游那么快?折腾自己也折腾爸妈,刚才真是吓得妈不轻。”   明日朗头低低地垂着:“爸,妈,对不起。”   “阿朗,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千万要注意。好了,现在先回房去冲个澡换衣服吧。”   这件事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诸人都散去。明日朗回房换过一套衣服,再下楼准备去餐厅吃晚饭,经过二楼的露台时他停了一下。看着楼下一池蔚蓝的水,脑子里想像着另一个矫如游龙般的身影,不由有些怅怅然……   图书馆的旧书整理室,居然有着这么多的旧书残书。一堵墙似地堆在角落里,一张长长的桌案临窗摆着,胶水、透明胶纸零乱地散落在桌面上。负责修书工作的老师,对几个各班级调派而来的学生简单讲解了一下修补方式后,就让他们开始接手工作了。   这确实是一桩很枯燥很无趣的工作,把撕破、残缺、零散的书页一张张拼凑粘贴好,是很考耐力的活。干了几天后,同来的一批学生,已经纷纷以各种托辞中途开溜。到最后竟只剩林月弯一个人,她依然兢兢业业地干着这个在旁人眼中看来枯燥无味的工作。   星期五下午,两堂都是自习课。反正没什么事,林月弯干脆跟周老师说一声,继续跑去图书馆修补书籍。周老师顺便问了问班上其他人:“有没有同学能和她一块去帮帮心的?”   一班的学生都在嘻嘻哈哈:   “周老师,修补一本书给多少钱啊?”   “按日薪还是按周薪结帐啊?”   “我今天晚饭没着落,要不我去补书学校请吃顿饭就是了。”   ……   周老师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帮利字当头的小人。”   底下的学生更闹腾了:   “承认,我们本来就是小人,因为我们还没有完全长大。”   “周老师,这年头不讲利字讲什么?讲感情吗?”   “周老师,我跟学校讲感情,你让学校别收我的学费了。”   一群嘈嘈杂杂的声音中,明日朗突然开口道:“周老师,如果还缺人手的话,我去。”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一室喧哗。静了片刻后,马上有其他人踊跃响应:“周老师,我也去。”   “还有我,算我一个。”   争先恐后的报名声,几乎都是女生,自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人叹服不已:“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王子的号召力呀!”   萧星野斜睨了一眼明日朗,尽管什么话也没说,但嘴角撇成一线。   全班的女生都跟着明日朗去了图书馆,那浩浩荡荡的局面让几个负责老师看傻了。他们这些人一堵书墙干了一星期还没干完四分之一,明日朗率着人马一到,马上让书墙减少了一半,图书馆的主任乐得眉开眼笑。   第二天是周六,休息的日子。林月弯却依然来到学校,她昨天就和一位负责老师姜老师要了旧书整理室的钥匙。反正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这里修补旧书,把剩下这点活干完了。   姜老师自然是大大夸了她一番:“现在像你这样不贪玩有责任心的女学生,我可真是很久没见过了。”   林月弯进了学校,先让值班的校警打开图书馆的侧门,再走进四楼的旧书整理室,房门一锁,一个人埋首在旧书堆里工作着。她修补完一堆书籍后,锁着的门居然被人打开了。愕然地望去,门口站着明日朗。他也一脸意外地看着她。两个人同时出声:“林月弯,你怎么在这?”   “明日朗,你怎么来了?”   明日朗是向图书馆的主任拿的钥匙,他给的时候还犹自问道:“休息天也来学校,你不去别的地方玩吗?”   他笑了笑答:“不想去,来学校补书好了,我以前可补过不少书呢,有专业水准。”   明日朗会来学校,一是不想闷在家里,二是这个旧书修补室,触动了他心底某些隐藏着的记忆。他不由自主地想过来,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呆。他没想料到,林月弯居然先他来到这里。   “你也有钥匙,你跟谁要的?”林月弯看着他手里的钥匙问。   “我跟主任要的。”   “我跟姜老师要的。”顿一顿,她笑道:“没想到你休息天也会来学校修补旧书,不出去玩吗?”   不约而同地,她问出了和主任一样的话题。看来在别人的印象中,他应该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玩去开心的。明日朗暗自苦笑,谁会知道他能活动的地方其实非常有限。   情不自禁地,他回答:“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多可以去玩的地方。”   明日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苦涩,教林月弯听得一怔。她不无诧异地看了明日朗一眼,他今天没有穿校服,一身质料上乘、做工精细的白色休闲装,简约的款式传递着一种低调的华贵。良好优越的家世,王子般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他都是天之骄子。可是……他却不太开心的样子,为什么?看来锦衣玉食的背后,亦有难言之隐。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交浅就不必言深了。明日朗与萧星野不同,他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与他们没有太多交集之处。林月弯于是微微一笑道:“我也没什么可以去玩的地方,所以也来学校修补旧书。来吧,开始工作,看看今天一天我们俩能不能把这些书完工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映进来,映得一室明亮。两双忙碌的手在书页、胶水、透明胶纸之间穿梭不休。   林月弯的手如蝶一般在眼前飞舞。明日朗看着那纤纤十指灵巧轻盈的动作,一张张残破的书页在她指间恢复得平平整整。不由地就想起她为小槐树“接骨”时的情景。这双手虽然小,却有着一种温暖的扶持力量。再沿着手看上去,她一身白底粉色碎花的连衣裙,两条长辫子用粉色发绳系着垂在胸前。纤秀眉眼,清素容颜,整个人仿佛是一枝夏日里的初绽新荷。   明日朗的目光在辫梢的粉色发绳上停留了一下,那是一根长长的缠了粉色丝线的橡皮绳,两端各坠了一绺细细的水晶珠子。发绳在辫梢一环环缠好,打成的小结就是两绺水晶珠子。俏丽又可爱。他一眼便认出,这粉色发绳跟那根蓝色的头绳是同一款。   明日朗在留意林月弯,林月弯也在留意他。昨天人多,她倒没发现明日朗修补旧书居然如此熟练麻利。看着堆积如山的书堆飞快地减少,忍不住夸他:“明日朗你倒很会补书,一本本都修补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你以前补过书吗?”   明日朗犹豫了一下,方低声答道:“我曾经把自己书橱里的书全部撕烂,后来又一本一本地全部补好。”   那是十二岁那年的事。   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向少年时期过渡。明日朗渐渐明白了自己的病情,明白了一切行动受约束的根源。他再也快乐不起来,笑容越来越少,变得暴躁易怒。   有一天,是司机老洪的儿子,因为有点事情骑着单车来明家找爸爸。他看着那个同龄的少年骑在单车上小马驹似欢快的身影,想起童年时自己曾经最心爱的小单车。突然间,有一种无法抑止的冲动,让他想要骑上那辆车。   老洪的儿子倒是很友好地把车让给他骑。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摸上车把,就被老洪一把抱开了。这位在他家工作了十几年,对他的病情知根知底的司机紧张地说:“少爷,你不能骑,摔着了可不得了。”   明夫人也闻讯赶来了,一边极力劝阻他,一边让老洪的儿子赶紧骑车离开。他徒劳地在老洪怀里挣扎半天,最后依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单车越来越远。整个人像急速泄气的球一样软下来。   “阿朗,我们不骑单车,妈妈陪你去阅读室里看书好不好?”明夫人柔声地劝着儿子。自从明日朗不能再和健康的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后,明浩天就把那个游乐室改成了阅读室,年年为他买回大量适合他阅读的书。他大把的时间只能和书为伍。   猛地一把推开老洪,明日朗像野马脱缰似的跑起来,冲到屋子里去。明夫人脸色苍白在后面跟着追:“阿朗,阿朗你慢点,你不能跑这么快阿朗。”   明日朗一口气冲进阅读室,把门重重反锁上。明夫人扑在门前,听到里面劈哩叭啦地乱响,担忧之极地拍着门:“阿朗你在里面干什么?快开门啊阿朗。”   明夫人真是急晕头了,只知道叫明日朗开门,如何叫得动?还是老洪赶紧去找女管家王太,让她找到阅读室的钥匙来开门。门打开时,一室狼藉,零七八乱撕了一地的书。明日朗蜷缩在角落,双膝紧紧抱在胸前,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动也不动。   “阿朗。”明夫人奔过去一把将他拥在怀里,拥住他抽动的双肩,听着他喉间的哽咽……明夫人本意是要来开解儿子的,这一刻却泪如雨下,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明浩天为此特意撇下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谈赶回来,和儿子在书房谈了很久,把他当成一个成年人一样跟他谈话。这场两个小时的谈话后,明日朗脸色沉静地从书房出来,走到之前被自己大肆破坏过的阅读室去,管家王太正率着两个女佣在整理残局。   “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收拾。”   他用了半个小时破坏了这间阅读室,却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来复原。所有撕毁的书他都一本本修补粘贴好了。明夫人曾经小心翼翼地建议说:“阿朗,撕坏了就别要了,妈妈给你买新的。”   明日朗摇头:“不,我就要这些书,它们陪了我那么久。”   “那……妈妈帮你好吗?”   “不,是我撕坏的,我自己来。”   必须自己来,要学习自己对自己负责。生命中,有些事,可以让人扶持,有些事,只有自己承担。 ------------ 第七章   把自己书橱里的书全部撕烂?!   林月弯听得很吃惊,明日朗看上去那般温文尔雅,这种暴躁的事会是他做得出来的?萧星野还差不多。但又会一一地修补好,这倒是很符合他的行为。难道说,明日朗其实是双重人格,既可以温雅如玉,又可以暴烈如火。   “真的吗?明日朗,你看上去不像会撕书的人呢。”林月弯不由自主地把疑惑说出口。   明日朗头一抬,想说什么却又顿住。手伸进长裤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机来。颜色是地中海之蓝,机身轻巧精致,光泽如钻,一目了然的价值不菲。绝不是班里其他同学带的手机可以同日而语。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他朝林月弯说一声“对不起”,走出门外去了。   林月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日朗是去接电话。原来他把手机设成震动式带在身上,电话来时不显山不露水,不惊扰旁人。他的教养渗在骨子里。   尽管出身豪门,物质条件明显优越于一般人,但明日朗从不对人炫耀自己的拥有。他极低调地用着普通人用不了的奢侈品,毫不张扬。晨光也有不少富家子弟在此就读,但与明日朗截然相反,他们极其张扬。他们使用奢侈品的乐趣似乎就在于“伤人”,越昂贵的东西越被他们赋予一种奇怪的“杀气”。“杀得”心理素质不够好的普通学生顿生自卑感。据说用品的气度取决于主人的教养,从明日朗的身上,林月弯认同了这个说法。   电话是明夫人打来的,“阿朗,你还在学校呀,快吃午饭了,我让老洪来接你吧?”   “还要等一会,你们先吃吧。”   “还没弄好吗?不如你先回来吃了饭再去吧。”   “没多少书要补了,干脆全部补完再回来吃好了。免得吃了又要过来。”   明夫人于是不再坚持:“那好吧,弄完了就打电话给老洪,让他来接你。”   回到旧书室,林月弯正忙着把最后几摞待补的书搬上书案。“这是最后一批了,干完了我们就可以收工。”   明日朗走过去,“我来吧。”   林月弯也不坚持,只是笑道:“这是最底下的书,都直接堆在地板上,比较脏,小心你的白衣服。你这套衣服不便宜吧,搞不好够我吃一个月了。”   林月弯其实并不懂那些所谓名牌的东西,无论是明日朗的衣服、手机还是其他,她都叫不出牌子来。甚至天天接送明日朗的那辆名贵平治车,她一开始也不认得车牌,后来还是听同学们说才知道那是世界十大名车之一的平治。还犹自道:“这个很普通嘛!”   说这话时,她用的是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周星驰扮演的唐伯虎初见巩俐扮演的秋香时的口气。言外之意是跟其他的车子没多大区别。   林月弯认车子只凭颜色车型,红色小轿车、白色面包车、蓝色大货车……基本处于幼稚园水平。所以在她眼中,小轿车都是差不多的。看不出名车与非名车的区别。   当时是秦广风站在她身边,回了她一句:“帮主,品味太差了吧!”他用的是电影《大话西游》中,二当家在至尊宝初见白晶晶时的台词,言外之意是批评她的欣赏水平不咋地。林月弯会心一笑,虚心接受,确实这方面的东西她不会欣赏。   她和明日朗提到衣服的价钱只是和他开玩笑,明日朗却有些赧然:“我不知道这衣服要多少钱,我的衣服都是我妈买好的。”   林月弯笑容一滞:“真好,有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明日朗心思缜密,马上听出了话外音。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林月弯一眼,她已经低下头闷声不响地补书去了。他也不再说话,屋子里静静地,只有书页时时翻动的声音。   人人都有伤心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这个世界上原来有着这么多的不圆满不如意。   把所有的书籍都修补后,时针已经快指向两点钟了。林月弯和明日朗把旧书室大致整理了一下,正准备离开时,林月弯却发现,还有一大堆未修补的书居然杂在已修补过的书堆里。“天,这里还有漏网份子呢。”   明日朗蹲下来翻一翻,皱着眉道:“这肯定是昨天搞混的。人太多了,就会杂乱无章。”   林月弯大致评估了一下这些书的数量,“这里起码要干到四点半,不行,我们还是吃了饭再来干吧。明日朗,你要回家吃饭吗?”   明日朗不答反问:“你呢?”   “我不回去,就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随便吃点,免得来回赶。”   “那我也不回去了。”明日朗打个电话回家简单交代一下,准备和林月弯一起去吃快餐。   走出图书馆,他们经过教学楼,绕过足球场朝着校门走去。远远地看见绿茵场上有一群人在踢球,萧星野的矫健身形在其中格外突出。另外一个可以让他们认出来的身影是秦广风。   明日朗脚步一顿,“怎么休息天萧星野他们也来学校踢球吗?”   “这是校足球队在训练,你不知道吗?这个月晨光和清河有一场校际足球赛。”   明日朗不知道,对于学校中与体育有关的活动他总是刻意地不留心。不再说什么,他们一起走到校外一家快餐店坐下。   林月弯自己要了一份叉烧煲仔饭,然后问明日朗:“你要吃什么?”   “随便,要不跟你一样好了。”   “那好,老板,两份叉烧煲仔饭。”   她的话音刚落,有个声音马上接道:“老板,三份叉烧煲仔饭。”两人齐齐扭头一看,萧星野满头大汗地进来了。   小小方桌,明日朗和林月弯对坐着。萧星野毫不客气地在桌边打横坐下,锐利的眼光左右看了他们一眼。   林月弯不禁问道:“萧星野,你还没吃午饭吗?”   “吃了,但我现在还想吃不行吗?”萧星野又拽起来了。   他虽然拽拽的口气,林月弯却不以为然地笑,从背包里掏出一袋面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他。“瞧你一头的汗,快擦擦吧。”   萧星野接过去,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一张洁白的纸就被汗濡得稀烂。林月弯笑着又递上一张,“你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那当然,你不说这么热的天,我就一直在球场上跑个不停。”A城地处海滨,气候偏暖。虽然时令已入秋,但阳光依然热烈如夏。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明日朗只是静静旁听,并不作声。萧星野也不和他说话,当他透明人一般。却又问林月弯:“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呀?”   林月弯和明日朗绕过足球场时,萧星野并没有看见。他只要上了球场上便心无旁鹜,除了球看不到别的。还是秦广风指给他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林月弯和明日朗?”   隔得远,秦广风确定不了,萧星野却是一眼就认定了。突然间就心里不舒服,脚下也不得力了。跟教练要求中场休息一下,他马上尾随这二人而来了。   “我和明日朗一块在图书馆里修补旧书。”   “休息天你还来修补什么书呀?”   “没多少书了,就想趁着休息天弄完它。”   萧星野瞪着她下结论:“你真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说完这句,他终于‘开恩’转过头看了明日朗一眼,并问:“明大少爷,你怎么也这么闲啊?”   明日朗答得简单:“既然是休息时间,自然就有空闲了。”   说话间,老板把三份叉烧煲仔饭送上来了。于是三人都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吃饭。   萧星野是吃过午饭的,但在球场上折腾了半天后,这碗煲仔饭他吃得飞快,转眼就扒下三分之二。林月弯也饿了,虽然吃得斯文,也很快就吃掉了一半。而明日朗,一碗饭却只是略动了动筷子,配饭的叉烧几乎没吃,青菜倒是吃光了。   萧星野忍不住想说他:“明日朗你属兔子的吗?吃了半天就把青菜吃光了。还是显摆你家里天天大鱼大肉让你吃腻了?”   明日朗迟疑了一下,方夹起一块叉烧放进嘴里,但咀嚼了几下又吐出来。“这叉烧有股味道。”   他刚才吃第一片就感觉味道不正,所以不想再吃。而叉烧是铺在饭上蒸的,油汁都渗到饭里去了。连带让他饭也吃不下去。   “有什么味道呀,一样的饭,我们都能吃,就你觉得有味道?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萧星野没好声气。   明日朗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搁下筷子。   “你就不吃了?”看着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煲仔饭,萧星野嚷嚷道:“我说你啊,你这样的人饿死都不多。太糟践粮食了。”   凭萧星野如何嚷嚷,明日朗只是一言不发。林月弯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那碗饭,突然一伸筷子,从他碗里夹起一块叉烧塞进自己嘴里。   明日朗怔住,萧星野也愕然:“你干吗?你自己有你吃他的干吗?”   林月弯不回答,只是细细地咀嚼着嘴里的叉烧,很快她和明日朗一样把叉烧吐出来。然后手一扬把老板叫过来:“这份叉烧饭不能吃,有股怪味,叉烧是不是馊的?”   老板辩道:“怎么可能呢,一样的煲仔饭就单单这份馊了不成?”   “恐怕这份饭里的叉烧,和其他两份不是同一块吧?”   老板不说话了,他确实是先把前一天剩的叉烧卖完了,才会用新鲜的。可能是存放环节上出了点问题,今天卖到最后的这块叉烧有点异味了。偏又这么巧,这份饭端给了明日朗,若是萧星野,味蕾没那么细致讲究,只怕吃不出那点异味来。   “要不,我给你们换一份好了。”老板自知理亏。   另换了一份叉烧饭上来,这回明日朗吃得很快,他也确实是饿了。萧星野知道刚才误会了他,可是让他道歉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第一个吃完饭去墙角的饮水机里倒水喝时,顺便给林月弯、也给明日朗倒了一杯水,算是无声的歉意。   明日朗有点受宠若惊:“谢谢。”   萧星野并不理他,只是咕咚咕咚地喝他的水。   吃完饭老板来结帐,叉烧煲仔饭一份五元,三份一共十五元。林月弯从背包里掏钱包,萧星野则从裤袋里抓一把钞票出来,明日朗本能地也把手插进裤袋,却僵住了。他的裤袋里只装着他的手机,他平时极少出门,根本没有带钱的习惯。   萧星野何等机灵,一眼瞥见明日朗僵住的手就明白他的窘境了。偏就是想要难为他,故意道:“大家AA制吧,各付各的。”边说边拍出一张五元钱来,表示他的帐付清。   明日朗窘迫之至,脸都胀红了。萧星野看到他的尴尬模样没来由地觉得极解气:你不是有钱的公子哥吗?这回让你尝尝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滋味。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萧星野心里明白,自己其实是挺嫉妒明日朗的。十岁那年,妈妈抛家弃子和有钱人跑了,这固然让他在一方面产生了仇视富人的心理。但是对明日朗的敌意,不仅仅如此。总觉得他实在是太幸运了,出身在如此优越的环境里,父母唯一的独子,爱他如珍如宝,一切应有尽有。听说他母亲尤其珍爱他,为了更好的照顾独子多年来几乎绝迹社交场合。这点最让失去母爱的萧星野忿忿然:都是同龄的少年,凭什么他那么好命,得到的就那么多呢?   “对了,明日朗你是有钱人啊,要不这顿饭你请好了。”萧星野还要百上加斤。   萧星野为难明日朗,是冲他发的无形之招。林月弯却敏感地察觉到了。眼光一扫,看到明日朗的尴尬,她马上明白了所为何故。不动声色地笑道:“难得请到晨光的白马王子和黑马王子一块陪我吃饭,这顿饭我来请好了。”   话一说完,她已经递了十五元钱在老板手里。明日朗先是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居然让女孩子请吃饭,脸更红了。   萧星野一把抢过老板手里的钱,扔回给林月弯。然后再从他那堆皱巴巴的钞票里拣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连同桌上的五元钱一块塞给老板,打发他走人。然后踢开凳子站起来:“吃完了还不走,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想让我请你们吃晚饭吗?”   三个人一块走出快餐店,明日朗期期艾艾地道:“萧星野,星期一我再把饭钱还你。”   萧星野横他一眼:“没听见我说请你们吃的吗?”   林月弯笑道:“明日朗,这顿饭萧星野请了,我们混他一顿。”   “真是,搞半天跟过来付帐的。”萧星野嘴里嘟嘟囔囔。   林月弯安慰他:“好了,大不了下回我请你。”   “谁要你请,要请也是他请。”萧星野朝着明日朗一挑下巴。   “好,”明日朗答得毫不犹豫,“我一定请,你们想吃什么?”   “拜托,刚吃完饭就问我想吃什么,你当我是猪啊!”   明日朗不说话了,他发现他和萧星野没法说话,往往一开口就被他抢白。   边说边走,萧星野突然发现,“怎么你们还回校园吗?”   “嗯,我们还要上图书馆,还剩下最后一堆旧书要修补。”   萧星野愕了愕,不由自主地看看明日朗,又问林月弯:“还要干多久才干得完?”   “我们可能要干到四点半钟以后。”   “我也差不多那个训练结束,我来等你一块回家。”   “好。”   接下来的足球训练,校队教练开始发现萧星野明显地不在状态。“怎么回事萧星野,让你中场休息一下,反而泄了精气神了。”   萧星野也知道自己状态不佳,往常他可是“人球合一”,这是头一回,他人在球场心却不在球场。   秦广风低低地问他:“你小子,林月弯和明日朗一块在旧书室里修补旧书,你心慌意乱了?”   “我哪有?”萧星野嘴硬。   “你得了吧,”秦广风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神情。“若非如此,你这会怎么不在状态中。你也真是多心,他们不过凑巧遇在一块,你还真当旭日王子会和林月弯共演一出灰姑娘传奇吗?人家和白云净好着呢。”   “谁说我不在状态了。”萧星野还要嘴硬,但听了秦广风一席话后,略安了心。踏踏实实地把训练完成了。 ------------ 第八章   训练一结束,萧星野马上飞一般冲到图书馆去找人。还没走上楼梯,就碰到林月弯和明日朗说着话下来了。她眼一抬看到他:“萧星野,你来了。”   “这么巧,正好你们下来,我省了爬楼梯。”他边说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明日朗,他眼眸沉静,白衣如雪。立在冷冷灰色暗调的墙壁前,真如一颗闪着微光的钻石。   林月弯也看着他一身白衣,说:“多放肥皂粉泡久一点,应该会洗得干净吧。否则这么贵的衣服真是可惜了。”   这话显然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萧星野这才注意到,明日朗雪白的长裤下摆,是斑斑点点的墨汁。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修补书籍嘛,改练毛笔字了?”   “我们把修补好的书搬到书架上去时,不知道谁在书架顶端放了宣纸和笔墨。一震全部撒下来。还好明日朗推开我,不然那瓶墨水全砸我头上了。”林月弯一脸庆幸。如果不是明日朗眼疾手快,墨水瓶就不是在地板上开花,而是要在她头顶开花了。   “洗不干净就不要了算了,反正人家家里有钱,买新的嘛。”萧星野看着那条墨迹斑斑的白裤子说。看着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这条裤子是意大利diesel品牌的吧?”   明日朗想了想:“是这个牌子。”   萧星野冷笑一声,“听说这个牌子的裤子要上千块钱一条呢。凭什么卖这么贵呀,是不是穿了会飞?”   林月弯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她还戏称明日朗的这套衣服够她吃一个月,谁知单这条裤子就够她吃两个月了。   明日朗怔了怔,方轻声答:“穿了当然不会飞,但我妈喜欢买这个牌子,我也穿习惯了。”   萧星野却不理他了,转头看着林月弯道,“我们走吧,上校门口等公交车去。”   “你今天没骑单车吗?”   “没有。”   林月弯看着明日朗道:“那我们去坐公交车了,你还要在这里等你家司机吧?”   她这一说,明日朗才想起竟忘记提前打电话让老洪来接他。“我还没通知他过来呢。”   萧星野在一旁听了,冷不丁地问:“明大少爷,如果司机不来接你,你一个人知不知道怎么回家呀?”   明日朗一怔,竟半响无声。他从四岁那年生病起,就再没有单独出过门。无论去哪里都是司机接送,妈妈陪着。直到上晨光来读高中,妈妈不再步步跟着他,但司机接送如故。他还真没自己单独出入过。   看着明日朗说不出话来,萧星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见过弱智的,没见过明大少爷你这么弱智的。”   林月弯不由推他一把,“萧星野,你怎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的,我实话实说。”萧星野指着明日朗道:“他这么大的人了,出了门没人带着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这不是弱智是什么?”   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林月弯也不禁要暗中摇头:明家未免把独生儿子保护得太好了,完全与社会脱节。   明日朗的脸先是红了,很快又白了。转过身去,他一言不发地独自朝前走。林月弯忙追上去:“明日朗,你去哪里呀?”   “我回家。”硬梆梆的三个字。   “你要走回去呀?”林月弯愕然。   “是,不用车接送,我未必就不知道回家的路。”   萧星野也跟过来,嘴里犹说着风凉话。“每天从家里到学校坐车来回两趟,你要是还不知道回家的路,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弱……”   “萧星野你少说几句。”林月弯厉声喝住他。   林月弯平时没事总带三分笑,头一回看到她这样一脸肃色。萧星野一怔,乖乖地闭嘴。   明日朗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走,林月弯跟在他身边问:“明日朗,你家住在哪呀?”   “白苹洲。”   “白苹洲!天,跟学校是南辕北辙的方向。你得横穿大半个城才能到家,那还不得走到天黑呀!明日朗,别怄气了,赶紧打电话让你家司机来接你。”   明日朗很听话地站住,掏出手机来。林月弯刚松口气,却见他竟不是打电话,而是把手机关机了,然后接着自顾自地走。林月弯眼见一番劝解无济于事,忍不住去瞪萧星野,眼神在无声地批评他:都是你惹事。   萧星野也没料到明日朗被他一激,居然使起倔性子来了。再不肯叫司机来接,非要自己走回去。他家那么远,真让他这么走下去,恐怕半路上就会累趴下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想了想,萧星野追上前去对明日朗说:“要回家不是单靠两条腿走的,否则那么多公交车还怎么混呀!走,一块坐公交车去,照顾照顾公交公司的生意嘛。”   “对呀对呀,”林月弯也赶紧附和道,“明日朗,你不让司机来接,就和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去好了。”   明日朗倒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跟着他们出了校园一块来到学校斜对面的公交车站。   林月弯要坐的是82路,萧星野可以和她同车,他会比她迟一站下车。可是明日朗回白苹洲,得先坐41路车,车过六站后下来,改乘7路车。林月弯指着站台示意牌教他看清站台名,教他在哪一站下车,再转哪趟车。   明日朗听了半天,迟迟疑疑地问:“如果我在这里坐车可以到白苹洲,那么我要从白苹洲到学校来,又该上哪里去等车?”   他话音方落,萧星野就已经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了。林月弯也想笑,却竭力忍住。细细地告诉他:“明日朗,凡是在公交车停站的地方,你都可以在马路对面找到一个相应的站台。你在这个站台下车后,如果又想回到你来时的地方,就到马路对面去等同一路车就可以了,公交车就是这样在同一条线路上来回穿梭运转的。”   原来这么简单,明日朗不由自己都要觉得自己的问题弱智。然而就算再简单的事情,既然从未经历过,自然也就无从知晓。看了看一旁犹自窃笑不已的萧星野。他暗暗咬牙,把头扭到一边。   一辆公交车缓缓靠站了,是41路车。车厢已经人满为患,可是车下还有一帮人拼了命地要挤上去。   萧星野掏出四个一元的硬币来,往明日朗手里一塞,“喏,车费我替你出,快点挤上去吧。记住这辆车里投两个就行了,另两个等换7路车时再投。别一次投光了,否则没有中转车费你要流落街头。”   明日朗却只是看着那辆拥挤不堪的公交车发呆,这么多人是怎么挤上去的?上车门前还有那么多人在拥挤推搡地要上,他如何敢靠过去,这些人能把他给挤碎掉。   萧星野推他一把:“你还不快点,车都要开走了。”   明日朗这才回过神:“这车……人太多了。”   “公交车哪有人不多的,你以为是你家的平治车,只载你一个。”   说话间,41路车已经艰难地装下了站台上那一群人,喷着尾气开走了。   “得,车都开走了,你只有等下一辆了。”萧星野双手一摊。   “等下一辆就等下一辆吧,这辆车确实人太多了,换了我也不想坐。”林月弯帮明日朗说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下一辆是82路车,萧星野看了看林月弯:“我们走不走?”   林月弯不假思索:“等明日朗上了车我们再走吧。”   “行。”他倒应得很干脆,看来他也没打算就把明日朗丢在这里不管了。   明日朗说:“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车没关系。”   萧星野却没好声气地道:“我说了等你上车再走,就要等你上车再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林月弯忍不住微笑,这个别扭的萧星野,明明是在当好人,却非要做出一付凶巴巴的样子来。   下午五时至六时,正是公交车最为拥挤的时刻,一连三趟41路都装了一车厢满满当当的人。明日朗一直迟疑着不愿上去,林月弯也不勉强他,可萧星野眉头却越来越紧。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了:“明大少爷,你既然这么挑挑拣拣,又嫌人多又嫌车挤的,干吗不打电话让你家的专车来接呀!要不就让你家把41路车买下来专拉你一个好了。”   “萧星野,”林月弯忙不迭地喝住他,“明日朗是头一回坐公交车,车厢里这么多人他确实很难适合的。再等一会吧,过了高峰期人就少了。”   “还等,再等天都要黑了,我们俩也要回家呀。”   明日朗一咬牙一跺脚:“好了,我就上这趟车。”   他朝着那辆沙丁鱼罐头似的41路走去,却被林月弯一把拖住。她的口气不容反驳:“别上去,这么多人,你上去会被挤成相片的。”   掉过头去她又朝着萧星野说:“萧星野,你如果赶着回去你先走吧,我反正没关系,我再陪明日朗等一会。”   萧星野此时还真有点后悔,干吗就激得明日朗非要自己回家,搞得现在不留在这里陪着他耗都不行。“我不走,我一言九鼎,我说过要等他上了车再走,我就一定说到做到。”   终于,接下来的一辆41路就宽敞多了。明日朗顺顺当当地上了车,林月弯在车下犹自叮嘱他:“记住在风渡口那一站要下车,下车后再转乘7路车,7路车到珍珠湾那站时你再下车,然后左拐走过去没多远就是白苹洲……”   说着说着,车子已经徐徐发动缓缓离站,明日朗在车窗里朝他俩挥手道别:“谢谢你们,再见。”   萧星野自然不会回应他,林月弯笑着挥挥手:“路上小心点。”   看着车子消失,萧星野才撇着嘴道:“这个明日朗,真是可以去当神仙了,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怪只怪他父母把儿子爱护得太无微不至了,真正是含在嘴里捧在手里长大的。”林月弯感叹道。   “大家都是人,怎么他的命就那么好?”萧星野忍不住发牢骚。   林月弯笑一笑:“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们说话间,82路车来了。正准备一起上车,林月弯突然想起什么来,脸色一变:“糟糕!”   萧星野愕然:“怎么了?”   “刚才忘了嘱咐明日朗,转7路车时得上马路对面的站台去乘车。”   “你没告诉他,完了!”萧星野扼腕顿足,“这只菜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会坐错车。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侥幸正确率。”   “那可怎么办?他如果坐上相反路线,还不得坐到火车站去了。”7路车是自城南火车站发往城北新宜区的,途经白苹洲。   “那他坐到火车站再倒回来好了。”   “他怎么倒回来呀,他都没有车费了。”林月弯提醒萧星野,明日朗手里可只有他给的四块钱车费。   萧星野怔了怔:“到了那地步,他应该会打电话让司机来接吧。”   林月弯摇头:“看他刚才那样子,你觉得可能吗?”   萧星野不得不承认:“这个大少爷使起性子来也确实够倔的。”   “不行,我们得马上赶到风渡口去,看能不能抢在他之前到达。”林月弯当机立断拿主意。   萧星野没说话,但已经朝着马路上的计程车招手了。要抢时间,自然不能再等公交车。可偏偏来来去去的计程车都载了人,好容易拦到一辆空车,二人急忙让司机赶去风渡口。   41路车厢虽然并不拥挤,但已经没有了空位。明日朗跟着别人在车头的投币箱里投下两枚硬币后,在车厢中间站定来。头一回坐这种大众交通工具,他颇有几分新鲜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意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他的手只扶着身旁一个座椅靠背,一个立足不稳,手上又没抓住,整个人跌了出去。幸好他前面几步远是一个大胖子背对着他,他扑倒在他一身厚膘上。   “对不起,对不起。”明日朗站稳身子后,一个劲地向胖子道歉。他倒没说什么,只是好脾气地笑:“抓紧点,站稳点。”   不必他这般提醒,明日朗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一只手抓着吊环,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定要保证身体的平衡稳定。这一刻他还真是份外想念起家里接送他的平治车,车速平稳,座椅舒适,老洪开起车来从来不会出现这样时疾时缓、紧急刹车的现象。明夫人挑司机,安全是第一要素,决不允许把车开得像追风似的。尤其是载她的宝贝儿子,更是第一要稳第二要稳第三还是要稳。   风渡口站台到了,他一下车就刚好一辆7路车靠站。毫不犹豫地他就上了车,这车倒还有空位。他坐下来,感觉轻松很多。   想一想,林月弯是说要在珍珠湾那一站下车。那是第几站呢?他左看右看,看到了车厢右侧钉着的站台停靠示意图,从风渡口到珍珠湾之间有七站路。这么远,还早着呢,于是安心坐着等。可是车过七站后,下一个将至站台车广播里报的却是新丰台。怎么回事?   明日朗于是走过去问司机:“我要到珍珠港去,请问是哪一站下?”   他一时口误,把‘珍珠湾’说成了‘珍珠港’。那位年轻的司机倒也幽默,一本正经地答:“你要到珍珠港去?真是抱歉,我这车不去美国呢。”   明日朗这才回过神来,忙窘迫地解释道:“不,我说错了,我是要去珍珠湾。”   “去珍珠湾,那你怎么坐这趟车呀?”   “不是坐这趟车吗?这不是7路车吗?”明日朗愕然。   “是7路,可是这趟车是走背道而驰的路线,你当初应该到马路对面去上车才是往珍珠湾方向去的。”   明日朗顿时呆住了。   “你赶紧在这一站下车吧,上马路对面转车去。”司机提醒他。   “谢谢你。”   明日朗怏怏地下了车,走到马路对面。有一辆7路车正在缓缓离站。他没有追过去,他知道自己没有乘车的钱了。   怎么办?下意识地他掏出手机来。要不要开机打电话求救?但几乎立刻,他就又把手机塞回去。看着7路车消失的方向,他眼神坚定。   就沿着这辆车的路线走,他不信自己走不回去。从小到大,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着,此刻没有他们的保护,自己就真的要一筹莫展吗?当然不。 ------------ 第九章   渐渐夜幕四合,华灯初上,都市的夜色是极其绚丽的光景流年,灯火如星,星子似钻,霓虹彩灯折射着令人眩目的光芒。明日朗独自走在人流稀少的人行道上,红砖地面上映着街旁七彩灯管的彩光,一带寂寞流丽。   从一个站台寻寻觅觅地走向另一个站台,明日朗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头顶的夜色越来越沉,如一块沉甸甸的铅。他的双腿也开始沉重如铅,从来没有这样步行过,真的真的很累了。可是家、似乎还遥远如传说。   实在走不动了,他看到路边有张长椅,便坐下来休息。累、倦、渴、饿……他这一坐下,种种不适的感觉汹汹来袭。群起而攻之,让他真想倒在这张长椅上睡去。   他几乎要这样做了,但有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明日朗,终于找到你了。”   愕然抬头,林月弯明亮的笑颜在眼前熠熠生辉,仿佛天边那一弯皎洁新月。   看见她,明日朗又惊又喜:“林月弯……你怎么来了?”   林月弯递上一瓶矿泉水和两块面包,“我们一路找你来的。”   我们?明日朗左右一看,才发展林月弯身后不远处,萧星野正袖着双手一脸酷酷地在那站着。   “你们……怎么知道我坐错车了?”   “你走了我才想起来,忘记叮嘱你转车时要上马路对面的站台。心想你肯定会弄错,所以我和萧星野就赶紧叫辆计程车要追上你。可是没追上,再想想你真坐错了车又没钱转车的话,应该只有一路走过来。就沿着这条路线找你来了。”   “你们还来找我?也许我已经打电话让家里派车来接我回去了,那你们不是白白走了这么远。”   “要是你已经坐车回去了,我们就当散步好了。”林月弯笑道。“反正找了总比不找心里要踏实。你看,还好我们找了,不然你现在这样疲惫不堪饥渴交加,非累倒在街头不可,快吃吧。”林月弯催他吃东西。   确实是疲惫不堪饥渴交加,明日朗一口气就把那瓶水喝掉三分之一,面包更是三口两口就落了肚。   “还没吃饱吧,不过现在不能再吃了。你饿过了头,吃多了胃会不舒服的。”林月弯想得周到。   等明日朗吃完东西,萧星野才走过来。“明日朗,你坐到哪一站才发现弄错了?”   “新丰台。”   萧星野浓眉一挑:“新丰台,差不多快到终点站了。你居然从新丰台走到这里来了,走了很远嘛。真是……要有点佩服你了。”   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向都是以车代步地出出入入。今天居然拗着性子坚持步行了这么远,真是看不出来他那温吞水般的性情中居然还有这么倔强的一面。   萧星野居然说佩服他,明日朗一向被他轻视怠慢,乍听这一句,不由意外之极地看向他。正好迎上他定定看来的眼睛。   “咦,明日朗,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双目对视,萧星野头一回发现,明日朗的眼晴,眼瞳如乌墨,眼白却是幽幽天际蓝。   明日朗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顿时淹没了眼珠,他并不回答萧星野的问题,但萧星野却自有答案:“明日朗,看来你的血统不纯正,不是地道的中国人。”   明日朗依然不说话,闷闷地垂下头。林月弯心细,忖他情形似有隐衷难表。于是轻轻推萧星野一把,示意他不要再多话。   萧星野被林月弯推了一把,他又去推明日朗一把:“好了,起来了,你也吃饱喝足歇够了,走吧。”   “去哪?”明日朗不明就里地问。   “送你回家。”萧星野边说边拦下一辆计程车。时候不早了,公交7路也别等了,还是赶紧把这个大少爷弄回家去吧。   “我不……”   明日朗还想说什么,林月弯却截住他的话:“上车吧,明日朗,求你了,就算你让我们早点回家,好不好?”   她这么一说,明日朗就不好再坚持了。于是三人一块上了计程车,萧星野坐在副座上,对司机说:“去白苹洲。”   白苹洲,明氏别墅。明家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   明日朗上午让老洪送他去学校,说是半天功夫就回来。后来又打电话说下午才能回家,再后来天都快黑了他还没叫老洪去接他,明夫人打电话找他手机竟关了机,怎么回事?   明夫人当即让老洪载她去晨光校园找人,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她的宝贝儿子。老洪跟校警一打听,人家说是有来过,但五点左右就已经离开了。忙不迭地向夫人来报,明夫人听得愈发揪心:这孩子,既然五点就离开了,怎么不叫人来接?这会又独自跑到哪里去了?   “夫人,或许少爷自己回去了。”老洪往好处想。   明夫人只能姑且这么想,便又赶紧坐车赶回家,一进门便劈头问:“少爷回来了吗?”   管家王太摇头:“夫人,少爷还没回来。”她亦一脸忧色。   明夫人脚一软,几乎要跌倒。“阿朗,阿朗你哪里去了?”   王太忙扶住她:“夫人别急,先生已经回来了。他知道少爷还没回家,马上安排人四处找去了。”   她正说着,明浩天从楼上下来,“馨逸,你别担心,阿朗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浩天,我怎么能放心。阿朗从来没有单独在外面呆过,这会天色又晚,他又关了手机,你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不会不会,你别自己吓自己。”明浩天安抚妻子。“阿朗可能正是因为从没单独在外面呆过,所以故意关了机想试尝试一下。说不定再过一会就会打电话回家让老洪去接他了。”   “这个孩子,你说他躲哪去了?这要是回来了,我再不让他一个人出门。”   “馨逸,可能正是因为你平时把阿朗看得太紧了,他这回才会这样子。阿朗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还要你跟前顾后的小孩子,他需要他自己的私人空间。”   “阿朗是长大了,但他的健康……浩天,不是我非要处处限制他,而是他的身体让我放不下心啊!”   “我明白,我明白。”提到独生儿子的健康状况,明浩天的脸色也不禁黯然。“但是成医生说了,阿朗的病情控制得很好,而且过了二十岁以后,病症会逐渐减轻。他已经十六岁了,曙光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是呀,过了二十岁就可以松口气了。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呀!”明夫人唏嘘万千。   夫妻俩一边悬着心等,一边絮絮地说着儿子的日常琐事,耐着性子又等了两个小时。看着时钟一分一秒流逝,明日朗却依然杳无音信,明夫人忍不住了:“不行,都快九点了,阿朗怎么还没有消息。浩天,不能再这样干等了,也许出什么事呢?”她的脑子里已经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绑架、车祸等可怕字眼。   明浩天虽然表面依然镇定,但一颗心其实悬得高高的。想了想他道:“别急,我去打个电话给唐警长,请他也帮忙找一找。”一般人员失踪不到24小时警方不受理,但此刻明浩天不得不去走走后门了。   “那赶紧打吧。”明夫人急不可耐地催促丈夫。   明浩天的手刚拿起电话,门铃响了,王太忙跑去可视对讲机前一看,顿时雀跃欢喜地叫起来:“少爷回来了,先生夫人,少爷自己回来了。”   萧星野和林月弯把明日朗送到明家门口后,尽管他一再邀请挽留,他们却没有进去做客,而是直接又乘原车返回了。   明氏别墅隐在一片繁花绿荫的园子里,他们看不到那栋美伦美奂的屋子。但是只要看到别墅的大门,就可以由此及彼地推想一二了。高级锻打的铁艺门,外面镶着深厚文化底蕴的老木头,加上由自然质朴的垒石组成的门框,整个大门透出浓浓的古典加洲建筑风格。体现现代化风格的自动控制系统显然被隐藏在地下,明日朗将门铃一按,没一会,两扇富有情调的艺术大门徐徐地自动打开。这气派,真是电影电视里才看得到。   这是另一重天地,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世界。不由自主地,萧星野和林月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不约而同地拒绝了明日朗的邀请。   “明日朗,我们就不进去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林月弯说得温婉。   萧星野则大刺刺地道:“不去,好不容易把你这个包袱卸下了,我松松快快地吃顿夜宵去。林月弯,我知道有家小铺的云吞很好吃,去不去?”   “好哇,”林月弯点头,“午饭你请的客,夜宵我请你。”   “那赶紧走吧。”萧星野边说边钻上车。   林月弯朝明日朗一挥手,“再见,明日朗。”   看着计程车的车尾灯越来越远,明日朗怔在两扇华丽的镶木铁门前,满怀失落之感。   吃过夜宵,已经近十点。萧星野送林月弯回家后,一个人游游荡荡地走回一街之隔的他的家。父亲萧澄在客厅里坐着。   萧澄在一个政府机构的档案室工作,差事不繁忙,收入过得去,维持着这个两口之家不成问题。   这会他抱着个酒瓶子窝在沙发中看电视。一身西服皱皱的,领带歪歪的,表情钝钝的,眼神呆呆的。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一个精神萎靡的男人。对自己对生活,都基本放弃了。   “爸爸,少喝一点。”萧星野过去拿掉他手里的酒瓶。   萧澄迷迷瞪瞪地看了儿子一眼,“星野,你回来了。晚饭我替你热在锅里。”   “爸,我吃过了。”萧星野柔声道。父亲再如何对这个世界表示出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状,但对待儿子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所以,他深爱父亲,怨恨弃他而去的母亲。   “爸,你喝了那么多,去睡吧。”   “好。”   萧澄迟钝地起身,蹒跚地迈步,行动一点都不像正当壮年的男人。走两步又停住,问:“星野,董叔叔问你这两天怎么没去体育馆找他?”   董宽是萧澄的好友,在市体育馆当田径教练。萧星野自小跟这个董叔叔亲近,他优秀的田径成绩就是跟着董宽练出来的。至于跳高跳远游泳这些项目,也是跟着体育馆里其他教练们混来的技巧。   “哦,我们学校足球队最近在训练,我这段时间不能去体育馆。昨天我给董叔叔打电话要告诉他这事,可电话没接通,后来又忘记再打了。一会我再打电话跟他说。”   “那好吧,你记得和董叔叔说,别让人家等你。这些年多亏了董叔叔处处照顾你。”   “爸,我知道了。”   萧澄回房休息去了。萧星野把零乱的客厅整理了一下,冲个澡后也去睡觉了。很累,白天训练了一天,夜里又跟着林月弯在马路上寻寻觅觅地找明日朗,这会浑身乏透了。但却睡不着,脑子里总回想着刚才广记云吞铺里的情形。   广记以卖云吞驰名。云吞小如桂圆,肉馅用鲜猪后腿肉,严格按瘦八肥二比例,配上鲜虾仁一起剁成细粒,再加鸡蛋黄、调料拌和为馅料。末了用一张其薄如纸的面皮包起来,下到锅里用鱼、虾子、冰糖熬制的上汤一煮,一个个云吞胖胖地浮起来,面皮薄透如轻纱,隐隐透出肉色绯红。真真是秀色可餐。   林月弯只尝了一个,便笑靥逐开。她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长如凤目。瞳子莹洁,黑白分明,笑起来眼波流动如晓星光灿,一闪一闪的。   此时此刻,萧星野纵然闭上眼睛睡在黑暗里,那一闪一闪的眼波却还在脑子里流动着流动着……   星期一,明日朗请病假没有来上学。   萧星野一听这个消息,就和林月弯咬耳朵:“你说,那个大少爷会不会是那天晚上走路走多了累病了?”   林月弯想了想,“不会吧。都是前天的事了,就算那晚真是累坏了,休息一天也差不多该好了。”   “这事若搁一般人就累不坏,就算累坏了,也如你所说休一天就好。可是搁明日朗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身上,若累坏了肯定一天休整不过来。”萧星野说得斩钉截铁。   他说得并不是没道理,林月弯尽管口头上不附和,心里却是认同的。明家把这儿子养得那么娇贵,十几岁了都没放出来单独行动过。那么一夜步行,会累垮也很正常啊!   明日朗那晚回来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晚饭也没吃,就直接去洗澡,准备洗完澡就睡觉。结果太累了,在浴缸里被热水一泡就直接睡着了。   明夫人等了他半个小时没见人出来,敲门也没人回应,忙让丈夫进去看看,才发现他已经泡在水里睡熟了。幸好他家的浴缸是恒温循环的,否则非感冒不可。明浩天赶紧叫醒他,他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倒又睡着了。   刚刚洗完热水澡,他脸颊粉红,潮湿的黑发乱乱地垂在额前,一付小孩子般憨态可掬的睡态。看着这样的儿子,明夫人满心满怀都是怜爱。她拿来吹风机给儿子吹干头发,再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去。   明日朗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醒,醒来后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块肌肉、无一处骨头不在疼。尤其是小腿,肌腱与关节酸痛无比。运动过量会导致肌肉酸痛,这是常识。但骨头也会痛……明夫人马上让洪伯去接成医生。   “阿朗,是不是剧烈运动过了?”成医生给明日朗大致检查了一下后问道。   “没有。”明日朗先是一口否认,顿了顿才说:“不过……我昨天走了很远的路。”   “走了多远?”   “走了四五站吧。”   A城的公交车站每隔二、三百米设一站台,四五站便是一公里多路。成医生眉头一皱:“阿朗,你干吗走这么远,为什么没坐家里的车?”   “这个孩子,他非要试试自己从学校走回家来。”明夫人在一旁说。“关了手机一个人走,走到夜里九点还没到家,把我们急死了。差点要报警。”   “阿朗,以后不能这么任性了。你的骨骼比常人要脆弱,太激烈或太持久的运动你负荷不了,会给你的健康带来损害的。别再逞这种一时意气了啊。”成医生像个父亲一样和蔼地说。   明日朗低下头去,半响方道:“我知道了。”   “药有没有天天按时吃?”   “吃了,我每天都盯着他按时吃药。”明夫人回答。   “药一定要天天按时服用,有助于骨质增加。骨密度提高了,你的行动能力才能提高。”成医生拍拍明日朗的肩膀道。对于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病人,他一直格外的温和关爱。   “成医生,您放心吧,不用我妈妈提醒,我自己也从来不会忘记吃药。”   “那就好。阿朗,你这两天先不要去上学,静养休息,等身体不再酸痛恢复正常再说。”   明日朗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好。”   明日朗没有想到,他休息了两三天,全身的肌肉骨骼酸痛现象都未曾完全好转。特别是小腿,依然很酸很痛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禁有些忐忑不安。   明浩天安慰儿子,他说运动过量导致的肌肉酸痛会在12小时后变得更加厉害,然后再逐渐缓解,4-6天以后症状才会完全消失。而像他这样较少使用或训练的肌肉,突然进行激烈或过度反复的活动,最容易引起迟发性的肌肉酸痛,恢复得自然就更慢些。这是正常现象,不必担心。   明夫人这些天几乎不让儿子下床,一再把成医生的交代拿出来对他耳提面命:“阿朗,要静养休息。你的小腿如果还觉得很酸很痛的话,更加要静养休息。”   有肌肉酸痛现象,是要好好休息,不宜再过度活动,否则易产生更严重的伤害。更勿论明日朗的骨骼也如此脆弱,愈发不能掉以轻心。   明夫人亲自给儿子做热敷,热敷疗法1日3次,每次20分钟。用一块热毛巾直接敷在疼痛部位,这样能够使肌肉从过度紧张的状态中放松下来,从而达到缓解疼痛的目的。   在父亲的安慰母亲的照顾下,休息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明日朗终于完全恢复了。 ------------ 第十章   又是一个星期天。   林月弯早几天前就和江雨霏约好了一块去逛街,今天临出门时又打电话跟她再确定一下。结果江雨霏在电话里说:“街是逛不了了,不过你还是得过来我家一趟,陪我去另一个地方。”   林月弯满怀纳闷地赶到江家,来替她开门的江雨霏居然是个伤兵,右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   “霏霏,你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前天上午和几个同学在操场上玩,有个男生拿了滑板来,大家都好奇地去滑一滑。人人滑了都没事,偏就是我,踩上去没两分钟就摔了。摔得那叫一个惨,胳膊就这样折了。”   “你也是,不会玩就别玩,那种东西最容易摔人了。我从来不敢问津的。”林月弯对这种容易导致身体重心不稳的玩意儿一向退避三舍。   “我本来也不玩那些,但那天在场人多,又都玩了,我一时兴起跟着尝试一下,谁知道就这么倒霉偏把我摔了。唉!运气太差了。”江雨霏长吁短叹道。   林月弯再把江雨霏看了看,不禁笑道:“这模样,不知道的还当你刚从伊拉克撤回来呢。”   “得了,你就别取笑我了。走吧,陪我看医生去,今天得去换药。”   “你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都不在家?”林月弯这时才想起不见江氏夫妇。   “爸爸已经出差一个星期了,妈妈今天加班。”田氏夫妇供职于同一家国际贸易公司,常常忙碌得不见踪影。“我有爸妈和没爸妈差不多呢。”   “怎么这么说,到底比我要强多了。”   江雨霏本来就只是玩笑话,但想一想这种玩笑话还是不宜在林月弯面前多说,马上转移话题:“走吧,陪我上成博文医生的骨科诊所去。”   成博文骨科诊所。一家十分气派的私人诊所。   挂号柜台的小姐微笑着在接待病人。她满脸歉意地一再说:“余太太,真是不好意思。还要请您再等五分钟。”   江雨霏是预约好时间来的,来早了几分钟。“王姐姐,”她熟络地叫着挂号柜台里的小姐,“我也还要等五分钟是吧?”   “对不起霏霏,本来只要再等五分钟,但成医生的会诊时间临时调整了。你得多等半个小时,没关系吧?”   “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事。”   江雨霏向林月弯介绍:“弯弯,这位王姐姐是我家邻居,她听说我胳膊骨折就介绍我来这家诊所看成医生。成医生可是A城最好的骨科医生,一般人想看都看不到呢。”   “王姐姐好。”林月弯先和王小姐打声招呼,再把这家诊所打量一番道:“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诊所,可以想像这位成医生何等医术名气了。”   这诊所确实气派,上下两层。底层的接待处、候诊处,装修讲究精致一如酒店大堂。温馨舒适的布艺沙发错落有致摆放着,四周放了几盆黄金葛、绿之铃、散尾葵之类生命力强的室内植物。布置得十分优雅宁静。有一面墙居然整面镶着水族箱,透过一层透明玻璃,看里面的游鱼、水草、奇木、怪石……这个微缩的水底世界,是科学、自然与艺术的完美融合。   林月弯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细看,江雨霏也跟上去,用尚好的左手指给她看:“弯弯,你瞧这里有两条好特别的透明鱼呢。”   林月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碧溶溶的水中,有两尾小小的鱼,全身通体透明,如两块水晶般在水波中漾动着。她们靠上前细看,小鱼许是被惊动了,马上沉下去。两个女孩子追着小鱼走,一起蹲在地板上看着它们沉入水草葳蕤深处。   楼梯上一阵脚步轻响,有人走下来了,伴着娓娓交谈声:“成医生,不必送了,今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一个悦耳温婉的女声。   “哪里话,本来也是时候要例行检查了,不过提前了几天。”一个温厚低沉的男声。   “成医生你的预约多,我们突然提前,就打乱了你的安排。真是很抱歉,可是不来呢我又实在放不下这颗心。”   “我明白明夫人的心情,反正时间上调配得过来,也就不碍事。阿朗,这次把你妈妈吓得不轻,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清澈如水的声音,如此熟悉。   林月弯不由地转头循声望去,隔着身后错落有致的沙发区,隔着一株绿叶扶疏的黄金葛,她一眼就看到明日朗。   他的穿着很简单,白衬衫配蓝色牛仔裤,明彻的白加深湛的蓝,如海上风帆般的活力。这样简洁又朝气的装束,是林月弯最爱看的类型,穿在明日朗身上更加无可挑剔,堪称最佳演绎。但是,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一遍,明日朗……他也是来看骨科的,他病了吗?可是看上去没折胳膊也没折腿呀!   江雨霏也一眼就认出了明日朗,在林月弯耳旁低声急急地道:“咦,弯弯,那不是你们学校的旭日王子吗?他怎么也在这?”   “我怎么知道,我还纳闷呢。”   她们这一对一答间,明夫人和明日朗已经与成医生道别走出门外去了。成医生转身上楼,王小姐叫着下一个候诊病人:“4号余太太,您可以进去诊室了。”   成医生每天只看十个病人,上午五个下午五个。4号余太太进去后,候诊处就只有江雨霏在等了。她觑空儿拉着林月弯跑过去,趴在柜台上跟王小姐打听:“王姐姐,刚才下来的那个很帅很帅的男生,也是来找成医生看病的吗?”   她很聪明,故意装作不认识明日朗,这样王小姐说话会更无顾忌。   “是呀,他可是成医生最关注最照顾的一个病人。”   “他病了吗?看上去很健康呀。”   “他的病在骨子里,你们哪里看得出来。”   “王姐姐,他生的什么病呀?”林月弯问道。   “他得的是一种极罕见的骨科病,成骨不全症。”   两个少女都未曾听过这种病名,都疑惑地睁大眼睛。王小姐简单地向她们讲解了一下何谓成骨不全症。   “成骨不全症也叫脆骨症,是先天性发育障碍,可分为先天型和迟发型两种。先天型的是胎儿及婴幼儿时期发病,大多数死亡。迟发型则是儿童期发病,病人大多数能长期存活,但患儿的骨骼耐受力奇差,骨质脆薄易折易碎。得这种病的孩子像玻璃一样脆弱,运动对他们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任何一个稍不小心的姿势或动作,都可能导致他们骨折或受伤。所以这样的病患儿也被称为玻璃娃娃。”   “啊!浑身的骨头一不小心就折了,他居然生这种怪病,好可怜啊!”江雨霏刚折了胳膊,正切身体会着骨折之痛。突然一听说还有这样子动不动就骨折的怪病,真是不胜同情之至。   林月弯则完全怔住,明日朗竟患了这样的病。难怪他在学校里小心翼翼地与别人保持着身体接触;难怪他从不参与班里男生的嘻笑打闹;难怪上体育课时只要有稍微激烈的运动课程他总是请假;难怪三天校运会期间他竟然一天都没有来;难怪他长这么大一次都未曾单独外出过,不是他的父母要娇生惯养这个儿子,而是必须要为他提供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   “真得很可惜呢!”王小姐不胜惋惜之情,“这么出色的一个男孩子,人物家世都极好,看在别人眼里真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偏偏竟生这样一个病,有钱都没法治好。”   “这种病没办法治好吗?”江雨霏惊愕地问。   “这种病目前还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是以预防骨折为主,所以病人的起居出入必须特别小心。”   “真是太可怜啊!”江雨霏再一次哀叹道,“他看上去像童话故事中最完美的王子,老天爷怎么狠心竟让他得这种病啊!”   许久许久不曾出声的林月弯,突然静静地道:“上帝给谁都不会太多。”   她们三人在挂号柜台处交谈着,谁也没发现玻璃大门早就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了。明日朗扶门而立,咬着下唇听着她们对自己病情的谈论。同情、可怜、遗憾、惋惜等语气口吻都是他早已听惯的,那么多人在怜悯他……明日朗的唇已经咬得泛白。   这时,他听到林月弯的声音:“上帝给谁都不会太多。”   陡然一震,他猛地转身走出去。他悄悄地走,正如他悄悄地来,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来去。   黑色平治车等在马路上,他闷声不响地开门上车。坐在车里的明夫人关切地问:“阿朗,你不是说要回去问成医生一件事吗?为什么一直停在门口没进去?”   明日朗草草地答:“突然又不想问了。”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这么多心血来潮。”明夫人嗔道。   明日朗没有回答,他这会不想说话。闭着眼睛靠上后座,脑子里只是回旋着那句“上帝给谁都不会太多”。   “阿朗,怎么了,是累了吗?”明夫人对儿子真是很紧张。   “妈,”明日朗闭着眼睛道:“上帝给谁都不会太多,是这样吗?”   明夫人一怔,把这话在心里细细一咂,咂出百般滋味来了。   石头貌不起眼,却能恒久千年万年。鲜花美不胜收,却不过短短一季芬芳。上帝不会让任何人与物完美无缺,生活也不会让任何事百分之百的圆满。没有人可以得到所有的幸福,生命中总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缺憾。人有悲欢离合,一如月有阴晴圆缺。   沉思良久,明夫人柔声道:“阿朗,上帝不肯给人十全十美,他总是让人得到一部分也失去一部分。但是,我们可以满足于我们得到呀!”   明日朗睁开眼睛,不解地看向母亲。明夫人看着儿子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   “上帝让我拥有了你,虽然没有给你健康的身体,但我还是很满足。我很爱你,阿朗。在你没生病之前,本来我和你爸爸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但你病了以后,我们就决定不再生育,我们只要你。我要用我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好好带大你,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看,阿朗,虽然你不够健康,但你却得到父母加倍丰盛的爱。我们这样的爱你,你还要为你的病耿耿于怀地难过吗?那样的话,妈妈可真是要伤心了。”   “妈妈,”明日朗低低地喊着,满眼感激。“谢谢你妈妈,还有爸爸。”十六岁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去拥抱身边的母亲,把脸孔深深埋在她的怀里,埋藏住自己已然盈眶的热泪。   星期一早晨。晨光高中,教学楼。   早课铃声还没响,五层楼上层层都趴着白衣蓝裙的女生。一面朝下看着,一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不知道明日朗今天会不会来上学?”   “应该会吧,他都一个星期没来了。”   “我们的旭日王子,他不出现让太阳都形同虚设。”   “是呀,看不到明日朗,像冬夜里没有光明。”   突然有尖叫声一声接一声地传递着:   “平治车来了,明日朗的车来了。”   黑色平治车徐徐驾入校园,在教学楼前停下来。明日朗从车厢里出来,眉目如风景,聚山水之清灵。一头蓬勃如密林般的黑发,在朝阳下闪着亮泽的光。   “明日朗,明日朗……”楼上的女生们十有八九都在朝他挥手,喊着他的名字。一个星期没见到他,再见时自然格外激动热烈。连那些素日里较为矜持的女生都忍不住挥起手来。   明日朗一则是因为在家里关了几天后重返校园心情很愉快,二则也为这股胜于往日的热烈劲儿所打动。故此一反平日的目不斜视笔直前行,他顿住脚步微笑地抬头望了一眼,只是一眼,左右一顾便低下头继续走。可是那一瞬间,却让所有看向他的女生都为之屏气凝神、心咚咚地跳,仿佛他带笑的眼睛只是看着自己一般。   明日朗走进高一(3)班时,全班的学生都起立鼓掌欢迎他。女生们尤其热烈欢迎,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说话:“明日朗,你终于回来上课了。”   “明日朗,你怎么病了?一病就是一个星期。”   “明日朗,本来我们想去看你的,但不知道你家住哪。”   ……   明日朗根本没法一一答复。只有面带微笑地走进来,朝着大家一鞠躬表示谢意,然后走到自己座位坐下。不由自主地,他朝林月弯看了一眼。她也正看向他,双目对视,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林月弯知道了他的病,会不会跟别人说呢?她看上去不像那种逢人便说长道短的多嘴女生,但是,她会不会跟比较亲近的同学说呢?比如……不由自主地,明日朗又瞥了一旁的萧星野一眼。   萧星野的感觉很敏锐,虽然明日朗只是飞快地一瞥,他却察觉到了。扭过头来,他看向明日朗的眼睛满是揶揄之色。想了想,他凑到明日朗身旁和他低声说话:“明大少爷,你放心吧,你这种糗事我不会跟人说的。”   糗事!什么糗事?明日朗一时没听明白。   “才走了几站路,居然要休整一个星期。明日朗你算基本废了。”萧星野用下定论的口气说。   明日朗先是松了一口气,为萧星野的毫不知情。接着又为他后面那句“基本废了”脸色一变,这话简直是一根刺,直刺心底。   “萧星野,你混说什么呀!你看看你的学习成绩,语文不好好考,数学考试也乱答,再这样下去你才要废了呢。”林月弯扭过头来带笑训着萧星野。   萧星野顿时语塞。上周的数学考试,最后一道大题是两个解法判断哪个正确。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最后信笔一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看都没理!想想全有理!   这份答卷把数学老师气得够呛。将他的解法在班上读了一遍,大家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明日朗不知所以然,疑惑地看向林月弯。她并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明日朗,萧星野最爱乱说话,你别理他。”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都不再说话,准备上课。 ------------ 第十一章   晨光与清河的校际足球赛开始了。两场比赛,先是清河校队镇守主场,晨光校队前往挑战。   喜欢足球的人都知道,在实况足球比赛中,主客场之别对于球队的状态有着一定的影响。一般裁判的判罚对于客队更为苛刻,执法尺度很严格;再有就是在主队的主场中,他们的球迷数量多、热情高,会对客队心理上形成压力。正是鉴于这种情况,所以足球比赛一般都是踢两场,参赛两队各踢一次主场与客场,再以进球数的多寡来判输赢。若是双方的进球数均等,那就再比谁在客场进的球多,以此决高下。   清河校队是A市中学里出了名的主场龙,哪支高中的校队上他们那去踢客场都讨不了好。连续三年,他们的主场保持不败,并且不失一球。主场战绩不可谓不辉煌啊!   清河校队如此辉煌的战绩被晨光校队终结了。他们在自己的主场上,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萧星野的一个意外进球置于死地。不败金身宣布告破。   萧星野实在是这次比赛中的最大亮点。他能远射、传球、抢断和策应。高效的拦截、犀利的前插远射,简练的盘带,他过人的能力在精彩的表演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居然在客场1:0挑落了享誉多年的主场龙,可以想像晨光校队在A市中学的足球联盟中造成多大的轰动,尤其是一战成名的萧星野,他“那一剑的风情”,让人津津乐道不已。   客场之战晨光校队已经让清河校队输得颜面无光,而一周后坐镇主场再战时,更是让他们输了个颜面扫地。   吃过亏的清河校队在第二场比赛中对萧星野进行了超乎一般的重点盯防,只要萧星野一碰球,只要他多带一步,就一定会陷入“群狼”的围困中。但即便如此,依然没有改变他“清河克星”的角色。他灵巧的盘带,出神入化的传球,匪夷所思的射门,再一次让他成为清河的终结者。   开场第15分钟,萧星野就破了清河校队的球门。   1:0,小胜。   球门一破,清河校队的防守如百里长堤溃于蚁穴。虽然仍竭力想要控制局面,但却连二接三地失球。越失球士气就越低落,球队防守马上如股市崩盘般一败涂地。   校队的另一位队员卢超攻进一球,秦广风则梅开二度,萧星野更是上演帽子戏法。九十分钟的比赛踢完,比分6:0,晨光血洗清河。   在足球比赛中,进球其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一场比赛踢上一个半小时,可能双方都进不了一个球,踢成0:0的结局是常事。所以进球进到3个以上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绩了。通常足球爱好者是这样评论比赛比分的:1:0,小胜。   2:0,完胜。   3:0,大胜。   4:0,横扫。   5:0,屠杀。   6:0,血洗。   通过形容词的逐渐升级可以看出来,六球破门,清河这番客战成绩实在是奇耻大辱呀!输得简直要无颜见江东父老。与此相反,晨光校队的荣耀堪比日月,看台上尖叫声欢呼声直达九宵。校队队员也都兴奋地把三个进球者抬起来往天上扔,他们是功臣啊!   明日朗没在看台上看球,他立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遥遥地看着脚下足球场上的风涌云起。他其实很喜欢足球,是受父亲的影响。明浩天年轻时酷爱踢足球,他常常说,足球——是最能充分展示男性魅力的运动。需要强悍的体魄,团队的精神,个性的张扬、智谋与韬略等等等等,将男性的所有优势表现得透彻、全面而完美。而绿茵场上的追逐、拼搏;绿茵场外的欢呼、呐喊,球场内外,都是一样的让人激情四射,让人为之痴迷、为之疯狂。   明日朗还很小的时候,明浩天就一直念叨着要等儿子长大了教他踢足球。年幼的明日朗耳濡目染了父亲对足球的热爱与兴趣,天天都在盼着自己快点长大。然而……纵然他如今已长大,却永远都不可能切身投入体会一下在绿茵场上驰骋的感觉。   晨光校队大比分胜出了,沸腾的绿茵场,狂欢的师生们,赛场上意气风发的萧星野、秦广风、卢超……这一刻,他们是无冕之王。   无声地叹一口气,明日朗转身走下了天台。斜射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长长的影子看起来格外单薄,格外伶仃。   萧星野在晨光高中越发出名了,他多了一个新外号——“晨光的贝克汉姆”,走到哪里都有一堆女生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要签名。他烦不胜烦,轰苍蝇似的轰人:“去去去,少烦我。”   一群女生非但不以为忤,还满脸痴迷地道:“哇,萧星野好酷呀!”   还有职业球队闻风而动,来晨光挖这棵好苗子。但萧星野哪也不去:“我还是学生,踢球是副业,学习是正业。”   秦广风背着人取笑他:“你学习起来那个吊儿郎当的劲,居然还说起学业为重的话来了。你根本就是为了那个弯弯的月亮才不想离开晨光吧?”   萧星野马上脸色就不自然了,一脚踹过去。“秦广风你给我滚远点。”   秦广风奉命“滚”,却边“滚”边唱:“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萧星野立刻追上去,秦广风撒腿就跑。他们一前一后在校园中追逐着,秦广风一跑跑到图书馆后面去了。那里有片竹林,不是疏疏朗朗地种植,而是几十株细竹种在一起,如一把筷子般插在一个树洞里。长成的竹子就全部向外扩展,枝繁叶茂后,就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撒下荫凉绿影。这片竹林便是由这样几把竹伞组成,格外清凉宁静。夏日里,学生们最爱来这里乘凉。竹林下的几张石桌石凳常常座无虚席。但有一回一位女生尖叫着发现一条蛇后,来的人就少了,几近绝迹。   他们跑进来时,石桌石凳基本上是空着的。但是最里面的那丛竹林下的石凳上却有两个人齐刷刷转过头来,似乎是被他们打扰了的样子。定睛看去,却是明日朗和林月弯。   萧星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秦广风也愕住了。林月弯和明日朗怎么又单独在一块了,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看到他们,林月弯站起来在那端跺着脚道:“你们两个家伙,刚飞来几只鸟儿吃苹果,又被你们给吓跑了。”   “什么鸟儿吃苹果?”   萧星野板着脸走过去探头一看,那竹林下的草丛中,不知谁扔了一个吃剩的苹果核在那里。林月弯指着那苹果核道:“刚才有几只小鸟在这里吃苹果,才吃了几口,你和秦广风跑进来把它给吓走了。”   “林月弯,你……和明日朗在这里看小鸟吃苹果?”秦广风也走上来,看看明日朗又看看林月弯问。   “是呀。”林月弯点头。   晨光的绿化相当好,校园像公园,花草繁盛,树木成荫,枝间有不少小鸟儿在唱歌。林月弯早就注意到了,图书馆后的竹林里小鸟最多。许是因为哪里的人少,不受打扰的缘故。常有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浓密青翠的枝叶间啾啾地唱歌,天然音乐真美妙。   林月弯一则爱竹林的幽静,二则爱听那声声鸟鸣,常常没事就拿一本书去那里坐下听天然音乐。这天她又准备去独坐,三步两步地跑下教学楼,看到明日朗的身影走在前头,步伐轻轻。用萧星野的形容是“生怕踩死蚂蚁似的”,但用他的粉丝群的形容是“优雅风度”。林月弯脚步一顿,想了想追上去:“明日朗,你去哪里?”   明日朗闻声止步:“不去哪里,我随便走走。”   校际足球赛已经过去几天了,但在班里还是时时提起的话题。明日朗在那样激情洋溢的环境中坐不下去。   “那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日朗看了看她一双新月般的弯弯笑眼,半点犹豫都没有,就跟着她去了。   他们一块走远了。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教学楼上,白云净错愕的眼神跟出他们好远。   就在方才,高一(3)班的教室里。明日朗把手中的书一合,预备要走出教室门时,白云净不经意地回头道:“教室里好吵,明日朗,我们去校园找个地方温书吧。”   明日朗迟疑了一下,很有礼貌地说:“你去吧,我现在不想温书,想出去随便走走。”   若是别的女生,肯定要说“那我陪你一块走走吧”。但白云净非常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听明日朗这么一说,便知道他只想单独行动,不想要人陪。否则大可以直接说“我不想温书,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好了。”   于是她不强求:“那好吧。”她有她作为校花的尊严,绝不会死乞白赖去缠着明日朗。   但是明日朗一走,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跟出教室,站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身影。却看到他毫不犹豫地跟着林月弯一块走了。心里顿时一记扑跌,仿佛有件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失去了。   林月弯带着明日朗来到竹林前,远远地瞥见竹林里没有人,她就嘱咐明日朗道:“脚步要轻哦,要很轻很轻哦。”   她说话的声音也压得极低,一付神神秘秘的样子。明日朗不禁微笑:“为什么?”   “先别问为什么,反正要很轻很轻地走过去,知道吗?”   “知道了。”明日朗点头。让他快速跑过去他可能做不到,让他轻轻走过去,正是看家本领。   他们俩就这样脚步极轻极轻地走过去,走近那片竹林。明日朗惊愕地看到,竹林里居然有那么多的小鸟。飞来飞去的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有的在石桌石椅上蹦蹦跳跳,这竹林竟是一个小小的鸟儿天堂。   “天然音乐好听吧。”在一片啁啾清脆的鸟鸣声中,林月弯悄声在明日朗耳旁道。   耳畔清声,呵气如兰,明日朗心里顿时一跳。说不出话来,只是仓促地一点头。   “我们轻轻地走进去,小鸟儿会飞回林梢。但我们不伤害它们,它们就不会飞走。那样我们就可以坐在石凳上接着听它们唱歌。”   一声声地“我们”,明日朗听得没来由的满心愉悦,头也一直点个不停。他们蹑手蹑脚走进竹林,虽然石桌石凳上的鸟儿立刻飞回林梢。但林间的鸟儿却半点都不受惊扰,依然啾啾地唱个不停。   群鸟在林,一片叽叽喳喳地鸣叫,汇成如音乐般的合声。它们或栖息、或追逐、或相依相偎、相伴相随……鸟儿的世界欢快活跃,蕴含着无限的生机。林月弯和明日朗都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满林鸟儿。它们的一举一动,非常有趣;一鸣一叫,十分动听。满林鸟儿,是一个个自由的精灵。   看着,听着,明日朗只觉得一颗心也飞起来,像小鸟。   或许是因为他们入林后一直静坐着不动,几只胆大的鸟儿又飞下来,在草地上翅膀扑愣地跳着、蹦着。有两只顽皮的鸟儿还探头相啄,是极亲昵地打闹。它们蹦蹦跳跳间发现了一个苹果核,马上不打闹了,吃起苹果来。商量好了似的,你一口我一口,绝不争抢。林月弯指给明日朗看,两人看得忍俊不禁,脸上都漫开了一个无声无息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秦广风和萧星野一前一后闯进来了。地上的鸟儿都赶紧扑扑地飞走了,而林间欢叫着的鸟儿,也骤然静寂无声。仿佛一幕有声有色的电影突然停止放映,这番扫兴不言而喻。尤其对于明日朗。   萧星野看看那个苹果核,又看看林月弯,再看看明日朗,没好声气地道:“鸟儿吃苹果,也让你和他在这里呆呆看了半天,有什么意思呀!”   “在你看来当然没意思了,你就知道生命在于运动,其实有的时候生命也可以在于静止的。”林月弯笑吟吟地说。   生命也可以在于静止,这个说法新鲜,明日朗听着特别顺耳。忍不住转头看了林月弯一眼,眼神如春风。   这一眼被萧星野捕捉到,心里越发不痛快了。“明大少爷,这种阴凉的竹林你也敢来呀?有蛇的,小心冒条毒蛇出来吓得你跑都跑不动。”   他收敛许久的冷嘲热讽又冒出来了,明日朗眉头微微蹙起,却一如既往地不与他争执。林月弯替他解围:“萧星野,你别吓唬我们,这时节哪来的蛇呀!”。   林月弯不说话倒好,一说话萧星野更加出语如枪:“就算没有蛇,这林子里的风可阴凉着呢,别一不小心把明大少爷娇贵的身子给吹病了,那又得要休养一阵了。”   萧星野针对明日朗,一付不肯罢休的模样,林月弯不由得也皱起眉来:“你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   “对不住,我这人就这样,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萧星野梗着脖子说话,一付想找人吵架的样子。   秦广风在一旁见势不妙,忙岔开话题:“快要上课了,咱们赶紧回教室吧。”   林月弯于是不理萧星野了,率先走出竹林,明日朗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萧星野气鼓鼓地定在竹林里不肯动半分,秦广风一个劲地劝:“快走呀,你愣在这干吗?下堂课可是班主任的语文,你不想被周老师K吧?”   无论他好说好歹,萧星野就是不走。他狠狠一脚,把那个苹果核踢飞老远。秦广风看他那一脚的狠劲,远远超出当初攻破清河队球门的凌厉,不由地哑了。   他们二人正在林子里僵着,有轻盈的脚步声走进来。“萧星野,你还不走,语文课你要敢迟到,我这个课代表可是会罚你背《孔雀东南飞》的。”   秦广风见林月弯去而复返,大喜过望。又劝萧星野,“听到没有,会罚你的,还不快走。”   萧星野还在犟,脚下不肯动。林月弯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拉他。“犟什么犟,快走了!”   一拉就拉动了,被那只纤柔的手拉住自己的手腕,萧星野满脸的乌云顿时散去大半,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秦广风尾随其后,一脸的窃笑。   明日朗已经上了教学楼,在二楼楼梯口的窗台上,他遥遥地看了一眼从竹林方向而来、手拉着手的两个人。眼帘一垂,如太阳的一阴。 ------------ 第十二章   “萧星野,你哪里都好,就是心眼有点小。”回家的路上,林月弯对萧星野如是说。   萧星野一捏刹车,单脚支地,脸红脖子粗地吼:“我哪里心眼小了?”   “你心眼不小,怎么老和明日朗作对呢?”林月弯从单车后座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说。   “你知道我最看不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明日朗他……他的生活环境是那样才养得格外娇贵些,这也不能怪他呀!不同的生活环境会塑造出不同的人,所以49层被子下面的一颗豌豆能硌得公主一夜睡不好觉。”   “你怎么总偏着他说话?”   “我不是偏着谁,我是就事论事。明日朗的出身也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他没道理因此被人轻视。”   萧星野闷声不响了。在某些方面,他或许是偏激了一些,但他并非不明事理。老半天才闷闷地道:“知道了,以后我改行了吧。”   林月弯闻言绽颜一笑,拍拍他的肩道:“孺子可教也!”   萧星野也唇角一勾:“多谢林老师教诲。”   下班途中,萧星野的父亲萧澄,在公交车临窗的窗口上,看到儿子骑着单车载着一个长辫子女生。那辆单车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而过,车上的少男少女是两张向日金葵般灿烂的笑脸。   萧澄张了张嘴,却没有喊,眼睁睁看着单车载着两个孩子从公交车旁擦过去了。   “星野,爸爸下班回来时看到你骑单车载着一个女生。”晚饭桌上,萧澄突然道。   萧星野一愣,满嘴的饭都堵在嘴里。半响后才咽下去,故作洒脱地道:“哦,是一个同班同学,顺路载她回家。”   “顺路嘛?那怎么街口处你没有直走反倒拐弯了。”萧澄不是那么好蒙的。   萧星野谎话被折穿,脸腾地就红了。林月弯的家和他的家隔了一条街,他每每要特意拐上一段路才能送她到家。   “星野,你不是常说你们学校的女生都是些没意思的花痴嘛,怎么这个同班同学让你这么另眼相待?”萧澄对儿子是相当了解的。   萧星野低着头,筷子在碗里的米饭中拨来拨去,老半天才回答:“她和我一样,都是从小就没妈妈管的孩子。”   这回答出乎萧澄的意料之外,两个孩子居然是在同病相怜。本来还想批评儿子上学不好好上学,学人家追女孩子。可这会哪里说得出半句话来,愕了半响,他方低声道:“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父子俩都不再说话,屋里响着轻微的碗筷碰触声。   晚餐后,明日朗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书包拿出课本作业本准备做功课,想了想却又搁了笔。他拉开书桌当中的抽屉,从抽屉最深处掏出一根蓝色的头绳来。那是一根长长地缠了蓝色丝线的橡皮绳,两端各坠了一绺细细的水晶珠子。   他把这根头绳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的食指上,脑子里却在回想着当初林月弯把它一圈一圈地绕在小槐树枝桠上的情景。明日朗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棵受伤的小树,除了他,就只有她注意到。并且她是那样温柔细致地,将折断的枝桠救活了。从那一瞬开始,她的面容就在他的心底笔笔印实,如刺青般再难褪去。   明日朗正出着神,房门突然被敲响了。他急忙去解缠在食指上的头绳,可一圈圈地密密缠绕,一时间哪里解得下。房门敲过片刻后就被推开了,明夫人走进来。他赶紧把手藏在桌子底下。   “阿朗,今天你们周老师电话家访了。”   “是吗,他说什么了?”   “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偏科,经常请假不上体育课。他婉转批评了你好几次都没用,就只好打电话和家长谈,请我们协助教育你。”   “妈,那你没跟周老师说什么吧?”明日朗紧张了。   “你都不肯让我说,我怎么敢说呢。”   “那就好,”明日朗松口气,“我想上学,一是不想闷在家里。二就是不想走到哪里,人们都用小心翼翼地眼光看待我,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我磕了碰了。妈,我想……像个正常健康的人那样生活。”   “阿朗,妈明白。虽然一百二十个不放心你这样隐瞒病情去读高中,也不得不顺从你的心意。因为妈妈真得很想让你开心,你在晨光过得开心吗?”   “嗯,”明日朗大力点头,“非常好,同学们都对我很好。”   “特别是女同学是吗?”明夫人打趣起儿子来。   明日朗顿生赧色:“妈,您说什么呀。”   “不是吗?听说我儿子可是晨光的旭日王子呢。”   “妈妈——”明日朗越发不好意思了。   “好了好了,妈不说了。你在做功课吗?那妈出去了。”明夫人看看他摊在桌子上的课本作业本,正待转身要走,却发现儿子的手一直藏在桌子底下没拿出来过。   “阿朗,你的手怎么了?”   “没……没什么。”明日朗答得慌乱。   明夫人不由得有些奇怪,注意地看了儿子一眼。明日朗低下头去,脸却是不可抑止地红上来。简单的岁月,简单的心,那点朦胧的情愫干干净净、毫无杂质。如最纯净的雪,没有半点掩护色。经不起旁人的一个眼神,心事就从胀红的脸色中泄露出来。   明夫人何等眼色,自然猜出儿子的窘色所谓何故。陡然明白这些日子来明日朗的异样从何而来。她先是一怔,继而一惊,再接着就不知心里什么滋味了。儿子长大了,情窦初开了,做母亲的竟是满怀失落感。   在学校的食堂吃完午餐出来,林月弯拿上一本书去了竹林。繁荫下不见阳光,风来时有竹叶偶尔飘落。飘在书页上,她并不拂落,直接夹在书里当书签。是正午的缘故吧,枝头小鸟的叫声稀少而短促,有一声没一声的。林月弯把书摊在石桌上,单手支着下颔看书。看了一会,只觉眼皮涩涩的,便趴着想休息一下,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好象有人在为她盖东西。有柔软的织物覆在身上,还带着暖暖的温度,好舒服哇。小时候,她睡觉经常爱踢被子,都是父亲来为她盖好。下意识地,她伸手抓住那只为她盖东西的手,含糊地喊道:“爸爸。”如童年时一样。   尽管是在睡梦中,却也触手便知异样,那绝对不是父亲骨节粗大的手。猛地就醒过来,抬眸一看,却看见了明日朗微微错愕的眼睛。   “明日朗,是你呀!”她边说边忙不迭地松开手。“你怎么就来了?”   “我吃了午饭,在家里也没事,就到学校来了。我想再来听听小鸟唱歌,却看见你在这里睡觉。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明日朗平时话很少,但在林月弯面前,自自然然地就说了一大串。   “我本来是想坐在这看看书的,不知怎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林月弯边说边直起身来,身上盖着的一件外套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忙一把抓住,看看是明日朗的校服外套。原来他看到她在这里睡着了,恐树荫下阴凉,便脱下外衣来替她盖上,难怪披上肩头时暖暖的,是带着他的体温。   “明日朗,谢谢你。”林月弯感激地把外套递还给他。   “没关系。”明日朗接过来,却没有马上穿。信手把衣服往石桌上一搁,他斜靠石桌而站,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交错搁着。抬头看向林梢:“中午的小鸟像是都睡了,都不唱歌了。”   林月弯看着他,脱去天蓝色小西服式的校服外套,他里面穿着白衬衫,配天蓝色西裤。突然就想起那天在成博文诊所里看到的他,也是这样的白衣蓝裤。是极简单的服饰,却穿得如此占尽风流。什么人靠衣裳马靠鞍,人物若是生得出众,不拘什么衣裳穿在身上,照样是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可惜怎么就偏偏……   下意识地,林月弯看向明日朗的眼睛。他的眼晴,眼瞳如乌墨,眼白却是幽幽天际蓝。她如今已然明白,巩膜发蓝,是成骨不全的特征之一。怪不得那天萧星野问起时,他闷闷地一言不发。这个众人眼中十全十美的旭日王子,谁知道他心中竟藏着这样的隐痛。   明日朗,他如白壁微瑕。那与生俱来的缺陷,令人油然而生惋惜之情。   林月弯此刻就满心都是怜惜,透过现象看本质,她很清楚明日朗在表面的七彩光环下,其实不过是一个寂寞孱弱的孩子。他的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到唯有家庭的方寸之地。   女性独有的温柔天份,教林月弯本能地想为他做点什么,遣其愁怀。   “明日朗,你若喜欢听小鸟唱歌,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小鸟更多,唱得更好听。”她投其所好。   “是吗,在哪里?”   “市西郊外的芳泽湖边有一片广阔的草地,又生长着茂密的树林。那里树木、青草、湖水相间,空气清新气候温和,是鸟类栖息的最佳场所。所以有很多很多的鸟在那群居,可谓是‘百鸟乐园’。”   “哦,你去过吗?”   “我还没去过,只是听人说起过。”   “那……不如……星期天我们一起去吧。”迟疑复迟疑,明日朗还是发出了邀请。他的眼睛依然望着林梢,心也如同高高悬在林梢,摇曳不定。几乎是屏住呼吸在等林月弯的回复。   林月弯答得极爽快:“星期天,好哇,正好萧星野在说星期天要找个地方去玩呢。大家一起去郊游好了,还可以叫上秦广风他们,一起骑单车出游……”   说得正兴起,林月弯突然间顿住,而明日朗已经低低垂下了头。   林月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明日朗肯定是不会骑单车的。就算他会骑,骑车时出了事可怎么办。赶紧转口风:“嗯,可是骑单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太累了,不如我们改坐中巴车去好了。”   明日朗依然垂着头不说话,他的脚尖在无意识地碾着脚下的草根。林月弯又道:“明日朗,其实那些中巴车也坐得很不舒服呢。不如……你弄两辆好车来,我们跟着你混混名车坐,怎么样?”   她说得一付要占人家便宜的样子,可明日朗却是心知肚明这个女生是如何在不动声色地迁就他。更确切地说,迁就他的身体。他从小就被人照顾迁就惯了,所谓物极必反,他如今已经很反感别人这样对待他。但是林月弯这样做,他却觉得……很舒服。   “萧星野,他会愿意和我一块出去玩吗?他会肯坐我家的车子吗?”明日朗默认了林月弯的提议,却另有不放心的地方。   “会的会的,萧星野其实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明日朗,你们俩多接触接触,没准会成为好朋友呢。”   明日朗对此信心不足,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为什么要和明日朗一块去玩啊?”不出明日朗所料,萧星野一百二十个不情愿。   “为什么不能,都是同学呀。”   “带着他一起去玩……林月弯,不是我针对他,是实事求是地说,他这样的大少爷跟着我们出去,麻烦很大的。听说他可是明家的独生子,平时像个凤凰似的捧着,长这么大了也没单独放出来过,连步行都吃不消。我们叫他一块去郊游,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家里人不吃了我们才怪。”   “喂喂喂,萧星野,我们是去郊游,又不是去打战。能出什么事呀!”林月弯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也格登了一下。   “就算出不了什么事,把他累病了也是我们的责任呀!你不记得他走几站路都要休整一星期吗?你叫他上西郊林子里去看鸟,不要在林子走了一圈后,得让我把他背出来。”   萧星野这么一说,林月弯也不禁有些犹豫了。或许自己考虑得真是不够细致,去西郊芳泽湖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进到林深树密处只怕也不是什么坦途。明日朗的病,又是属于那种磕不得碰不得的“小心轻放”型,万一真磕着他碰着他弄得骨折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   看到林月弯意有迟疑,萧星野趁热打铁:“那什么那,赶紧去回绝他。告诉那个旭日王子,我们这是平民出游,他就还是留在他家豪宅里喝喝英式茶听听古典乐当消遣吧。”   放学铃声响了,教学楼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出来。如往常一样,人流渐渐稀少后,明日朗才走下楼。他朝着停在楼前的车子走去,老洪已经下车替他打开了车门。   “你还不快去跟他说。”紧跟着明日朗走出教学楼的是萧星野和林月弯,看着明日朗就要上车的身影,萧星野催促着林月弯。   “要不……明天再说好了,反正是星期天的事情。”林月弯能推一时是一时。   “不行,早说早了。别等他兴致勃勃地为郊游做好准备后,你才去告诉他我们不要他参加。那样更不好。”   萧星野说得很有道理,但林月弯却就是开不了口叫住明日朗。她怎么去跟他说呀!   “明日朗,你等一下。”她怯了阵,只有萧星野自己披挂上阵了。   明日朗已经坐进了车里,只是车门还没关上。听到萧星野叫他,愕然地朝他们看过来。   让萧星野去说,那是万万不行的,这家伙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来。林月弯再怯阵也只有自己上,忙拦道:“我去跟他讲好了,你先去推车。”   “那好,你赶紧打发了他。我去把车推过来。”   萧星野跑开了,林月弯深吸一口气,朝着明日朗走过去。 ------------ 第十三章   看着林月弯走过来,明日朗忙又下了车。   “有什么事吗?”他一无所知的眼睛像头顶万里无云的澄蓝天空,纯粹得没有丝毫杂质。   林月弯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是自己答应他的,却又来反悔。犹犹豫豫半天,终究还是吞吞吐吐说出口:“明日朗,那个……郊游的事情……不如算了吧……路太远……林子又密又深……可能很辛苦……我都不想去了……”   明日朗专注地听着她继继续续不连贯的话,再把这话归纳汇总在脑子里过一遍,脸顿时白了。仿佛林月弯说的话,字字都是小弩小箭射出来,直刺要害。陡然,咬紧自己的唇。   林月弯说完话头都不敢抬。听不到明日朗的回应,只听到耳边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骤,仿佛是暴雨前的风。心里正慌着,突然间,她的手腕被紧紧扣住,明日朗一把将她推上了车。   “喂——明日朗,你干吗?”林月弯猝不及防地被推进车里,本能地要反抗。转过身来,她双手推在旋即坐进来的明日朗身上。刚要使劲推开他又忙不迭地撤回力道,她不敢推他,怕一个不小心会弄伤他。王小姐不是说过嘛,任何一个稍不小心的姿势或动作,都可能导致成骨不全的患者骨折或受伤。要不然怎么叫玻璃娃娃呢。   明日朗不理她,重重关上车门,语沉声重地吩咐老洪:“洪伯开车。”   老洪看着这个一向温和的小主人,突然间大发脾气。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奉命开车。   林月弯也没料到明日朗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猛地把她抓上车就走。急得她冲他直嚷嚷:“明日朗,你要带我去哪?快放我下车,快放我下车呀!”   明日朗不说话,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脸色是腊月里的雪,毫无热度的白。林月弯蓦地噤声,她瞬间明白,终究还是——伤了他。   这一瞬,她竟有点不敢看明日朗的眼睛。他的眼晴,眼瞳如乌墨,眼白却是幽幽天际蓝。如头顶的澄蓝天空,如此无辜而纯净。   车厢里没人说话,沉默如山,以万顷之势压下来,压得林月弯只觉得喘不过气。   最后是老洪小心翼翼地问:“少爷,去哪呀?”总不能拉着这个女孩子回明宅吧。   明日朗答得干脆:“去成医生的诊所。”   “是。”老洪方向盘一打,拐上了另一条马路。   林月弯听得一怔,却半句话都不敢说。她知道方才自己的婉拒之辞已经极大的伤害了明日朗,现在他说去哪就去哪,她不能也无法再拒绝。   成博文骨科诊所。   接待处是另一位小姐在当值,看到明日朗进来,她熟络地道:“明少爷,今天不是例行检查的日子,你怎么过来了?”   “成医生还在吗?我有点事想找他。”   “来得正是时候,再迟几分钟成医生就已经下班走了。”   说话间,成医生已经换了便服从楼梯上走下来。“咦,阿朗,你怎么来了?”   “成医生,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当然,阿朗,上来吧。”成医生对明日朗一向格外厚爱。   明日朗拉着林月弯一起上楼梯,成医生这才注意到他原来带了女孩子一块来的。不由得把那个也穿着晨光校服的女生细细地打量一番,纤眉秀眼,五官细致,两条乌黑发亮的长辫子特别令人印象深刻。   “明日朗,你不要拉了,我跟着你走就是了。”林月弯被明日朗拽着走得趔趔趄趄的,想要挣脱他却又不敢太用力。   明日朗充耳不闻,一直把她拉到成医生的办公室里,塞在偌大办公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才松了手。成医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成医生,我有点事情想听听您专业性的意见。”   “说吧阿朗。”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可出去郊游?”   林月弯一口气吸进来,半天吐不出来。明日朗带她来这里,竟是为了让她当面锣对面鼓地听医生对于外出郊游的意见。他居然把自己的病情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摊开来说,为什么?他在学校里对此不是瞒得铁桶似的嘛!干吗偏偏不瞒她,她和他也不是什么关系深厚的朋友呀!难道……   她突然了悟,从椅子跳起来道:“明日朗,你是怎么知道我知道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外人听不明白。明日朗却是明白的很:“那天我在这里看到你了,也听到你们和王小姐打听我生的什么病。”   林月弯脸一红:“不是我打听的,是我朋友……咦,你不是明明没看到我们就走出去了吗?”   明日朗无心与她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掉过头去继续问成医生:“成医生,可以吗?”   成医生冷眼旁观半天,从听到的字里行间拼出一点事情的大概来。也猜出明日朗为什么拽着这个女生来这里慎重其事地询问,他微微一笑道:“这个嘛,首先我要问明白的是,去哪里郊游,具体是又什么活动安排。才能给你合适的建议。”   “去西郊的芳泽湖,想去那里的树林里看鸟。”   “如果只是看看鸟的话,那完全可以胜任啊。”成医生摊开双手,一付“这有何难”的样子。   “可是路很远呢,密林里只怕也不好走,他又摔不得碰不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林月弯此刻再说这些话不是在找理由拒绝,而是十分认真地向医生说明情况并请教。   成医生在林月弯对面落座,好整以瑕地反问:“谁说阿朗摔不得碰不得?”   “他不是……那个病不是玻璃一样……不小心就会撞坏了吗?”林月弯瞄了一眼明日朗,说得吞吞吐吐。他扭过头去看窗外。   成医生笑了笑,大致地为林月弯讲解了一下明日朗的病情。   “小妹妹,看来你对阿朗的病症只是一知半解。成骨不全症的患者因为骨质脆薄极易骨折,严重的病人甚至会有自发性骨折现象出现,所以被形容为玻璃人。但阿朗的病情并没有这么严重,他的骨质确实也脆弱,骨密度比普通人要差,却还没有到玻璃人的程度。加上他一直在接受长期的系统的治疗,现在他的骨密度已经达到正常人的百分八十,不再那么容易骨折了。所以,一些轻微的运动,不太激烈的活动,他都可以参加,注意一点就行了。如果真的像玻璃那样一碰就碎,那日常生活都需要格外细致小心,我这个主治医生又怎么会同意他去上学呢。”   “这样啊!原来是我误会了。”   林月弯此时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到极点,一知半解害死人。早知道就好了,就不会搞得明日朗这么恼怒又伤心。她偷偷地又瞄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人,他的头依然看着窗外,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好了,现在你已经弄清楚了,郊游……可以叫上我们阿朗吧。”成医生唇角噙着一抹笑。   “当然当然,”林月弯头点个不停,她站起来去拉明日朗,“明日朗,星期天早上,不见不散啊!”   萧星野让林月弯去拒绝明日朗郊游时的一同出行,他自己跑去车棚拿车。没想到他从车棚取了车来,林月弯连影子都不见了。人呢?他骑着车子把校园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学校,想想实在不放心,又找去林月弯的家,铁将军把门,她这是哪去了?   萧星野于是也不回家,单车一架坐在楼下等。结果等得天都快黑了时,居然是明日朗的车把她送了回来。胸腔里顿时就蓬地蔓延开了一把火。   “萧星野,你怎么在这呀?”下车来的林月弯一眼就认出楼下阴影里的人。   萧星野不说话,暗暗阴影中,他一双眼睛格外晶亮,灼灼逼人地瞪着车子里的明日朗。“我去推个车,你就不声不响跟着这小子走了?你好歹也要跟我说一声吧。害我像个疯子一样四处找人,又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等。”   “对不起,萧星野,我当时没来得及……”   萧星野截住她的话:“什么事情这么急不可待?”   “不关她的事,是我突然把她拽上车的。”明日朗走下车来说。   他不说话犹可,他一说话萧星野气势汹汹地逼上前去:“你说什么?你拽她上车的,你凭什么拽她上车?”   林月弯见势不妙,忙一把死死拖住他:“萧星野你干什么?”   “他突然拽你上车是不是,我揍他替你出气。”萧星野挥着拳头道。他有百分之二百的把握一拳击倒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林月弯大惊:“萧星野,不许你乱来,明日朗你快走,你先回去。”   开什么玩笑,明日朗如何禁得起萧星野的拳头。就算正常人的骨骼,吃上他几记猛拳只怕也吃不消呀!车子里一直注意着外面动静的老洪,也赶紧从司机座上下来,这位体形高大的男生看来想对他家少爷动武,这如何使得?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少爷周全的。   “喂,这位同学你不要乱来啊!少爷你快上车。”   明日朗却只是退后了一步,不但不肯上车,还吩咐老洪:“洪伯你回车里去。”   老洪怔了怔,但被小主人坚定的目光一扫,不得不回去。他回到车上,明日朗才继续道:“萧星野,你凭什么气势汹汹?我拽她上车,是我和她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向忍让的明日朗,今天突然和萧星野针锋相对起来。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刚刚在教学楼前,是萧星野叫住他,然后林月弯跑过来跟他说不去郊游的事。不用说,一定是萧星野的主意。   “当然和我有关系,她是……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被人欺负了我就要替她出头。”   “我没有欺负她。”   “是是是,明日朗没有欺负我。”林月弯赶紧附和。   “那他干吗突然拽你上车。”   “他……他只是想送我回家。”   不能告诉他是去了诊所,明日朗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关于我的病,希望你不会再告诉其他人。   她郑重承诺:绝对守口如瓶。   “送你回家!平治车速度不是很快吗,怎么送了这么久?”   林月弯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明日朗却扬声道:“路上我们去喝了点东西。”   “是是是,我们去喝了点东西。”   林月弯再次赶紧附和,话一说完,才想到这回答萧星野未必会满意。他一向与明日朗不和睦,关系势同水火不可兼容。她丢下他和明日朗去‘喝东西’,他肯定要更不高兴了。   果然,萧星野的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原来如此,坐着平治车喝东西去了。林月弯你只顾着享受呢,难怪记不起我还在等你。”   林月弯几乎是哀叹般地道:“萧星野,不是这样的……”   萧星野却理都不理她了,转身骑上单车,几下就蹬得不见人影。   看着萧星野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明日朗和林月弯都半响沉默无语。良久,林月弯方道:“明日朗你快回去,时候也不早了。”   “你先上楼吧。”   “好,再见。”   “再见。”   林月弯转身闷闷地进了楼道,明日朗立了片刻,也钻回了车里。   老洪从后视镜中偷偷瞄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发动了车子,一路顺顺当当开回了明氏别墅。照例在进门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明日朗才道:“洪伯,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我妈。”   老洪喏喏称是,但心里却着实忐忑不安。少爷和那个男生,还有那个女生,他们之间看来不太平呢。一朝若惹出什么事来了,夫人那关可就不好过了。   晚餐桌上,明夫人问起儿子为什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明日朗答道:“我去了成医生那里。”   “怎么,阿朗你不舒服吗?”明夫人碗筷一顿,紧张地问。就连明浩天伸出去夹菜的筷子都顿住了。   “没有了,”明日朗赶紧澄清,“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在说星期天一块去郊游的事情。我特意去问成医生,我可不可以参加这样的活动。”   明氏夫妇一听是这么回事,才双双容色一缓。   “傻孩子,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完全可以应付这样的活动,何必还巴巴地特意跑去问。”明浩天边说边给儿子夹上一筷子菜。   明夫人却不太放心:“去郊游哇,是爬山吗?爬山可要小心点啊。”   “不是爬山,是去西郊芳泽湖畔看鸟。听说那里是鸟的天堂。”   “那可以去,不过路程挺远的。你们去几个同学?爸爸给你安排车。”明浩天道。   “谢谢爸爸,可能是七八个吧。”   “嗯,让老洪的车跟你,我再另外从公司调辆车过来。玩得开心点。”明浩天拍拍儿子的肩膀道。   明日朗大力点头,笑容明亮灿烂如头顶的琉璃灯。 ------------ 第十四章   秦广风发现萧星野又冻上了。早晨来上课,他进门时是用脚踢开的,落座时也是用脚踢椅子,他的不悦不爽不痛快,方圆五十里外都能感应到。   “怎么回事?第五纪冰河期来了吗?怎么没听科学家预报呀!”秦广风和他打趣,只换来两记杀人般的冷厉眼神,顿时噤声。   课余时间,趁着萧星野走出教室,秦广风追问林月弯:“怎么了?你们又闹上了?”   “没事啦,过一会他就好了。”林月弯不想多说。转过头,她拿起萧星野胡乱摊在桌上的语文课本,看了看,摇头,“听了一堂课,又是什么笔记都没记。”   “你不督促他,他怎么会记这些,他是需要监督员的。”   林月弯叹口气,不再说话,拿着课本转过身去了。   萧星野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杯冰可乐,在台阶上就地一坐,心情烦燥,用冰可乐一口口浇下去,如灭火。   他身后有女孩子叽叽喳喳的窃语声:   “快看,是萧星野耶。”   “天,他好酷啊!”   “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在游泳池里剑鱼般的前进。”   “我觉得他在百米跨栏中的速度才快呢,飞人一样。”   “我最难忘的却是他在球场上一脚破门的英姿。”   “是呀,他那一脚破门,天,我的心门都破开了。”   说这话的女生用手按住胸口,一派心扉被洞开的沉醉样。众人便笑她:“丁玎玲,你的心门不是在看萧星野的百米跨栏时就打开了吗?”   “对,那时就打开了。后来还一开再开,现在再也关不上了。”原来说话的女生是星野军团的头号粉丝丁玎玲。   “丁玎玲,你这么喜欢萧星野,天天跟着他,怎么不向他告白呀?”   “丁玎玲还用告白吗?她天天跟着萧星野,心意都在行动中表示出来了。”   “行动不能代表语言,丁玎玲应该还是要说出来的。”   “是呀是呀,丁玎玲你应该要说出来。现在萧星野一个人坐在那里,大好机会,你还不快去说。”   被众人一撺掇,原本就胆大的丁玎玲果真跑上前,冲着萧星野大声道:“萧星野同学,我很喜欢你。”   萧星野正闷闷地灌可乐,沉溺在自己的心事中。猛地冲个人出来朝他大声说话,吓他一大跳。一口可乐都呛在气管里,顿时咳得弯下腰去。   “萧星野同学,你没事吧。”丁玎玲赶紧又是替他拍背又是替他揉胸的。   萧星野咳了半天缓过劲来,怒冲冲地一把推开她:“你有病啊,突然跑过来大声嚷嚷干吗?心脏不好的人能被你吓死。”   “我……我是要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萧星野一怔,再仔细看一眼这个面熟的女生,突然想起来了,继而更加火大。“你不是那个整天跟着我的花痴吗?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以后别再缠着我。”   说完他掉头就走,丁玎玲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强自忍回去,不肯服输地冲着他的背影喊:“萧星野,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还是要跟着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自由,但跟不跟着你是我的自由。”   萧星野脚步一顿,扭过头来:“你怎么这么难缠?要不是我不打女人,你就死定了。”   他丢下这句硬梆梆的话后,就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梯。本来就心情不好,还要被花痴女生骚拢,更是不爽到极点。   阴着脸走回高一(3)班的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重重坐下,眼光一扫,刚才凌乱不堪的课面怎么变得这样整齐了,谁收拾了?不由自主地,眼睛往前一瞄,那个纤纤背影映入眼帘,两条辫子乌黑发亮。   他不出声地哼了一声,几下又把课面搞得乱七八糟。语文课本都掉到地上去了,他俯身捡起来,却看到刚刚上的那一课,他未记的笔记都有娟秀字体替他一一补写了。再翻一翻,以前那些记得七零八落的笔记也全部补齐。课本里还夹了一张小纸条:放学后能不能坐你的单车回家?   他没有回复她。   放学铃声一响,萧星野就书包一甩冲出去了,林月弯也赶紧跟出去。明日朗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眼光一黯。   萧星野从车棚里把车子推出来时,林月弯立在门口等他。他只当没看见,推着车子自顾自地走。他没有骑上车子扬长而去,林月弯唇角就含了一抹笑,跟在他后面走。   “好了,萧星野你别生气了,昨天真是走得太急才没有和你打招呼。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林月弯一付虚心承认错误的小学生模样。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人家的平治车不比我的单车好坐吗?”萧星野冷着脸说。   “老实说,我觉得坐汽车挺闷的,坐单车更舒服呢。特别是萧星野同学骑的单车——心至、行随,动静合一。”她把汽车广告语都用上来了。   萧星野的脸有点板不住了:“我……可不会请你喝东西哟!”   “你载我回家,我请你喝好了。我出钱你出力好不好?”林月弯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她太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了。   萧星野纵身上车,扭过头去不看她,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上车吧,成交。”   在一家果汁店门口停了车,两个人进去喝饮料。   林月弯要了一杯橙汁,萧星野要了一杯柠檬水。两人对坐,边喝边聊。   “萧星野,星期天去西郊的芳泽湖郊游啊。”   “明日朗……还是会和我们一块去是吧?”昨天让她去回绝,结果回绝得人影都不见了。既是跟着明日朗走了一遭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任务完不成了。   “是呀,一块去了,就算明日朗再如何娇生惯养,出去玩还是没问题的。”   “实话实说,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跟他一起去玩。他也是,非要跟我们一块去郊游干吗?他应该有的是地方可以去呀!”   “别这样萧星野,明日朗……他那些地方都去腻了,反倒想去郊外走走。”林月弯瞎编理由。   “他若是想,不会自己一个人去呀!”   “一个人去郊游有什么意思,人多才好玩。大家都是同班同学,你别这么排挤他。”林月弯极力说服他。   萧星野不高兴地道:“林月弯,我发现你很向着他?”   “那你有没有发现我更向着你呀?你一不高兴我就跟在你后头点头哈腰的,像个小跟班。”   这话倒是真的,萧星野知道自己性子急,像个炸药包似的,一点火星子就要炸起来。每每闹不愉快,总是林月弯先来求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   “你……为什么这么向着我?”萧星野低下头去吸杯子里的柠檬水,耳朵却竖得高高地听她的回答。   “因为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不向着你谁向着你?你性子太暴太急,我得盯着你一点,不能让你惹事生非。”林月弯说这话的口气像个小母亲,听得萧星野一怔。怔仲之余,心里是模糊的喜悦。原来,她待他竟是这样的亲。   “那好吧,带他去就带他去。还要叫上谁?”萧星野心情一爽,就特别好说话。   “我无所谓,你想叫谁都行。”林月弯让他拿方案。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泼他们一身金橙。两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上,流动的笑意如细细密密的花开不停。   星期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正是适合郊游的好天气。一黑一白两辆平治车驾驶在西郊的公路上。   明日朗依旧坐在老洪驾驶的黑色平治车的后座,他身旁坐着白云净,白云净身旁坐着林月弯,前座上坐着江雨霏。   叫上白云净是林月弯的主意,明日朗平日和白云净一前一后坐着交情不错,叫上给他作伴吧,否则萧星野他们一干人又与他没什么交集,他没个伴多无趣呀!   至于江雨霏,是周六打电话和林月弯聊天时,听说有这个郊游也嚷嚷要参加。她的胳膊痊愈得很快,已经不必用绷带吊在胸前了,出出去玩是不成问题。那来就来吧,林月弯自己也愿意多个伴。   萧星野、秦广风、李闪、卫雷、卓亦凡五个人,则坐在白色平治车里面。萧星野坐了前座,后座上挤着四个男生。司机老王是个和老洪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开车又快又稳,话不多,基本上不和他们交谈,只是一心一意开车。   白色车一直不徐不疾地跟在黑色车的后面,老王开车似乎唯老洪马首是瞻,绝不超过他。萧星野的眼睛可以一直看到前面那辆车里后座上的动静。这让他很满意。   “萧星野,你眼睛累不累呀,别看了,休息一下吧。”秦广风忍不住要打趣他。   “不看看风景,就闷坐在车里有什么意思呀!”萧星野马上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自己和林月弯同乘一辆车的。可是却按男女生分了车次,三个女生和明日朗同车,车厢里人少会坐得舒服些,自然只有他们五个男生一块挤挤了。   “唉!可惜这车子不是萧氏的,否则这会就是你坐在万花丛中。就不用隔窗相望了。”李闪也加入打趣的行列。   萧星野脸色一变,“咱可没那个命,投不到有钱的娘胎。”   看着他冷了脸,后面四个都不敢再乱说话了。   黑色平治车里,明日朗只是安静地坐着。白云净偶尔和他聊一聊,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林月弯和江雨霏两个却一前一后聊得很开心。   江雨霏上车时,明日朗没有认出她。但是她一开口说话,他就听出来了,这是那天在成博文诊所中与接待王小姐讨论过他病情的女生。   “你好明日朗,我是弯弯的好朋友江雨霏。很高兴这次能和你们一起出去玩。”江雨霏的笑容甜蜜蜜,眼睛亮晶晶,一条梳得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甩来甩去,活力无限。   “欢迎你。”明日朗微微一笑,笑容却复杂。他从这个女生的眼睛里看到了隐藏的怜悯。   江雨霏又和他说了几句闲话,他却没有与之交谈的心情,草草答她。过一会,她就和林月弯聊天去了。从小时候的趣事,聊到新学校的种种。两个女孩的声音都很好听,清脆叮铃如珠玉落盘。明日朗就这样静静听着,直到目的地。   白云净也没有再说话了,她取出随身听把耳机戴上,闭着眼睛听音乐。但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放着那天明日朗毫不犹豫就和林月弯走开的画面。   距芳泽湖大概还有一里路远时就无法通车了,公路不修到这头来,保护原生态环境。他们一行八人下车步行到达最终目的地。   芳泽湖畔,绿草茵茵,茂林深深,麻雀、燕子、喜鹊、沙鸥、黄鹂、杜鹃、画眉、白鹭……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飞鸟,啼鸣随意,噙花穿树,低飞高翔,大自然中的鸟儿是如此的自由自在。在林间水上穿梭来往,与秋水长空交相辉映。动静相融,景致动人。   到处都是鸟影,到处都是鸟声,清脆悦耳的鸣叫,组成一曲美妙悠扬的大合唱,真正的天簌之音。百啭千声、千姿百态的鸟,装饰着大自然的美。一群少男少女都看得出神,不能不为这些自然界的小精灵们着迷。   “真是想不到,这些鸟儿居然还没被人抓去炖了。”看了半天,萧星野竟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林月弯哭笑不得:“萧星野,你说什么呢?”   “我实话实说,虽然国家三令五申要爱护动物保护动物,但如今偷猎现象之猖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话虽如此,但天下之大,总会有块乐土让鸟儿们栖息的,就如这芳泽湖畔。”江雨霏说。   秦广风也点头:“早就听说西郊这边的居民们爱鸟成癖,环境保护得很好,对鸟儿也保护得很好,偷猎者在这里讨不了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确实,这样群鸟云集的场面,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世界中近乎绝迹。科学愈发昌明的时代,人与自然的和谐却越来越少。   他们朝着树林深处走去,越走进去,鸟儿就越多。大多数的鸟儿众人都叫不出名字来,相比之下林月弯认得较多,替他们介绍:“那只是黄鹂,你们看它长得多漂亮,头冠是黄绿色,羽毛是鲜黄色,嘴是粉红色,脚是墨蓝色,好华贵的霓裳羽衣。边上那一只是画眉,它很好认,金褐色的羽毛,眼睛四周有一条白色眉线,‘画眉’这个好听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快看,飞过去的这只是翠鸟,羽毛绿得像翡翠,又镶着几羽蓝色和金色,多漂亮啊……”   萧星野用刮目相看的眼神看她:“林月弯,你可以去当鸟类专家了。”   “哪能啊,我也就认得这些常见的罢了。”   “这些常见吗?我怎么一个都不认得呀。”秦广风摸着后脑勺道。   卓亦凡也附和:“惭愧呀,我就只认得麻雀。”   “我比你好一点,我还认得灰喜鹊。”卫雷自嘲地笑道。   白云净看了看满林的鸟儿不吱声,她也是连一只鸟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不,她还是叫得出鸟儿的名字的。燕子,喜鹊、画眉这些是书本上常见的鸟名,但却无法把鸟名同鸟儿本身联系起来。   “哇,这一只是什么鸟哇,好可爱呀!”江雨霏指着栖在树枝上一只羽毛鲜艳体态娇小玲珑的鸟儿说。   林月弯看了看:“这个我也不认得。”   “这是珍珠鸟,你们仔细看它的羽毛上散缀许多小白斑点,形似珍珠,因此得名。”说话的是明日朗,大家齐刷刷地扭头看他。   “明日朗,你也认识鸟吗?”白云净忍不住问。   “我家里有一本图文并茂的鸟类百科全书,有段时间我天天抱着看。”   那时候他是多么羡慕书上的那些鸟儿呀!它们可以振翅高飞在天空,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他,只能天长日久地呆在房间里,走路都必须小心翼翼。   “那只羽衣朴素的是百灵鸟,它咖啡色的羽毛中间往往夹杂着黑白二色。旁边绿叶深处藏着的那只羽毛明亮鲜绿的是杜鹃鸟。遍体金黄,翅膀和尾羽是黑白黄三色相间的那只是黄莺。一身黑白羽毛,尾羽长长的是白鹡鸰,那只头羽雪白,身羽黄褐色,颈部是白色圆点的鸟儿是珠颈斑鸠……”   明日朗接着替大家介绍他能认出的鸟儿,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哇,明日朗你太厉害了,真是学富五车呀!”秦广风佩服不已。   “哪有,不过是碰巧看过这方面的书。”明日朗极谦虚。   卫雷则道:“看归看,看了能过目不忘,你真是强啊。我往往是看了后面就忘了前面。”   能读善记也不是萧星野的专长,他这会插不上嘴。只得一言不发地左走走右看看,突然半空中落个东西下来,他本能地去接,接到手心的竟是一只小小的雏鸟。浑身绵软如绒的正羽一看就是刚长出来没多久,还不会飞呢。也不知怎么折腾得从鸟巢里摔出来的,这会在萧星野手心里犹自扑腾不已。   “你们快来看啊。”萧星野捧着小鸟叫,众人都围过来。   “呀,好可爱的小鸟。”   “尾羽都还没长齐呢。”   “怎么摔下来了,鸟妈妈该着急了。”   正说着,两只珍珠鸟飞过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不已,啁啁啾啾地叫个不停。声音急促又凄厉的,显然这是鸟爸爸鸟妈妈找宝宝来了。   “它们叫得好可怜啊,萧星野你快把小鸟还给它们吧。”别说几个女孩子,秦广风一干男生都听得不忍。   “我倒想还给它们,可它们也得能抱走才行啊!”萧星野边说边抬头看头顶的大树,在高高的枝桠上,有一只鸟巢架在那。衡量了一下从鸟巢到自己站立的位置,他确定这只小鸟是从那个巢里摔下来的。   “好了,你们别叫了,我替你们把鸟宝宝送回家去。”   萧星野边说边把衬衫下摆打个结,把小鸟揣在这个临时的衣结兜里,然后开始爬树。   树很直很高,目测有十几米的高度。鸟巢筑在树桠离地七八米处,林月弯忍不住道:“萧星野,你小心一点。”   一群人都附和:“是呀是呀,小心点。”   唯有明日朗一言不发,他只是屏声息气地看着萧星野动作敏捷如猿地在树身上攀爬着。几下就爬到鸟巢旁,把雏鸟放进去了。两只珍珠鸟一直跟着他飞,看到自己的孩子安全入巢后。它们急促凄厉的声调马上平缓下来,调子一转,悠扬欢畅的音符一个个跳在萧星野的耳际。   萧星野安然下树后,一只珍珠鸟飞回巢里去照应鸟宝宝,另一只还追着他唱了半天歌。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它们懂得感恩。   萧星野一下树,林月弯就迎上去赞他:“萧星野你真棒。”   “嗯,萧星野今天表现真好。”江雨霏也忍不住要夸他。头回见他时,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可是此番不得不改观。   “我几时表现不好吗?”萧星野不明就里。   江雨霏笑笑不答,秦广风在一旁笑道:“萧星野,你一向表现得对人对事缺乏耐心,粗枝大叶,今天居然会细致地送小鸟回家,真是要表扬。”   一群人都七嘴八舌地赞萧星野,明日朗也由衷地说了一句:“萧星野你真是很棒。”   他的声音带一丝不易为人觉的惆怅感伤,林月弯敏感地听出来,忙笑着岔开话题:“对了,我们还要不要吃烧烤呀,要的话就赶紧去拾树枝充柴火吧。”   他们既是大老远地来了这里,当然不能只看看鸟儿就走人。于是带了一大堆食物,准备顺道来个郊游烧烤。   大家立即响应:“好好好,捡树枝去。” ------------ 第十五章   一群少男少女们先退出林子,在湖边选个地方作烧烤根据地。然后再分组行动去捡树枝。萧星野和林月弯在一块,白云净自然是留在明日朗身边,秦广风跟着江雨霏,第一眼看到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他就深有好感。卫雷和卓亦凡只好搭了档。   “林子深,不要走远了,就在近处捡捡就是啊。”林月弯嘱咐大家。回头再看看明日朗和白云净,说:“给你们俩派个清闲差事,就是留在这里,看着这堆食物。”   两大袋事先腌制过的鸡翅鸡腿排骨牛羊肉火腿片香肠等等,一袋水果饮科糕点,还有一些烧烤用具。自下车后,一直由萧星野他们五个男生轮流拎着,此刻放下来。移交给明日朗和白云净负责看管。   萧星野指挥道:“你们可以先把烧烤用具取出来,再捡几块石头来垒个简单的烧烤炉,我们捡了树枝回来就可以开始生火了。”   白云净听得一怔,她也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又是家中的最小偏怜女。公主似的长大,一双手又白又细,从没捡过石头,更别提垒炉子了。她吃烧烤的经验仅限于装潢讲究的餐厅里形形色色的巴西烧烤泰国烧烤韩国烧烤……如此而已,野外烧烤还是头一回。   明日朗也听得怔了,他也不会呀!萧星野看着他们的表情,回过神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算了,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了。王子殿下,公主殿下,请你们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就是了。”   林月弯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快走了,哪这么多废话了。捡树枝去了。”   萧星野转身跟着她走,走出几米远后,才低声抱怨:“我说不想跟他们来,你偏要叫上这对养尊处优的王子公主。看看,只会动动嘴皮子,动手的活一样都不会。我们还得当小厮伺候他们。”   “你说什么呀,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是养尊处优的。换了我们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会,环境造人嘛!不能怪他们。你不能嘲笑一个王子不懂得种地,也不能嘲笑一个农民不懂得打高尔夫球,因为这完全是与他们的生活不搭边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会懂呢?”   萧星野一时语塞,顿了顿方说:“林月弯,有时候你还真会讲道理,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像个小老师。”   林月弯的眼睛望向天空:“我的爸爸……他就是一位老师。我的爷爷,也是一位老师,听说爷爷的父亲还是一位老师。”   提起离世的父亲,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忧伤。萧星野一怔,忙插科打诨道:“原来你出身书香门弟呀,失敬失敬。”   “谁要你敬啊,好了,我们快点去捡树枝了。”   “走吧。”   他们的身影跑进了密林深处。   明日朗还是去捡石头了,他也不知道多大尺寸的石头才合适,于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捡了一堆回来。但捡回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云净则把烧烤用的铁丝网翻出来,那是一口锅形状的铁丝网,她端在手里看了看,说:“明日朗,我知道了,我们得垒一个可以放这个锅的灶台。”她到底还是在家里偶尔进出过厨房,虽然从没下过厨,却也看过人家是怎么做菜的。知道那个锅要架在火上才能炒熟菜。   明日朗就完全是一无所知,明夫人怎么可能会让他进厨房。真真是没吃过猪肉也没看过猪走路。“灶台是什么样子,要怎样才可以放这个东西?”   白云净想了想,煤气灶上支锅的架子是四方形的。火苗从中间喷出来。“我们把石块围成四方型,中间空着的地方就可以放树枝烧火。然后铁丝网再架在上面就可以烤东西了。”   明日朗觉得她言之有理,于是按照她的设计把石块垒成四方型。“就这样吗?”   “应该就是这样了。”白云净把铁丝锅架上去,“你看,就这样放着正合适。”   明日朗看着石头灶台只能围着那铁丝锅的锅底,想了想说:“好象小了点,这样子只有底部那一块才有火,烤起东西来地方不够呢。我再把它扩大些。”   于是把灶台扩大面积再加工一下,完工后左看右看,自己很满意。“这样子应该合格了。”   “合格,绝对合格。”白云净微笑着给他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明日朗同学主建的第一个工程顺利完工了,特此嘉奖。”   明日朗笑着接过来,“哪里,你才是总设计师,要嘉奖也要嘉奖你。”   他们正蹲在竣工完毕的石块垒旁说说笑笑着,白云净突然看见前面的草丛里钻出一条奇怪的小动物。大概有20cm不到的长度,长得像条蛇,却有4只脚,爬动速度很灵活。看着它朝这边飞快地爬过来,吓得她一声尖叫:啊   她边叫边扭头朝着身边的明日朗扑过去,是本能地寻找保护。明日朗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猝不及防被她扑倒在草丛里。白云净趴在他的胸膛上瑟瑟发抖。   幸好是明日朗蹲着被她扑倒的,若是站着,只怕纵然是在草地上,后果也不容乐观。   密林幽静,白云净的一声尖叫传出老远。三路人马赶紧都纷纷赶回来看出了什么事,他们赶到时,白云净还紧紧偎在明日朗胸前发抖。明日朗半撑起身子正欲推开她:“你怎么了?快……起来吧。”   林月弯一看这状况,能推测出来应该是白云净把明日朗推倒了,大惊。忙冲上前,一把拖起白云净来,也顾不上问她为什么尖叫,先一脸紧张地去摸明日朗的胳膊和腿,嘴里问个不停:“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她柔软温暖的手摸在身上,明日朗脸蓦地一红:“我没事。”   林月弯这才松了口气,而萧星野此刻一把将她拖起来,声音极不悦:“你乱摸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拜托,都什么年代了……”林月弯话一出口,方警省过来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过了。她是女生呢,在男生身上乱摸一气。眼睛一溜,除了江雨霏眼光明了外,余者个个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尤其是白云净,她不明白林月弯为何首先关心的是明日朗,而不是受惊吓的自己。   “林月弯,尖叫的人是白云净,你怎么反倒问明日朗有没有事?”秦广风也弄不明白。   确实,尖叫的是白云净,论理该关心她出了什么事才对,怎么撇下她反问起明日朗来,林月弯一时答不上来。   关键时刻,江雨霏站出来替她解围。她装出一脸愕然道:“难道不是因为明日朗不小心摔倒了,白云净才尖叫的。”她在故意混淆视听。   “对呀,不是这样吗?”林月弯不知多庆幸有江雨霏这个同盟军,明日朗也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解围的知情者。   “是这样吗?”萧星野问白云净。   “不是,是我看到有蛇,有蛇才……”白云净刚才差点吓哭了。   “有蛇吗?不会吧,这时节蛇应该不出来了。”卫雷和卓亦凡左看右看地扫视着树林。   “也不是蛇,长得很像蛇,但它有四只脚,爬起来好快。”白云净心有余悸。   萧星野比划着问她:“是不是这么长,脑袋尖尖的,尾巴长长的?”   “是,是这样的。”   “嗨,原来是四脚蛇呀!这东西又不咬人,只吃昆虫的,你怕什么呀!叫得跟谋杀似的。”萧星野训她。   白云净眼圈一红,“我怎么知道它不咬人,我都快吓死了,你还说我。”   萧星野见她眼泪汪汪的,头就大了,赶紧求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应该怕,你毕竟从没见过这东西。”   林月弯过来把他推到一边去,安慰白云净:“没事了,白云净,那个四脚蛇已经走了,现在有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它也不敢再出现了。别怕了啊!”   “是啊,已经没事了。”江雨霏递张纸巾给她。   白云净接过来,在眼睛上印一印。绽开一个浅浅的笑,“谢谢你们。”   扭过头去,她看向一旁的明日朗。“明日朗,刚才真不好意思。”   明日朗依然面带赧色:“没什么。”   “好了,既然都没事了,我们开始烧烤吧。”秦广风提议说。自然赢得大家的一致赞同。   “对了,我和明日朗已经垒好灶台了。”白云净指着他们完成的‘工程’道。   萧星野把那‘工程’看了又看,不得不服:“可以呀,看来你们俩不是跟来吃白食的。”   林月弯又拉了他的衣角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她,不再说什么。   秦广风他们围着石灶在计划生火,萧星野过去帮忙。林月弯和江雨霏、白云净三个女孩在湖边洗净手,把食物串到铁叉上,预备一会烤着吃。明日朗帮不上忙,就在她们身边看着。林月弯一眼瞥见他百无聊赖的样子,想了想,把手里这摊事交给江雨霏和白云净。她抓起那张铁丝锅,再拿上一个塑料袋,叫道:“明日朗,你跟我来,有活给你干。”   “好。”明日朗高兴地应着,让他在一旁干坐着等吃,他心里很别扭。   林月弯把鞋子一脱,裤管一卷,赤着玲珑的小腿和雪白的足。示意明日朗也脱了鞋子卷了裤管,然后他们一块走进浅水区。   湖边的两个人看见后,白云净一脸紧张:“你们去水里干什么?当心淹着。”   江雨霏则望着好朋友笑:“弯弯你又要捕小虾,小心点,别走到水深的地方去了。”她们俩小时候,可常常跟着林月弯的爸爸去河里捕小虾。   林月弯也在笑:“我去水深的地方干什么,虾只在水浅的地方游。”   “我们来捕虾的吗?要怎么捕?”明日朗惊奇地问。   “我会教你怎么捕的。”   林月弯带着明日朗走到膝盖深的水域,把手里拎着的铁丝锅倾斜着放到水里。清澈的水涌进来,再穿过丝网而去。但是水中有指头大小的虾游进来后却穿不过去,她迅速提起丝网锅来。几只虾成了俘虏。   “看,我抓到了五只虾。”首战告捷,林月弯不无得意地向明日朗展示她的成绩。   “这样就行了,我来试试。”明日朗看得跃跃欲试。   林月弯把手里的铁丝网锅交给他,然后在一旁做技术指导。教他怎么样的倾斜度把锅放在水里;怎么样屏声息气地等;怎么样在小虾游进来时迅速提起来……明日朗也成功地抓到了三只虾。   林月弯一考定终身,以导师的口气宣布:“明日朗同学,你的捕虾专科可以毕业了。”   于是明日朗挑大梁拿着铁丝网兴致勃勃地在水里捕小虾,林月弯则跟在他后面当仓管。捕到的虾全部由她接收到手中的塑料袋里来。这湖里的虾还真不少,蹦蹦跳跳地游进丝网锅里来。网网不落空,最多的一次居然有九只虾。而且其中一只有拇指大小,快赶得上基围虾了。他们兴奋地哇哇大叫,又忙不迭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然虾都要被吓跑了。   正是秋季特有的晴好日子,天是蓝宝石,水是绿翡翠,太阳是黄金砂,撒得到处金灿灿亮闪闪。水温柔如一段最缠绵的爱情,绕着少男少女的足踝恋恋不肯去。他们的眸子,他们的笑容,璀璨如钻。   远处,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火生旺了的几个人,被他们的叫声惊动了。萧星野抬头一看,看到林月弯和明日朗居然双双下了水,马上就撇下手里的活过去了。   “你们在水里干什么?”   “我们在捕虾。你看,捕了这么多。”林月弯笑吟吟地举起手中的塑料袋,居然捕了半袋虾了。   “快上来,走到深水区去能淹死你们两个。”萧星野没好声气。   “我们不会去深水区的,再说有你在这里,我才不怕会淹死。”林月弯看着他笑。游泳高手在侧,淹死——怎么可能?   “可是我们火已经生旺了,你把铁丝网还回来,否则我们怎么烧烤?”萧星野另换一个理由。   这倒也是,林月弯看看手里的收获也不少了,便对身边的明日朗道:“那我们收工好了,反正也抓了这么多了。”   明日朗其实意犹未尽,但此时此刻,只有上岸了,于是点点头。   他们走上岸来,在草丛里把捕到的小虾数一数,居然抓了87只。林月弯兴奋之极地说:“今天我请你们吃烤虾。”   想了想不对:“我和明日朗请你们吃烤虾。”   这话明日朗听了固然是很高兴,萧星野却重重一哼:“这么点虾,塞牙缝都不够。”   “不够吃还有鸡翅鸡腿呀,走吧,大家烤东西吃去。”江雨霏说。   一群人聚在烧烤炉边,架上铁丝网锅,鸡翅鸡腿排骨牛羊肉火腿片香肠……纷纷烤熟了大嚼特嚼。捕到的虾是直接搁在锅上让火烤,烤得一只只红通通香喷喷后,什么佐料都不用放,直接放在嘴里吃,又香又脆又鲜,众人一抢而光。一致公认是这趟郊游中最美味的食物。   当然,萧星野除外。他一想到刚才林月弯和明日朗并肩站在水里捕小虾,那付兴高采烈的样子,虾子吃到嘴里只觉索然无味。 ------------ 第十六章   郊游归来,明日朗是一目了然的神色愉快。   他的脸晒得红彤彤的,衣裳也又是水渍又是泥渍还沾了草屑,手指上带着烧烤时不慎烫伤的红肿,但他却非常非常的快活。   他兴致高涨地和父母说着他的捕虾记。说到最后:“爸,妈,你们知道后来我们捕了多少虾吗?87只呀!烤熟后太好吃了。我本来还想带点回来给你们尝一尝,可是当时就吃光了。没办法,只有下次了,下次我多捕一些,带回来请你们吃。”   “吃不吃虾无所谓,你有这份心就行。”明浩天看着儿子笑。“阿朗,看来你今天玩得很开心。”   明日朗从肺腑里说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什么话,跟爸妈在一起从没开心过吗?”明夫人嗔道。   明日朗一怔,然后胀红着脸辩:“妈,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比的。”   明夫人见儿子当了真,忙笑:“妈知道,妈不过和你说笑罢了。好了好了,你快点去洗澡,看这身脏的。”   明日朗回房洗澡去了。他泡在浴缸里,让身体在水的温暖中完全放松。回想着在芳泽湖中与林月弯一块捕虾时的情景,唇角情不自禁地一弯……   这天夜里,明日朗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林月弯又回到芳泽湖,就是他们俩,在清碧的湖水中并肩捕小虾。她的笑声如一串串风铃般响在他耳畔,只需一转头,便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如此明媚鲜妍,不是花,却胜似花。   梦里醒来,明日朗的脸酡红如醉。似醉非关酒,关乎什么呢?   萧星野回来时的样子,让萧澄觉得他竟不像是出去玩过,倒像是刚跟谁怄了气回来,没精打采的。   “星野,玩得不开心吗?”   “没有,就是有点累。”萧星野矢口否认。   萧澄很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若是玩起来那个疯,一天一夜都不会累。只是他不肯说实话,他也不想追着问他。孩子大了,有秘密了。他不由地想起那个单车后座上的长辫子女孩。   这一想,萧澄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以前你妈妈,也喜欢梳两条长辫子。”   “是吗?”萧星野抬头看父亲。他照旧是窝在沙发上,衣服皱皱的,头发乱乱的,手里握着一瓶酒。大概喝得有五六分醉意了,眼神迷迷离离。   “我和你妈妈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就顺理成章结了婚,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有一天,她却对我说,她其实从未爱上我,只是习惯了和我在一起。她本来以为这就是爱情,可是她却从另一个男人身上明白了什么是爱情,所以她要求离婚。”酒精的作用,让萧澄同儿子说起前尘旧事来。边说边笑,笑得极苦。   “爸爸,以前的事情别提了。”萧星野想拿掉他手里的酒瓶,但他不肯放手。   “那个男人给她的是什么爱情你知道吗?他知道你妈妈最爱的花是郁金香,他从荷兰空运一百多束各式各样的郁金香花送她。这样的爱情纯粹靠物质的支持,可是你妈妈却被他迷住了。她不要我们了,就这样跟着那个有钱的男人走掉了……”萧澄说到最后声嘶力竭。   “爸爸,爸爸你别说了,你去睡一会吧。”萧星野奋力夺掉父亲手里的酒瓶,把他搀到卧室里睡下。   萧澄颓然倒在床上,起初还翻来覆去地折腾,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过上一会,终是沉沉睡去。萧星野倚着床边坐下,一颗本来就烦燥的心,越发纷乱如麻。   星期一,晨光高中。   早读课上,秦广风和同学们绘声绘色地讲着他们的郊游记。说起那满林形形色色的鸟儿;说起白云净被四脚蛇吓一跳;说起明日朗和林月弯捕来的可口湖虾……听得一干听众都纷纷嚷嚷:“为什么不叫我们去?”   “喂喂喂,我们是自己组织的,又不是班会活动,总不能让我们带上全班人吧。”秦广风辩道。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表示不满:   “秦广风你们搞小团体,这样不好。”   “明日朗你家里的车子应该还能多安排几辆吧?干吗不叫上大家一起去呢。”   尤其围攻人缘一向好的林月弯,“林月弯你居然去玩也不叫我们,没义气。”   正吵吵嚷嚷着,周靖邦走进来,不明所以然地问:“这里在干什么?开批斗会吗?”   马上有人跟他告御状,说萧星野林月弯明日朗几个人脱离群众,自己跑去玩。周靖邦听了,脸色一板:“你们几个,无组织无纪律,撇下全班同学自己去玩。说吧,认打还是认罚?”   学生们都欢呼:“周老师英明!”   林月弯笑着问:“认打怎么着,认罚又怎么着?”   “认打每人五百杀威棒,认罚一人交十亿美金。”周靖邦一脸严肃地说。   一群人哄堂大笑,明日朗也摇着头笑:“周老师,你这个罚金我家倾家荡产也交不出来呀!”   “明日朗都交出不来,我们就更不用说了。”秦广风双手一摊。   还是林月弯乖巧:“周老师,罚金交不起,又不想挨那五百棍。另外给个方案行不行?”   “可以,念你们初犯,我就姑且网开一面。让你们将功赎罪吧。”   “怎么个将功赎罪法?”卫雷抢着问。   “开学初你们交上来的班费还一直没动过,我正打算搞个秋游活动呢,同学们既然这么想去看鸟和烧烤,那这个星期天再去芳泽湖吧,明日朗你负责解决车的问题,林月弯你们几个人就负责当导游。”   “耶,周老师万岁。”欢呼声如雷响。   “明日朗,这么一大班人呢,你给弄辆豪华大巴来坐坐啊!”秦广风一时忘形,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   明日朗没有避开他,笑着点头:“跟我爸爸说一声,没问题的。”   他上次就没尽兴,正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呢。又不好再约林月弯,周老师这个提议,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正中下怀。   心情愉快的明日朗还对周靖邦说:“周老师,这次去芳泽湖我请客,一切费用我包了,不必动用班里的经费。”   周靖邦没有拒绝,他不是那种古板僵化的迂夫子。明日朗愿意请全班同学,他家里也不缺这个钱,那班费留着另派用场也未尝不可。“好哇,明日朗同学全额赞助这次的芳泽湖之旅。大家鼓掌表示感谢。”   “明日朗万岁。”掌声欢呼声如雷。   迟到的萧星野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整个教室的人都在欢呼着“明日朗万岁”。他满脸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林月弯注意到他进来了,趁着纷乱中周老师没发现他迟到前,赶紧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   “明日朗干什么了?都在朝他三呼万岁。”放下书包萧星野便问。   林月弯把刚才的事情大致地讲给他听,他听后怔了半响,方冷笑一声:“到底是有钱人啊!钱多得可以去砸人,还砸得人人念他的好。”   “萧星野你别这么说,明日朗也是好意,他并不是在炫耀什么。”   “他的好意,我可不想领。”   “你这话什么意思呀?”   萧星野一字一句地说:“星期天我不去。”   下课铃响了,班上的同学却没一个走出教室的。还在围着周靖邦和明日朗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星期天去玩的事情。   萧星野却坐不下去了,胡乱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他起来走出教室,林月弯想了想,跟着出去了。明日朗虽然处在人群中,眼睛却跟出他们老远。   “萧星野,你干吗不去呀?这可是班里组织的活动,你不能这样不合群。”林月弯追上去苦心婆心地劝他。   “明日朗出钱,我绝对不会去。”萧星野斩钉截铁。   “你……你怎么老跟他犯冲啊!人家从来不招你不惹你。”   “有钱了不起吗?我讨厌他这付大少爷一掷千金的派头。”   “他愿意一掷千金,是他的事,你为什么愤愤不平,因为你不如他有钱吗?”林月弯觉得和颜悦色跟他讲道理没用了,有时候响鼓得用重锤。   “才不是呢。”萧星野叫得极大声,引来过路的学生纷纷侧目。   “你根本就是,你在自卑,也在嫉妒。是,明日朗的出身是太好了,家境富裕,要什么有什么。但他并没有因此被宠坏,他从不目中无人,也不跋扈嚣张,你看不惯他没有道理。”林月弯声音并不大,但一字字重如千斤。   顿了顿,她又缓和语气说:“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我也没有优越的物质条件,我甚至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跟白云净相比,她比我幸运一百倍,她有我所没有的一切。所以——我以前也暗中嫉妒过她。但后来一想,人家的是人家,又不是从我手里抢走的,凭什么嫉妒她呢?”   林月弯掏心掏肺在情在理的一番话,训得萧星野垂下头去,半响无言。两个人都沉默着,直到上课铃又响起。   “走吧,先回教室上课。”   萧星野跟着林月弯走,进了教学楼,走上三楼,还有几步就是高一(3)班的教室时,他突然说:“林月弯,你弄错了,我会敌视明日朗,一开始确实是因为看不惯他的大少爷作派。后来——却是因为你。”   “因为我?”林月弯脚步一顿。   “是,因为你。因为我……我喜欢你,所以我讨厌他接近你,讨厌他在你面前摆那付一掷千金的阔少作派。”萧星野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室。   林月弯怔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要好的朋友,纯洁的友谊,她一直这样看待她和萧星野的友好关系,以为萧星野亦是如此,却不料……   直到沿着走廊来上课的英文老师愕然地叫她:“林月弯,上课了你还站在这发什么呆呀?”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走进教室去。脚步飘飘,心事沉沉。   午餐时林月弯一点胃口都没有,在学生餐厅里坐了老半天,也没吃下几口饭,最后干脆不吃了。   走出餐厅,她犹豫了一下,在门口的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端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一个声音压得极低的女子在答:“弯弯,是你吗?”   听以这样刻意压低的声音,就知道对方不方便接听电话。林月弯满腹的话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响才道:“妈妈,是我。”   “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很久没联系了,想给您打个电话。”   “哦,妈妈这会说话不方便,晚上我再给你打好吗?现在先挂了啊。”   电话挂掉了,林月弯还拿着话筒发了半天呆。妈妈另有新家庭,无暇多管她的心事。爸爸……还在就好了。她的心事会有人倾听,她什么话都愿意告诉他。父亲是个好父亲,温和又有耐心。对待唯一的女儿既关爱备至,又不娇生惯养,培养出她乐观积极的独立性。可是父亲走得太早了。一次身体不适去检查,居然就已经是肝癌晚期,从发病到辞世,不过短短两个月。   林月弯正怔着回想往事,突然手里握着的电话被人一把拿走了,猛然一惊。   “学妹,既然不打电话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呀?会耽误别人用电话的。”   一位身形修长挺拔,五官俊朗帅气的男生站在她面前。一头微鬈的发,染成深栗色,肌肤是阳光镀上的金棕,弧线优美的唇角噙着一抹调侃的笑。   “对不起。”林月弯赶紧道歉。   “没关系,”那个男生仔细看看她,依然调侃的语气。“学妹好象有心事呢,要不要学长我替你开解开解?”   他只是路过这里,无意中瞥到电话亭前发呆的女孩子。两条漆黑的长辫子衬着雪白的瓜子脸,让她有着一种和其他女生不一样的秀美雅致。脚步马上随着眼神自动转向,朝着她走过去了。   “不用了,谢谢学长。”   林月弯觉得这位学长未免太过热心,赶紧一口回绝,掉头就想走。那个男生却一步跨过来拦住她,做出一脸受伤的表情。“不是吧,学妹,你居然拒绝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听这口气从没被人拒绝过。谁让这年头是男色时代,女生们都在狂捧帅哥。长得帅的男生,多半都被宠坏了。   “我干吗要知道你是谁?麻烦你让让。”林月弯本来心情就不好,此刻更加不想与这种自我感觉太好的人打交道。   “我是原辰夜。”那个男生的口气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口气。   原辰夜!原来他就是那个明日朗之前的晨光第一帅哥原辰夜。的确,久仰大名。他这人有两大特点传颂于校:一是善舞,他去年入学之初,恰逢A市搞中学生校园舞蹈大赛,十几所中校纷纷派遣舞蹈出色的学生去参寒。结果他一曲桑巴舞力压群雄,抱着奖杯归。声名远扬了A市所有中校,得了一个“舞林盟主”的头衔。一舞成名后,学校的学生舞蹈社三顾茅庐请他当了社长。舞蹈社的女生个个漂亮,他整天泡在温柔富贵乡里,很快展现了他的第二大特点——善泡妞。他也是一个富家子弟,有钱又有闲,人又长得帅,有了这几点本钱,泡起妞来简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青葱校园中的早恋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时代开明了,老师们对学生们的早恋基本都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意见。反对无效呀!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有如春风怒放花千树,不让花开是不现实的。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不多管了。但学生情侣们多半还是比较自觉,不会在老师跟前太卿卿我我。唯独原辰夜,热火朝天的时候,带着小女朋友走到哪,就搂搂抱抱到哪。动不动地还当众来个热吻,完全不顾是在什么场合。   鉴于原辰夜的这两个特点,人送外号“吻舞双全”。汉语同音不同字的精妙替换令人拍案叫绝。   这个家伙背了这么个外号,可想而知是如何的风流不羁。他换女朋友就跟时髦女郎换衣服似的。去年入的学,几乎把学校里有几分颜色的女生都泡了个遍。今年许是没有合适的窝边草可吃,大力发展外校的MM们去了。他一惯拿同女生谈情说爱当正业,学业倒是次之。上课这档事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校园里难得一见他的身影。所以林月弯虽说对这位晨光第一花花公子耳闻已久,目睹倒是头一回。   “原来你就是原辰夜啊,知道知道。”   “知道吧,我就说嘛,晨光高中哪有没听说过我的女生呢。”   “那是,谁要是没听说过你,谁就没吃过猪肉。”   原辰夜听得不是滋味:“什么意思,我是那猪哇?”   “学长,看在同校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些名头还是不要太响亮的好。”   话一说完,林月弯转身就走。原辰夜却不放,一个跨步挡在她身前。像在戏剧里说道白似地说:“学妹所言极是,多谢赐教。”   他边说还边来个作揖的动作,接着又说:“学妹,认识一下吧。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对不起学长,我有事,要先走了。”不想跟这样花花公子型的男生有交集,林月弯越过他要走人。   “学妹,你太不给面子。好吧,不肯说算了。”原辰夜没有再拦她,却跟着她后面走。她总是要进教室吧。   “喂——”林月弯顿住脚步,“你干吗跟着我?”   原辰夜一脸无辜的笑:“学妹,这条路是学校的,你走的我也走的。”   “好,那你先走吧。”林月弯站住不动了。   “我现在又不想走了。”原辰夜也站住不动。   无赖,林月弯实在火大了。突然一脚踢向他的右腿腿弯,原辰夜哪里会防这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猝不及防地挨上这脚,哎呀一声,就膝盖一弯跌下去了。趁此机会,她撒腿就跑,飞快地在食堂拐角处消失了。   原辰夜几曾何时吃过这样的亏,他揉了半天腿弯后站起来。看着林月弯消失的方向,“这是哪班的小辣椒?等着,我非找出你来不可。” ------------ 第十七章   林月弯跑过操场,跑过图书馆,一口气跑回了教室。中午的时间,同学们基本上都回家吃饭的,只有少数人在学校用午餐。这会教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林月弯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外满眼绿色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门被人推开了。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来,林月弯回头一看,是明日朗。   “明日朗,你就来了。”他最近中午都来得好早哇!   “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每次都是这句话。   明日朗走到林月弯的桌边,犹豫一下后,问:“星期天的郊游,萧星野……是不是不会去?”   他的问题让林月弯吃了一惊,明日朗的感觉居然如此敏锐。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的怔仲,让明日朗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迟疑半天后,他又低声问道:“他不去的话……你是不是也不去?”   林月弯又是一惊,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萧星野若是不去,她还能去吗?尤其是在他表明了心迹的情况下,她如果扔下他跟着明日朗去玩,虽然是全班一块去,但那个家伙肯定会钻牛角尖。   可是,明日朗为什么会想得这么细?他……突然间,林月弯若有了悟,抬头看向他,不由自主地问出来:“你希望我去吗?”   明日朗看定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热切:“非常希望,我……”   “有得玩我当然会想去的,”林月弯猛地截住他的话,“不过,具体的……到时候再看吧。也许……家里突然有什么事,我会走不开呢。还有,江雨霏早就约我去逛街……”   “所以你可能不去了,是吗?”这回是明日朗截住她的话。   教室里静得如密林无人,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辨。林月弯此刻极后悔,悔刚才不该脱口问出那句话来,她需要这样确切的答案吗?这会她已经够乱了。   静了半响,林月弯方强笑打破沉寂:“也不一定了,没事我就会去的。”   她边说边偷眼看明日朗的表情,他紧紧咬着下唇,眉宇阴霾如连月不开的梅雨天。   “我知道,你不会去了。”   明日朗的口气很平静,但林月弯却比听到萧星野的大喊大叫还要不安。她正想开口说什么,教室门再次被推开了。萧星野看着教室里一坐一立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脸色阴暗如锅底。   明日朗下车走进教学楼时,白云净也刚好远远地从教学楼另一端绕过来。她看见他的身影,赶紧快步追上去。她只比明日朗晚一分钟到教室门口,她没有进去,愕然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他不去的话……你是不是也不去?”   “你希望我去吗?”   “非常希望,我……”   明日朗,他居然那么希望林月弯有参加周日的郊游,他话里那样热切的渴盼,白云净如何会听不出他的心思来。   真的,真的被她猜中了,明日朗……他纵然就算还没有喜欢上林月弯,也绝对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   白云净虽然对此揣测已久,但事实真的摆在眼前,却依然感觉难以接受。明日朗为什么会对林月弯如此另眼相待?她难道……会不如她吗?   白云净不知道,明日朗对林月弯会产生微妙的情愫,是因为一根折断的槐树枝。有的时候,人的心,会在某个极微妙的一瞬间,被特定环境下的某种人与事,打动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那样的一瞬间,用文艺腔的说法叫做‘心扉被打开’的时间。   不想再听下去,白云净转身走下楼,脚步虚浮如踩在云堆里。这个一帆风顺的女孩子,尝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打击。   在教学楼前,她看到了萧星野。他和校足球队的几个人在一起,正朝着足球场走去。鬼使神差般,她开口叫住他:“萧星野。”   萧星野脚下带着球走过来:“什么事?”   “明日朗和林月弯在教室里,就他们两个。”白云净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是在煽风点火,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萧星野一愕,旋即一脚把球踢回给身后的人群,自己旋风般冲上楼去。顾不得那一群冲他嚷嚷着的人:“萧星野,你去哪里?”   白云净看着萧星野一阵风似地消失,忙加快脚步离开教学楼。像一个刚刚犯了罪的人忙不迭地离开作案现场,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   看着萧星野立在门口,一付怒目金刚的样子。林月弯情知不妙,马上站起来朝他走去:“萧星野,你中午不是要去踢球吗,怎么还没去?”   这种时刻,调虎离山才是上策。   萧星野却不肯走,他瞪着明日朗道:“明日朗,你最近很闲啊,每天中午早早地就跑来在学校里晃。”哼,分明就是别有用心来接近林月弯的。   明日朗不理他,他看都不看萧星野一眼,转身朝着教室门口走去,一付‘你不走我走’的表情。   林月弯拉不走萧星野,看到明日朗要离开也松了一口气。总之别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否则萧星野这么个脾气,明日朗又是那么个身体,她真会顾此失彼。   可是明日朗的沉默,却更加激怒了萧星野,他觉得那是无声的轻蔑。所以他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林月弯,再猛地揪住明日朗的衣襟把他狠狠地推回去,“我跟你说话呢。”   明日朗被他揪住衣襟重重一推,身形一转踉跄后退,扑倒在身后的讲台上,坚硬的桌角撞上他左侧的肋骨。   “明日朗——”林月弯大惊,忙奔过去扶起他。“你没事吗?”   明日朗老半天才站直身子,脸色苍白,他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又朝门外走。   萧星野没有再拦他,这样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他出手也没意思。于是冷冷地看着他走出去。   明日朗走了,林月弯才气急败坏地道:“萧星野,你怎么这样子?我最讨厌人用暴力解决问题。再说了,你打明日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上外头去找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孔武有力的人打去。”   刚才当明日朗的面,她不想这样子说萧星野,她知道他过于强烈的自尊心,还有输不起的个性。   “我哪有打他?我不过推了他一把而已。”萧星野不服气。   “你推得他差点摔倒了,你不知道你们力量悬殊吗?”   “他有那么脆弱,一碰就倒,我有什么办法?谁让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像个女人似的弱不禁风。”   “你……”萧星野的措词让林月弯为之气结,再一想,明日朗离开时那样苍白的脸,心中不由一突,真的没事吗?她突然觉得放不下心。恨恨地瞪了萧星野一眼,也扭头跑出去了。   萧星野转身欲追,又停下来,半响后狠狠地对着墙壁捶了一拳。   林月弯冲出教学楼,展目四望却看不到明日朗的身影。校园那么大,一时上哪找去。想一想,她奔去了图书馆后面的竹林里。一进竹林,就看到石桌上趴着的身影。一口气松下去,又马上提上来。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明日朗,你怎么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他身边,蹲下来问。   明日朗慢慢地抬起头,他的下唇咬得紧紧的,脸色雪也似的白。林月弯只一眼心就揪起来了:“是……是受伤了吗?”   边说边上下打量着他,看见他的右手紧紧捂在左胸下方。她又惊又怕,双手抚上去,盖在他的手上,只觉触手冰一般的凉。   明日朗的脸色,还有他的体温,让林月弯明白了情况很不好。她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声音忍不住抖:“明日朗,你到底怎么了?”   明日朗终于说话了:“没什么,我只是不太舒服。”他不想吓着她。   但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他松开的下唇苍白无血色,一排深深牙印。林月弯触目惊心:“不行,你必须马上去医院,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不用了,我已经叫洪伯过来了。”明日朗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再多一分力都没有了。   正说着,他握在左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他示意林月弯替他接,她忙接过来。   “少爷,你在哪?”   电话里洪伯的声音有点慌。他才送了明日朗来学校,正在回程的路上停下来洗一下车,又接到电话让他马上回来接他,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出了什么事。   林月弯急急地说:“我们在图书馆后面,你顺着教学楼那头的车道开过来,会看到一片竹林,我们就在竹林里。”   老洪很快就到了,车子一停,他就跳下车进了竹林,看到明日朗的样子骇了一大跳。“少爷,你怎么了?”   明日朗不说话,只是扶着桌子捂着胸口勉力站起来,林月弯忙扶着他,老洪也赶紧从另一端扶住他。上了车,明日朗无力地靠在后座上,额头是一排细细的汗。看来这样走动一下,让他更加痛苦。他却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这位小姐,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坐在后座上照顾一下我家少爷。”老洪请求着林月弯。   “当然。”他就不算不说,林月弯也不会就这样扔下明日朗不管了。半分犹豫都没有,她便上了车。想都没想到还要去请个假。   老洪上车就打电话,先打给成医生:“成医生,少爷受伤了……我也不知道到底伤了哪,但他捂着胸口……我马上送他过来,请你做好准备。”   再打给明夫人,“夫人,少爷受伤了……看样子伤得比较严重……我还不知道怎么受伤的,没顾上问……现在我正送他去成医生的诊所,您尽快赶过来吧。”   平治车的车速既快又稳,老洪的驾驶技术更是炉火纯青。可纵然车子已经开得很平稳了,明日朗额头的冷汗却越来越密。   “明日朗,你躺下来。躺下来应该会舒服些。”   林月弯靠边上坐了坐,扶着明日朗的身体示意他慢慢躺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拒绝,实在是撑不住了。   林月弯让明日朗半躺下来,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汗把他的发丝沾在额际,浓墨般的黑,越发映出面容雪一般的白。没有背包,身上没带纸巾,林月弯只有用手指轻轻地去拭他满额的汗。触手冰冷的肌肤,再瞥一眼他密密覆着的睫、咬得发白的唇。她的指尖也不由发冷发抖,嘴里却强自镇定地安慰道:“明日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车子赶到成医生的诊所时,他已经带着护工抬了担架,面色焦急忧虑地等在门口。打开车门,他指挥着护工小心翼翼地把明日朗抬上担架,马上进了急诊室。林月弯和老洪一块等在外面,都心急如焚。   明日朗进去急诊室不过五分钟,明夫人就赶到了。她刚刚躺下午睡,还没睡熟就接到老洪的电话,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大惊失色之余,头发也没梳衣服也没换,就披件长外套冲出房去,让司机老王马上开车送她过来。上楼时,因为脚上趿的还是卧室里穿的软底绣花拖鞋,又走得太急,一个不小心几乎摔下楼去了。幸亏老王亦步亦趋地跟着,才扶住了她。   “阿朗呢,阿朗怎么样了?”看见老洪,她劈头便问。   “夫人,成医生已经把少爷带进急诊室去了。”   明夫人站在急诊室门前,气息未定地喘个不停。一双手绞在一起,绞得骨节发白。   林月弯看见她这样子,真是如人所说的一样,爱子如命的一个母亲。明日朗有这样爱他的妈妈,真是让她由衷羡慕。   几个人在急诊室外焚心似火地等,时间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无限度地在拉长,总也等不完。好不容易,等到门一打开成医生走出来。明夫人头一个迎上前,急切之极地问:“成医生,阿朗怎么样?”   成医生答得简单:“他的左侧肋骨第5、6、7根骨裂了。”   “肋骨骨裂,很严重吗?”   “骨裂问题不是太大。我给他做过B超和胸片了,已经排除脾脏破裂和胸腔血气胸的可能性。还好经过长期治疗,阿朗的骨密度已经达到正常人的百分之八十,否则这次就不会只是骨裂,而是要骨折了。肋骨骨折,断折的碎骨刺进内脏会有生命危险。”   “谢天谢地。”不幸中的万幸,明夫人忍不住双掌合十。   “不过,这个部位骨折痛起来特别厉害。因为胸部软组织较少,皮包骨头的,疼痛感会很明显。比起大腿等软组织多的地方,疼痛持续的时间也会长得多。阿朗有苦头要吃了。”   明夫人听得心疼之极:“那怎么办啊?成医生。”   “没特别的办法,只有他自己忍耐了。止痛药这种东西用太多了不好,只能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用一点。”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诊室,护士已经把明日朗推出来了。他闭着双目睡着了,眉头却依然蹙着,痛苦犹存。   “阿朗。”明夫人俯身抚上儿子苍白的脸,无限怜爱。   “刚才他实在太痛了,我打了一针安定让他睡了。”   “成医生,我可以带他回家吗?”   “可以,回家后让阿朗卧床休息,他的胸部我已经用弹力胸带保护固定住了。避免活动,防止不注意会造成再次受伤,引起继发出血。另外小心不要让他受凉感冒,引起咳嗽的话会造成剧烈疼痛。吃的东西尽量要易消化和纤维较多的食物,防止便秘。否则解大便时的用力,也会诱发剧烈疼痛。我再开些药,你拿回去按医嘱服用,另外他一直在吃的药也不能停。要加强补钙,才能尽可能快的缩短痊愈过程。”   成医生的交代,明夫人仔细地聆听着,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好的,我知道了。”   明夫人要带明日朗走,老洪当然要跟着去。但他看了看一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林月弯,不由地跟夫人汇报一下:“夫人,刚才是这位小姐陪我送少爷来的,要不我先送她回学校去吧。”   明夫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穿着晨光校服的长辫子女生在一旁,听了老洪的话,连忙表示感谢:“是你帮着送阿朗来的呀,谢谢你。”   林月弯忙摇双手:“没什么的,不用谢。”   明夫人突然想起:“阿朗的病,学校里没人知道呢?你现在知道了,不要告诉别人,因为阿朗不想让人知道。”   成医生却在一旁道:“她早就知道了。阿朗带她来过我这里,问起过郊游的事情。”   明夫人闻言一怔,原来上次阿朗巴巴地跑来诊所问这件事,竟是带着她来的。怔仲之余,不由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来。眉长目秀,肌肤白净,两条长辫子垂在胸前,乌黑发亮。好干净秀致的少女。现代都市中女孩子的美多半都如钻石,光芒璀璨令人难以亲近的美。她的美却美得温润如玉,光彩莹洁而不刺目,让人觉得温暖舒服。 ------------ 第十八章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成医生问。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但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   “我叫林月弯,月儿弯弯的月弯。”   “好雅致的名字呀!”成医生先赞了一句,再问:“阿朗是怎么受伤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明夫人这才想起还没弄明白儿子是怎么受的伤,刚才惊吓得只顾他的伤势如何去了。顾不上再细细打量林月弯,她也忙附和地问:“对呀,阿朗怎么受的伤?是你送他来的,你一定知道吧?”   林月弯怔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位同学……不小心推了他一把,他就……撞在讲台上了。”   成医生看她这样子,忍不住要问:“是谁推了他一把?这力道不小呢。否则阿朗现在的骨骼不是轻轻一撞就会骨裂的。”   “我们班的同学,说出来成医生您也不认识呀!”   林月弯想混过去,但老洪却想起那天想要动手打他家少爷的男生来。不禁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骑单车载过你的男生推的?”   林月弯脸色一白,她怎么忘了还有老洪在场。他可是见过萧星野和明日朗之间的火爆场面。   察言观色,成医生和明夫人都能明白老洪的话说对了,不禁双双变色。他们都是熟知世态人情的中年人,虽然老洪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能从字里行间听出来事情的端倪来。骑单车载过林月弯的男生,必定是与她要好的。而明日朗曾带着林月弯来诊所,不在她面前隐瞒自己的病情,那他对这个女孩子的自然也是格外另眼相待。两个男生,一个女生,正是烈火青春少年时,最冲动的年龄,矛盾一触即发。明日朗的伤,看来绝非意外。   “那个男生,他不是不小心推了阿朗一把,他是要和他打架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   明夫人声音都抖了。她气得手心冰凉,十余年来她把儿子呵护照顾得那么好。才上学几天啊,就因为一个女生被人打伤了。   “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不由自主地从明夫人心底浮出来,口中吐出来。   林月弯只有垂着头不吭声,她能分辩吗?确确实实,萧星野是因为她才那么肝火旺盛地猛推了明日朗一把,以致令他受伤。   再不理林月弯,明夫人只是让护工帮忙把明日朗抬上车去,成医生不放心地跟出去。老洪也不敢再说要送林月弯的话,歉意地看她一眼,也跟着明夫人走了。林月弯一个人在过道里立了半天,脚步迟缓地下楼欲离去时,被复又上楼来的成医生叫住了。   “林月弯,阿朗的妈妈是因为太心疼他了才对你那么生气的,你别往心里去。”   “谢谢成医生。”林月弯真的很感激。   “我给你叫辆计程车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成医生,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很方便的。”   林月弯谢绝了成医生的好意,去了诊所附近的公交站台。她没有回学校,转了两趟车后,来到了A市的石门公墓。   石门公墓最南面的角落里,是父亲长眠的坟墓。林月弯走到洁白的墓碑前蹲下来,伸手抚上墓碑上父亲的照片。清瘦的面孔,和蔼的笑容,一如生前。   林月弯不由自主地就落下泪来:“爸爸,爸爸,爸爸……”   什么也不说,只是断断续续地喊。她所想要表达的,她相信九泉之下的父亲会懂得。   明日朗突然间请了病假,星期天的郊游计划,他转托母亲相告周靖邦,依然会提供车辆和经费。但周靖邦把这话在班会上一说,班里的同学都不答应,他们一致表示要等明日朗恢复了再一同前往。   周靖邦很满意学生们的反应,于是把这个意思又转复给明夫人,说希望明日朗早日康复早早回校,大家都在盼着他的回归,然后再一块去玩。可是电话里明夫人却说:“周老师,谢谢你和同学们的关心。不过,我准备让阿朗休学了。”   “为什么?”周靖邦愕然。   “伤筋动骨一百天,阿朗这次的意外骨裂,最少要休养三个月。所以干脆休学好了。”   “明夫人,骨裂其实问题不大的。我以前骑摩托车也摔得肋骨骨裂过,少运动多静养,多补充钙质,三周不到的时间就行动如常了。明日朗又年轻,恢复起来会很快的,没必要休学。”周靖邦想说服明夫人。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想让阿朗多休养几个月,养实了再说。周老师,过几天我会让人来给阿朗办休学手续。最后要感谢你一下,这段时间多谢你照应阿朗。”   明夫人挂了电话,周靖邦还半天回不过神来。只是轻微的肋骨骨裂,竟然就要休学。这位做母亲的会不会太紧张儿子了一些?   “我不休学。”   明日朗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母亲的脸,口气坚决地说。   “阿朗,你必须休学,妈妈绝不会让你回学校去了。你长这么大,妈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你一下,居然在学校让别人把你打成这样。”   “他没有打我。”   “他没有打你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他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只是把我当成普通人那样推了我一把而已。”   “那他为什么要推你?”   明日朗一时窒住。萧星野的敌意,从一开学他就有感觉。近日尤甚,他自然也知道是因为林月弯的缘故。   “这次他只是推了你一把,你就伤成这样。哪天他若真的和你打起来,你这身子经得起人家几下拳头?阿朗,你不能再回学校去了,你和这样野蛮的同学在一起,简直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妈,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了。萧星野并不野蛮,他只是性子急躁了一点。其实他人不坏,上次我步行回家,坐错了车,还是他和林月弯一块找到我,送我回来的。”   他一番话,明夫人只听进去了一点。“萧星野,打你的男生叫萧星野吗?”   “妈,我再说一次他没有打我。”明日朗烦躁起来,说得太声了一点。牵动伤势,本来就痛的伤处更是痛上加痛。深吸一口气,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下唇。   知子莫若母,看见儿子习惯性地咬唇,她就知道他很不舒服。从小到大,阿朗都是这样,心情不好或是身体难受,就咬着自己的下唇。从这细微的小动作上,她可以很快地判断出他的情绪和身体状况。而这一刻,儿子的嘴唇咬得这么紧,身体因素固然是一方面,心情的郁闷也是一个原因。   明夫人心里一软,忍不住柔声道:“阿朗,不是妈妈不讲道理,一定逼你休学,但妈妈真的不能再放心送你去学校了。成医生说这次还好只是肋骨骨裂,若是骨折,戳伤了内脏你会有生命危险。”   明日朗知道一时无法说服母亲,心里一急,伤处更痛,白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阿朗,很难受吗?该吃药了,吃完药睡一会,好好养伤。”   明夫人取来药端来水欲喂儿子吃,可是明日朗却把头扭向一旁,赌气地咬紧牙关不肯吃。   “阿朗,你就算要跟妈妈怄气,也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呀。吃药是对你自己好,你难道不想快点好起来吗?”   “我好起来做什么?好起来了也不过就是在这屋子里关着,哪里都不能去。”明日朗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苍凉和悲伤。   明夫人一怔,一时竟说不出反驳他的话来。母子俩正僵持着,房门一推,明浩天走进来。   明夫人马上向丈夫诉苦:“你看看你儿子,我说句让他休学,他连药都不肯吃了。他这是在折磨他自己,还是在折磨我这个当妈的?”   明浩天一听,绕过床脚走到床的那一端去,看着明日朗扭在一侧的脸。他的睫毛,密密覆着如倦蝶敛翼。蹲下去,明浩天拂开儿子垂在额前的一绺发,含笑道:“阿朗,快点把药吃了,养好了身体才能回学校去上学。”   长睫倏地扬起,幽蓝眼睛,如蓝钻般光芒闪烁,如此欢愉喜悦。“谢谢爸爸。”   “浩天,你——”明夫人气结。明日朗扭过头来,孩子气之极地给了母亲一个胜利的手势。她顿时无话可说,因为他看上去那样快活。   明浩天站起来,从妻子手中接过药和水,喂儿子吃下,再安顿他睡好。明日朗心情一放松,服下药后很快沉沉睡去。他们看着他睡熟了,才一块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掩上房门,明夫人便道:“浩天,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宠阿朗了。”   “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吗?”明浩天一怔,旋即笑着反问妻子。   “不是不好,你这么爱阿朗,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不过,让他回学校去,你不应该答应的。”   “馨逸,阿朗长大了,他要有一个属于他的世界。我们不能把他关在屋子里一辈子。”   “我知道,但是在学校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怕会一而再呀!你也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受的伤,那个叫萧星野的男生,他再和阿朗动手怎么办?”   明夫人回家后,曾把老洪叫来细细询问。老洪此刻哪里还敢按少爷吩咐的“不许告诉我妈”,一五一十地什么都说了。明氏夫妇这才知道儿子不声不响地喜欢上一个女同学已经有段时间了,而这个女同学却和另一个男生走得更近。   “你放心吧,我会答应阿朗回学校去,就会把这些事情都解决掉的。总之不会再让你的宝贝儿子受伤。”   “什么我的宝贝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明夫人嗔道。   “对,是我们的宝贝儿子。”明日朗忙改口。   明夫人看着他一笑:“浩天,你能这样爱阿朗,我真高兴。当初,我和你商量不再要孩子时,你答应得挺勉强的。我知道,你那时候其实是想再生一个健康的……”   明浩天赶紧截住她的话:“夫人,这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让阿朗听到会不爱我这个爸爸的。”   明夫人点头:“是,你说的对,不该再提了,你现在可是这么爱孩子的父亲,不能破坏你在阿朗心中的形象。”   夫妻俩正说着话,管家王太来了,“夫人,龙骨和海带都准备好了,可以煲汤了。”   龙骨海带汤,是补钙效果极好的一种汤,明日朗又爱喝。明夫人每每都是亲自下厨去做。   “我先去厨房。”明夫人对着丈夫一笑,转身跟着王太下了楼。   明浩天走到楼梯口,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客厅拐角处,眼神游离。他正出着神,西服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来一看,神色一变,纵然明知四周无人,也还是左右看了看,然后退回到书房,才接起这个电话。   “浩天,我刚从医院做完孕期检查回来,是个男孩,发育得很好很健康。”电话里面是个清脆动听的女声。   “知道了,我一会过去看你。我不是交待过你不要打我的手机嘛,我每天会打电话给你的。”   “我知道,但是实在忍不住想马上告诉你孩子的情况嘛,我知道你多么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声音无比娇嗔。   “好了,我先挂了,一会就过来你那里。”   “好,一会见。”   挂了电话,明浩天急忙走出书房。经过明日朗的房间时,停了一下脚步,轻轻推门看了看他。他睡得很熟、很安详,眉目静如止水。默默地立在门口看着儿子,明浩天眼中的神色错综复杂,半响后才掩上门离去。   晨光高中,高一(3)班的教室。   正在上着数学课,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课。全班同学都认认真真地在听讲,唯有萧星野心不在焉。他的眼光时不时地溜到身旁三组与他并排的空座位上,那是明日朗的位子。   那天他推了明日朗一把后,他离开教室就再没回来,连带去找他的林月弯都不见了,两个人都旷了一下午课。   虽然不按时上课的学生常有,但林月弯和明日朗都是遵守纪律尊师好学的模范生,下午三堂课里来上课的老师都忍不住要问:“林月弯和明日朗怎么没来,请假了吗?”   教室里的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知道。萧星野抬着头看天花板,白云净低着头看桌面,两人的心里都纷乱如麻。   林月弯和明日朗同时旷课的原因,是第二天才被师生们了解到的。据说是明日朗在操场上不小心意外受伤,林月弯送他上医院去了。而明日朗的伤势是肋骨骨裂,不但星期天的郊游去不了,还可能要休学。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不但高一(3)班的同学们震动了,整个晨光都震动了。   “明日朗受伤了。”   “明日朗要休学了。”   消息顿时像风一样传遍了校园,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在议论纷纷着这件事情。无论走到哪里都听得到“明日朗”三个字。有些感情特别充沛的女生眼泪汪汪:“老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让他受伤?如果可以,我愿意代他受伤。”   足足三天,林月弯没和萧星野说话。这次是她生气了。   这天中午萧星野没回家,打个电话简单地向父亲说声不回去吃午餐了。然后,他跟着林月弯来到学生餐厅要了两份饭菜,端着餐盘找个座位一块坐下。   “是我推了他一把,他才受的伤吗?”萧星野一口饭菜没吃,先问自己心里藏了许久的疑问。   “吃完饭再说吧。”林月弯头也不抬。   “不,你先说。”萧星野很固执。   “是,你把他推倒在讲台上时,撞伤了他的肋骨。”   尽管有所猜测,但确认时萧星野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可我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就算当时力气大了一点,也不至于就肋骨骨裂呀。骨头是很坚硬的东西,剁排骨时想拿刀劈开都得费力气,怎么会推倒在桌边一碰就裂了?明日朗不是这么脆弱吧,跟个玻璃做的似的,碰都碰不……”   “萧星野——”林月弯厉声喝住他,一向细细长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萧星野蓦地住口,嘴唇紧紧抿成一线。良久良久,他把手里的筷子一甩,站起来就走。在林月弯面前,他已经是个罪人了吧?他再说不得明日朗一点不是,否则——看看她狠狠瞪着他的表情。   萧星野负气而去,明日朗又卧床养伤中,林月弯不由得长叹一声,也把手里的筷子搁下,一点食欲都没有。   “怎么了?学妹,跟男朋友吵架了?”   突然,有人俯得极近地在她耳边说话,惊得她哗地站起来,一眼看去,阴魂不散,又是那个原辰夜。飞扬着一头深栗色的发,薄薄唇角,噙着一抹调侃的笑。 ------------ 第十九章   看到这个原辰夜,林月弯更是烦上加烦。她的手一扬再扬:“走开走开。”像在轰苍蝇。   “学妹,你这样子很伤我自尊耶。”   “对不起,我没有义务管你的自尊,我现在只想让我的心情不要再坏。”林月弯跟这种人说话毫不客气。   “你心情不好吗?我可以让你的心情好起来的。”   “你当然可以,只要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就行了。”林月弯说着手一指,“门在那边,麻烦你动作快点。”   原辰夜不但不走,还在她对面坐下去了。嘻皮笑脸道:“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你说,你说我哪里不好,我改还不行吗?”   林月弯套用他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缠着我,你说,你说我哪里好了,我改还不行吗?”   原辰夜越发笑了:“你别改,我也别改,咱们就这样杠着才好玩。学妹,我缠定你了。”   说着他站起来,对着全餐厅的学生们说:“我现在正式宣布,从这一刻起,我原辰夜开始追求这位学妹——呃,学妹,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各式各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的角落射过来。聚集在深栗色头发的男生和乌黑对辫的女生身上。   林月弯愕然之极,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还有这样随便的人,都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就广而告之要追求。懒得再理他,她赶紧站起来走人。这种人沾上了怕会如湿面粉般甩都甩不脱。   原辰夜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学妹,你很有个性,我挺喜欢。”   “你也很有个性,可惜我不喜欢。”林月弯实话实说,原辰夜有他自己自成一格的举止作派,任情恣性,不羁得无以复加。她真是适应不来。   “为什么呢?”   “听听你那个‘吻舞双全’的外号,我就要退避三舍了。”   “这个外号算什么,我哥哥在大学,人家送他的外号才绝呢。你猜猜叫什么?”   林月弯才没心思去猜这个,闭着嘴板着脸朝前走。   原辰夜于是自问自答:“他们管他叫‘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这词不错呀!”林月弯忍不住说,听不出哪点比“吻舞双全”的名号更绝来。   原辰夜唇角的笑意更深,说:“你听岔了,不是‘善解人意’,而是‘善解人衣’,衣服的衣。”   林月弯这才回过味来。一字之差,由大好同志变成了不良青年。谁想出来的?真是够绝的。这个新组合词所蕴含的意思,不由得让她红了脸,愈发不想再理原辰夜,加快脚步地走。边走边赶他:“你离远点,别跟着我。”   “我又没有麻风病,你不用跟我保持距离。”   “不跟你保持距离才怪,跟你们这些声名狼藉的花心大少走在一块,我的声誉会受影响。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为什么让你们给带累坏了?”   “怎么就带累你了,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忍了半天,你倒越发得了意了。”   原辰夜如此答她,倒让林月弯吃了一惊。头里她那话的最后两句,原是顺口借了《红楼梦》‘矢孤介杜绝宁国府’一节中惜春对尤氏说的话。没想到原辰夜马上用尤氏的回话来应答她。   “不是吧?你也读红楼?”   这种吊儿郎当只知泡妞的花花公子,也会读国粹文学吗?   原辰夜一派暧昧的口气:“读,怎么不读,大观园里那么多标致的姐姐妹妹——可供意淫,不读是我的损失。”   才当他是个正经人,又说起没正经的话来了。这家伙,真有些像武侠小说中那种亦正亦邪的人物,正中带了七分邪,邪中犹有三分正。   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高一(3)班的教室。原辰夜说:“原来你是一年级3班的。”   林月弯这才警醒竟让他跟到教室里来了。教室里已经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早到的同学,看到原辰夜跟着林月弯走进来,都很吃惊。这个难得在校园中一见的大帅哥,怎么和她在一起呢?   原辰夜撇下林月弯,走到距他最近的一位女生面前,指着林月弯问:“学妹,请问这位学妹叫什么名字呀?”   他边说边送上一个迷人的笑,那个被问的女生就如同中了吸心大法一样,马上不由自主地答:“她叫林月弯。”   林月弯不由地叹一口气,怎么这么没有抵抗力呀!   原辰夜听得眼睛一亮:“林月弯,你这名字跟我这名字倒是一对呢。”   “胡说八道。”林月弯没好声气。   “我的名字是星辰之夜的意思,你的名字是一弯明月的意思,夜空的明月繁星,不正好配成对吗?”   这家伙还真能掰呀!林月弯眼风斜飞,瞪他一眼不理他。而她那样细细长长的凤目,寻常一睨,亦是眼儿媚。原辰夜不由地心里一动,再次上演学校餐厅中的一幕,对着教室里几个学生大声说:“同学们,跟你们宣布一下,我——原辰夜,现在正式追求你们班上的林月弯,请大家多多给予支持,谢谢。”   他的一席话听得教室里人人愕然震惊,刚才他问话的那个女生忍不住道:“可是,林月弯已经有萧星野了。”   林月弯和萧星野素来交好,在班里早被同学们看成班对了。   “萧星野,那个十项全能的运动健将萧星野吗?”原辰夜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我。”   有冷冷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萧星野铁塔般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像个职业杀手般的冷峻,一室气氛立即严冷起来。一干闲人都屏声息气,紧张地关注事态发展。   “哦,是你呀!”   原辰夜认出这是刚才在餐厅里跟林月弯怄气而去的男生,他满不在乎地笑道:“没关系,就算你先来我后到,我们还是可以公平竞争嘛。”   “要竞争是吧?那走,到操场上去,我好好跟你竞争一下。”萧星野十分手痒地想要痛扁一番这个笑得像个痞子的高二学长,他看上去应该不会像明日朗那么不经打吧。   “萧星野——”林月弯跺足不已。这个刺头,总是动不动就要用拳头解决问题。   原辰夜看了她一眼,方才回应萧星野的挑衅。突然就端起一付温文尔雅的作派来,话也说得彬彬有礼:“你的意思是要决斗吗?非常抱歉,这点我恐怕很难答应你。我们身在一个文明社会,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个人觉得不应该用暴力解决……”   他话没说完,萧星野一声暴喝:“少罗嗦,你打不打?不打就滚。”   被他一抢白,原辰夜顿了顿,又接着彬彬有礼地道:“当然不打,我可是最讲究绅士风度了,这种粗鲁的行为我绝不赞成。滚我不会,要不我就先走一步好了,再会。”   他说完再掉头朝着林月弯眼睛轻轻一睐,眼神如桑巴舞步般随心所欲的野。“林月弯,改天再来找你。”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走得潇潇洒洒,没有半点铩羽而归的败将之态。林月弯倒愕了半天。这个家伙挺多面化的,性子能软也能硬,谈吐能俗也能雅,态度能嬉皮也能绅士。亦狂亦侠亦温文,真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萧星野赶走了原辰夜,走进来在座位上重重地坐下,显而易见的一肚子不悦。教室里的其余人等,知趣地避出去。让他和林月弯单独相处。   “萧星野,你呀,你这个急躁性子什么时候改得了?”林月弯边说边摇头。   萧星野闷着声一言不发,他在生气。走了一个明日朗,又来了一个原辰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不吭声,林月弯也不再说话。僵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来。她习惯每天午餐后吃点水果。“刚才你没吃饭就走了,这个给你吃。”   看着递在眼前的苹果,萧星野心里的气顿时去了大半。林月弯,纵然和他赌了几天气,但气一消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他的。并没有因为他无意伤了明日朗而与他生分了。   “我打伤了明日朗,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还管我干吗?”接苹果之前,萧星野先问。   “我知道你打伤他是无心之过,也怪不得你。只不过,萧星野,你这个暴性子若再不改,我就真是要生气不管你了。”   “你的口气像妈妈在训儿子。”萧星野撇着嘴道。   林月弯听得扑噗一笑,把苹果塞给他:“快吃吧。”   萧星野接了苹果大大地咬了一口,也确实是饿了。几口把苹果咽下肚后,他迟疑地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你还是不要去了,这会你去了估计也会被人轰出来。”林月弯想一想那天明夫人气愤之极的样子,忍不住还要出冷汗。   “唉,不是不知道这个大少爷文弱。可是这么禁不起推搡,还是太出乎意料了,否则我一根手指都不会去碰他。”   萧星野虽然动不动就要跟人打架,但是他从不打比他弱小的人,认为那样胜之不武。所以对明日朗他只是推了一把,若是李智海那样的肯定是一个拳头砸过去了。没想到推都推出事故来,懊悔不已。   “所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无心之过。但是以后,你一定要管好自己的性子,不要动不动就跟人动武。”   “好,都听你的,我慢慢改行了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一场风波又过去了。虽然常常有争执争吵,但总是会一次次和好如初。萧星野不再提“我喜欢你”的话,仿佛从来不曾说过那样一句话。林月弯更加不提,仿佛从来不曾听过那样一句话。一切似乎恢复原状——要好的朋友,纯洁的友谊。   他们说着说着话,下午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突然,听到教室外有兴奋的声音此起彼伏。“明日朗……明日朗……”   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们都纷纷一怔,这动静……只有明日朗来上学时才有哇。难道……他来了?不可能吧,高一(3)班的学生再清楚不过,他的伤势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好。这才三天功夫就来了吗?怀着满腹疑问,人人都朝教室外跑去,看看怎么回事?萧星野和林月弯也跟着跑出去。   走道上已经站满了人,都俯在栏杆上朝下看。萧星野和林月弯跟着看,看见教学楼前,那辆熟悉的黑色平治车正在徐徐停下来。真的是明日朗来了吗?   然而车门一开,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四十左右的年纪,略带风霜的脸依然是极英俊的,鬓角的星星白发增加他的成熟美。衣着打扮仪态都无懈可击,整个人的格调如好莱坞电影中最风度翩翩最气质优雅的绅士。   有人由衷叹道:“哇……这是谁呀?好有型有款有派头啊!”   “他坐了明日朗的车来,自然是明日朗的父亲了。”   “天,明日朗的父亲好有魅力呀!”   “是呀!中年人还有这么帅的,只在电影里见过耶。”   “难怪明日朗长相那么出众,原来是父亲的遗传基因好。”   “咦,他父亲来干吗的?该不是来给他办休学手续吧。”   此言一出,一干说得正起劲的女生们马上齐齐沉默。半响才有一个女生可怜兮兮地道:“Oh, My God!从此再也见不过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王子了。”   明浩天这次御驾亲征来到晨光,有两件事情要办。他在家长接待室里,跟周靖邦一一道来。   “阿朗这次意外受伤,医生说最少要休养一个月。本来他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他休学的,但是他却不愿意。”   “我也觉得没有休学的必要,骨裂好起来不需要太长时间。我也曾经摔得肋骨骨裂,说是说要一个月才能好,但三周不到就行动如常了。”周靖邦再次说出他的经验之谈,自然他不知道明日朗的情况不一样。先天性的骨骼胶原形成障碍,会让他的骨头愈合比常人更慢。   “既然老师也这么说,我们就不休学了。但是这段时间,他不能正常来学校上课。我想请老师安排一下,让一位同学来替他补习。每天帮他记课堂笔记,放学后再送到家里来,大致为他讲解一下重点。他白天没事时自己也能在家里根据笔记自修。当然,我会安排车子接着这位同学,可以吗?”   “这个没问题,我会找一位同学来帮明日朗的。”   “那天送阿朗去医院的那个女生,叫林月弯是吧?一事不烦二主,周老师,不如就请她代为帮忙如何?”明浩天闲闲地道。   “可以呀!她的学习成绩很好,课堂笔记是班上记得最清晰分明的。我也正想安排她呢。”   “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请周老师叫她过来问一问吧。”明浩天征求完老师的意见,当然还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于是林月弯被周靖邦从教室里唤过来,带到明浩天面前。明浩天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把方才对周靖邦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最后问道:“你能不能帮阿朗这个忙呢?”   林月弯愕了半天,方道:“明先生,明夫人她……恐怕……”   让她帮这个忙她自然没有二话可说,毕竟事情因她而起。可那天明夫人对她那么生气,她知道明先生在这里要自己来帮忙吗?不要回头一进了门就被打了出去。   她这么一说,明浩天自然知道她的迟疑为何。“这件事我和阿朗的母亲商量过了,她也同意。”   “那好吧。”林月弯没有了顾虑,答得极干脆。   “这是两本新笔记本,给你记录课堂笔记用的,麻烦你了。”   “没关系。”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每天放学后我让老洪来接你。”   林月弯拿着两本笔记本走出会客室后,明浩天开始和周靖邦谈第二件事。“周老师,我听说你们班上有一个叫萧星野的男生,我想见一见他。” ------------ 第二十章   “萧星野,明先生要见他吗?”周靖邦有点奇怪。   “是呀,我听说他是A市高校中最负盛名的足球种子选手。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狂热的足球爱好者。这次既然来了,就想见一见这位未来的足球明星。”   “呵呵,萧星野倒真是声名在外了,连明先生你都听过他的名字。”   “因为阿朗在晨光念书,与晨光有关的消息我都听得格外用心些。也是一种爱屋及乌。”   “明先生,你和明夫人真是我见过的最爱孩子的父母。”周靖邦由衷地道,“好吧,我去把萧星野叫来。”   于是萧星野也被叫到会客室来了,看着明日朗的父亲,他预感到并不是周靖邦所言的谈谈足球那么简单。十有八九,是明日朗跟家里说了受伤的真相,找他算帐来了。但是,却又没有在周靖邦面前说穿……   “周老师,我和这位小球友侃侃足球,你就忙你的去吧。”   “也好,我还有一堆作文没批呢。那你们先聊吧。”   周靖邦关上门走了,留下萧星野和明浩天单独呆在会客室里。明浩天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的男孩子,他高大,健硕,古铜色肌肤,一双眼睛神采晶亮。身上有一种青春的朝气蓬勃,如鼓足了风的帆一样肆意张扬着。不由自主地,他想到自己病弱的儿子,无声地叹口气。   “明先生,我知道您不是找我谈足球的。是,明日朗是我弄伤的,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情,我非常抱歉,对不起。”   萧星野先开了口,老老实实地认错。事情是他犯下的,这会人家家长找来了。官司到家,他这个案犯逃也逃不了,不如投案自首。他可不是敢作不敢当的人。   明浩天听得暗中点头,这个萧星野,并不是妻子所想的那种“野蛮成性”的男孩。而那个林月弯,也不是妻子所说的那种“红颜祸水”的类型。这两个孩子,看上去都很不错。   “萧星野,你坐下吧。这次阿朗受了伤,其实也不能全怪你。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现在我想好好和你谈一谈。”   从会客室里走出来,萧星野的腿上像拖了铅球似的沉甸甸走不动。好不容易走到教室门口,一看,满堂空空荡荡的,只有林月弯一个人坐在里面。看见他,马上迎上来。   “怎么回事?人呢?”萧星野指着空教室问。   “这节是体育课,同学们都到操场上去了。我……我请了假没去,在这等你,明先生和你说什么了?”   萧星野看了她半天,方道:“他会跟我说什么,你猜也猜得到吧。”   林月弯顿了顿,才回答:“我一听周老师说明先生要找你去谈话,就想他可能是想告诉你。果然被我猜中了。”   萧星野往墙上一靠,皱着眉头道:“明日朗原来有脆骨症,怪不得碰一下桌角肋骨就裂了。对了,这件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校际足球赛前的那个星期天,我陪江雨霏去成博文骨科诊所看病,结果无意中看到他,这才知道的。”   萧星野闭上眼睛想一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这些日子你格外关照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了,那样我就不会……”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一直以来,他在潜意识中嫉妒着明日朗。因为觉得他运气太好,得到的太多,什么都应有尽有。谁知,这个曾被他认为是上帝的宠儿的明日朗,其实是那样的可怜。与生俱来的疾病,让他长年累年的与世隔绝,像笼中的乌儿一样。他的病让他没有行动的自由,纵然日日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思?   健康才是世界最最珍贵的东西,相比之下金钱不值一提。给你一千万美金,让你把双腿剁下来永远不要走路,干不干?没人肯吧?   至少萧星野绝对不肯,他这样精力充沛的人,光是想一想明日朗从小就被禁止蹦蹦跳跳的行为,就要发抖。他是万万受不了的,也不知道明日朗是怎么捱过来的。   刚才明浩天充满感情地对他说:“我年轻时也很会踢足球的。阿朗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他,等他长大一点就带他去绿茵场教他踢球。可是他的体质一直不太好,后来四岁那年竟查出有这个病,我永远都不可能教他踢球了。不仅仅是不能踢球,他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可那时候他还是个很活泼的孩子,这样约束着他,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还天天追问我什么时候带他去踢球。我心里……真是很不好受呀!”   萧星野也听得心里不好受,酸酸涩涩的。他只是旁听的外人都如此,可想而知当事人那一刻的心情了。更可想而知这么多年明日朗笼中鸟般的心情是如何烦闷苦涩。   林月弯说:“明日朗隐瞒病情来上学,就是不想被人格外另眼相待。所以要求我不要说出来,我当然只有答应他。”   明日朗只肯信任林月弯一个人呢,萧星野不由半响无声,突然想起来:“对了,明先生找你又是为什么呢?”   林月弯犹豫了一下,才告诉萧星野明浩天托附给她的事情。萧星野听完沉默良久,他自然明白,明浩天的意图,不是为了课堂笔记。只怕……是明日朗想见林月弯吧。   林月弯也能猜得到,却无法拒绝。明日朗因她被萧星野所伤,就是让她天天去伺候他,她也毫无怨言。而且,她也确实想去看看他,不知道他现在伤势如何,那天听成医生说,这样的部位受伤是会很痛的,他有苦头要吃。他会不会捱得很辛苦……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次日下午的放学时分,林月弯在全班同学的欢送下,坐进了素日里来接明日朗放学的黑色平治车。   跟着她一起坐进车里的,是无数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都是班上的同学托她转交给明日朗的。   “林月弯,让明日朗好好养伤,我们都等着他回来。”   “告诉明日朗,我们全班同学祝他早日恢复健康。”   ……   就这样,林月弯带着一堆礼物和无数祝福之语,来到了当日过其门而不入的明宅。   白苹洲是A城最高贵的别墅区之一,明氏别墅无疑是其中最别致的一座。隐在绿树繁花间的,是一栋纯白色的塔式建筑,造型优雅美丽如森林中的寂静城堡。屋中的陈设装修,简洁不失华贵,透着一派古韵幽幽,主人的超逸品味可见一斑。   管家王太领着林月弯上楼去了明日朗的卧室。林月弯手里捧着几件礼物。在她身后,老洪和一个女佣,还帮她拿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礼物。   她们一行人敲门进屋时,明夫人正在喂儿子喝水。明日朗眼神一飘,意外地看见了林月弯。一个怔愕错神,一口水竟呛到气管里去了。当下咳得整个人捂着胸口缩成一团。   “阿朗——”明夫人见儿子咳得这么厉害,忙给他拍着后背心。心疼无比。她记得成医生吩咐过的话:小心不要让他受凉感冒,引起咳嗽的话会造成剧烈疼痛。这会咳成这样,伤处一定很痛。   林月弯见状,忙把手里捧着的一堆礼物随手一搁,趋上前替明日朗轻抚胸口。老洪和女佣放下各自手中的礼物,随着王太退出房去。   她和明夫人一个拍一个抚,明日朗咳了半天后,总算缓过劲来了。他慢慢地坐直身子,看向林月弯,脸色虽然因痛楚而煞白,表情却是惊喜万分:“林月弯,你来看我的吗?”   他竟不知道明浩天的安排,林月弯不禁一愕。下意识地瞥了身旁的明夫人一眼,她正用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突然想起还没打招呼,忙礼貌地唤一声:“明夫人您好。”   明夫人微微颔首,以示回应。明浩天的这个安排,她本来是不赞成的。但是他一句话让她无法再反对:阿朗会喜欢的。   她自然明白儿子会喜欢这样的安排。他在家里养伤,一个月内不能出门。曾经放飞过的鸟儿,再次关回笼子里,寂寞孤苦尤甚。如果让林月弯每天来一次,这段日子对他而言,就必定不会那么难捱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明夫人还是很清楚儿子喜欢那个长辫子女生。或许还不到爱的地步,但那样的喜欢,已经足以让他心心念念间惦着想着她。而方才这个女孩子在房间里一出现,儿子的失态,更可以证明这一点。   “阿朗,你要在家养伤一个月,不能去学校里上学。你爸爸和周老师商量了一下,让林月弯同学每天来帮你补习。”   明夫人把这个安排告诉儿子后,明日朗一双眼睛顿时被喜悦盛满了。“真的?!”   喜悦之余,却又有些过意不去:“林月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一点都不麻烦。”   “每天还要你跑一趟呢。”   “洪伯每天会来接送我,不麻烦的。对了,明日朗,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林月弯把那堆礼物指给他看,“这都是班上的同学托我带来的,他们都祝你早日恢复健康,和我们一块去郊游。”   “这么多礼物,太谢谢他们了。都是什么?你帮我拆开看看吧。”   “好。”   林月弯于是把礼物一个个拿到明日朗面前去拆,明夫人悄然起身离去,他们也没有留意到。   明夫人走出房间,恰好遇上明浩天上楼。见了妻子,他劈面便问:“怎么样,林月弯来了,阿朗是不是很高兴?”   明夫人怨道:“你还说,都是你非要给阿朗什么惊喜,事先不肯告诉他。结果他方才正在喝水,一看到那女孩子进来,马上就呛住了。咳了半天,咳得脸都白了,伤口必定痛极了。”   “啊——那现在好点没?我去瞧瞧。”   明浩天抬足便要朝明日朗的房间走,被明夫人一把拖住。“我都出来了,你还去。阿朗现在已经缓过来了,林月弯带了一堆同学们送的礼物来,这会他们正在一块拆那些包装纸呢。你就别去扰他们的兴。”   “好好好,我不去了。阿朗还是很高兴的,是吧?”   明夫人点头,“他的确很高兴,听说安排林月弯天天来替他补习时,他眼睛都亮了。唉,我照顾他十几年,他也没这样为我眼神晶亮过。”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失落。   明浩天揽过妻子笑道:“夫人,这是不同的。我母亲也照顾了我几十年,可是我在遇见兰馨逸小姐后,你只不过在我生病时为我削了个苹果,我就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明夫人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心结解去大半。确实,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事情。计较这些绝非明智之举,还是他们男人看得透彻。   不由自主的,她把头靠上丈夫的肩,柔情满腹地道:“浩天,有你这样的丈夫,有阿朗这样的儿子,我此生足矣。”   明浩天没有说话,只是揽在明夫人腰间的手更紧了。而他手心中沁出的汗,隔着一层衣料,她感觉不到。   “这个,是萧星野送给你的。”   把所有的礼物都拆开看过后,林月弯打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沉香色扁方型的锦盒,打开盒盖给明日朗看。他定睛一瞧,脱口便道:“这是……雨花石?”   “对,正是以花为名,花前冠雨的雨花石,漂亮吧?”   相传南朝梁代,云光法师在南京聚宝山讲经,感动了苍天。降花为雨,落地成五色小石,纹彩斑斓,故名为“雨花石”。   盒子里盛着的就是这样一把晶莹圆润,玲珑剔透的雨花石。红的似玛瑙,绿的如碧玉,白的若珍珠……纹理奇妙,玉质天章。这种由石英、玉髓和蛋白石形成的珍贵观赏石,俗称“雨花玛瑙”。若以一盎清泉贮之,陈列于案头,望之透明温润可喜,与玉无异。   这盒中一共装着十二枚雨花石,代表着十二个月的祝福。是萧澄的好友董宽前些年去南京旅游回来后,送给萧星野的礼物。萧星野的性情,从不喜欢这些小玩意。但也觉得这十二块石头怪别致的,所以倒也一直好好收着,没乱搁乱放弄丢了。这会正好找出来借花献佛,转赠给明日朗。   “董叔叔送我这份礼物时,说雨花石有什么‘六美’。质、形、色、纹……还有……”下面的萧星野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了,索性不想了。“反正就是很好的意思,还说希望我也像这雨花石一样,六美兼备。我哪有这本事,现在转送给明日朗,这六方面他比我靠谱多了。唯有这质坚……他虽然暂时达不到‘质地坚硬’,但我上网查过资料了,他这病既然病症较轻,会在成年后逐渐康复,不会那么轻易就骨折了。我提前祝愿他终有一天会六全六美。”   林月弯看着他笑道:“萧星野,你这份礼物太好了。明日朗一定喜欢极了。”   明日朗果然是喜欢极了:“萧星野送我的,太谢谢他了。”   萧星野会送礼物给他,这行为比礼物本身更让明日朗高兴。   “萧星野还让我代他向你道歉,他那天太冲动了一点,让你受了伤。请你原谅。”   明日朗忙道:“不,不能怪他,我知道他也是无心。”   林月弯浅浅一笑,手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这个是我送你的,不算什么礼物,只是觉得买来给你在病床上消磨时光再好不过了。”   明日朗凝神看向林月弯的手,她手里拿着一盒东西,不知装的是什么? ------------ 第二十一章   “这里装的是拼图彩片,一幅三千张的大拼图。那边那个你刚才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框架,就是让你来拼图用的。”林月弯指着一旁搁着的一块大相框似的空白图板说。   “三千张的拼图哇。”   明日朗接过去拆开一看,小小的彩片装了满满一盒。盒中还有折叠着的一张模图,展开一看,整张画是新月繁星的夜空,幽蓝夜色里,闪烁的星河令人眩目。   “这幅星河图,老板介绍说是大幅拼图中最难拼的。心浮气燥的人三五个月都拼不出来呢。明日朗,你在病床上闲来无事,就慢慢拼着玩好了。”林月弯笑容温柔。   “太好了,那我就不用每天发愁闷在屋里干什么了。谢谢你,林月弯。”明日朗由衷地说。在所有的礼物中,林月弯这份不是最珍贵的,也不是最特别的,但毫无疑问,却是他最喜欢的。   “别客气。好了,你先看看笔记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   林月弯陪着明日朗看完笔记,又给他讲了几个重点所在,就起身告辞了。时近傍晚六点,明日朗想留她吃了晚饭再走。她摇头道:“不用了明日朗,以后又不是只一天两天地来,我总不能天天在你家吃饭吧。”   “为什么不能,你既能天天来帮我补习,我也该天天请你吃了饭再走。”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还是回自己家里吃饭去。在别人家里吃饭,挺不自在的。”林月弯同他实话实说。   他们正说着话,明夫人也进来了。林月弯顺势辞别:“明夫人,我要走了,再见。”   “快开晚饭了,不如你吃了饭再走吧。”明夫人也礼貌地留她。   “不了,我回自己家里去吃就是了。”   明夫人也不多留,只笑了笑道:“要回自己家吃呀!那我也不虚留你了,自然是你妈妈做的饭菜更香些。”   林月弯眼睛一黯,复又莹亮如常:“那我走了,明日朗再见。”   “再见。”   林月弯走后,明日朗对母亲说:“妈,您以后别在林月弯面前提她妈妈了。”   明夫人一怔,“为什么?”   “我怀疑……她没有妈妈。”   明日朗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从在图书馆听到她那句话‘真好,有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开始,他就存了这个猜想了。方才,明夫人提到‘妈妈做的饭菜自然更香’时,林月弯眼神的一黯,他尽收眼底。更加坚定他的猜想。   “啊——”明夫人真是吃惊,“会是这样吗?那我刚才那话真是冒失了。”   明夫人爱孩子爱得似心头肉,推已及人,想着天下的孩子都应是如此被母亲关爱着的。此刻才猛然想到,有些孩子,是没有母亲关爱的。这样一想,不由将原来对林月弯的不满减去了十之八九。这个温润可亲的女孩子,若是早早就失去了母亲,那份命运的孤苦,实在让人不能不怜爱。   林月弯每日下午放学后,都去给明日朗送课堂笔记。陪着他看完,再详细讲解一下重点内容后再离开。   她每次来都会给明日朗带东西。因为学校里的女生们,都渐渐知道她为旭日王子补习一事,天天都有人找到高一(3)班请她代为转交礼物。还有几位高二的学姐想跟着她去明宅登堂入室呢。   “这个我就帮不上忙了,我只是去帮明日朗补习。自己都只是客,怎么能带人去呢?”林月弯十分为难。   “怎么不能呀,让我们跟着你一块坐车去看看明日朗嘛。”   “车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要不你们跟洪伯说去吧。”   几个缠人的女生当真等到放学时一块去缠磨洪伯。洪伯一口回绝:“对不起,夫人只让我来接林小姐。我不能多载人回去。”   几个女生臊了一鼻子灰,自然只有背底里嘀咕林月弯出气了。   “偏是她能去,我们就去不得。”   “我们一个月都见不到明日朗,她倒天天能去瞧他。”   “对了,我听说林月弯和‘黑马王子’萧星野是高一(3)班的班对。她如今天天去替明日朗补习,你们说她会不会移情别恋?”别看都是花季女生,个别人讲起是非来都快赶得上三姑六婆了。   “我还听说‘舞林盟主’原辰夜在学校餐厅当众宣布要追求林月弯呢。我就纳闷了,她虽然长得也不错,却美不过校花白云净吧?她凭什么迷住这位万花丛中过的原大帅哥?”   “原辰夜也说喜欢林月弯?天——那个‘吻舞双全’风流倜傥的原公子,他是不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想换换胃口尝尝青菜萝卜。”   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讲是非,突然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插进来道:“我听到有人在说我的名字,几位美女是在议论我吗?”   几双眼睛一起循声望去,原辰夜正立在她们面前,满脸笑意浓。   他没穿校服,套了件浅蓝色紧身T恤,一件白衬衫当成外套般披在身上,钮扣只扣了最下面两三颗,下摆松松地束在长裤里,衣袖松松地半挽着。墨绿的休闲裤是蓬蓬皱皱的轻盈质感,裤脚也松松挽起一圈。赤足穿着一双橙色的运动鞋。整套装束,给人一种完全放松的随意感,没有那些精益求精的细节雕琢。但他随随便便地在道旁一立,却自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好一个翩翩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几个女生皆有刹那间的失神,一时屏声息气俱说不出话来。半响方有一人吃吃地道:“原公子,你今天居然在学校呀?”   只此一句,即可得知,原辰夜不来学校是件正常的事,来学校反倒让人吃惊了。但他不来归不来,大考小考总能名列前茅。一则因他学业成绩不落下,二则学校里的几个奖学金也有原氏企业一份子。既看僧面又看佛面,校方对他的纪律散漫往往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多管。   “是呀,我最近来学校来得比较勤。还是要经常来看看的。”原辰夜的口气活像下基层的领导。   “原辰夜,你是不是发现新目标了?否则你才不会有事没事朝学校里跑。”另一个女生道。她是原辰夜的同班同学许宝儿,自然更了解他些。   “宝姐姐,你还真了解我呀!我可不是发现新目标了,你没听说我的最新宣言吗?我看上了一位林妹妹。”   许宝儿忍不住扑噗笑出声来:“谁是你宝姐姐?还找出个林妹妹来了。原辰夜,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宝二爷?”   原辰夜笑道:“不如叫我原二爷好了,我反正在家中排行第二。”   “得了得了,越说你还越来劲了。对了,原辰夜,你怎么会看上那个林月弯?新任校花白云净那么漂亮,也没听你说过要追她。”   “我听说白云净和明日朗是一对,于是乎、君子不夺人所爱。”原辰夜摆出一付谦谦君子的模样来。   “可是林月弯也和萧星野好呀!你怎么又要夺了?”   “错,林月弯并没有和萧星野好。”   “你怎么知道?”几个女生听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都奇了。   “我若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在万花丛中厮混了那么久,简直辜负我普天下郎君领袖的名头。”   许宝儿作势啐他:“啧啧啧,看你得意的,什么好名头呀。”   “宝姐姐,是不是好名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原辰夜唇角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   “去,别叫我宝姐姐,我才大你三天而已。”许宝儿嗔道。   “大三分钟也是姐姐呀!”   许宝儿说不过他,转念一想笑道:“咦,原二爷,你这会子来,莫不是来寻你林妹妹的?”   “对呀,我还和你们在这里磨叨什么,我还要找林妹妹约会去呢。诸位姐姐妹妹再会。”   原辰夜话一说完转身便走,却被许宝儿唤住:“原二爷,你来迟了。你林妹妹才刚走了。”   许宝儿头两句用越剧《红楼梦》中的腔调道来,听得几个女生笑成一团。   “就走了,那我改天早点来。”原辰夜并不丧气。   “改天你来,只怕也是白来。”   “为什么?”这话原辰夜听不明白。   另一个女生告诉他道:“原辰夜,林月弯现在每天放学后都要去明日朗家。你没法子约她了。”   “明日朗!是那个抢了我晨光头号帅哥宝座的明日朗吗?”原辰夜一听这名字想起来了。   许宝儿故意笑话他:“可不就是那个明日朗,你也算遇着能把你比下去的人了。”   原辰夜满不在乎:“他才没有把我比下去,我自有我的好处。对了,她去明日朗家里干吗?”   于是几个人一块七嘴八舌地把缘故详细讲给原辰夜听,说完后许宝儿笑道:“原二爷,这位林妹妹,眼下是‘向阳’花木易逢春,只怕你没办法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是呀,别看你原公子素日攀花手到擒来,这下只怕要扎手了。”   原辰夜微微一笑:“没关系,又红又香的玫瑰花,自然是无人不爱。纵然刺多些扎手,也是乐在其中。”   明浩天晚上有个宴会要出席,下午回家来换套衣服。管家王太来替他找衣服,服侍他更衣。   “夫人不在家吗?”丈夫和儿子生活起居的一应大小事宜,只要明夫人在,从不假手他人。   “少爷突然想吃车厘子,夫人亲自去买去了。”   “那种大樱桃嘛,阿朗居然想吃这个东西了,他以前不爱吃的呀。”   “可不是嘛,少爷现在的胃口有点变了呢。”   明浩天换好衣服走到儿子房里去,明日朗倚坐在床头,他面前摆了一张专供搁在床上让病人使用的小方桌。桌上铺着那幅拼图的画板,他正一张一张七彩碎片地在拼着呢。   “阿朗,拼一会就休息一下,别太累着。”   明日朗抬头一笑:“爸,我不累的。”   明浩天在儿子身旁坐下,看他拼的那幅图。断断续续地拼了好几天,拼图才出来四条边,中间大块大块的虚空。而这虚空将渐渐充实于明日朗养伤的日子。   “阿朗,怎么突然想吃樱桃了?”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吃。”   寻常一句话,也说得这般吞吞吐吐。明日朗实在不是会撒谎的人。明浩天一听,心里便明镜似的。但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时辰,老洪应该去接林月弯去了。一会我让王太预备一些精致的水果点心,等会就给你们送上来。”   “爸,不用您费心,我早让王太预备好了。”明日朗这时回答得不假思索,话一出口,才警醒自己接得太快。不由地生出几分难为情,忙低下头去拼那拼图。   明浩天如何看不出儿子的窘态,却只佯装不知:“那好,我就先走了。阿朗,晚上我有应酬,不回来吃晚饭,你给你妈说一声啊。”   “好的。爸爸,您少喝酒,早点回来。”   听到儿子用妻子平时的话语来叮嘱他时,明浩天荡开一脸的笑,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听你的。”   这天是周五,主要课程安排的少,林月弯带来的课堂笔记也记得不多,明日朗一目十行就看完了,也没什么要详细讲解的重点。时候还早,明日朗留她多坐坐,吃了水果点心再走。   水果点心由王太亲自送上来,各式精细糕点且不去说它,那一盘水果实在五颜六色缤纷好看。   盘里盛的全是进口水果,澳洲的油桃和芒果、新西兰的鲜桃和奇异果、泰国的山竹和火龙果、美国的大樱桃、啤梨和青苹果……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的水果都有,错落有致地盛在盘中,绚美如静物画。   装水果的托盘,也不是那些常见的或琉璃或水晶或细瓷等质地的器皿,而是俄罗斯手工木制的水果托盘。这种托盘,材质来自生长于寒带河边的磐树,因气候寒冷的缘故,此树生长特别缓慢,由此形成了非常细密的质地和美丽的花纹。多年生长的老磐树,采其根部,经过多种工艺处理,使其长期不变色、不腐蚀、更不变形。然后经过技艺熟练的老师傅,手工精雕细刻成不同的花纹和图案的托盘。   色彩缤纷的水果,摆放在这样纹理精美的木托盘中,极其和谐。倒不像是吃的东西,怎么看怎么是一幅浑然天成的图画。   林月弯看得啧啧有声地叹:“真好看,可以找出水粉来对着它做静物画写生了。”   “这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作画的。你别光看,尝尝这樱桃吧。”明日朗边说,边拿起一枚大樱桃递给她。   这种大樱桃,产自美国西北部。也叫车厘子,是从英文名(cherry) 直译过来的。颜色深红,果实硕大、入口清香可口,甜美细嫩。被誉为是水果中的钻石。   林月弯把这枚樱桃放入口中,细细的品尝后点头道:“这樱桃真好吃。”   “觉得好吃,就多吃些吧。今天去得巧,这樱桃正好才刚刚空运过来的,再新鲜不过了。”明日朗边说边把水果盘子往林月弯前面推。   林月弯这才心头省过神来,昨天的语文课内容是讲谚语,“樱桃好吃树难栽”这一句,她无意中说及也不知樱桃到底何等美味?竟留了这么句谚语下来。不料,今日的水果盘中就盛出了这等樱桃中的极品——美国车厘子。   明日朗如此有心,教林月弯的心蓦地一跳。   半响无言。静寂一室,唯余壁上古典挂钟的秒针轻微的嗒嗒行走声,应和着两个人的心跳。 ------------ 第二十二章   星期天上午,林月弯和江雨霏一块去逛超级市场。   江雨霏专要跑零食区,林月弯只用心去看日常用品,两个人道不同,只得不相为谋。   “弯弯,那你先去找你的牙膏香皂洗衣粉吧。我去买薯片牛肉干巧克力。半个小时后在冷藏区见,我最后去那里买酸乳酪。”   林月弯笑道:“你净吃些高热量的东西,当心吃成小胖妹。”   “我才不怕呢,我怎么吃都吃不胖。”江雨霏边说边甩着马尾辫跑开了。   林月弯一个人在日用生活品区逛了半天,家里很多易耗品都用完了,得一一补充。把该买的东西买齐后,她推着推车去了冷藏区找江雨霏。   保鲜的冷藏区、果蔬区及海鲜区,这几个区域在超级市场里都是比邻的。林月弯到达冷藏区前,先经过了果蔬区。游走过嫩绿的窝苣、翠绿的芹菜、碧绿的苦瓜……她拣苦瓜拿了一条,再选了两个鲜红的番茄,午晚两餐的菜便有了。   越过眼前一堆红艳艳的番茄,林月弯看到前方恰好是进口水果的展示柜。红提、青柚、人参果、蛇果、火龙果、美国橙、巴西桔、泰国山竹、吕宋芒果……这些远道而来的洋水果,外观好看,色泽鲜亮,多半都被装在鲜艳的果盒或精致的果篮里。与随意堆积成堆的国产水果相比,色彩斑斓、包装精美的洋水果显得很高贵。总是被摆在水果卖场最醒目的位置。   平时林月弯从不在进口水果的柜台前停留,与精美的包装相对应的,是洋水果不菲的价格。它的价格高出国产水果数倍,一般老百姓谁会去买来吃呀?纵然有闲钱可以少少买些来尝个鲜,也多半舍不得。林月弯虽然独自生活,钱由她自己掌控开销,但她很谨慎地花钱。较之同龄的女孩,她要早熟得多,心思从不放在这些讲吃讲穿的事情上。她自知只是一介学生,没有独立能力,唯靠改嫁的母亲每月的汇款生活。纵一时衣食无忧,但终归是依靠他人。不能不居安思危,尽可能节省开支,多存储些以备不期之用。   这一回,林月弯却破例往进口水果的展示柜前绕了一圈。眼光在琳琅满目的柜台上一扫,不费力气地就看到了一盒被包装得格外漂亮的美国车厘子。拿起来一看,500克标价168元。顿时一口气抽进去,半天吐不出来。   “弯弯,你看什么?”   江雨霏这会刚好找过来,就着林月弯手里一看。笑道:“这十几个樱桃就卖一百多块呢,弯弯你别看了,你不会买的。”   林月弯也笑着说:“我自然是不会买,不过白看看罢了。我就想瞧瞧这越洋的水果到底有多贵?”   “贵得离谱,寻常百姓哪敢问津。我仗着爸妈能赚点外币,倒是时不时的尝尝鲜。虽说贵是贵,但确实比国产水果更好吃。”   “若说味道,确实是极好的。”林月弯也承认。   “咦,弯弯,你也尝过鲜?”   “这些天我替明日朗补习,他家的水果盘里是琳琅满目的进口水果。”   “哇,我好羡慕你呀,又有帅哥看,又有水果吃,真是口福眼福一块饱。”江雨霏一付眼红万分的模样。   “拜托,我是去补习,不是去看帅哥。水果虽然好吃,却也不敢多吃。在人家家里吃惯了嘴,回自己家里哪有闲钱吃这个。”   林月弯边说边把那盒车厘子放回去,拿着苦瓜和蕃茄去一旁的打价机前让服务员打价。价码纸打出两张来,苦瓜身上贴一张2.20元的标价纸,两个番茄装在袋子里,袋口用标价纸封住,一共1.80元。   这两顿菜钱,相比方才那盒车厘子的价钱,实在差得太远了。简直天壤之别。   江雨霏在一旁皱眉道:“苦瓜,番茄,怎么又是蔬菜呀!你就不能买点鱼呀肉呀的来吃吃?”   “你知道什么,吃素为养生之道。”   “可是鱼肉类所含的蛋白质,也是身体必须要摄入的。否则身体所需的营养不全面。”   “知道了,我等会买条鱼回去清蒸,行了吧?”   “那走,咱们买鱼去。”江雨霏二话不说就拽了林月弯走去水产区。   “不行,不要在超市里买鱼,这里更贵。等下我去我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会便宜得多。”林月弯俨然一个精打细算的小主妇口吻。   江雨霏由衷叹道:“弯弯,你这个小主妇。”   傍晚时分,萧星野从体育馆出来,一身汗透衣衫。   他今天的训练表现得格外出色,董宽大加赞赏之余,说:“星野,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上体校,更适合你的发展。”   董宽早就想把萧星野安排进体校。事实上也无须他费力安排,萧星野这样一棵好苗子,体校自然是欢迎都来不及。但是萧星野自己不愿意去,他嫌体校管得太紧,他的性情是不羁的风,最烦被约束。所以他虽然对体育兴趣十足,却总也不肯正儿八经的入这行。让爱好纯粹作为爱好存在,他随心所欲的发挥。进了晨光这些日子……他自然更不肯去体校了。   所以一口回绝:“董叔叔,我不想上体校,就这样很好。”   董宽无可奈何。   星期天出来,萧星野都不会骑单车。他慢慢地踱着步,走去三十米远外的公交车站等公交车。   站台刚刚过去了一辆车,站台上的人大半都上车走了。还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都看着一个穿着雪白T恤配橙黄短裙的少女。她正胡乱翻看着手里一个咖啡色的背包,神情惶惶然。   站台中间有两个女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着:   “现在的小偷真是嚣张啊,这哪里是偷呀,根本就是抢了。”   “这个女孩子自己也不当心,挤公车背包还背在后面,正好方便人家下手,从后面一伸手,就把袋里的钱全抢走了。”   “这下可好,车也没挤上,钱也丢了。”   不用说,又是都市里司空见惯的乘车遇窃记。哪个常坐公交车的人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故此都见惯不怪。闲闲议论几句,也就丢开不管了,没有谁会去关心失主。又一辆车进站,两个女人也上车走了。她们一走开,那个惊惶的少女便一览无遗地看到了远远站在站台另一端的萧星野。眼睛顿时为之一亮,她如获救星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满口嚷道:“萧星野,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救命啊!”   蓦地跑来一个女孩子抓住他,萧星野先忙不迭地抽出自己的手。再退后两步,瞪大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你谁呀你?我认识你吗?”   白衣黄裙的少女气得直跺脚:“萧星野,我是丁玎玲。在学校天天跟着你的丁玎玲,你就一点印象都留不下来吗?”   她这么一说,萧星野方才想起,顿时一脸不耐:“是你呀!在学校就被你烦够了,怎么在外面还碰得上你。你离我远点。”   他边说边习惯性地挥手轰人,丁玎玲却不肯走,重复道:“萧星野,救命啊!”   “救命!?谁要杀你?”萧星野嫌她说话夸张,索性问得更夸张。   丁玎玲双手乱摆,说:“不是,没人要杀我,但我要走投无路了。”   萧星野一指眼前四通八达的马路道:“走投无路?眼前那么多路,你随便拣条道走就是,没人拦着你。”   “怎么没人拦我,我刚刚都上了那辆公交车,又被司机撵下来了。”丁玎玲气鼓鼓地道。   萧星野奇怪:“他干吗撵你下来?”   “我没钱投币。”   “你这人,没钱你上什么公交车呀。你以为公交公司开善堂的?”   “可我上车时是有钱的。但挤车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把我包里的钱都抢走了。”丁玎玲举着手里的背包气咻咻地道。   萧星野这才明白,原来她遭劫了。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包,他不禁有疑问:“你的钱放在这个背包里面,怎么会被人一抢就全部抢光?难道那人生了透视眼,隔着包就能看到钱放哪?”   “不是了,是我刚好没零钱乘车,于是拿一张百元大钞在那边的士多店里买了一罐汽水。找的钱就全部放在背包内的小隔袋里,想着一会上车就还要拿钱投币,于是拉链也懒得拉上,哪里知道上车的功夫就被人一把抢光了。”   丁玎玲说得极委屈。萧星野听了却没好声气:“见过弱智的,没见过你这么弱智的。被抢都活该。”   “我根本不弱智,我IQ测试有八十分,刚好达标。”丁玎玲不服。   “财不露白,你拿一百块出来花,找的零钱也不收好,还懒得拉上拉链。你既这么嫌麻烦,就该把两元零钱先准备好,哪有上了车再在一堆钞票里掏零钱的。好了,这下被人抢了,我猜肯定你在换零钱时就被人盯上了。”   丁玎玲恍然大悟:“应该是呢,不然他怎么一抢就抢中地方了,不但把零钱全部抢光,还把我放在隔袋里的手机也一块抢走了。那时候我人已经上了车,却没钱投币,可恶的司机,明明看到我是被人抢了,还是坚持不投币不能乘车,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就这样把我赶下车。我又没钱乘车,又没手机打电话求救,萧星野,幸亏遇上了你,不然我要流落街头了。”   “你这种人流落街头算了,吃一堑才会长一智。”萧星野训归训,还是掏钱给她。“你要去哪?要多少车费?”   “我搭18路去红蓼巷,2块钱就够了。”   萧星野二话不说,摸出两个一元的硬币给她。   丁玎玲接过来笑道:“谢谢谢谢,萧星野,星期一我就还钱给你。”   萧星野横她一眼:“不用你还,你以后少烦我就行。   两个人一块站着等车,丁玎玲没话找话:“萧星野,你怎么会在这一带呀?你家住这吗?”   萧星野一脸拽相:“你管我。”   丁玎玲碰了个钉子,却毫不气馁。自问自答:“应该不是你家住这,否则这个赶晚饭的时辰了,你不可能还往外面跑。再看你这一身的汗,也绝不会是在家里闷出来的。”   她说着说着,眼珠一转,看到不远处的体育馆,马上了悟:“我知道了,萧星野你是从体育馆出来的。”   “咦,这会你倒不弱智了。”   “我说过我智商达标了。”丁玎玲绽颜一笑,唇角两粒小小的酒窝。又问:“萧星野,你是不是每个双休日都来体育馆训练?”   “不关你的事。”   又碰了一个钉子,丁玎玲还是不恼,换个问题继续问:“那你现在应该是要回家吧?你在等几路车?”   “也是18路。”萧星野有点不想答她,但还是说了。反正一会要同车,总归会让她知道。   丁玎玲喜笑颜开:“真的。那太好了,我们同车呢。你在哪一站下呀?”   “绿杨里。”简单得不能简单。   “你比我早两站下车。”言有所憾。   说话间,18路公交车进站了。萧星野抬足便走,丁玎玲忙跟着他走。   一上车,萧星野便掏钱出来投币。这一掏才发现,他身上已经没有两元零钱了,最小面额的钞票是五元。于是瞥了一眼丁玎玲道:“我投这张五元的,你那两块钱就不用投了。”   丁玎玲自是点头不已。任萧星野付了车费,她并不把那两个硬币还给他。而是更紧地握在手心里。   绿杨里那站,萧星野下了车。并不和丁玎玲打招呼,独行侠般自顾自地走人。浑然不觉丁玎玲的目光在身后不离不弃地追出他老远老远。   星期一早晨。   林月弯才踏入校门就有人来向她打招呼:“林妹妹早。”   愕然抬眸一看,原辰夜笑眉笑眼地立在眼前。 “妹妹近来可好?”   林月弯哭笑不得:“拜托,原辰夜,你酸不酸啊!谁是你妹妹?”   “当然是你了,神仙般的妹妹。”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虽然也姓了潇湘妃子的姓,却绝非大观园中那个集仙气贵气才气于一身的神仙妹妹。我是寒门素户的人家生养的女儿,蓬门未识绮罗香。跟你们这种大少爷玩不起,所以麻烦你上别处找妹妹去。”   “寒门素户妨什么,我共你爱那风流高格调,怜那时世俭梳妆就行了。”   林月弯早已明了这位校园内著名的花心大少绝非草包一个,但他接话接得那么快,又能呼应上她话里所引的诗,还是不免要意外:“原辰夜,我有心要说你纨绔,你偏又这付腹有诗书的口吻,还真不敢轻看了你。”   原辰夜顺着梯子就爬上来:“林妹妹,你只道我腹内草莽人轻浮,却不知我骨格清奇非俗流。”   林月弯忍不住笑道:“接下来,我是不是该赞你眼角眉梢藏秀气,音容笑貌露温柔呀?”   “等我先赞完你娴静犹似花照水, 行动好比柳拂风吧。”   林月弯越发笑起来:“唉呀呀,我今日方知,原来你竟是衔玉而生的那一个人,怪道如此迥异于俗世常人。”   原辰夜故作欣喜若狂状:“林妹妹,你终于认出我来了。”   边说边去拉她的手,被她一巴掌拍回去。脸色也顿时一肃:“要死了,说话归说话,你动手动脚的作什么?”   说完撇下他就往前走,原辰夜忙追上去,赔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啦。”   林月弯不由地脚步一缓,转脸看向他问:“你倒是把《红楼梦》看了几遍啊,居然书中对白随口就来?”   “这本书是我妈的至爱,打小我就时时看她读,耳濡目染之下,我也跟着读起来。起初不觉得什么,但多看几遍后,竟是越发有意思了。”   “男生读红楼的少呢?竟有你这么一个异类。”   “谁说的,你看看红学家都是男的居多。”   这话倒是真的,林月弯一时驳他不得。此时一辆单车在她身边停下来,萧星野一脸不善地看了看她身边的原辰夜,然后对她说:“这个家伙是不是又来烦你的?”   “不是不是不是。”林月弯赶紧一迭声地否认,“就是在校门口遇上了,他和我打个招呼而已。”   原辰夜面对着萧星野的雷公脸,依然笑得潇洒之极。“早,萧星野同学。”   萧星野根本不想搭理这个校园里赫赫有名的‘浪子班头’,头一扭只对林月弯道:“上车,我把你载到教学楼前去。”   晨光校园大,从校门口走到教学楼,还颇有一段路程。萧星野当然不肯让林月弯跟着这种花心大少一路走。   林月弯明白他的意思,更明白这会说不得“不”字,于是跳上车,朝着原辰夜歉意地笑了笑:“我们先走一步了。”   半路杀出个萧星野,截走了他好不容易等到的人。原辰夜却并不恼,脸色如常地笑道:“林妹妹走好。”   他这五个字一说出来,萧星野蓦地恼了,回头喝道:“不准你乱叫,谁同你哥哥妹妹的?”   被他一喝叱,原辰夜脸上笑容依然不褪。“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乱叫,萧同学息怒息怒。”   他一味退让,萧星野纵有满腹不悦也发作不出来,只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一蹬,把车骑远了。   只是他的车虽然骑远了,林月弯的眼睛却一直频频朝后望去。远远地看着原辰夜笑着朝她挥手,不由也挥手回应他。觉得这位学长实在是很特别的一个人。既不同于萧星野的七情上面,喜怒哀乐形于声色;也不同于明日朗的含蓄内敛,言行举止优雅平和;他俯仰无愧,进退自如,那一种风姿独秀的潇洒不群,倒颇有几分魏晋时代‘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味道。 ------------ 第二十三章   “明日朗好些了没有?”   一块走上教学楼时,萧星野犹豫再三,还是问起林月弯来。   “好些了,他说这两天伤处的疼痛轻多了。只是还要卧床休息,成医生一定要他躺足半个月才能下床适量活动。”   “你天天去他家替他补课,补到几点回来呀?”   “明日朗的功课一向有根基,我不用太费时间为他讲解什么。晚饭前就回来了。”   “你不在他家吃晚饭吗?”萧星野颇感意外,他想当然的认为她既是在这个时辰前去的,必定会被留客吃晚饭。   “他们倒是留过我吃了晚饭再走,但我谢绝了。在别人家里吃饭多不自在呀!尤其是明家这种地方,会更加束手束脚的。”林月弯说着一吐舌头。   萧星野深以为然:“那是肯定的,在那种所谓上等人家的餐厅里吃饭,礼仪最是拘谨,哪里比得上我们去夜市吃云吞那么随心所欲。”   说起云吞,林月弯作垂涎欲滴状。“萧星野,上次那家云吞铺的云吞实在太好吃了。我真想再去吃一次,可那天晚上你七拐八绕带我去的,我竟记不起该怎么走了。”   “你想吃,我再带你去就是,你六点半之前可以从明家出来吧?”   “可以,洪伯会送我回家。”   “你回家也不要做晚饭了,冲个澡换身衣服,我七点在你家楼下等你。夜市上好吃的东西还多着呢,广记的云吞算什么,东华街小江苏的十三香小龙虾和老山东的紫苏田螺,那才是美味天下无双。”   一席话诱得林月弯食指大动:“真的吗?那太好了。萧星野,七点钟不见不散。”   林月弯以为今天的补习会和往日一样,没什么需要她过多讲解的地方。可是明日朗却看着笔记提出一大堆问题来,她详细地一再为他解惑。讲着讲着,渐觉时间流失,不由得偷偷一瞥壁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六点半,可她还不能走。   明日朗察觉到林月弯的心思在分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下钟,有所领悟:“你……是不是赶时间呀?”   林月弯下意识地就说出来:“是呀。”   答完忙又摇头道:“不是,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我慢慢和你讲。”   明日朗却已从她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中,知道了她还有事。于是说:“没有了,我都懂了,你有事我让洪伯赶紧送你回家。”   “真的都懂了吗?”林月弯犹不放心。   明日朗答得极肯定。“真的。”   林月弯收拾东西告辞了,明日朗倚在床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去。只是她的身影方消失在门板背后,他唇角的笑容便如花般萎去。   那些功课,他如何会不懂?不过是假装不懂,想多留她一刻。喜欢看她澄若秋水般的眼睛;喜欢听她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喜欢闻她幽如兰草般的发香……因为喜欢,所以在他眼中,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存在,让天地生辉,世界焕然一新。再没有人能比得上。   双休日两天都看不到她,教他一颗心空空荡荡的。只觉得时光那么难熬,真正懂得了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不容易等到她来了,满心都想着要如何多留她一刻,却偏又留不住。   落地长窗外,已然是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暮色如烟雾。   老洪驾着车去送林月弯回家,车子还没有驾到她家楼下,远远地就看到那个姓萧的男生等在那里了。   林月弯向老洪道谢后跳下车,萧星野迎上来,一脸意外:“你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会从楼上下来呢。”   “耽搁了一会,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才到了几分钟。”   “那你再等我几分钟,我上楼换套衣服就下来。”   “不急,我可以再等你半个小时,你慢慢收拾好了再下来吧。”   林月弯也确实想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出门,只是怕萧星野的性子急等不得。他却极体谅地表示愿意等,于是嫣然一笑:“那好,你在旁边的小花坛里坐一坐,我尽早下来找你。”   她家里只有自己一人,又是要上去沐浴更衣,自然不方便招呼萧星野上家里坐。   老洪放下林月弯后,没有马上就走。遵照小主人的意思,一定要看着她上了楼,窗口里也亮了灯方算是安全抵达,才能离开。他看着眼前这对少男少女,听了他们简短的交谈,自知没有他什么事了,便掉转车头离去。从后视镜中,他看到林月弯进了楼道,那男生在楼下一旁的小花坛里坐下,仰头看向四楼的一个窗口,那扇窗中是一窗蜜橙般的灯影。他在等她,两个孩子晚上不知安排了什么节目呢。   老洪的车子还没开出多远,手机响起来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明日朗的电话。   “少爷你好。”   “洪伯,我才忘记嘱咐你了,林小姐赶着回家好象有什么事情,你先别急着回来,在她楼下等一等。如果她还要出门,你今天晚上就只管负责接送她好了。”   “少爷,我想没这个必要,其实林小姐赶回来是因为有人在等她。”洪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边说边下意识地又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花坛中坐着的身影。   电话那边半响无声,良久才传来细微几近不可闻的声音。“是萧星野在等她吗?”   “是啊。”   话一出口,洪伯便知不妥,却又收不回来,当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明日朗没有再说话,片刻的沉默后,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的挂断声。老洪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按下挂机键,明日朗看着手机发怔。地中海之蓝的颜色,让它如同那块著名的钻石海洋之心般的晶彩夺目。然而,空有这般昂贵的手机,却听不到最想听见的声音。   怔怔地把手机看了半响,最后他长吁一口气,乏力地朝着床栏一靠。微微仰起的脸庞上,神情寂寥如暮。他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海滨城市的秋夜,实际与夏夜无异。满街绿荫如绘,桂花正盛,香流满路。入夜的天空是深紫色,星子不多,疏疏落落地缀在天际,倒显得格外明亮。   东华夜市极热闹,尤其食摊一条街。行人熙熙攘攘,万头攒动,一幕浮世绘般的繁华喧闹。   萧星野先带了林月弯去吃小龙虾,一大盆红通通的小龙虾们端上来,色香诱人。拿起一只来剥开外壳,撕出一截腴白的虾肉吃下去,入口香甘,极美味,只是略嫌它辣了点。一盆吃毕,林月弯双唇已被辣得通红如椒,却意犹未尽。   吃完小龙虾又去吃田螺,用紫苏叶炒出来的田螺,不仅除去了田螺本身的泥腥味,更能带出田螺的鲜味。入口时能品尝到一种香中有辣,辣中带甜的奇妙口感。加上螺肉肉质爽滑香韧,端的美味无双。林月弯吃完一份还不过瘾。   可无论龙虾也好,田螺也好,萧星野都只叫一份,吃完再带着她去吃别的。食摊一条街的美食还多着呢,满街遍巷最多的数烧烤摊。一蓬蓬的火与烟四处漫着,孜然的香味浓烈扑鼻。不单单只是烤牛羊肉,还有烤鸡爪、鸡翅、鸡腿……烤得极松脆酥嫩,骨头都能嚼下去;也有烤鱼、烤排骨、烤鹌鹑、烤火腿肠、烤鱼丸肉丸、烤豆腐干……更有烤韭菜、烤茄子、烤黄瓜、烤青椒、烤香蕉、烤苹果……天底下简直没有不能拿来烤的食物了。   林月弯和萧星野一路吃过去,鸡翅香酥、烤鱼热辣、黄瓜甘爽、苹果脆甜……二人每样都只是要上一串分着吃,以浅尝辄止来换取更多的品尝机会。   林月弯最喜欢的是烤豆腐干。寸许大小的豆腐干,一块块摊在铁丝网上煎熬成金亮的颜色,撒了孜然胡椒后,气味芳香浓烈,入口柔嫩焦脆。再顾不得浅尝辄止了,她一口气就干掉好几块。   美食当头,如同美女帅哥的邀约般令人难以抗拒。   他俩吃遍东华食街后,齿颊留香地打道回府。吃得太饱,于是也不乘车,二人慢慢地散着步回去。东华街很长,有南路和北路两段。是A城入夜后最繁华的地段,越是夜深,越是灯火焰焰。人声车流喧哗不断,街市恍如乱世。萧星野和林月弯的步伐,却起落韵律如诗,走得极安定。   林月弯沐浴后,换了一件天蓝色的中袖T恤衫,配一条湖蓝色的背带裙。赤足套着一双海蓝色的凉鞋,稚拙的圆头造型,如洛丽塔婴儿般的憨态。深浅不一的蓝,重重叠叠在她身上,如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美得极其纯净。长发洗过后吹成半干跑出来,这时已经全部干透,漆黑发丝如锦缎铺陈般披满双肩。发香幽幽,似桂花开在月光下。一路楚楚行来,端的是香风细细,像一朵芳菲得有声有色的花。她却浑然未觉,径自说说笑笑着。星眼波流动,清澈又潋滟。   莫名地,萧星野便觉得诱惑与沉醉……一颗心如八月十八的钱塘江水,风在生潮在起。   由东华南路走到北路,已经远离了食街的烟火气。前方有节奏感非常强烈的音乐响彻四方,一大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   “萧星野,他们在看什么?”   “哦,他们在看街舞,这里是年轻人跳街舞的集中营,你想看吗?”   林月弯兴致极高,“想想想,当然想,我们也挤进去看看吧。”   萧星野自然而然地拉着她的手,从人群中钻进去。到了里头一看,十来个男孩女孩,正在强劲的音乐声中,动感十足地集体舞动着。他们精彩的表演不时赢得路人们阵阵掌声。   街舞,是起源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即兴舞蹈,当时的街头舞者多半以黑人或墨西哥人为主。由于这种舞蹈出现在街头,不拘泥于场地器械,所以称之为街舞。它具有极强的参与性、表演性和竞赛性。随着时代不断变迁,现在很多流行音乐都融入了街舞的舞蹈风格,这种最初作为街头艺术表演的舞蹈,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行。它因其轻松随意、自由个性和反叛精神,理所当然地受到年轻人的喜欢。   林月弯杂在人群中看着那样活力四射的舞蹈,忍不住也为他们喝采:“太棒了,真是跳得太棒了。”   有个懂行的年轻人在一旁告诉她说:“这种集体街舞还不算什么,要看就要看个人表演的。”   林月弯不懂就问:“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年轻人好为人师,详细地对她讲解一番。他说街舞一般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个人的技巧街舞。有很多高难度的地面动作,譬如说翻滚、倒立、弹跳等等,都是比较高技巧的个人街舞表演。要求舞者的动作协调性和舞感,以及肢体灵活性和控制力。   另外一种就是集体街舞,是目前比较流行的街舞形式。这种街舞更接近于大众,跳起来比较简单,节奏感比较强,既有舞蹈的感觉又有健身的作用。所以较为普遍。   林月弯听后左看右看,看到不远处还有几个人群簇拥着的地方,也有音乐嘭嘭地传出来。不由要问:“那些场子是个人表演的街舞吗?”   “不是的,和这里一样,也是属集体表演形式。这条街上倒有一个很会跳个人技巧舞的高手,不过他不常来。偶尔来一次,绝对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的王者气势。”   “有这么厉害呀,真想看他跳一场。”林月弯听得不胜向往之至。   萧星野在一旁听了半天,见她这么喜欢,不由问:“那这位街舞高手一般什么时候会来呢?”   “这可说不准,全凭他的心血来潮,有时三五天就来一回,有时一两个月都不见人影。我算算,这回他已经有快一个月没露面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萧星野纳闷了。   “我也是街舞爱好者,常来这街上跳。自从见过他的街舞表演后,大大折服,成为他的忠实FANS。其实我很想拜他为师,可惜他这人独来独往,不肯收徒弟。”那年轻人十分抱憾的样子。   正说话间,街道遥遥那端突然有一阵更加强劲的音乐传来,以重音为主,节奏极快,加上大上大落的混音效果,声震四方。正在跳舞的一群男孩女孩蓦地都停住了,然后纷纷朝着音乐声处跑去,一群观众不明所以然之余,也都跟着跑。   年轻人激动万分,“来了,他今天终于来了。”   顾不上多说话了,他也掉头就跑。林月弯和萧星野看这情形,猜出必定是那位舞林高手到了。也忙跟着跑过去看热闹。   街道那一端,有个大型商场,商场正门前不远处有个一米来高的长方形大平台,平时是供商家做促销的地方,此刻成为了一个年轻男孩的舞台。他正随着狂野奔放的音乐舞动着。在HIP-HOP的节奏下,他可以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摇摆起来,动作放松又协调。那自由的风格、多变的步伐、灵动的舞姿、高度的技巧……有着黑人舞蹈家般的韵味。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台下仰头望着他,喝采声与掌声一直源源不绝。   林月弯一眼就认出来了,舞台上神采飞扬、活力四射的舞者,正是原辰夜。虽然耳闻他‘舞林盟主’的头衔久矣,但今日观其一舞,仍免不了震动。果然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的王者气势,本来这条街道上,好几个跳街舞的团队,他一上台,全部都停了跑来看他跳。如同群鸟齐来朝凤。   注:文中关于街舞的资料,参考于百度知道中《街舞艺术》一文。 ------------ 第二十四章   舞台上的原辰夜,打扮与往日迥异。耳际有环,项间有链,扬着一头炽烈如火的红发,穿着一件百般红紫斗芳菲的花衬衫,在超级商场招牌霓虹灯的绚丽流光下舞动,观者只觉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动。萧星野虽然对这位同校学长半点好感都无,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跳得很棒。即使是如他这样的外行也一望可知的有水准。   很快另一曲又奏响,但原辰夜不再跳了。他跳下台来,极年轻的额、极年轻的颊上,汗水晶亮。有好几个女孩子围上去递纸巾、递矿泉水给他。他随手一接,被他接去手中之物的女孩都激动得眼神晶亮、脸颊绯红。   林月弯和萧星野身旁有几个人在感慨:   “就跳完了,我还没看够呢。”   “我也没看够,可是他每次来都只会跳一曲,再想看也没得看了。”   “他那几个翻滚的地面动作真是帅呆了,高手就是高手哇,我怎么练都练不出他的味道来。”   “这个也是讲天分的,天赋不够,苦练也未必有效。”   说话的这几人,林月弯留心一看,原来是方才表演集体街舞的几位成员。   那一端,原辰夜擦干满脸的汗,再一扬脖喝下半瓶水。一群女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他没法一一回应,却朝着她们每一个人微笑。他的微笑如火种,让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燃亮了夜。   潇洒地朝着围观者挥挥手,原辰夜扭头离去,人群纷纷给他让开路。一辆火红的敞篷宝马跑车在人群尽头露出来,伴着激扬动感的舞曲。他的舞曲原来是用汽车音响放出来的。车旁还倚立着一个美貌少女,一头短短的蓬松的卷发,挑染成金色,衬着雪白的圆脸,甜美可爱如芭比娃娃。她穿着一件款式简约的细吊带裙,颜色是极少有人穿的鲜绿色。   鲜绿色是很难穿的一种颜色,尤其东方人的肤质,大部分黄的不怎么悦目,再配上绿衣,往往会变成惨绿愁黄,不忍卒睹。寻常人一般不敢问津这种色彩。偏偏这袭绿裙,卷发美少女却穿得那般赏心悦目。整个人如春日原野般生气勃勃,仿佛能嗅到她一身的花草清香。   未知旁人见了这位绿裙美人后作何感想,反正林月弯一眼瞥见,顿时忆起前人“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词句来。   原辰夜走到绿裙少女面前,满脸含笑地略弯下腰,看着她,而绿裙少女略作忸怩后,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嘴唇殷红娇嫩如玫瑰花苞。原辰夜在那花苞般的红唇轻轻印上一吻。花朵般的年龄,花朵般的少男少女,在霓虹灯的七彩流光下轻吻,有着梦境般的唯美感。绝对不同于成年男女在街头的热吻,总免不了让人生出有碍观瞻之感。   与美人一吻,原辰夜脸上笑意更浓。他极绅士地打开车门,请绿裙少女坐上车。然后他也上了驾驶座。欲驾车离去,浑然不顾身后一群女孩子的眼神黯然芳心零落。   萧星野忍不住道:“这家伙开着宝马跑车来的,他有驾照吗?”   林月弯笑着摇头:“我猜他没有,应该还不到拿驾照的年龄。一定是趁着夜里交警们下了班,他就开着车出来野了。”   红色宝马车发动起来,如一抹流动的火焰般绝尘而去。那驾驭技巧,绝非一天两天的功夫。这个原辰夜别看年龄不大,开车的年头看来可不少了。   尝遍美味小吃,看够街头劲舞,林月弯兴尽而返。回家时已经快10点半了,还未进门,就听到屋里的电话在嘟嘟地响,这个时辰会找她的只有一个人。急急地掏出钥匙打开门,她几乎是扑到电话机旁。抓起话机来:“喂,妈妈吗?”   “弯弯,怎么打了一晚上电话你都不在家?”   “妈妈,我刚好今天和同学去逛夜市去了。”   “你一个女孩子,晚上还是别随便和人家出去玩的好。”   “妈妈我知道,一般的人我不和他们出去的。这个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就像家人一般亲。”   林月弯的比喻,让电话那端半响无声,良久才道:“家人对你还没这么亲是吧?”   此言一出,林月弯先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的无心之语在那端听来是有心之话了。忙道:“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您也有您的难处,我并没有埋怨您的意思,真的。”   父亲过世后,十四岁的林月弯没着没落,曾经被送到姑姑家住了几天,那几天让她深深明白何谓‘寄人篱下’。妈妈赶回A市后,姑姑马上要将她‘物归原主’。得知妈妈也没办法带她走时,立即谈起代为抚养的费用来,而且价码开得不低。   妈妈再婚后的经济条件应该很好,对姑姑的狮子大开口毫不为难。正欲一口答应,可是林月弯坐在她身旁,一下又一下,怯怯地又坚决地拉她的衣角。于是要答复姑姑的话变成了‘考虑考虑再说吧’。   那天晚上母女共处一室,林月弯在久别多年感觉生疏的妈妈面前,起初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妈妈却表现得很亲切,一再鼓励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这才表示了想自己独自生活的愿望,寄人篱下非已所愿。   妈妈思忖良久后答应了她。她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独自生活虽然一米一炊都要自己操持,但无需再看别人的眉眼高低,这才是最重要的。就这一点来说,林月弯非常感激妈妈尊重了她的意愿。而不以她年龄小不懂事为由,把大人们的意愿强加在她身上。   “弯弯,明天妈妈会到A市来看你。”   “真的!”林月弯先是惊喜,随后又道,“您有空吗?要是家里事多、工作又忙就算了,不必专程来看我。平时给我打打电话就行。”   “我有时间,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五点前就能到。”   “那我明天下午最后一堂课不上了,我请假去接你。”   “不用,你好好上课吧。我自己直接回家。”   “妈妈那您先回家休息一下,我下课就赶紧回来,我顺路买菜回来做饭给您吃。”   “你别买菜了,我们晚上出去吃。”   电话说了近半个小时,挂断后林月弯满心欢喜漾漾。爸爸去世后,妈妈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纵然不常在一起,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之缘,还是让她的心中对妈妈怀着感情。妈妈又要来看她了,这两年来,她一年只能来两三次,所以每次她的到来,都是林月弯的节日。   又将时近黄昏,明日朗在等着林月弯的来到。   边等边惆惆地想:今天她会不会也要赶时间回家?萧星野会不会依然在她家门口等着她?他们又会去哪里呢?一定是令人开心的去处吧……可恨自己天天拘在这屋里,一步也多动弹不得。   少年心性,终究不甘心。趁着屋里没有人,明日朗捂着胸口下了床,试着自己走几步。养了这些天,伤处的疼痛已然减轻许多。纵然行动间依然有疼痛感,却也不碍事。成医生干吗非要他躺足半个月才许下床?简直是画地为牢把他给囚了。   明日朗正在暗暗抱怨成医生,明夫人推门进来了。一看儿子单独下了床走动,就急急地道:“阿朗,谁让你下来的,快躺回去。不小心摔了就糟了。”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动不动就摔跤的。”   “大人也有摔跤的时候呀,意外状况谁都避免不了,你快躺回去。”明夫人边说边把明日朗扶到床边,拿过两个枕头叠在一处,重又安顿他半躺下来。   明日朗无可奈何地顺从着母亲的安排。   “妈妈,我觉得我应该多走动走动,才会好得更快。”   “胡说,成医生说了,你这种情况头一桩就是要卧床静养,避免活动。因为活动不注意时可能会造成再次受伤。”   “我会很小心的。”   “阿朗,妈不和你说那么多,反正半个月内你一定要卧床静养。”   明日朗还想说什么,明夫人不欲与他多争辩,于是故意岔开话题说:“咦,这个时候,老洪该把林月弯接来了吧。”   她话音方落,房门就被人敲响了。不禁笑道:“想必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随后扬声说:“请进。”   明日朗的眼睛早就盯在那扇门上了,房门轻轻推开,白衣蓝裙的少女倚门而立,肌肤雪白,容颜娇艳。   明日朗整个人陡然一震,失声道:“白云净,怎么是你?”   白云净轻声细语地解释:“林月弯这几天有事来不了,周老师安排我代替她来为你补习。”   明日朗闻言怔了怔,急忙又问:“她有什么事情?为什么来不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也没具体说。”   林月弯突然就不来了,明日朗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强烈的失望如无形闷棍击来,他陡然就懵了,郁郁地垂下头去。   白云净偷眼瞥见,也郁郁地垂下头。遵照周老师的意思,她代替林月弯来时就能猜到明日朗的反应了。但尽管已经有所预料,明日朗这般失望至极的表情,还是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这位……白云净同学是吧?”明夫人问道。   “你好明夫人,我是白云净。”   “以后都是安排你来替阿朗补习,还是就让你暂代林月弯几天呀?”   明夫人此话一出,明日朗马上霍然抬头,急切地等白云净的回答。   “周老师就是说林月弯这几天来不了,让我替上。应该是暂代几天吧。”   白云净一说完,明日朗明显松了口气。又追问道:“那她到底有几天不能来?要什么时候才能换她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明夫人情知这个女生也是不明就里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含笑道:“那么这几天,就要麻烦你了,白云净同学。”   “明夫人客气了,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算麻烦。”   白云净自然不会将此事视为麻烦,她一百二十个心甘情愿来替明日朗补习。不单单是想来见一见明日朗,更主要的原因是想赎罪。如果那天不是她鬼迷心窍般地多了那句嘴,就不会有明日朗受伤的事情发生。人人都当明日朗真是在操场上意外受伤,她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若非萧星野一惯的鲁莽行事,明日朗伤从何来?而整件事情追根溯源上去,造衅开端首在她。   放学路上,萧星野载着林月弯,单车飞一般地在路上走。   “不用骑那么快,慢一点没关系的。”   “你放心,我骑得快也骑得稳,不会有事的。好容易你妈妈来看你,你一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去见她。”   林月弯承认:“妈妈每次一说要来,我都格外激动。但真的见着她,又挺拘谨的,毕竟长年不在一处,见了面免不了陌生感。”   “经常不在一起,确实是会拘谨。但你对你妈妈毕竟还有感情,听到她来会高兴会激动。要是我妈,她来不来的我无所谓。话又说回来,我妈妈就根本不来了。我不稀罕她,她也不稀罕我。”   “萧星野,你妈妈可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她暂时顾不上你。”   “管她顾得上顾不上,我只当没有妈就是了。”   “说什么呢,你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倒巴不得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地养,还没这么多糟心事。”   “越发混说了。”   萧星野将单车一路骑到林月弯家楼下,恰巧一辆的士停在那里,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正走下车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依然秀美。乌发松松地盘成圆髻坠在脑后,穿一身灰紫色套裙,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雅致。   林月弯跳下车,看着那女子唤道:“妈妈。”   她的母亲田慧纹回头一顾,浅浅一笑:“弯弯。”   母女久别重逢,也只是这样互相打声招呼罢了,没有搂在怀中哭哭啼啼的场面。林月弯接过母亲手中的行李,一个小巧的旅行箱包。“妈妈,您怎么才到呀?不是五点钟就该到了吗?”   “哦,临时有点事,改乘了下一航班。这位……是你同学吗?”田慧纹的眼睛看向萧星野,目光平和,却藏着几分审视。   萧星野没想到会在楼下就遇上了林月弯的妈妈。他感觉极敏锐,知道田慧纹在仔细地打量他。赶紧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萧星野,是林月弯的同班同学。”   林月弯也赶紧解释:“妈妈,萧星野是我的好朋友。他家就住在附近,所以放学时经常顺路载我回家。”   田慧纹向他道谢:“萧星野同学,谢谢你这样照顾我家弯弯。”   “不客气,阿姨,您刚下飞机,一定很累了。你们上楼休息去吧,我先走了。再见。”   萧星野挥手道别而去,林月弯偕着田慧纹上楼进了屋。   “妈妈,你先喝杯水,休息一下再去洗澡吧。”   田慧纹边喝水边问:“弯弯,你和那个叫萧星野的同学很要好吗?”   林月弯忖量母亲的意思,应该是不赞同她和男同学走得太近吧?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的,他爸爸妈妈也离婚了,妈妈也不在他身边。他的性情就不太好,尤其跟女生合不来。就我还和他说得上几句话,所以我和他走得近些。”   看出了林月弯的顾虑,田慧纹笑道:“弯弯,妈妈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这个年纪,有要好的异性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你一个人独自生活,凡事要自己多加小心谨慎。尤其和异性同学来往,一定要选人品好的人才能交。”   “这些我都明白。妈妈您放心,我不会没有分寸的乱交朋友、分心学业的。”   “妈妈也不是不放心你,我知道你一向是个仔细周全的孩子。但还是忍不住嘱咐你一句。”   林月弯慎重点头:“妈妈,我会记住您的话。” ------------ 第二十五章   上午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了。   高一(3)班的学生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从教室里鱼贯而出,本来是极有秩序的,突然,教室门口似乎有了小小的骚动。临走廊的窗边坐着的几个女生,一边看着窗外一边窃窃私语着:“天,这是谁……好帅呀!”   “原学长呀,吻舞双全的原学长你都不认识吗?”   “原来是他,传说中晨光风流倜傥数第一的原公子呀。他不是很少在校园露面嘛!今天怎么出现了?”   “你真是消息闭塞呀,没听到小喇叭广播传吗?原学长曾经当众宣布要追求我们班的林月弯。”   “林月弯,她怎么这么好运气呀?萧星野对她好就不用说了,明日朗她也可以借补习接近,现在原学长又……OH,MYGOD,照这样下去,她简直可以通吃校园三大王子。”   “说句老实话,林月弯最近的桃花运好像很旺呢,羡慕死我了。”   白云净走出教室时,也怔仲了一下。门外走廊的栏杆旁,有位极英俊的男生闲闲倚着。他没穿校服,穿的便装,衬衣是天空般淡薄的蓝,外套和长裤则是云朵般轻浅的白,整个人仿佛秋季里的大好晴空,让人一看就心生愉悦。   原辰夜一双带笑的眼睛始终盯在高一(3)班的教室门口,白云净出现时,他朝着她微笑:“你好,白云净。”   “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他越发笑意浓:“新任校花白云净,晨光谁人不识卿。”   这样英俊的男生说着这样好听的话,白云净脸上一红,心里却是欢喜的。哪个少女不喜欢被人赞美呢?虚荣心谁也免不了。   “那你又是谁?”   “原辰夜。”   白云净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就是原辰夜,跟我想像中完全不一样。”   原辰夜笑得了然:“你想像中的我,是不是一付色迷迷的样子?”   白云净也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显然原辰夜一语中的。她也早就听说过他‘吻舞双全’的外号,既背负着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声,没见过他的人自然只能从俗套上去猜想他。   “现在可否改观印象了?”   “若单看外表,倒是可以改观,可是还不知道你的内在呢,或许……”   “或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吧?”原辰夜替她接上去。   白云净又不好意思了,她还在想如何委婉措辞,没料到原辰夜却自己说出来了。   “有空我约你,我们多处一处,你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白云净听得一怔,要有空再来约她,那他此刻在教室外面等的人……难道不是她吗?经常有对白云净怀着爱慕之心的男生等在教室外面,给她递情书,送礼物,想送她回家。白云净自然而然的以为原辰夜也是来等她的。正疑惑着,原辰夜朝着她身后扬声道:“林妹妹,你怎么才出来呀?”   白云净回头一顾,林月弯正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出教室。她下课后还要负责收了同学们的课堂作业送到教研室去,所以出来得晚了些。   原辰夜竟然是来找林月弯的,白云净脸色一变。作为校花,她有种骨子里的高傲,和一般同学来往极少,所以她没听说过原辰夜的最新宣言。现在她的骄傲被一而再的伤害了。她并不曾对原辰夜一见钟情,但是这样出色的男孩,没有对她表示有意,而是对一个她觉得各方面不如她的女生青眼有加。教她心里怎能好受?咬紧牙关,她头一扭奔下楼去。   “拜托,原辰夜,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林妹妹长林妹妹短的,我实在听不惯。”   “人人都叫你林月弯,我就偏要叫林妹妹。我不能和别人一样,我就得用别样的昵称来叫你。”   “这是什么昵称啊,不许你这么叫,听得别扭。”   原辰夜却只嬉皮笑脸的:“好妹妹,一个称呼而已,你较什么真呀!”   林月弯无计可施,叹道:“原辰夜,真是拿你没辙。”   他跟话跟得极快:“可是……真真我是你命中的魔障?”   听听,越发跟他说不下去了,林月弯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撇下他自顾自地走,原辰夜一路紧跟着。   “林妹妹,昨天你怎么没去校园餐厅用午餐呀?”   “我这几天都没去,回家吃去了。”   “我说怎么不见你的人影呢。那等会你也要回家是吧?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坐萧星野的单车回去。”   “别蒙我了,萧星野今天不是被英才商学院的足球队借过去打比赛了嘛!我可是打听清楚了才来等你的,否则岂不是送上门来被人撵。”   他倒是知已知彼,不打无准备之仗。林月弯一时打发不了他,先把作业本送到教研室再说。在教研室里,和周靖邦谈了几句班务上的话。再出来时,已经不见原辰夜的人影了。不由庆幸这个家伙自己耐性不够走了人,否则还真是难打发他。却在走出教学楼时,整个人愕住了。   这一会的功夫,原辰夜竟不知从何处变出一辆摩托车来。停在教学楼前,他笑眯眯地抱着双手立在车旁,一付恭候大驾的样子等着她。   这时候要回家用午餐的同学们基本上都走完了,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人仍然逗留在校园。此刻这些人估计全都聚集在教学楼前来了,不为别的,只为这辆摩托车实在太拉风。   原辰夜迎向林月弯,绅士般彬彬有礼:“亲爱的林妹妹,希望你能给我这样的荣幸,允许我送你回家。”   “原辰夜,你这是辆什么摩托车呀?我怎么敢坐上去!”林月弯看着那辆车牙痛般地咝咝倒抽冷气。   “这可是我自己亲自动手设计改装的一辆酷车,多么富有个性呀!全世界仅此一辆,我为它命名‘绝代佳人’。”   林月弯几乎是呻吟般地道:“天——还绝、代、佳、人!你这车最多只能叫个红粉骷髅。”   原辰夜这辆摩托车,被改装得面目全非。从车头到车身,居然被改成一个骷髅骨架的形状。骷髅头就成了车头,呲牙咧嘴地瞪着前方,两排脊椎骨正好充当车身的弧线,两根手骨成为在前胎的支架,两根腿骨屈在后胎两端。这辆摩托车看上去,等于就是一个骷髅人正在俯身开车的样子。实在太标新立异了!怨不得一干学生在一旁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听你的,就叫红粉骷髅好了,请上车吧。”原辰夜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月弯却倒退两步,摇头苦笑:“原辰夜,好意心领,我还是不坐了,你这等酷车接送,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林妹妹,你不是这么胆小吧?”   “我就是这么胆小,坐你这辆车,我半夜会做恶梦的。原辰夜,你这辆怪车交通部门居然也让它上路?夜里开出来没准会吓死人的。”   “十次上路有八次被逮进去,逮进去就又赎出来呗。”原辰夜说得轻松之极。“不过一般夜里我不开它出来。”   “嗯,夜里还是开小车好一点。”   原辰夜听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夜里开小车?几时见过我吗?”   “有一天晚上,在东华路看到你跳街舞了。对了,那晚你的头发是红的,现在怎么又染回去了吗?”   “那是喷的一次性色彩了,洗洗就没了。天天染来染去,我可没那闲功夫。”   说着说着,林月弯惊觉时候不早了。“不和你说了,我得赶着回家去。”妈妈可是做好了饭菜在家等她吃饭呢。   “既然赶时间,就让我送你好了。我这车车速极快。”   “罢了,你这车车速快有什么用,半路上又被逮进去了,岂非更耽误我的时间。”   “放心,中午交警叔叔们都下班回家吃饭去了,没人逮我。”   “那我也不坐,我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林月弯自顾自地跑出校门,在公交车站台等车。原辰夜开着他的‘绝代佳人’一路跟过来,停在站台旁陪她。站台上几个等车的人都看傻了。而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经过这里时,也纷纷或驻足或减速,对着这辆异形异状至酷至帅的摩托车啧啧称奇。真正的回头率百分百。   “原辰夜,拜托你和你的车离我远点。”   这一人一车,风头都是强劲无比。紧贴在林月弯身边,她挪开几步又跟上来,真是香口胶一样沾住她。招来那么多行人的目光她也得分担一半,着实不舒服。   “上车来吧,我载着你走了,就没有人来围观了。”   林月弯实在没办法,公交车又迟迟不至。城市的公交车永远是这样,急着要坐时就老等不到,不急时隔三差五就来一辆。想来妈妈在家里会等得着急了,她只得投降,上了原辰夜的酷车。发动机一响,一骑绝尘而去。留下站台上一干犹叹大开眼界的闲人。   原辰夜骑车的技术可谓风驰电掣,林月弯坐得胆战心惊:“原辰夜,你不要骑那么快可以吗?”   “遵命。”   油门一松,车速马上慢得像闲庭信步。不是极快就是极慢,林月弯真是哭笑不得。马路上又有许多车辆追上来,跟他们的车并驾齐驱,不外乎是来看新鲜的。被人围着看不是件舒服的事,林月弯也不喜欢出这种风头,没奈何:“你还是开快一点吧。”   车速又重新加快,嗖的一下飞出去了。把同行一干车辆甩出老远。   林月弯一路指点着原辰夜把车开到离家尚有三十米远的地方,让他停下来。可不敢让他驾着这样一辆怪车把她送到楼下,那绝对招人非议。   原辰夜问:“你家就住这附近?”   他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一条小街,行人不多。两边都是居民住宅楼。   “是,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原辰夜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想一想,也只道一声:“再见。”   天又黄昏,落日映残霞,远处隐隐一带青山一湾碧水如画。   明日朗坐在三楼露台的藤椅上,白云净在他对面落座。同样藤制的圆桌上铺着几本课本与笔记,她轻声细语地向他讲解着重点内容。他默默听着,看似专注,眼神却飘渺。   白云净把该讲的都讲完了,问:“好了,就这些,你都懂了吗?”   明日朗点点头,反问道:“林月弯是忙什么事情去了?都几天了还不能来。”   白云净脸色一变,她方才为他讲的课,他必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张口就问林月弯的消息,他就这样心心念念间,惦记着这个人吗?   “林月弯忙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不过,今天中午,高二的原辰夜学长来教室门口等她。听说还用一辆很拉风的车送她回家。可能,她在忙着约会吧。”   白云净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明日朗却听得一震:“原辰夜,是那个……那个原辰夜吗?”   晨光校园虽然大,学生虽然多,但是学生中的几个名人,却是人人皆知的。而他们彼此之间,也或多或少地耳闻过对方大名。明日朗知道原辰夜著名‘花心大少’的头衔。   白云净明白他的所指,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个原辰夜,林月弯居然会和他交上朋友,真是不可思议。他可是所谓的晨光‘少女杀手’,聪明点的女生应该避得远远的才是。”   明日朗眉头紧蹙,不发一言,只是转头看着露台外的夕阳怔怔出神。白云净静待半响,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只得动手收拾课本。   “明日朗,我先走了。明后天休息,我就不过来了。”   声音中有遗憾。真快,一星期又近尾声了。自从她接替林月弯替明日朗补习后,总有着流光一瞬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时间过得飞逝如电。   “好,谢谢你。”明日朗并不挽留,客气地与她道别。   白云净走后,明夫人走进露台,在儿子对面坐下:“阿朗,为什么白云净来替你补习,你就坚决要坐到这里来呢?你的伤势,虽说好了很多,但尽可能减少活动对你更有好处,干吗非要走来走去的?”   “妈,我不想每天躺在床上,在房子里走动一下不碍事的。坐在这里不好吗?景色多美,空气又好。”明日朗避重就轻。   “可是你的房间,靠花园的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长窗,推开来满园鸟语花香,景色照样美,空气照样好呀。”   搪塞之辞被母亲如此轻易地驳倒了,明日朗一时想不出别的说辞来。于是笨拙地换话题:“妈,我想……喝杯鲜橙汁,你帮我榨一杯好不好?”   明夫人笑了:“好,妈去给你榨。”   明夫人下楼后,明日朗也离开了露台。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在书桌旁立住,凝神看定桌面上摆着的那副未完成的拼图。心里和这副拼图一样,空白又零乱。   断断续续的,拼了这么多天,却始终没有拼完。桌面上的画板是大片的空白,残缺的星空,一旁的小纸盒中,堆着半盒细小的七彩碎片。   之所以一直没有拼完,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三千块的拼图难度不小,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明日朗想要先拼出图画中一弯新月的那一角画面。难度自然更加大了。在三千块的碎片中,单单找出对应该画面的那几十片组合成图,谈何容易?   明夫人端着一杯鲜橙汁进屋时,明日朗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拼图。他浑然不觉有人进来,眼睛盯着桌面的画板,右手不停地从盒子里摸出一块又一块七彩碎片,往画面上拼凑。若拼凑不上,就往另一旁搁。左一片右一片……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一弯新月眼看就要在他手底成形,只缺一角月钩了。他更加仔细搜索相吻合的彩片。   这时,明夫人走到儿子身后,唤他:“阿朗……”   她这一出声,让全神贯注的明日朗陡然一惊。猛地起身,哗的一声带翻画板,小小的彩片,顿时撒了一地。本来略有形状的拼图,全部流离失所。   明夫人手里端着的那杯橙汁也被撞翻了,玻璃杯跌在铺了厚地毡的地板上倒是完整无缺,但冰凉的果汁撒得明日朗满肩满背。他却无知无觉,只是忙忙地蹲下去拣满地零落的彩片。动作太快太猛,屈起的膝盖触到胸口的旧伤,顿时一痛,痛得他闷哼出来。   “阿朗,你慢点,别伤上添伤。”明夫人的表情比儿子还要痛,忙把他扶起来在椅子上坐定。   幸好只是轻轻一触,明日朗很快缓过来,问:“妈,您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我一跳。”   “阿朗,你怎么这么出神?妈进来你都不知道。看看搞成这样,先去把湿衣换了,别着了凉,这里妈帮你拣。快去。”   被母亲催促不过,明日朗于是匆匆去换了衣服再来。明夫人这一会功夫已经把落在地上的碎片都拣起来了,堆在画板上。他正欲接着拼图时,王太却敲门进来说:“夫人,少爷,先生回来了,可以用晚餐了。”   “阿朗,那我们先去吃饭吧。”   明日朗只得暂且搁下拼图,和母亲一块下楼去用晚餐。 ------------ 第二十六章   周六下午,市体育馆。   萧星野才一进门,一位俏丽女生笑盈盈迎上来。“萧星野,我等你很久了。”   “丁玎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上午等了一上午,中午吃过午饭就又跑来,终于把你等到了。”   “你等我干什么?”   “我想见你呀!”   “你在学校烦我就够了,校外不许你再跟着我,别逼我揍你啊!”萧星野边说边举起拳头作势欲打。   丁玎玲毫不害怕,圆圆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笑:“你不会揍我的,你从不欺负比你弱小的人,更别说打女生了。”   吓唬不住她,萧星野拿她没辙,只得虎着脸自顾自地走开。他走到哪里,丁玎玲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他正眼都不看她,更不理会她。   董宽见了,不免要笑问:“星野,今天怎么带了个小跟班来?”   “才不是我带来的,是她自己死皮赖脸跟来的。从校内跟到校外,我快被她烦死了。”   “看来我们星野很有魅力呢,让女同学这样紧追不舍。”   董宽的取笑,让萧星野脸一红。“才没有呢,只是这个女生太花痴了而已。”   一整套训练做下来,萧星野汗如雨下。丁玎玲跑过来,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和毛巾给他。他理都不理她,转身走开了。   丁玎玲并不生气,把矿泉水和毛巾转递给董宽:“教练叔叔,你也辛苦了,喝口水擦擦汗吧。”   嘴这么甜,人这么乖巧,模样又那么可爱,董宽倒不忍心拒她于千里之外。于是笑眯眯地接过来,道:“谢谢你了,你是星野的同学吧,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丁玎玲。”   “丁玎玲,名字很好听呢。”   等萧星野再回到训练场时,愕然发现,丁玎玲正和董宽坐在一块有说有笑着。   “董叔叔,你怎么就和她混熟了?”   “为什么不行?丁玎玲很可爱呀!”   丁玎玲看到萧星野进来,又迎上去:“萧星野,我这里有巧克力,你要不要吃一块,补充体力最好不过。”   萧星野没好声气:“甜腻腻的,谁吃这个。让开,我们要训练了。”   丁玎玲做个鬼脸,很听话地让开,董宽从后面走上来,在她耳旁小声道:“星野就是这个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董叔叔,我不会生气的。”   萧星野结束了田径训练后,按老习惯去了游泳池。游泳队的一干队员都在池里扑腾着,看见他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俏丽甜净的女生。马上就起了哄:“萧星野,你行啊你,带起小女朋友来了。”   萧星野恼得不行,赶紧声明:“她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带来的,是她自己跟屁虫一样跟来的。”   说完又回头朝丁玎玲喝道:“我求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这里是游泳池,一大群光膀子的男生你跟来看什么看呀?”   丁玎玲竭力想做出无所谓状:“这有什么,游泳池里穿得少再正常不过。我又不是没见过……”   但是在这个供训练专用的泳池里,清一色赤身穿着一条小小泳裤的男生,只有她一个女生夹杂其间,到底令她尴尬,终于还是抑不住红了脸,头一扭急急奔出去了。   萧星野松了一口大气,总算暂时把这个小尾巴撇开了。   换了泳裤跳进泳池,萧星野拣条泳道先活动活动肢体,正准备游上两个来回时。有那已经训练完了上岸离开的队员又折回来,对他喊道:“萧星野,跟你来的那个女生在外面崴了脚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萧星野听得一愕,马上爬上岸,胡乱拿块大毛巾往身上一包,就冲出去看情形。   董宽已经在丁玎玲身边了,托着她的右足脚踝处,看了看又捏了捏,下定论道:“是韧带拉伤,脚踝外侧已经肿胀青紫,不过好在不是很严重。休息几天应该没事了。”   萧星野蹲下去看了看丁玎玲的脚,他也是行家,看了便知道没什么大碍,站起来就骂:“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这么平坦的室内地板你也会走得韧带拉伤,还没学会走路是吧?”   丁玎玲手一指,小小声道:“我从游泳场的门口跑出来时,没注意到那个台阶。就这样……不小心把脚崴了。”   董宽说:“好了,星野,丁玎玲崴了脚已经很难受了,你还说她干什么?快去换衣服,然后把她送回家。”   萧星野一愕:“我送她回家?”   “你不送谁送,你的同学难道还要我送吗?”   萧星野愕了半天,悻悻地去换衣服。“我招谁惹谁了,这个麻烦丁玎玲崴了脚,怎么就成我的责任了?”   换了衣服后,萧星野尽管怨言满腹,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董宽的吩咐,背着丁玎玲去马路上拦车送她回家。丁玎玲没有想到因祸得福,崴脚后能让萧星野送她回家,还背着她。一时快活得把脚痛都忘记了。   萧星野虽是少年,却因长期的体育运动,有着一付强健的身板。丁玎玲伏在他极宽厚的背上,满心满怀的安全感。不由自主地,她把头也轻轻偎在他的背。薄薄的T恤衫,透出他身体的温暖,还有丝淡淡的汗气。她嗅着他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心里的快乐满足无法形容。   丁玎玲是开心了,萧星野却别扭哇!   “拜托,你的脚扭了,你的脖子又没有扭,干吗耷拉在我身上?”   “人家受了伤没力气,当然要靠在你身上好好休息一下了。”丁玎玲说得理直气壮。   萧星野气结,恨不能把她扔掉才好。幸好及时拦到一辆的士,打开前座把她塞进去,再给司机双倍的车钱:“麻烦你,把她送到红蓼巷后再把她背回家去,她的脚扭伤了不能走。”   司机还没来得及接钱,丁玎玲先一把将萧星野的手推开,扁着嘴道:“萧星野你不许走,你必须送我回家。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丢给一个陌生的的士司机,也许他是个劫车作案的流窜犯呢?我被人害了你良心上过意的去吗?”   这大帽子一扣,司机都啼笑皆非:“小姑娘你也想得太多太小心了一点吧?”   “难道我不该小心吗?都市里此类案例报头报尾不胜枚举。萧星野,你若不上车一道送我回家,我就下车。你不想管我你走好了,我自己爬也会爬回去的。”   丁玎玲如此一说,萧星野哪里还敢不管她。真是沾上手的湿面粉甩不脱,头痛万分之余只有投降:“好好好,我也上车,我送你,送到你家门口为止,行了吧?”   又是黄昏时候。   夕阳无限好,明氏的白色别墅笼在落晖的金光中,瑰丽莫名。   明日朗趴在书桌旁,看着桌上的拼图发呆。昨天那些拼好的画面前功尽弃,今日复原了一整天,却无论如何拼不出那弯新月来。他把几千张彩片在指间细细地捋了又捋,可那几张彩片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图画上的弯月不知去向何处,图画外的月弯,亦不知人在谁边?眼波向谁流动,笑颜向谁开?   呆了半响后,明日朗闷闷地起身,走到落地长窗旁,眺目天际。一轮落日已经半坠西山,东方的天空正薄薄地浮出一弯淡白的月亮。   白昼与黑夜交替,那短短的衔接时分,落日与初月共存天空。缔造出号称“逢魔时刻”的黄昏,最最乱人心神的一刻。   明日朗觉得自己真像是着了魔。总是在黄昏时分,在金橙的日影与银白的月影之间,最想念那一张清素容颜。   无法抗拒的想念,无力自拔的想念。   傍晚七时,是明家开晚饭的时间。   明日朗没有下楼吃饭,是明夫人亲自托着一盘饭菜送上来。   “阿朗,吃完饭,你在房里看看书或是看看电视,别一直拼那个图了,拼了一天,也该歇会了。”   “嗯。”   “八点钟,妈妈要陪爸爸去出席一个重要的交际场合,我会尽量早点赶回来,如果实在没办法提前离场,我已经叮嘱王太来照顾你吃药。你吃了药就去睡觉啊。”   明夫人跟儿子说话的口吻,仿佛他还是个三岁孩童。若是往日,明日朗又要不高兴了。可是这会,他却并无愠色,只是急急地道:“不要王太来照顾我,我自己吃就行了。”   “妈是怕你忘记,才让王太来提醒并照顾你的。”   “妈,不用她提醒,我会记得吃了药再去睡。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那如果妈没赶回来,你自己要记得吃药啊。”   “妈,您也不用急着赶回来。如果不是很重要的场合,您也不会陪爸爸去出席。既然去了,就善始善终吧。您不仅仅是我妈妈,您也是爸爸的妻子呀!不能把心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的。”   明夫人笑了,亲昵地拍拍儿子的脸颊:“听听这些话,我儿子真是长大了。”   八点钟,盛装的明氏夫妇乘车离开了家。明日朗在三楼的露台上,遥遥看着他们的车尾灯在黑夜里渐远渐远,直到完全看不见。   八点半,明日朗按铃请王太到他的房间来。告诉她自己今晚要早点休息,九点以前就会入睡,绝对不要再来敲门或进屋打扰他。王太自然表示听从,向小主人道了晚安后离开。   谁也没有想到,明日朗只是熄了灯假装睡觉,其实人悄悄地从屋里出来,沿着屋侧的另一道楼梯下到后花园。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侧门溜出去了。   整个白苹洲,是A市的顶级高尚住宅区之一,居者家家有车代步,往来的客人们也都自备坐骑,出租车根本就不上这处来做生意。明日朗走了好久,一直到走出白苹洲的地区范围后,才总算在街旁拦到一辆的士。   一上车,司机便问:“去哪?”   明日朗一愣,尔后回答:“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是哪,我指给你开行不行?”   于是司机在他的一路指引下,把车开到一条小街上,街道两旁都是普通住宅楼。明日朗让他在其中一栋楼前停下车,付钱给他:“谢谢你了。”   司机接过钱后,告诉他:“年轻人,以后记住了,这条路叫关雎路。”   关雎路。无须去记,这三个字自然而然装进明日朗的心。   下了车来,明日朗就抬头望向四楼左边的那扇窗。那窗口在黑夜中却没有亮起灯火,如同一只紧闭的眼。   失望,无以复加的失望。   本来明日朗还犹豫着来到楼下后,要不要上楼按门铃拜访。可是现在扑了一个空,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坐在楼下的小花坛里等,看着整幢大楼的灯光,时而亮起时而灭掉,而他盯着的那扇窗,始终黑暗无光。楼道门里偶尔出入的人,也每每不是他所希冀的那个身影。   静静地等,等着等着,他无意想起曾经读过的莎翁十四行诗来:“作为爱的奴隶,除了等待你的到来,我还有什么可做……”   当初读时,只道是寻常,普通又普通的一句罢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方知这看似信手拈来的句子,笔力何等举重若轻。   除了等待,明日朗还有什么可做呢?   田慧纹周日上午就要离开A市了,最后逗留的一夜,林月弯陪着她去东华食街遍尝美食。母女俩毕竟是母女俩,虽然经年不在一起,初见时的陌生感一消除,渐渐就亲密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刚见面时,母女间总免不了隔膜感和陌生感。相处几天后,感情亲密了,却又要离开了。   东华食街里的烧烤,田慧纹只略尝了尝,便笑着摇头:“味道虽然是不错,但这种垃圾食品,还是少吃为妙。”   在她这个年纪,对于美食已经以养生为主,不再嗜吃,不再只图饱一时口腹之欲。   林月弯便带她去吃云吞,广记的云吞倒是让她赞不绝口。吃完后意犹未尽,看到铺子里除了有熟食外卖外,还有鲜云吞外卖,配上佐料调味品,供客人买回家放冰箱里,什么时候想吃自己煮食就是。于是也买上两份,预备明早煮来当早点吃。   经过东华北路停下来看街舞,音乐节奏感极强烈震撼,田慧纹只略站了站就笑道:“这儿可真是热闹,年轻人跳得也好。只是我老了,受不了这么嘈杂的声音。”   “那我们就回家去吧。”   秋日的夜晚,是最适合散步的夜晚,天气不冷不热,夜风不寒不暖,一切都恰到好处,令人惬意。母女俩于是慢慢地散着步走回家。   一弯明月正当空,清辉有如流金簌玉,在马路两旁的树荫间渲染出一幅光与影的图画。走在明明暗暗的树影间,仿佛走在一部黑白片中,一种怀旧感油然而生。   田慧纹触景生情:“弯弯,你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夜晚。你出生的时候,一弯新月刚刚爬上树梢,所以你爸爸给你取名叫月弯。”   “爸爸跟我说过,他说我的名字就是林间新月初升的意思。不但点明了我出生的时间,还有如天然景致般的诗情画意。”   “是呀,当时你爸爸替你取这个名字,我一听就喜欢极了。你爸爸是我们那届中文系的高材生,他在汉字汉语汉文学方面的造诣,可谓极深。最初他给你取名时,我以为他会找那些极生僻的字眼,可是没有想到,他只是用了最简单的字,组合成为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既别致又雅致。”   “妈妈,爸爸其实最不喜欢别人用生僻字晦涩字来给孩子取名字了,他说简单最好。还说生活也是越简单越好,快乐就会越纯粹。”   “是呀,你爸爸如果在古代,应该是那种隐士般的人物。他淡泊宁静,喜欢自然随意的生活。可是我,却恰恰与他相反。当初恋爱时不觉得这种差异,结婚后才渐渐发现。我们是在大学恋爱的。一毕业就马上结婚了,我跟着他来到A市,双双以教书为生。这种日子过了几年,我就越来越过不下去了。我不愿意这样平淡的过一世,于是投简历去应聘一些国际大公司。如愿地被其中一家录取后,我马上离开A市,去了公司在中国B市的分部任职。”   “那时你还不到三岁,你爸爸希望我能为你留下。但是我觉得,我的生活首先应该是我自己的。我应该先做田慧纹,再做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我不能因此没有了自我没有了追求。而且把你留在亲生父亲身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所以我还是走了。”   林月弯静静聆听着,不插一句嘴。   “我离开三年后,对外面的世界见识越广认识越多,就越不能再回去过原来的生活。所以,我向你父亲提出了离婚。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就同意了。他一定早就料到,我是不可能回头的。但他并不责怪我,更不怨恨我,只是说,缘尽了,就只有散。”   “你父亲会这样理智的处理婚变,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们的婚姻,正如他所说,缘来而聚,缘尽而散。谁都不存在过错,我从不觉得离婚是我的错。只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弯弯,我很抱歉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和一份完整的母爱。甚至在你父亲去世后,我也不能接你到我的身边。因为我当初应聘这家大公司,是以未婚身份进去的。我现在的丈夫,也是我的同事,他一直不知道我有过婚姻和孩子。如果被他知道了,万一他不能接受反应激烈的话,我会连工作和家庭一起失去的。这个风险太大,请原谅我不得不自私一点。”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让田慧纹向女儿说出了心中积累多年的话。十分的歉意,也十分的无可奈何。   “妈妈,我一直知道你是有苦衷的。只是今天才真正知道你的苦衷所在。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呀!确实,说出来的风险太大,这样维持原状,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再说,我还不想去B市呢。我一个人在A市生活得也很好。你都看到了,我把自己照顾得很不错吧?”   田慧纹忍不住抚上女儿的头:“弯弯,你实在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 第二十七章   明日朗已经在小花坛里坐了良久。   夜愈深,人愈静,楼道口已无人迹。他站起来,心里明白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可是走出几步,又退回来,迟迟不成行。   抬头看窗,依然无光无明的一窗墨色。仰头望月,新月已上中天,星子满天闪烁。眼中景致,一如林月弯送给他的那幅星月夜空图。他就这样出神地看着夜空,看着那弯新月……直到有人在身后喊他:“明日朗。”声音万分惊讶。   三个字一入耳,明日朗浑身一震,旋即回过头来,终于看见让他等候一晚的人。满心的欢喜,顿时有如二十四番花信风,催开花朵漫山遍野。   林月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快夜里十点半了,明日朗怎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他的伤以及他的病……可不是能让他如萧星野或是原辰夜一样四处乱跑的。   “你怎么来了?”   说完左右一看,没看到老洪的车,更加吃惊:“就你一个人来的?”   再一想,简直要骇怕起来:“怎么洪伯没送你,天,明日朗,你不会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她一问接一问,明日朗一句都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只觉看不够。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只有真正的想念,才会有着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月、如隔三秋、如隔三岁般的强烈感受吧?思念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被拉得无限长无限长,长得看不到尽头。   “明日朗,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明日朗如梦初醒:“我……我出来家里是不知道。”   “你……”林月弯跺足不已,“你怎么能这样啊!你的伤还没好呢,成医生让你一定要躺足三个星期的,你居然也不告诉家里人就偷着跑出来,路上若有个闪失怎么办?”   明日朗认真地道:“我要是告诉了人,就出不来了。”   “这么晚了,你干吗非要出来呀?”   明日朗鼓足勇气,极小声极小声地道:“我……我就是想出来……见你一面。”   新月晶莹一弯,桂花香浮四野。十六岁的少年红着脸,将他一生最初最真的爱,如此含蓄地,宛转地,说在花前、说在月下。   林月弯怔住,脸颊蓦然绯红。   田慧纹在一旁看了半天,这时走过来问:“弯弯,这位是……”   “妈妈,他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叫明日朗。”   明日朗这才发现还有个女人在旁边,而林月弯管她叫妈妈,他不由愕了,他可一直当林月弯没有母亲了。   惊愕之余,明日朗礼貌地一鞠躬:“您好,阿姨。”   田慧纹温和地笑:“你好,你等了很久了吗?”   这话提醒了林月弯,她也忙问:“明日朗,你出来多久了?”   “八点半出来的。”   “快两个小时,赶紧回家去。不然你爸妈要急死了。”   “我爸妈今晚一起出席一个社交场合去了,正因为他们都不在,我才偷空溜出来的。”   “那更好,趁着他们没有发现之前你赶回去。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明日朗明白林月弯说得在理,却舍不得走。没见到她时,只想见上一面就满足了。等见到她时,又想多和她呆上一会。就此匆匆一见便离去,实在不甘心。   “我……我能不能去你家喝杯水再走。我很渴了。”明日朗笨拙地找理由想多留一会。   因其笨拙,越发教人怜爱。田慧纹一颗心顿时柔软起来。第一眼她就对这个极俊美的少年有好感,长得漂亮的人总是更容易得人的眼缘。现在不仅仅因为他相貌生得好,更因为他身上那种未染尘埃的干净澄澈而喜欢他。于是一口应允:“那是应该的,来吧,上楼喝杯水,坐一坐再走。”   坐在林月弯家简单清爽的客厅里,明日朗四处打量着。发现在墙壁上挂着一幅遗像,像中的男子忖其年龄相貌,必是林月弯的父亲无疑。心中更是诧异,还当林月弯的母亲去世了,怎么搞了半天,竟是天大的误会,去世的原来是她父亲。   再左右一看,客厅的一角,堆了一些A市的特产,都是礼盒包装,一式几份。一望可知是买去送人的,不由问道:“买这么多特产要送给外地亲友吗?”   田慧纹自然而然地答:“是呀,我在B市工作,买这些东西带回去送给同事。”   明日朗听得一愣:“阿姨,您在B市工作,那您平时不在家?”   “是,一年我只能回来两三次。”   “那林月弯,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措词才好。   林月弯不待他说完,便抢答道:“我一个人在家住,我能照顾好自己。”心里有点暗暗地恼,恼母亲为什么要跟明日朗说这些。   明日朗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林月弯和他同龄,他还被父母仆佣一大堆人捧着护着的照顾,她却丧父离母,独自一人生活。一时心中三分钦佩七分怜惜。   林月弯给明日朗倒了一杯水,再端来几样水果点心来招待他。“你随便吃点吧,我家的水果点心可是比不上你家的精细讲究。”   明日朗信手掂了一块芝麻酥糖放进嘴里,说:“不会呀,很好吃。我倒觉得比我家里的东西更好吃。”   “明日朗,你家住哪?”田慧纹闲闲地问。   “白苹洲。”   田慧纹微微一怔。   白苹洲于A市,相当于南肯辛顿于伦敦,上西城于纽约,皆是繁华都市中最好最贵的高级住宅区,寻常的豪富之家都不敢问津。明日朗居然住在白苹洲,他的家世背景,无须细表便可想而知了。虽然田慧纹早从他的衣着、举止、言谈、气质等方面,看出他的出身良好。但良好到这种地步,还是超出她的意料。   明日朗把端出来的点心,每样都拣了一块来吃。林月弯不放心让他多吃,道:“这些东西你平时一定没吃过,别吃多了,当心肠胃不适。”   “我饿了,让我多吃点,没事的。”   “你饿了,晚饭没吃吗?”   “只吃了一点。”明日朗那会正盘算着要如何溜出来,哪有心思吃饭啊。胡乱吃了几口就是了。   “饿了别吃这些零食充饥,正好,我们从夜市买了鲜云吞回来,阿姨去煮给你吃。”   “妈妈,时候不早了,明日朗该回去了。”   “云吞煮起来很快的,让他吃了再走吧。”   “那我去煮吧。”   “不用,我去煮就是了,你的同学你陪着吧。”   田慧纹进了厨房,林月弯和明日朗坐在客厅里,她看了看墙上挂钟,十点四十过了。   “明日朗,这时辰你爸爸妈妈会不会已经回来了?要是他们发现你不在房间里,急都要急死了。”   “不会的,他们如果出去应酬,最快也要12点才会回家。”   “要不,你还是打个电话告诉王太你在我家,让她别跟你爸妈说,再悄悄地派老洪出来接你。”   明日朗摇头:“不行,王太知道,爸妈一定会知道。我在家里,人人都当我是小孩子,一刻离不得人。恨不能把我揣在怀里才安心。”   顿了顿,又吞吞吐吐地说:“我好容易……有个机会跑出来,你别这么急着赶我回去……行吗?”   “我哪里是急着赶你,我是不放心的缘故。你的身体……这样黑天黑夜地跑出来找我,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时非乱世,没有烽火连天。明日朗一路行来,无须穿越战线、突破封锁,但同样是一种冒险。他的病、他未愈的伤,仿佛让他走在无形的荆棘路上,伤害随时随地会发生。林月弯越想就越后怕。   她用强调的口气说:“明日朗,以后你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明日朗不回应她这个,反问起旁的来:“你这些天没来替我补习,是因为你妈妈回来的缘故吗?”   “是,妈妈回来了,只能呆三五天就走,所以我让周老师安排白云净接替我。”   “那你妈妈走了,你可以再来我家替我补习了吗?”   明日朗希冀无比的眼睛,如孩童在乞求糖果般全心全意的渴盼,教林月弯的心柔软如酥,不由自主地点头:“我会来的。”   热腾腾的云吞端上桌。明日朗只尝了一个,就叫道:“太好吃了,阿姨您的手艺真棒。”   “跟我的手艺没关系,这云吞是买的成品,佐料的调味又是一起配来的,我不过是煮熟了而已。”   明日朗又一连吃了好几个,赞不绝口:“哪里买的,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云吞。”   “是夜市上一家专做云吞的食铺。街巷小吃,有时候就是比什么名厨做出来更有风味。这个是我煮的,若是在铺子吃他们用高汤现煮的,再加上一些新鲜配菜,更好吃呢。”   “阿姨,您告诉我这家食铺在哪,我一定要去现吃一回。”   “哟,这我可说不上来, A市变化太大,我都不熟了,这食铺又在七拐八绕的地方。不过没关系,弯弯知道,你想吃可以让弯弯带你去。”   明日朗马上看向林月弯:“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好吗?”   “可以,不过要等你好了再说。”   田慧纹刚在楼下时就听到林月弯提及什么‘伤还没有好’,这会又听她说‘好了再说’,不免有些诧异,在她看来,明日朗没什么异样啊!只是生得文弱些倒是真的。有心要问,细想一想却没说话。   一碗云吞吃完了,林月弯送明日朗下楼。田慧纹交待:“弯弯,你送到外面大马路上去吧,那里叫车更方便。”   “我知道的。”   明日朗向她道别:“阿姨再见。”   “再见。”   林月弯和明日朗下了楼,在小街上并肩行走。此时已过深夜11点,微月半天,人声俱寂,偶尔有秋蝉鸣上两声,越发衬出夜色深幽宁静。   明日朗突然道:“你们住的这条街,叫关雎路呢。”   “是呀,据说有人考证,这个地方在很久以前,曾是《诗经.周南.关雎》这首诗中所描写的场地,所以就命名为关雎路。”   “真的?”   林月弯不以为然地笑:“谁知道真的假的,鬼谷子的家乡还被人考证出三个地方来了呢。专家们各据一词,谁都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要信哪个才好。”   明日朗却说得极认真:“我倒愿意相信这里确实曾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地方。”   林月弯不由地看他一眼,恰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突然的眼神交错,两个人都蓦地红了脸。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并肩走出关雎路,来到外面的大马路上。这里正是昨天林月弯提前从原辰夜的‘绝代佳人’下来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等的士吧。”   他们在马路旁张望了半天,居然没有过来一辆的士。这条路不是A市的主要街干道,也没有汽车站火车站在附近,的士本就来得少。入夜后,更加没司机来这一块兜揽生意。   林月弯不免心焦:“已经过了11点,要是没赶在你爸妈回来前回家,让他们知道你偷溜,又有一场气要生了。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到那一端的十字路口去,的士想必会好叫些。”   只有如此,两个人继续朝前走,还没走出多远。身后有汽车开过来的声音,两盏雪亮的车头灯射出老远。林月弯回头一看,是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又不是的士,她叹着气继续朝前走。   那红色跑车却减速跟在他们身后,喇叭一声声地按:嘟、嘟、嘟……   林月弯不免又回头一看,方反应过来,这不是原辰夜的车嘛!   红色跑车里,驾驶座里坐着的正是原辰夜。一旁的副座上,坐了一位漂亮的红衣少女,已不是上回那个绿衣女孩了。她正好奇又防范地打量着林月弯。   原辰夜停住车,一只手靠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着方向盘,笑问道:“林妹妹,这么晚了你去哪呀?”   林月弯笑了笑:“我送人。”   随着她的声音,明日朗从她身侧的阴影里,上前一步,路灯的光如追光般打在他身上。原辰夜一眼瞥见,顿时怔住。他身侧的红衣少女,也再顾不上林月弯,一双眼睛转而打量起明日朗来,眼中无限惊异。   沉静片刻,原辰夜复又笑道:“你是明日朗吧?”   明日朗点点头:“你是原辰夜学长?”   同在一个校园,虽然他们彼此并不曾谋面,却彼此都有所耳闻。无须介绍,就能准确地认出对方来。   “林月弯,你送明日朗,怎么送出这么远?”   “这里叫不到车,我们到前头的十字路口去看看。”   原辰夜觉得奇怪:“明日朗,你家里不是有司机包接包送吗?”   明日朗没有回答,林月弯便笑道:“人家想坐坐的士不行吗?”   “不是不行,不过今晚你们恐怕叫不到的士了。”   “为什么?”   “电台刚播了,东城有辆的士被人劫持了,全市的的士都同仇共忾地堵劫犯去了。”   “啊——哎呀!这可怎么办?”林月弯跺足,明日朗也眉头一蹙。   原辰夜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便道:“如果明日朗实在不愿意出动你家司机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对呀,眼前现成的车子呢。林月弯用征求的眼光看向明日朗,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别无选择了。   明日朗上了车后座,林月弯想一想不放心,叮嘱原辰夜:“你别开太快,要开慢一点啊!”   再想一想,又说:“尤其拐弯下坡的地方,车速要减慢。”   再再想一想,又说:“还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原辰夜打断了,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要是这么不放心我的车技,就坐上来监督我好了。大不了一会我再把你送回来。”   林月弯听了,略一思索,果断地上了车,和明日朗并肩坐在后座上。“也好,我跟你一块送明日朗回去。”   明日朗心里自然是极欢喜,但又不愿意让林月弯半夜里跟着车四处走。尤其是跟着原辰夜的车。于是反对道:“这么晚了,你就别去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不行,我一定看着你安全到家。否则今晚别想安心睡觉了。”   明日朗听到她这般关切之辞,心中一甜。   原辰夜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后座上喃喃低语的两个人,若有所思。 ------------ 第二十八章   原辰夜驾驶着红色的敞篷跑车,先顺路把他的红衣女伴送回家。在她脸颊上匆匆印一记吻,以示吻别。那女孩下车时,还下死眼把明日朗钉了两眼。   车子朝着白苹洲开过去,越靠近白苹洲,马路越是宽阔平坦。原辰夜的宝马跑车本就性能优良,再遇上好路,越发开得如飞起来一般。林月弯不免要出声提醒他:“原辰夜,不是说了让你开慢一点嘛!”   原辰夜油门一松,让车速减慢。笑道:“跑车就应该开快,这么高性能的跑车用来开慢车,完全没有物尽其用,岂不浪费了?”   “你一个人开的话,爱怎么快就怎么快。这会可是有我们两个乘客呢,请你受累开慢点吧。”   “知道了,我再减一档速,行了吧?”   他嘴里正说着话,车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唰的一声窜出一个东西来。他反应极快地刹住车。行驶中的车子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来,而车上的人却由于惯性向前撞去。   原辰夜系了安全带,急刹车对他影响不大。后座上的明日朗和林月弯却没有系,猝不及防地失去平衡。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林月弯转身一把抱住明日朗。她的后背因惯性重重撞上前座的椅背,明日朗则撞在她身上。她用身体,做了明日朗的盾,化解了因急刹车带来的冲击力。   “你们没事吧?”原辰夜回头看着后座抱成一团的两个人。   林月弯忍着背部的钝痛,急急地问明日朗:“你没事吧?”   明日朗坐直身子,林月弯挡在他身前,他没什么大碍。根本顾不上自己胸口微微震痛,只急急地问她:“你没事吧?你撞得痛不痛?”   “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你是不是真的也没事?”   原辰夜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喂喂喂,你们两个,在念绕口令吗?”   才想起罪魁祸首在一旁,林月弯马上朝着他质问:“你怎么开的车?怎么突然来个急刹车?”   “马路上突然窜一只猫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幸好刚才我已经让你减速了,否则这一下急刹车只怕会撞飞出去。原学长,求求你,开得慢点慢点再慢点吧。”   一场有惊无险后,原辰夜以蜗行的速度来开车,在明日朗的指引下,开到明氏别墅的花园侧门。   明日朗下车向原辰夜道谢,再依依不舍地和林月弯道别。转身推门时,竟推不开,他出来时虚掩着的门这会是锁着的。进不去了,明日朗顿时怔了。   “这可怎么办呀!”林月弯也着急。   “看来只有去前门按铃了。这花园侧门是平时供园丁出入的,没有接门铃,更无人应门。”   “唉!还是要被王太他们发现你偷溜出来了。”   原辰夜一听,下车左右一看,说:“明日朗,要不你翻墙进去好了。虽然这墙是高了点,我托你一把也就上去了。你从这头上了墙,那头只要跳下去就行了。”   他说得倒轻巧,确实,换成他或是萧星野,用这法子也就进去了。可明日朗却是万万不行啊!   “不行,这个办法绝对不行。”林月弯断然否决。   她坚定的否决,和明日朗一脸的难色,让原辰夜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许宝儿曾经跟他说过,明日朗因为肋骨骨裂在家休养。   于是一拍额头:“哦,我倒忘了,你的肋骨骨裂还没好是吧?那就不能跳墙了。没办法了,走,我们陪你去前门按铃。”   只有如此了,三个人又上了车,顺着外墙绕个大圈回到前门去。车子才刚停稳,就看到有另一辆车开过来了。   明日朗一看那车,便叹道:“糟了,我爸我妈回来了。”   林月弯叫苦不迭:“怎么这么不走运,被逮了个现行。”   原辰夜摇头道:“你要是能翻墙,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此际欲避无从避,明日朗只得下车站在大门口,看着那辆车开到他面前停住。   明夫人带着十万分的诧异惊奇之色先下了车。难以置信地问:“阿朗,你怎么在大门口,你这是出去了吗?”   明浩天也从车里钻出来,他的眼睛却看向一旁的红色跑车。林月弯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双双立在车旁,儿子跟着他们俩从哪里回来的?   明浩天的眼光一扫过来,林月弯欠身和他打招呼:“明先生好。”   她一说话,把明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林月弯,这是怎么回事?阿朗还在养伤,成医生千交待万交待不能让他出门,你这是把他带到哪去了?”   “妈,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跑出去找她的。林月弯也被我吓了一大跳,赶紧催着我回家。”   明夫人又急又气:“阿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分轻重,带着伤就这样在外头乱跑。出了事怎么办?”   “这不没出事嘛!我好好地回来了。”   “你呀,你要考虑万一呀!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你让妈怎么办!”   明浩天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阿朗都平安回来,那些万一的话就不用多说了。阿朗,快跟你妈进去,在外头跑了半夜,累了吧,快洗澡上床睡觉去。”   明夫人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司机已经通知内宅的人打开了大门,她上前揽着儿子的肩走进去。明日朗边和母亲走着,边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林月弯一眼。   “林月弯,再见。”   “再见。”   他们母子二人进了门后,明浩天才来细细问林月弯,明日朗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大致经过,怎么样夜市回来看到他在楼下等,又怎么样请他上楼喝了水吃了点心,又怎么样搭了原辰夜的车送他回来……只是他们的交谈没有透露半点。   不仅明浩天,原辰夜亦仔细地听着她的每一个字。   明浩天听完道:“是这样啊!对不起,林月弯同学,阿朗给你添麻烦了。原辰夜同学,谢谢你替我送阿朗回家。”   林月弯和原辰夜异口同声:“没关系。”   红色宝马车重新在宽阔的马路上奔驰着。   夜色深黑如乌檀,路灯流星般在车外一点点闪过,仿佛转瞬即逝的光阴。   原辰夜凝神半响,突然道:“明日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林月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原本你晨光第一帅哥的宝座逊位于他,输得心服口服吧?”   原辰夜故作一声长叹:“唉!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   林月弯忍不住扑噗一声笑出来:“这不是宝玉会秦钟的词嘛,亏你借得快,也借得巧。”   “这样珍珠般的人,他爸妈也不知怎么生养出来的!”   “怎么生养出来的?还不照样是十月怀胎生出来,五谷杂粮养成人。只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罢了。”   “这个最是费解,一样的米,怎么就养出百样不同的人来。”   “这个问题就交给哲学家去思考吧。”   这次,林月弯允许原辰夜直接把她送到楼底,午夜的小街人声寂寂,灯影昏昏,一个人走进来确实有点害怕。   “你家住在这幢楼。”原辰夜抬头一望,指定大楼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窗户,“就是那一户是吧?”   林月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是自己的家。情知母亲还没睡,在等着她。心中顿时一暖,深夜归家,有一窗灯火为自己等候的感觉真好。   而这时,窗口走近一个人影,那是田慧纹在窗口张望。林月弯朝着她挥挥手,转头向原辰夜道:“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   原辰夜也看到了窗口的人:“那是谁?你妈妈吗?”   “嗯。”林月弯边点头边下车。   原辰夜也忙下了车,遥遥地朝着楼上的人一欠身,窗子里的田慧纹也点点头回应他。林月弯有点意外,没想到即使楼上楼下,他还能对长辈这般礼数周全。   “林妹妹,快上楼吧,阿姨要是问谁送你回来的,可别告诉她说是‘吻舞双全’的原辰夜,要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原辰夜哦。”   林月弯笑:“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赶紧回去吧,别再开着车到处野了。”   “好,你上了楼我就走,回家睡觉去。”   林月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一进门,窗口的田慧纹便转身问道:“弯弯,你不是送明日朗去了吗?这个男生又是谁?”   “妈,我和明日朗在巷口没叫到的士,遇上这位同校的学长原辰夜,就坐他的车一块把明日朗送回家,他再送我回来。”   林月弯边说边走近窗口,原辰夜犹在楼下张望着,见她出现在窗口后,挥挥手告别,方上车离开。   临行前的最后一夜,田慧纹和女儿睡在一块,絮絮地和她说着话。有些话,是该和十六岁的女儿谈一谈了。   “弯弯,你十六岁了。青春期恋爱是如今校园中的常事,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不意母亲有此一问,林月弯倒不好意思了:“妈妈,我才没有呢,我一直很用功地在学习。”   田慧纹于是换了一个方式问:“萧星野、明日朗、原辰夜,他们三个都是你们晨光学校的男生?”   “是,萧星野和明日朗是同班同学,原辰夜是高二学长。”   “弯弯,他们平时都和你关系很要好吗?”   “没有哇,我和萧星野更要好,明日朗我只是这段时间给他补习才接触得多些,原辰夜来往的就更少,毕竟不同年级。”   “为什么要替明日朗补习,他功课不好吗?看上去可是聪明相哦。”   林月弯简单地说:“他前段时间因意外肋骨骨裂在家休养,所以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替他补习。”   “哦,我回来的这几天,你就没有去了是吧?”   “是。我让老师安排另一个女生替我去了。”   “可他却夜里偷偷跑出来找你。弯弯,明日朗是不是喜欢你?”   母亲问得如此直接,黑暗中,林月弯的脸红无人看得见,却自觉双颊滚烫如火。半响才辩道:“妈妈,明日朗他……并没有说喜欢我呀!”   田慧纹笑了:“他还用说吗?他的心思,瞎子才看不出来。弯弯,你也不会感觉不到的吧?女孩子这个年龄可是最敏感的。”   林月弯承认:“是,我很早就感觉到了。可是,妈妈,我真的有点奇怪,明日朗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说,你觉得自己不好吗?不配让他喜欢吗?”   “不是这样,我当然觉得自己好。但是我们班上有校花白云净,那是一个白云般飘逸秀美的女孩子,也一直和明日朗交好。他没道理不喜欢她来喜欢我呀!”   这个问题林月弯自己纳闷许久了,如今亲生母亲关切地一问,不由自主就倒出来。最初察觉明日朗对她有爱慕之心,她实在惊诧,就跟意外中彩一样,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惊诧之余,内心深处亦有隐密的欢喜,有如此出色的男生钟情,少女的心不是不骄傲的。可是又骄傲欢喜得有点不踏实,仿佛是一个七彩的肥皂泡泡,阳光下透明华美如水晶珠,却轻轻一触就什么都没有了。   “弯弯,有时候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不一定是因为美貌。而是因为,他或是她,更能打动自己的心。”   林月弯似懂非懂:“我还以为,喜欢一个人,总是先从容貌开始的。外表长得漂亮,不是更容易让人心动吗?”   “如果单以容貌论,那你该是要喜欢明日朗呀!怎么反倒和萧星野更要好?”   “妈,明日朗太耀眼了,他就像他的名字,朗日当空,光华不可逼视。只能保持距离去欣赏。”   “这个孩子,确实人品家世都太出色了。原辰夜,他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嗯,他也是富家子弟,听说我们学校的基金会,原氏企业也有一份子。”   “如此说来,就是萧星野家境普通些。”   “所以我和他更要好,因为身世环境差不多,我们在一块很融洽。像兄弟姐妹一样互相关爱。而且萧星野很棒的,他是一个体育天才,他跑步、游泳、跳远跳高、还有踢球样样都出类拔萃。”   “他对你呢?也是兄弟姐妹一样吗?”田慧纹问得细致。一般的母亲可能不会问十六岁的女儿这些问题,但是她不同,她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该问的该关心的都要赶紧。   林月弯赧然:“妈妈,萧星野是说过他喜欢我。”   “那你呢?也喜欢他吗?”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帮他温书,代他抄笔记,放学后坐他的单车回家。但是,我只是把他当成好朋友。”   “那萧星野他愿意当你的好朋友吗?”   “愿意呀!”这一点上,林月弯已经和萧星野达成了默契。“妈妈,太早恋爱不好是不是?”   田慧纹在跨国公司工作了多年,很多思想受到了西方人的影响。觉得恋爱是孩子自己的自由,所以对于青春期恋爱不会谈虎变色,她觉得花样年华的少男少女,在爱的萌动期会对异性产生感情是一种天性使然。   所以,田慧纹回答女儿的话很开明:“学生时代的恋爱,因为双方都不成熟,极少有结果。恰恰这种不成熟,让青春期恋爱有着一种很纯粹的美。少年时期的爱情,完全是因为情感上的需要,只是单纯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绝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去现实功利的考虑:他(她)的家庭条件怎么样?工作好不好?收入高不高?将来在哪里成家、供房供车等等问题。这是一种非常纯真无邪的情感,对这样的感情,妈妈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歌德在他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中写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男子不钟情。   普希金14岁时写下自己的第一次爱的自白:一颗火热的心被征服了。我承认,我已堕入情网。   青春期中的少男少女,初萌的纯真感情绝不可耻。   林月弯听得很怔仲:“妈妈,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你的思想真开明。”   “当然,有一点妈妈要声明,我认同的青春期恋爱,应该是纯精神上的情感需要。我坚决反对青春期性行为,那样会引发许多不良后果。”   “哦,妈妈……”林月弯红了脸。   这一夜,畅所欲言的母女俩一直说到后半夜时才朦胧睡去。   PS:《有缘千年来相会》的封面定稿了,贴出来给大家看一看。我个人更喜欢红版的上册封面图。:)   还有原辰夜那辆酷车的原型图,我第一眼看到就决定要拿来给原公子当道具。上次贴出的网址无效,这次重新贴给大家看一看,是不是很拉风很酷?这个车在图里是单人骑的,当然在我的笔下它得是双人座,否则原公子载不了弯弯。:) ------------ 第二十九章   次日上午九时初过。   林月弯协助母亲田慧纹收拾好东西,母女俩正准备出门去机场时,门铃被按响了。林月弯跑去开门一看,顿时怔住,门口俨然立着明夫人。   见女儿打开门后发着呆,田慧纹探头一看,不免要问:“弯弯,这位客人是……”   明夫人也看到了屋中的女人,眼神便越过林月弯直接看向田慧纹:“你好,你是林太太吧?我是明日朗的母亲。”   明日朗的母亲屈尊降贵找上门来,所为何事?自然不是来说闲话的,田慧纹也怔住。却毕竟是成年人,一怔之后,旋即回神:“你好,明夫人。请进来坐吧。”   明夫人走进来:“对不起,我来得冒昧了。没有联系就来拜访,实在很失礼。但我没有府上的联系电话。”   眼神一转,看到收拾好的行李箱:“林太太,你这是要出门吗?”   “是呀,明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恐怕不能招待你太久,我要赶10点钟的飞机。”   “是我不好意思才是,冒昧前来打挠。林太太,如果你允许,容我送你一程吧。我的车就在楼下。”   看看时间,田慧纹点头同意:“那就麻烦你了,明夫人。”   性能良好的高级小车飞驰在A市平坦宽阔的大道上,几乎感觉不出在行走。林月弯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不时通过后视镜看后座,然而前后座之间,有玻璃隔音板和帘幕遮着,看不到母亲和明夫人,更不知道她们坐在那端说些什么。   飞机场到后,后座的人还迟迟没有下车,林月弯耐着性子等,等到时间实在不充裕了,才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窗。提醒一下里面谈得聚精会神的两个人。   片刻后,田慧纹眼圈微红地走下车来。明夫人则隔窗对林月弯道:“你去送你妈妈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看着林月弯偕着田慧纹离开的身影,明夫人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想了想,她拿出手机:“喂,阿朗……”   林月弯等着母亲告诉她,她和明夫人在后车座上谈了些什么。田慧纹却自始至终都不提起,只是即将进入机场通道时,她方道:“弯弯,以后妈妈不在,明夫人会照顾你的。”   林月弯愕住:“妈妈,您说什么?我干吗要明夫人来照顾。”   “妈妈把你托附给她了,弯弯,你不知道……”田慧纹欲言又止。   “总之,明夫人是妈妈愿意相信也愿意托附的人。虽然她是为了她的儿子才这样强烈要求照顾你,但是,她能做到爱屋及乌,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妈妈也就放心了。”   “可是,妈妈……”   林月弯话还没说完,田慧纹却蓦地丢下行李箱,一把拥她入怀。有温热的泪,滴落在她的脖颈。   “妈妈!”   母女俩别居两处,相聚少别离多,送别更是年年司空见惯事。田慧纹是职业女性,职场上打拼流血不流泪,连带生活中亦是情感内敛深沉。林月弯从未见母亲落过泪,惊愕之余,也不觉恸极:“妈妈,您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来看我了。”   隐隐约约的,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田慧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弯弯,妈妈要和丈夫一起移民去加拿大了。这次回来,是在国内最后一次来看你。”   天地间刹那寂静如初开,人来人往的机场忽觉旷似荒野。林月弯独立其间,茫然四顾,只看到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渐行渐远。独余她孑然一身……泪水迅速在眼眶里凝结,漫过长睫一颗颗滚下来,如同一颗碎了的心在片片坠地。   田慧纹亦泪落如雨:“弯弯,我已经在你银行户头上存了一笔钱。到国外后,我还是会经常给你汇款的。同时托明夫人来照应你,我也放心些。”   林月弯再不说一个字,只是木然立着,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个不停。   有悦耳动听的女声,提醒乘客们尽快登机。田慧纹擦擦泪:“弯弯,妈妈要走了。”   边说边上前,欲最后再抱女儿一下。可是林月弯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田慧纹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僵了半响后,她长叹一声,拎起行李箱,转身朝着机场通道走进去。   看着母亲即将消失的身影,林月弯终于忍不住哭喊道:“妈妈……早知今日……您当初何必要生我?”   一语出,撕心裂肺,热泪更是如倾。泪水朦胧间,看到母亲的身子停顿了一下,似乎要转身。却终究还是拐进了通道内。   林月弯绝望地闭上眼睛,天地间一片漆黑。   纤如弱柳的少女哭得泪人一般在机场里走着,众人纷纷投以诧异又同情的目光。是什么样的送别,让她哭得如此伤心?   林月弯走出机场大门来,大钟正好敲响十点。头顶有一架飞机轰鸣而过,是不是母亲乘坐的那一架?   走了,都走了,父亲死别,母亲生离,生命中那些与她息息相关的人,如同这架飞机,在秋日的凉风中越飞越远……   一念之此,林月弯越发悲从中来。一步都走不动了,双腿一软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抱膝,把头埋在其间呜咽哭着。从今往后,她只剩下自己了。除了自己这双手,她还能盼到另一双可以扶持的手吗?   不知哭了多久,有一双温暖的手按上她的肩头。她哽咽着抬头一望,明日朗蹲在她身前,幽蓝眼睛,蕴满了悲伤和泪水,与她的一双眼睛,仿佛是同卵同胞的双生子,难分你我。   因为这双眼睛,教林月弯明白,她的悲伤无须付诸语言,明日朗便能明了,亦能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她趴在他的肩膀上恸哭起来,泪痕密布的脸濡湿他的衣。而明日朗亦默默地落下泪来,落在她的发。他不懂得说温柔动听的话来安慰她,只是这样发自内心的,陪着心爱的女孩子悲痛。悲着她的悲,痛着她的痛……   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她(他)的微笑能让你喜悦,她(他)的忧伤能让你心痛,一颦一笑都在左右着你的情绪。而看到她(他)悲伤地落下泪时,你会觉得心如刀割……   田慧纹一回到B市,马上通过相应的法律程序,将未成年女儿的监护权转移予明夫人,委托她代为履行监护职责。明夫人让律师将监护权转移手续全部办妥后,便以监护人的身份,要将林月弯接到自己家里去。   林月弯却怎么都不肯去,明夫人便道:“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我要依法履行我的监护义务,对于你的人身安全要进行保护和照管。如果我把你不管不顾地扔在这里,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我要负起法律上的责任来的。”   “明夫人,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都几年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不会出什么事的。”   “等出了事情就晚了。别倔了,林月弯,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去。”   林月弯垂头不语,明夫人又放软声音道:“你母亲也有她的难处,虽然没办法照应你,却百般叮咛地把你托给了我。你去了我家,绝对不要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想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你的。”   “明夫人,谢谢您的好意,可我不会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家。”林月弯声音低低,语气却坚决得毫无转圜。   明日朗心神不宁地在家里等着。   王太早就把林月弯的卧室给预备得齐齐妥妥,他却时不时地进去左看右看,看看还需不需要添些什么。忽然听到屋外汽车驾近的声音,他一时忘形,马上朝着露台跑去,端坐在露台上看报纸的明浩天一眼看见,忙不迭地道:“阿朗,慢点走,别跑。”   当看到明夫人独自下车的身影时,明日朗黯然地垂下眉眼。他就担心她会不肯来,她果然就没有来。   “阿朗,这个林月弯真是太倔了,无论妈妈怎么劝,她就是不肯来。”   “我也猜到她不肯来。妈,她既不肯来,以后我们要经常去看她。她一个人住那里,真得太乏人照应了。”   “妈妈既然担起了这个责任,自然会时时去照应她。只是阿朗,你去看她时可不许再私自偷着去,一定要让老洪送你才行,知道吗?”   “知道了,妈。”   明日朗失望地回自己房间去了,明氏夫妇则在露台上对坐。   明浩天看着妻子道:“馨逸,松松眉头,虽然没把林月弯接回来,但阿朗已经答应了你,不会再私自出门去看她了。可以放宽心。”   明夫人的心却放不宽:“只有把林月弯接到家里同住,我才可以完全放宽心。否则他天天心不定神不静的,老想着跑出去找她。教我怎么放得下心?”   那晚明日朗回到家,和母亲提及林月弯丧父离母,是一个人独居本城时,明夫人就暗中决定要把这个女孩子接到家里来同住。既是怜她无父无母的独居生活,亦是为着自己儿子的缘故。明日朗带着未愈的伤,夜里偷偷溜出去找林月弯,着实让明夫人大吃了一惊。从小到大,儿子何尝这样任性妄为过?如今为着这个女孩子,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这青春年少的冲动之爱呀!她若再不想方设法,如何护他周全?   事情最初进行得比她想像中更加顺利,和田慧纹谈过后,她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让林月弯搬到明宅去,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将监护权转移。可谁知林月弯却如此执拗,让她的计划搁了浅。真是懊恼之极。   明先生倒不以为然:“阿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成医生同意他下周恢复正常上学。到时候他可以在学校里天天见到林月弯,就不会再想着跑去找她了。”   “那星期天呢?两个休息日他非度日如年不可。”   “这倒是,”明浩天点头,宽厚手掌温柔地抚上明夫人搁在桌上的纤手。“当初我在大学校园里暗恋你时,最恨休息天,因为一到休息天就看不到你。”   明夫人闻言展颜一笑,美如兰花初绽。“那时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都怪你,不早点向我表白,结果两个人白白捱苦。”   “你那时是校花,家境又优越,公主般的人物,我一个靠拿奖学金半工半读的苦孩子,拿什么来跟你表白。”   “你那时是学校锋头最劲的人物,高大,英俊,学业最棒,绿茵场上又是所向披靡的黄金右脚。多少女生在暗恋你,就连我……”说起年少往事,明夫人还忍不住少女般满脸绯红。而明浩天已经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举到唇边温柔一吻。   夫妇俩柔情蜜意地对视半响,明夫人才回过神来:“不是说阿朗的事嘛,怎么倒提起我们从前的事情来了。阿朗这孩子心眼太实了,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就心里眼里只有她。那天我把他叫到机场,是让他去安慰林月弯,他倒好,一个字不说,只陪着她掉眼泪。”   明浩天眉头不为人知地微微一皱:“是吗?阿朗有时候真不像个男孩子。”   明夫人为儿子辩解:“怎么这么说你儿子?他虽说因为身体原因,养得娇气些,却也不是动辄哭鼻子的人。还是12岁那年撕书大哭了一场,这些年都再没见他哭过。这回竟为了别人哭,真是个实心的傻孩子。”   明浩天赔笑道:“是是是,我说错了,夫人请原谅。”   再想一想,他开玩笑似的说:“馨逸,阿朗喜欢林月弯,你就想把她接回家来陪他。你是准备让这个女孩子当你儿媳妇吗?”   “他们还小呢,那里就说那么远的话。现在是阿朗喜欢,我就尽一切可能满足他。要是阿朗一直对她情有独钟,将来给我当儿媳妇我也绝不挑她的家世门第。只要儿子喜欢我就喜欢。浩天,你呢?”   明浩天含笑以对:“我,只要夫人同意,我就同意。”   母亲走了,生活似乎回到了往日的轨道上。一切如常。只是林月弯的眉宇阴郁了许多。   “林月弯,看你妈妈走了你这付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又不是以后不来了,你振作点好不好?”   萧星野说话有口无心,却触动林月弯心中隐痛。一低头,两颗泪珠就滚在衣襟上,忙不迭地拭去。却已被他瞥见了,顿时惊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架不住他一再追问,林月弯尽量平静地告诉他:“我妈妈要移民去加拿大了,以后再等她来看我就很难了。”   “什么?她要去加拿大,那你怎么办?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   “萧星野,你别说了。你想招我哭吗?”林月弯的声音已经满是哭腔。   看着她泪眼盈盈的样子,萧星野心一痛,马上噤声。满腹怒气无处排遣,全都运到手掌,愤愤然地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惊得教室里其他人等都愕然地望过来,猜测纷纷。   “怎么了?他俩是不是吵架了?”   “嗯,有可能。最近林月弯又天天替明日朗补习去了,萧星野或许在吃醋。”   “为什么不能是林月弯在吃醋呢?要知道这几天放学后,萧星野的单车后座上可是坐着丁玎玲。”   “真是呢,丁玎玲怎么会坐上了萧星野的单车?”   “听说她的脚扭伤了,而且是因为萧星野扭伤的。所以放学后她都赖着萧星野顺路载她。”   “萧星野遇上这么能缠的女生一定也很烦啊!”   下午放学时分,萧星野对林月弯说:“要不,你今天别去明日朗那里了,我带你去玩,去开心一下。”   他想陪陪她,让她散散心里的郁闷忧伤。   “不行,说好的要去,明日朗会等的。”   “那好吧。你……别太难过了。”萧星野也不是舌灿莲花的人,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来。   林月弯点头:“我会慢慢调整心情的。”   看着林月弯上了明家的车走远了,萧星野去停车处推他的单车,丁玎玲正等在那里呢。   萧星野不胜其烦:“拜托,你的脚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怎么还天天守着我的车要坐呀!”   丁玎玲举起手里一块抹布,笑靥如花地说:“萧星野,我绝对不是白坐你的车,你看我把你的单车抹得多干净。”   “我不要你抹车,你以后别来烦我就行了。喏,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载你,明天开始别再让我看到你等在这里了,即使你来等,我也绝对不会载你了。”   丁玎玲看着萧星野一脸坚决,长睫一闪:“那好吧,今天再搭一次便车,明天我就不来烦你了。”   萧星野骑着载上丁玎玲在马路上飞驰,风扬起他白衬衫的下摆,飘在丁玎玲的眼前,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这是穿在萧星野身上的衣裳,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喂,别拉着我的衣服,怕摔下去就握紧单车后架。”萧星野头也不回地道。   丁玎玲闻言松开衬衫下摆,却并没有去握单车后架,反而双手环上萧星野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宽厚的后背上,再一次感受那让她沉醉的心跳和气息。   一个急刹车,萧星野咚地跳下车来,扭头就骂:“丁玎玲你干什么?你害不害臊……”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丁玎玲,往日里表现得那样没心没肺的丁玎玲,正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少女的泪容仿佛清晨沾满露珠的花朵。   “你……你哭什么?”萧星野顿时慌了。再左右一看,看到路旁行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猜测的目光,更加慌了神。   “求求你,别哭了,这样子人家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好了好了,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骂你,我错了,行了吧?”   丁玎玲擦了一把泪,凝视着萧星野一字一声地道:“萧星野,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真的!!”   看着她宣誓般庄严的面容,萧星野完完全全怔住了。 ------------ 第三十章   如今林月弯替明日朗补习完后,明夫人一定要她吃过晚饭再回去。   “你坚持要住在你家里我没办法,但既来了我这监护人的家,总不能连一顿饭都不管就让你回去的。”   林月弯自然只有让步。   晚饭时辰还未到,明日朗拿出拼图来和她一块拼。   这些天他们补习之余,便一起拼这幅图。图画在他们手底渐渐成形,满幅星辰闪烁,唯独缺少那一弯明月。   “怎么就少了月亮呢?”林月弯把装彩片的纸盒找了好几遍,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没有,我找了好多遍了,就单单少了月亮那两片。那天我本来都要拼出月亮来了,可是一不小心打翻画板,这两片彩片就不见了。”   “打翻在哪?我再找找。”   “在书桌前打翻的,地板上我都找遍了,怎么也不见。”   “地板上没有,那两片那么小的碎片,会不会是滑到抽屉缝里去了?”   明日朗双眉一扬:“对呀,有这个可能。”   忙扑到书桌前,打开最上层的几个抽屉,一通乱翻。果然在中间那个抽屉一侧,发现那两张不起眼的小彩片。欢喜之极:“你看,果然在这里呢。”   林月弯却没有看他手里的彩片,她的眼神飘向抽屉深处,一根长长的蓝色发绳被细致地绕成圈放在那里。   明日朗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脸蓦地红透,连耳根子都烧得通红。   林月弯的脸也红了。她看着那根蓝头绳,心中恍惚间有所明了,明日朗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原来,那根蓝鞋带是你的?”   “唔。”明日朗低下头也藏不住他的脸红。   “我给小树接枝的时候,你在哪里看见了?”   “我就在三楼教室里,我看着萧星野一球踢断树枝跑掉了,然后又看着你把小树枝接好。”   “是萧星野踢断的树枝呀?”   “是,看到他踢断树枝时,我……很难过。可是你来了,你那样温柔地对待一棵受伤的树。林月弯,你、真、好。”明日朗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屋里沉静如潭,夕阳透过玻璃窗,将雪白墙壁映上大片虹霓。两张年轻稚嫩的脸,都是红粉绯绯的,亦是夕阳轻染吗?   城东黄芦湾。地处A城的近郊,极僻静的一带民居。明浩天的车子驶入此处道路,左拐右绕后,开进了一户独门独院的小型别墅。   他下车时,有一个年轻的娟秀女子颤巍巍从屋里走出来,并不迎上前,只是倚门看着他微笑。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放在隆起的腹部。   “谢昙,这秋风也越来越凉了,你别站在风口里。”明浩天走过去扶住她,双双走进屋中。   一位白衣白裤的中年女佣端了茶送上来:“明先生来了,请喝茶。”   谢昙把茶接过来,奉到明浩天唇边,含笑道:“可算把你盼来了,让我伺候你喝口茶吧。”   明浩天无可无不可地就着她手里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取走放在茶几上。双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腹:“已经五个月了,今天又去检查了是吧,胎儿发育的怎么样?”   “医生说很好,他预测这个孩子生下来起码八斤。”谢昙一脸母性的骄傲。   “是吗?记得阿朗生下来时才四斤三两。”   “这么轻?也太先天不足了,难怪后来这样的身体。”   谢昙一番话脱口而出后,忙不迭地掩嘴。而明浩天已然沉下脸:“阿朗是我的儿子,虽然和我理想中有差距,但我还是非常爱他,我不高兴听到别人说他不好。”   “浩天,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说这样的话。”谢昙敛眉低眼地认错。   明浩天脸色微霁,谢昙柔柔地伏在他的肩上道:“浩天,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生一个你理想中的儿子。他健康,有活力,你可以手把手地教他骑单车、玩滑板、踢足球,学一切男孩子应该学会和擅长的东西,把他调教得像小豹子一样强壮矫健。”   明浩天听着想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这般画面。一个结实健康的小男孩跟在他身前身后,跑个不停,玩个不休,精力充沛得像上了发条,不禁微微笑起来。   “那你好好养胎,不要让我失望。”   只坐了一会,明浩天就要走了。临行前,他细细吩咐了一番女佣朱嫂要仔细照顾谢小姐的饮食起居。不得有任何闪失差错。   谢昙送他出门,满脸幽怨:“每次都是这样,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坐不到半个小时就要走。”   “谢昙,一开始我就跟你说明的……”   谢昙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对我没有爱,我们的情份只是靠这个胎儿维系着。”   “你心里只有你的太太。和我在一起,不过是一次酒后乱性。只是这一次,你就觉得十分对不起她,马上把我从你的秘书部调走,调到千里之外的N市分公司去。你没想到,我却怀了孕,又跑回来找你。浩天,你肯安顿我,我知道并不是因为爱我,你看重的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没关系,我爱你,这就够了。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为你生下这个孩子并且为你放弃他。”   明浩天一直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明夫人在一点上却不肯满足他。她坚持要用余生的全部精力去爱护先天不足的阿朗。而他因为深爱妻子,也只得违心同意只生一个孩子的主张。其实在子嗣方面他心里颇为失落,本来他大可以在外面找一个女人替他再生一个,但他很尊重妻子,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没想到酒后一夕之欢,谢昙却意外替他怀上了孩子。他觉得这是天意,是上天要补偿给他的。所以,背着妻子金屋藏娇,等他的第二个孩子哇哇落地。谢昙亦答应一年哺乳期过后,会遵从他的安排,离开孩子去法国。届时,他会办理领养手续,并说服不知情的妻子同意这个孩子合法地进入他的家庭。一切,他都计划得很好。   明日朗伤势痊愈,下周一可以回学校上学了。这个消息如林中风拂叶一般传遍了整个晨光校园的角角落落。   周一早晨,晨光的女生们几乎都提前到齐了。准备了好多东西来欢迎明日朗归校。五层楼的走道黑压压地趴满了人,远远看到那辆熟悉的平治车驾入教学楼的车道时,兴高采烈的声音此起彼伏:“明日朗来了,明日朗来了。”   明日朗从车子里钻出来时,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彩色的雨。色彩缤纷的彩花、彩纸、彩带……飘飘扬扬轻似梦。金秋明爽流丽的色调,再配上这漫天舞彩,一个油画般浓墨重彩的场景。蓝衣蓝裤的俊美少年立在其间,如透射着阳光的深海,又如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明朗、澄静,令人充满了神往,充满了遐想。   满楼的女生都朝着他招手,一声接一声地欢呼:   “明日朗……”   “明日朗……”   豆蔻年华的爱恋,是一种纯净的幼稚。是熊熊烈焰燃起来,明知会为烟为烬,却舍不得熄了它。坚持一种不计回报的投入,投入一场单方面的爱慕。爱得或许不够深,却爱得很真。   “明日朗……欢迎回校……”   看着楼道上无数双挥动的手,一声又一声的欢迎之辞。明日朗顿住脚步,朝着整幢教学楼深深地鞠了一躬。整幢楼里的女生都静了一下,然后欢呼声更加热烈了。   男色时代,被惯坏的漂亮男生实在太多太多。以傲慢、无礼、跋扈、嚣张为个性,视他人的友好如无物。有几个能像明日朗这样懂得感激?   明日朗鞠完躬后,正要朝着教学楼走进去。突然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抬头一看顿时怔住。   教学楼上的女生们也瞬间集体失声,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那一辆奇形怪状个性十足的摩托车,还有车上眉目深刻英风俊骨的少年骑手。   怔了半天,终于有人说得出话来了:“天,骑着这辆车,原学长真是太酷太帅了。”   “原公子就是原公子,独一无二。”   “晨光继往开来的两大帅哥是初次会面吧?他俩站在一块真是……怎么形容好呢?”这位女生词穷了。   一旁有人替她接上去:“可以谓之连壁。”   旁边一干不解其意的女生都追问说话的人:“连壁?林月弯,这是什么意思?”   林月弯叹:“你们呀!别再整天只看日本漫画韩国言情了,闲时也看看咱们中华五千年的古典文化。你们不是对帅哥最有兴趣吗?《世说新语》的《容止篇》这一章,简直就是古代的帅哥录。里面有这么一句:‘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壁’。璧是一种玉器,连璧指两壁相连,比喻并美。就是夸他们是一对美玉般的人物。”   “哦,原来是拿明日朗和原辰夜比成一对美玉呀!连壁,这个比喻我喜欢。”   “我也喜欢,比韩国小说中形容男生漂亮只是用好帅好帅、好英俊好英俊要强上百倍。”   “我明天就去找《世说新语》的帅哥篇来看。”   “古代的帅哥录等明天再说,现在先看看我们眼前的帅哥吧。你们看,原辰夜和明日朗在说话呢。”   众人的眼神都投向教学楼前的马路上,仿佛看向一方舞台。台上两个容貌气质同样出色的少年,是当仁不让的领衔主演。金色朝阳如同追光般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真如两方晶莹的美玉,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彩。   原辰夜极矫健地跃下车,走向明日朗:“明日朗,欢迎归校。”   “谢谢原学长。还有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也多谢了。”   “客气什么,都是同学。”   明日朗的眼睛一直好奇地打量着那辆特别的摩托车:“这辆车……好有个性啊!”   “我自己改装的,不单是看着酷,开起来速度更是酷。有没兴趣试骑一下?”原辰夜极大方地把车钥匙一递。   明日朗一怔:“不,谢谢你,我不会骑车。”   原辰夜没理解他的意思:“不会骑摩托车?其实很简单的,会骑自行车就会骑摩托车,两者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有油门一个没油门罢了。我一教你就会了。”   “我……也不会骑自行车。”   这下原辰夜怔住了,这年头,还有不会骑自行车的男生吗?半响方笑道:“明日朗,看来你是斯文小生的典型代表,静如处子。跟我的兴趣爱好完全不同,居然连车你都不玩的!”   他的口气极是纳闷。车,一向是男人的最爱。男人对车的激情与生俱来。因为男人天性中好胜好强、洒脱不羁的性格因子,使他们喜欢征服和驾驭事物。而车的被操纵特质,恰好迎合了这点需要。所以男人爱车,天经地义。他们不能缺少这个激情驾驭的动感地带。原辰夜尤其不能,一天不把方向盘他心里就空落落的。此刻明日朗说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他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天外来客。   明日朗强笑道:“是呀!我比不得你们动如脱兔。”   说到动如脱兔,明日朗心底忍不住一掠而过萧星野的身影。正想着,就听见原辰夜笑道:“看,萧星野被我的车吸引过来了。”   楼上的女生观众们看到萧星野也过来了,更加激动地叽叽喳喳:“哇,萧星野也来了。晨光的白马王子黑马王子都到齐了,这算不算三巨头聚首?”   萧星野从车棚方向那边走来,远远地就看见这辆极拉风的摩托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绕着它看了三圈。才抬起头来看人,先看定明日朗:“明日朗你来上学了。伤都好了吧?上回的事情,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你也是无心的。”   萧星野的性子,道歉话只说一次就够了,绝对不会老娘们似的解释不休。他和明日朗说完话,扭头去看原辰夜:“这是你的车?”   原辰夜双手一袖,笑得极洒脱:“是,我自己改装的,有何指教?”   萧星野一脸刮目相看的表情:“改得很拉风嘛!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我以为你就只会泡妞呢。”   “切——怎么这样看我,你不知道我是文武双全的原辰夜吗?”   此‘文武双全’不是彼‘吻舞双全’了。   “有没兴趣试骑一下?”原辰夜又问起萧星野来。他毫不客气地手一伸,原辰夜把钥匙扔过去,他准确地接中。   此刻,正好校监老师走过来,满脸苦笑:“原辰夜,你这辆鬼车怎么又骑来了?”   原辰夜亦是满脸苦笑:“老师,我再纠正一遍,我这辆爱车的名字叫绝代佳人,不叫鬼车。”   “骷髅架子一样,还不叫鬼车?拜托你,赶紧停到车棚那边去。这鬼车停在教学楼前,信不信胆小的学生都不敢下楼了。”   “好好好,我这就开走行了吧?”   扭过头,他朝着萧星野道:“萧星野,正好你要试车,干脆就替我骑到车棚那边去吧。”   萧星野极利落地把车子发动起来,发动机轰鸣如雷,油门却握得死死的,倏地一松,车如脱缰野马般唰的一声蹿出老远。他侠士般一骑绝尘而去。楼上的女生们齐齐报以一声惊叹:哇——酷毙了!   原辰夜亦点头:“这小子玩车还挺在行的。”   明日朗看着萧星野驾着车风驰电掣般地离去,眉宇间浮上一丝失落。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走进教学楼。   他在高一(3)班再一次受到热闹欢迎。鲜花和礼物几乎把他淹没了。人声纷杂中,林月弯觑空极快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玩车没有什么意思,不外乎是追求速度快。一时的刺激罢了。”   明日朗听得眼神闪亮,回她一个会心且舒心的笑容。不怕全世界的人都投以费解的目光,只要有一个人能理解和懂得他,这就足矣。 ------------ 第三十一章   明日朗重返校园,最大的感受就是萧星野收敛了对他的敌意。他不再如以前那样处处针对他,虽然还是很少和他说话,却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刻意冷漠。但或许是因为个性反差太大觉得没有契合点,所以萧星野也并未对他热情伸出友谊的橄榄枝。   不过,敏感的明日朗却发现萧星野在不动声色地维护他。班里的那些爱嬉笑打闹的男生们,如果再在教室里龙精虎猛地“打战”,他会制止他们。   “哎,要闹出去闹。教室的人多,别在这推推搡搡的,都上操场野去。”   一次两次,明日朗当是巧合。次次如此,他便察觉到异样,不由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林月弯,是无声地发问:你是不是对萧星野说过什么?   教室里人多口杂不好说话,林月弯于是使个眼色,站起来往外走,明日朗会意地跟着她出去。旁人都没有留心,唯有白云净看着这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暗暗抿紧了唇。   林月弯把明日朗带到竹林去向他解释:“明日朗,萧星野已经知道了你的病情。不过,不是我告诉他的,是明先生找到学校来和他谈了话。”   明日朗惊愕:“我爸爸来过了。”   “嗯,就是在你受伤后的头几天。”   林月弯边说边仔细看他的反应,看见他的眉头蹙起来,便开解道:“你别怪明先生,他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他答应让你回校继续上学,当然要尽可能把隐患消除。其实萧星野知道了也好,你看他现在对你友善多了。而且他不会把你的病四处跟人说的,这点你绝对放心,我可以替他保证。”   明日朗勉强一笑,再见到萧星野时,百般不自然。有一种被人知根知底看透看穿的感觉。   放学回到家,得知父亲在书房,明日朗马上去找他。顾不上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正在轻声细语接手机的明浩天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挂断。   “阿朗,什么事?”   明日朗半点没察觉到父亲一闪即逝的慌乱,他只挂着自己的心事。“爸,我的病您为什么要告诉萧星野?”   “阿朗,如果不告诉他你的病情,他和你随时可能再起冲突。这种情况下,我和你妈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归校?让你回去一而再地受伤吗?”   “可是,可是,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萧星野知道。我宁可让他处处针对我,也不愿意让他可怜我。”明日朗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像受伤后无力再飞起的鸟。   明浩天一震,他倒没有考虑到,儿子的自尊因此受到了伤害。萧星野太强,而他太弱,这已经很令他自卑了。如今还要以主动示弱来求得和平共处,明日朗此刻的心情之坏……看他阴郁的眉宇就能揣测一二。   明浩天竭力安慰儿子:“阿朗,你并不是不如萧星野,只是天赋的东西谁也勉强不来。他有他的优点,你也有你的优点,别拿自己的短处去和人家的长处比。”   “可是,爸,我真的很羡慕萧星野。很羡慕他有而我没有的健康和活力,越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就越是羡慕。”明日朗的眼睛里浮起痛苦之色。   “阿朗,你羡慕他,可你知道他也在羡慕你吗?他有你所没有的,你同样也有他所没有的。你不能只看到自己的失,却看不到自己的得。阿朗,你来看看这个。”   明日朗把儿子拉到书桌一侧电脑前,点开一个网页新闻给他看:“你看,这个9岁的小男孩和你一样,也是患的成骨不全症。但他的症状要比你严重得多,只要轻轻一碰,骨头随时会像玻璃那样破碎。医学上能做的治疗很有限,而他的家境贫困,也没办法得到更好的治疗。他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要躺在病床上。阿朗,相比之下,你已经比他幸福很多了。你不要把自己去和健康人比,那样的比较只会让你垂头丧气。看看和你有着同样病症的人,看看他们甚至无法和你一样,起码在外表上像个健康人,你难道不为自己感到庆幸满足吗?”   明日朗对着电脑怔了半天,方轻声道:“和他相比,我确实应该要满足。爸,我是不是太贪心,想要得太多?”   明浩天拍着儿子的肩说:“阿朗,满足你所拥有的,不要去奢望你所不能拥有的,你会快乐很多。”   被父亲一开导,明日朗眉宇间的阴郁散了大半,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四肢因多次骨折而畸形的小男孩,不由地道:“爸,他的家境不好,得不到更好的治疗。我们不如……”   他话还没说完,明浩天已经说:“爸爸已经捐了五万块给他作治疗费用。而且,爸爸还在考虑,拿出一笔钱来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救助患有成骨不全症的病童。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明日朗满口赞同。   明浩天含笑问道:“阿朗,基金会用你的名字好不好?”   “不要,用妈妈的名字好了。”明日朗一来不想出这种风头,二来不愿被人知道他也患了这个病症,于是微笑着拒绝。   门被轻轻敲两下后推开了,明夫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可以吃晚饭了,咦,父子俩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妈妈,爸爸说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以你的名字命名。”   “成立什么慈善基金会?”   明浩天迎上前,揽着妻子的肩一起走下楼,边走边告诉她自己的打算。明夫人听得点头不已:“这样很好啊!善款专用,有针对性的救助病童。我愿意亲自来管理这个基金会,为我儿子积德积福。”   跟在后面的明日朗诧异又好笑:“积德积福,妈妈,您怎么说这么老套的话。”   “老套是老套了一点,但却是妈妈的心里话。阿朗,你的病20岁以后会逐渐好起来。妈希望从那一年开始,你人生所有的苦难都会结束。你会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如果美满生活可以靠积德行善的修来,那妈妈现在开始替你修。”   明日朗跟上几步,抱住母亲的另一只手。他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好笑的表情,而是由衷地感动。   “谢谢妈妈。”   “还要谢谢爸爸,你爸爸要没起这个心,妈妈还尽不上这份力。”   被母亲一提醒,明日朗赶紧又说:“谢谢爸爸。”   明浩天搭在妻子肩头的手,顺手抬起揉了揉儿子的头。“傻孩子,这有什么可谢的。爸爸妈妈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家三口肩并肩走下楼,父慈母爱子孝,如此和谐美满。   周六下午。   从体育馆出来前,萧星野像个小偷一样左看右看,确定自己没有发现丁玎玲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出大门。   这个难缠的女孩子,那天泪眼汪汪地向萧星野再一次告白时,真把他弄了个手足无措。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骂她吼她,怕她哭得更凶。只有低声下气地求她不要哭了,好不容易求得她收了泪,赶紧把她载到红蓼巷口,头都不敢回地蹬上车就走,唯恐走慢一步不得脱身。   一连好几天,萧星野心里这个揪着呀!很怕丁玎玲还会找上门来哭哭啼啼的,她却没有在学校里再跟着他了。这周上体育馆也没见到她来当跟班。萧星野确定自己真正安全了以后,大大松口气。   上了公交车,萧星野在绿杨里一站跳下车来,正要走进里巷去,却突然有所感应似的朝着街对面望去。丁玎玲正站在马路那端遥遥地看着他,车来车往,她的目光在每一辆车的间隙中,左盼右顾地追随他。   萧星野一愕,马上眼帘一垂,头一低,转过身快步走进绿杨里,走得疾步如飞。   丁玎玲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那个渐行渐远的矫健身影,直至它完全消失在眼帘。低下头,她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看着手心里捏得温热的两枚硬币。看了许久许久……   一辆18路公交车进站了,丁玎玲随着人群最后一个上车。在投币箱前,她犹豫了许久,还是迟迟没有把手中的两枚硬币投进去。   满脸络腮胡子的司机狐疑地把一身中学生装束的丁玎玲看了看:“小妹妹,你是不是没钱坐车?”   “我有。”丁玎玲把手里的两枚硬币给他看。   “有还不赶紧投币?”   被他一催促,丁玎玲把两枚硬币伸进了投币口,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松开手指。正迟疑间,车前方突然有单车横插马路,司机一个急刹车。她站立不稳下,手本能地松开去扶支撑物。两枚硬币叮当两声掉进了投币箱。   “我的硬币,我的硬币掉进去了。”丁玎玲来不及站稳身子,就扑到投币箱前大叫起来。   “小妹妹,本来就是要投进去的,你嚷嚷什么呀。”   “我不想投这两个硬币的,叔叔你还给我吧。”丁玎玲哀求着司机。   司机又好气又好笑:“都扔进去了我怎么还给你,这箱子我又没钥匙。”   “谁有钥题?你让他打开来还我。我要这两个硬币,我要,我要哇……”丁玎玲说着说着就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不止司机,一车的乘客都看着这个为了两枚硬币而痛哭的女孩子发愣。投了两枚硬币到投币箱里,怎么就伤心难过成这样子?难道那两枚硬币是金币!   周日上午,九时已过。   门铃被按响时,林月弯忙不迭地去开门。“霏霏,你总算来了……”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门外站着的,并不是她约的江雨霏,而是并肩站着明夫人和明日朗。   林月弯把他们让进屋,明夫人坐下后极亲昵地含笑道:“弯弯,你妈妈把你托附给我了,我要尽起责任来。你既不肯去我家住,我就只好多往你这里跑,看看你生活得怎么样。”   “谢谢明夫人,其实我一个人过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挺好。您不用经常来看我也行的。”   明夫人却把小小的两居室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卧室的台灯不亮,厨房的水龙头漏水,卫生间的热水器老化,都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   “这些都该修该换了,还有床上的被褥也该换新的,用得太久就不暖和。冬天快到了,得另置一套更保暖的。”   看到林月弯的生活因陋就简,明日朗的神色是满满的怜惜。   林月弯听得有些发愣,身为母亲的田慧纹在家里住了几天,都没察觉到这些细枝末节上的问题,明夫人却一一留心到了。可见她素日在家里是何等细心周全的人,照顾家人该是何等无微不至。阿朗有这样的母亲真是福气。   正发着愣,门铃再次被按响,这回是江雨霏。她看到明日朗也在,脱口便道:“怎么,弯弯你还叫了明日朗一块去吗?”   明夫人款款走过来问:“弯弯,你约了同学要出去吗?”   “是,我们有点事情要出去。”   “你们去哪呀?”明日朗忍不住问。   江雨霏回答他:“市中心广场那里有家大型百货公司过几天要开业,现在请人替他们四处发宣传单。我舅妈在里面做筹备工作,她问我要不要周末出来打打业余工派传单,我就叫弯弯和我一块去。”   明夫人道:“哦,你们俩勤工俭学呢。准备去哪里派宣传单?”   “去枫林公园,那里是休息天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尤其是现在正值秋季可赏红叶,我们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逛。”   江雨霏说得一脸笑容。到底是未谙世事的花季少女,谋生不是第一,这种业余工仅是当成玩票性质的生活体验。   明日朗一听,马上问:“我也参加行不行?”   林月弯和江雨霏都没有答话,眼睛同时瞟向明夫人。明日朗也望向母亲:“妈,我和她们一起发发宣传单,不会有事的。”   明夫人迟疑了一下,但看着儿子充满渴求的眼神,情知拦不住。便只得允许:“那好吧,让老洪送你们去。到了公园里,你别朝人多太拥挤的地方去啊。安全第一。”   明夫人留在林家等老王开车来接她,明日朗、林月弯、江雨霏三人乘老洪的车先走。在百货公司办公室里一人领了一摞宣传单后,再由老洪开车送到枫林公园。他们仨下车进公园去派传单,老洪在外头等候着。   枫林公园在A市北郊,园中密布着原生的枫树,夏至绿荫蔽日,秋来红叶满山。海滨城市的枫树,虽然比不上雪国北方的枫树经风刀历霜剑,艳色寒中来,瑰丽如霞。但在南方四季如春的碧绿景色中,却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故此每逢秋季,公园里都是游人如织。   人实在太多,潮水般涌过来涌过去,一个不留神三人就被冲散了。明日朗走上几步一扭头,发现已经不见同伴的身影。视线内全是陌生的人,耳畔全是陌生的声音。他是头一回来到这么多人的场合,熙熙攘攘的人群密如沙砾。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步不慎踩进了流沙,眼看就要被吞没。   茫然无措中,明日朗怔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正发着呆,忽然听到有清脆的声音在唤他:“明日朗,到这边来。”   林月弯一发现把明日朗给丢了,大惊。让江雨霏驻足在原地等她,她转身在人流的大潮中逆流行来。遥遥看见明日朗,忙边叫边走边朝他挥手。   仿佛在黑夜中迷失的渡轮,终于看到了领航的灯塔,明日朗也忙朝着她走过去。终于走近在一块,林月弯叮咛道:“你要紧紧跟着我,不要再走散了。”   “好。”明日朗点点头,寸步不离地跟在林月弯身后走。她一只手抱着传单,另一只手时时用来分开前面的人群。“不好意思,请借过一下。”   然后再回头向他一招:“跟着我来。”   明日朗很想伸手去牵住她那只手,然而又缺乏勇气。双手反倒更紧地拥住怀中那叠传单。   江雨霏等得心焦,看见他们俩过来了,大大松口气。   “还好找到了,我们不能再走散了,否则有个什么万一,明日朗我们没办法跟你妈妈交差的。”   她是一片好心好意,但话说得太直接,令明日朗听得眉头一蹙:“不会有什么万一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雨霏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让他心里不舒服了,于是暗中吐吐舌头不再开口发言。林月弯出来岔开话题道:“公园里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入口到前园这一带。反而不方便我们派传单,不如我们再走进一些,到里面去派吧。”   她的话得到一致赞同,三人互相照应着一起朝公园深处走去。 ------------ 第三十二章   秋光正好,满园枫树红叶流丹。南国的枫叶不如北方那般‘霜叶红于二月花’,一片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火红。那树枝上一层层一簇簇的叶子,经霜后颜色有的变黄、有的转橙、有的呈红、有的泛紫……丹黄朱紫,幻色炫彩。园中不仅多枫树,还夹着几株青翠欲滴的松柏,金黄眩目的银杏,愈发显得景色层次分明、别具韵味。尤胜春光几分。   明日朗一路走一路看风景,只觉应接不暇。这色彩斑澜的秋日美景,是造化神工精心挥就的天然油画。能教人竟日看不足。尤其对自幼闭门家中极少外出的明日朗有震撼力。   林月弯挑了一个地点,“霏霏,你就守在这个路口派传单。”再朝着左边不远处一个路口一指,“我去那边派。”   听到她在派任务,明日朗忙收回自己四处浏览欣赏的目光,问:“那我呢?”   “你就随便走着派吧,反正不要离我们太远,不要往人太多的地方去就行了。派完了就到这两处来找我们。”林月弯给他在园里逛逛的机会。   分工完毕,他们兵分三路,各自忙活去了。   明日朗在公园里散步似的慢慢走着。有迎面而来的游人他就微笑着递上一张传单。很多人接过去时报以诧异的目光。这个派传单的少年,眼眸清亮,笑容明亮,历历在目的俊美,如玉般光映照人。这样令人眼前一亮的男孩子,应该去当明星啊,怎么在公园里派起传单来了?   明日朗的传单派得最快,很多女性游客被他的“美色所惑”,主动走过来找他要传单,趁机死盯他两眼。有的拿过了还要倒回来一拿再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些闲话:“你多大了?”   “还是学生吧?”   “在哪里上学呀?”   “为什么出来派传单,是勤工俭学吗?”   也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跑来拿传单,传单是拿走了,却羞涩又胆大地在他手心里塞了小纸条。有那眼尖口利的成年女子便要取笑他:“小帅哥,真是有魅力呀!”   “现在男孩子长得漂亮也很吃香的。”   “是呀,这家百货公司请到你来派传单,真是有眼光。开张那天不知道多少爱屋及乌的女孩子会去捧场。”   明日朗被取笑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脸红到了耳朵根。招架不住这帮人,他只得赶紧撤。转过身,他朝着不远处的路口走去。林月弯正亭亭地立在那里,她身后一树枫叶正艳,犹如千霞万锦,绛雪红霜。   “咦,明日朗,你的传单倒发得很快哟。”   林月弯手里的传单也不多了,但她看到明日朗手中所剩无几的一小叠时,颇感意外。她没想到从没出来干过差事的富家少爷,活儿竟干得比她还利落。   很快林月弯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根本无须明日朗去向路人派传单,自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主动来找他要。甚至有个自恃貌美的漂亮女生主动来约他:“嗨,你的传单快派完了,不如一块逛逛公园吧。”   明日朗对这种主动进攻型的女孩子最是退避三舍,“对不起,我有同伴。”   那漂亮女生侧头把林月弯看了半天,那目光带着评估性质。林月弯被她看得如芒在背,不由要转移她的视线。   “别看我,我们好几个同伴呢。”   说话间,她突然一挥手:“白云净,白云净。”   满园枫叶如锦灿霞绮,这幅瑰美绚丽的秋之画卷中,翩翩走来白衣似雪云朵般飘逸的白云净。她循着林月弯的声音看过来,看见她身旁并肩而立的明日朗时,顿时怔住。   林月弯迎上去:“白云净,你也来赏红叶了,正好一块顺路。”   那位漂亮女生一看到白云净,眼中的评估之色换成了自知不敌,怏怏地转身走人。   “林月弯,明日朗,你们一块来公园看红叶吗?”白云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脸上却勉力堆出一个笑容来。   “不是了,其实我们是出来打课余工派传单的。不止我们俩,还有我的朋友江雨霏在那边。”林月弯指给她看。   白云净的微笑方才自然了一些:“明日朗,想不到你也会出来打课余工。”   “我想尝试一下。”   他们正说着话,不远处有个高大健硕的男生跑过来,手里拿着两罐可乐。“小净,我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你跑到这来了。渴了吧,喝点饮料。”   十分关怀备至的语气,白云净却眉头一皱,脸色一板,一脸不悦的神情:“我说了我不渴,我不想喝东西。”   白云净也会给人脸色看,明日朗有些吃惊,她在他面前一向那么温柔可亲。   “你不渴,那……那我先拿着,一会你渴了再喝吧。”   白云净朝他一伸手,“把我的画夹还给我,我和我的同学们一块走。”   “这画夹背着还挺沉的,还是我帮你背吧。你们去哪,我跟着走就是了,反正我有空。”   “我和我同学一块玩,你又不认识,掺和进来干什么?”白云净冷冰冰地答他。   “都是年轻人,互相介绍一下就认识了。”   那男生说着朝林月弯和明日朗看过来,“你们好,我是清河高中的陆骁,也是小净的邻居。”   “你是清河的,我的朋友也在清河高中呀!霏霏,霏霏。”林月弯忙招手让江雨霏过来。   “霏霏,这是陆骁,你和他是一个学校的,认识吗?”   江雨霏一怔,然后点点头:“陆学长是校篮球队的中锋,我认识他。不过他应该不认识我,我是低他一届的学生。”   “我就说你看着面生呢,原来是今年才入学的学妹。小净,你看你的同学已经带了我们清河的人,再多加入我一个也不要紧的。你们不会不欢迎吧。”   林月弯含笑:“当然不会,那就一块走吧。”   纵然是一块走,可是白云净对陆骁爱理不理的。她走在明日朗身边,只跟他说话。陆骁不甘寂寞,总是一再试图插入谈话。白云净实在是腻烦,于是找借口调开他:“陆骁,你上那边小山坡去帮我看好一块适合写生的风景好吗?”   陆骁如领军命的士兵,不敢恕慢地火速去了。   “他真烦,我出门时被他看见,就一路跟着我到这里来了。怎么赶都不走。”白云净不胜其烦的口吻。   “白云净,陆学长在我们学校从来不追女孩子。许多给他写情书的女生都被他漠视过,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在被你漠视着。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江雨霏吃吃地笑。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白云净听得心中一动,她降住了陆骁,可是她却同样被人降住。忍不住把眼光投向明日朗,却看见他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停在林月弯身上。心,顿时酸成一颗青梅。   一物降一物,各自有各自的克星。不是冤家不聚头。   陆骁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小净,那上面的风景可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是美不胜收。走,我带你去写生。”   白云净淡淡地道:“是吗?我想再往里头走一走,应该还会有更美的风景地。”   啊——陆骁愣了一下,马上说:“那好,那就再走走看。”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时不时地差陆骁这里那里去看景。陆骁并不是傻子,他很快察觉白云净是故意调开他,她只形影不离地跟着明日朗。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看向明日朗的眼神像带了刺。   江雨霏发现陆骁的脸色有异,马上低声对林月弯说:“不能再让白云净和陆骁跟我们走在一起了,否则我怕会出事。这位陆学长在我们学校是有名的刺儿头,他要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明日朗肯定是那个被他迁怒的对象。”   林月弯被她晓之以利害,马上当机立断。   “白云净,陆骁,要不你俩去写生吧,我们想趁着还有时间,去百货公司再拿些传单上别处派一派。”   江雨霏一旁帮腔:“是呀,我们忙我们的,你们忙你们的,咱们还是兵分两路吧。”   明日朗简直是一脸的如释重负,他早被陆骁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那我们走吧。白云净,陆骁,再见。”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时,白云净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求跟着去,因为她很明白他们是借故离开。陆骁看着明日朗他们走了,脸色就和缓多了,总算没有人在跟前碍眼又碍事。他在一旁催促道:“小净,走吧,我带你去找个地方写生。”   “我不想写生了。”白云净的话短促而冰冷。   “那我带你去玩吧,你想玩什么?”陆骁一意献殷勤。   “我想你马上在我面前消失,因为我实在是很讨厌你。”   白云净忍无可忍地大发脾气,喜欢的人抓不住,不喜欢的人甩不脱。她满腹郁闷再也忍耐不住了。   被她一吼,陆骁定了半响方咬牙道:“你不止是想我马上消失,还想刚才走掉的那个男生马上出现吧?”   他的眼睛里怒火闪烁,一张脸是乌云压境般黑沉沉的。白云净却视若无睹:“是,我喜欢他。我不喜欢你,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烦我再纠缠我了。”   说去百货公司再领传单派只是托辞,林月弯和江雨霏、明日朗只是去交差,一人领到30元工钱。   明日朗是头一回自己赚到钱,拿着那三张十元的钞票很激动。看看时间已经是11点多了,他说:“我们一块去吃午饭吧,我请你们。”   江雨霏摇头笑道:“谢谢你明日朗,不过我中午要回家吃饭。我妈妈难得周末在家休息,所以下厨做了一桌菜等着喂我呢。弯弯,要不你们俩跟我回家去吃饭好了。”   “不要,你妈妈做给你吃的,我才不和你抢。”林月弯笑得落寞。   江雨霏情知自己失了口,林月弯的妈妈出国移民的事情她事后也知道了,忙岔开话题说:“算了,那让明日朗请你吃饭好了。明日朗,要招待得好一点哦。”   明日朗点头:“我会的。”   车子先把江雨霏送回家,明日朗再问林月弯,“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随便什么都行。”   林月弯却摇头谢绝:“谢谢你,我还是回家吃饭吧。我出门前用电砂锅煲了一锅大骨萝卜汤。煲足了午、晚两顿的份量,一定要回去吃掉才行。”   明日朗怔了怔,然后说:“那……你能请我去你家吃饭吗?”   大骨萝卜汤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汤呈乳白色,萝卜炖得半透明,香气四溢。跟着汤一块端上桌的还有两碗同样热腾腾的蛋炒饭,金黄蛋屑,碧绿葱花。明日朗吃一口饭,再喝一口汤,只觉满嘴甘香,滋味鲜美之极。   “林月弯,你做的东西真好吃。”明日朗绝对是实话实说,没有半点刻意恭维。   “好吃啊,那给你多吃一点吧。”林月弯把自己碗里还没动过的饭给他碗里拨拉一些过去。明日朗没有拒绝,虽然他碗里的饭已经足够他的饭量了。   低下头,他再大大地吃了一口。“真是太好吃了。”   “我十岁就开始学炒蛋炒饭了。爸爸那时候带毕业班,工作特别忙,根本顾不上做饭。家里经常是煲上一锅饭,再搁在冰箱里慢慢炒着吃。骨头萝卜汤也是我家的招牌菜,因为它营养丰富,做起来又方便。爸爸再忙再忙,隔了三五天就会早早起来去买大骨棒和萝卜,用电砂锅的慢火煲上,等我中午放学回来就可以喝了。否则他怕我老是吃蛋炒饭营养跟不上。”   说到父亲,林月弯的声音里有深切的怀念。“爸爸现在虽然不在了,可是他的蛋炒饭和大骨萝卜汤却一直陪着我。”   明日朗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低下头去,再吃了一口饭,喝了一口汤。这一次有别样滋味在嘴里,在喉间,在心头。格外鲜美,也格外苍凉。   他们正吃着饭,沙发旁的茶几上,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林月弯走过去一看来电显示,没有接就又回到餐桌旁坐下埋头吃饭。   “为什么不接电话?”明日朗不禁要问。   林月弯头也不抬:“不想接。”   明日朗突然有所了悟:“是你妈妈打来的吗?”   林月弯不回答,显然是默认了。电话铃响了又响,响了又响,她始终听若罔闻,但明日朗看见她握筷子的手,骨节发白。忍不住,他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握紧。她的手微颤而冰凉,他竭力用温热的掌心去暖她。   林月弯一抖,抬起来的眼中泪光一闪,却又硬生生逼回去。“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自然而然的,她从他紧握的双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   吃完饭,送走了明日朗后,林月弯收拾碗筷到厨房里洗碗。洗完后突然发现,坏了许久的水龙头已经不再漏水了。一怔之后,她跑到卫生间一看,墙上的热水器是崭新的。再跑到卧室,床上也换了新卧具,丝被蓬松柔软如云朵。床单和被套都是柔丽鹅黄,上面印满了大朵大朵金灿灿的向日葵,嫩绿枝叶在花朵间舒展着。睡在这样的被子里,一定会有着如同睡在阳光里的温暖惬意感。   林月弯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一定是明夫人的安排,一定是她刚刚在这里等司机时让人送来的。她不光只是眼睛看到,嘴里指出该换该修的地方,还马不停蹄地就一一以行动落实了。纵然是爱屋及乌,她的行为亦能打个九十分。   电话铃再一次固执地响起来,林月弯转身冲过去,接起电话劈头便道:“你都已经不要我了,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而电话那端田慧纹的声音亦带着哭腔:“弯弯,妈妈不是不要你,实在是情非得已,我有苦衷……”   林月弯猛地截住她的话:“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我一直尽可能地让自己去体谅去理解。可是,可是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那么好,那么无微不至,我的妈妈却……”   她的泪终于如急雨倾落,叭地一声挂掉了电话,她把整张脸藏进了合拢的手掌里。却有藏不住的泪水,源源不断地自掌缝里流出来。 ------------ 第三十三章   明日朗离开林家时,走得一步三回头。   其实他很想留下来陪陪情绪低落的林月弯,但她显然更想一人独处。他能理解她,因为他每逢心情不好时,也是喜欢独自关在房间里。母亲越是担心地在外头敲门,他越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坐在回程的车上,看着窗外的街景一幕幕游走着,忽然有一块很精美很醒目的彩虹招牌跃入明日朗的眼帘。招牌上是四个字—— 一、饰、情、缘。   “洪伯停车。”   “可是少爷,这里不准停车。前面拐弯处才有暂停车位。”   “那你先放我下来,然后到前面拐弯处等我。”   明日朗下车走进了这家“一饰情缘”的店铺。如他所料,这是一家扮靓女生的精美饰品店。店堂很大很宽敞,装修得极时尚。墙壁上镶满镜子,四周都是水晶玻璃的货柜和货架,不同颜色不同材质不同款式的项链、头簪、头花、发夹、发卡、手镯、手链、戒指、对戒、耳饰、耳环、吊坠等等摆得琳琅满目。   明日朗站在店堂里,只觉被这满室琳琅迷花了眼,一时不知从何挑选。而店里几个叽叽喳喳在挑选饰品的女孩子,从他一进来,就一直朝他行注目礼。让他不由有些窘迫起来,几乎就要退出去。幸好有位导购小姐及时迎上来含笑问:“你好,是要买饰品送人吗?”   她笑容中的了然之意,令明日朗更加窘了,仓促地一点头。   “想要买什么样的饰品呢?项链、耳环、手镯……”   “我想买绑辫子用的那种……”   明日朗不知道怎么说,导购小姐善解人意地点头:“哦,明白,请跟我这边来。”   导购小姐引着明日朗走向店堂左面,那里满壁都挂满了各式绑头发用的发绳发圈,款式各异,色彩缤纷。   “这一款是手工制作粉色珍珠串发绳,这一款是紫色蝴蝶结玫瑰发圈,这一款是珍珠兔毛水晶蝴蝶发圈,都是又漂亮又华贵,你看看喜欢哪一款?”   导购小姐大力向他推荐了几款精美发圈或发绳,明日朗一一看过后,却都摇头,“不好,太华丽了。”   “那看看这边可爱造型的吧。这一款彩色大水晶超亮小熊发圈,这一款粉色可爱抱鱼猫猫发圈,还有这一款水晶流氓兔发圈,俏皮又可爱,女学生戴再好看不过。”   明日朗又把这几款细细看了,仍有踌躇之意。导购小姐便再向他推销另一类款式:“你看看这边还有水果和花朵造型的,水晶红苹果发圈、彩钻草莓发圈、水钻丁香花发绳,都是糖果色彩,最适合甜美可爱的女生戴。”   明日朗的眼神朝着她介绍的那排发圈看过去,突然眼神就凝住了。伸出手,他从那排缤纷各异的发饰间拿起一个来。翠绿色的发圈上缀着一个墨绿色小树,是稚拙可爱的儿童铅笔画中的写意树形,几弯弧线围着粗粗的树杆便勾勒出一棵树的模样。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颜色光泽亮眼又柔润。树面上镶了大小不一的水晶彩钻,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是可爱树发圈,韩国原产头饰,材质用的是天然细胞膜醋酸,镶的是施华洛世奇水晶。造型活泼,色彩亮丽,有多款颜色可供选择,你看,这边还有粉色、橙色、紫色、金色、蓝色……”   “我就要这款绿色的。要两个。”   “要两个绿色的?如果是一样的款式,最好拿不同的颜色。”   “不,一定要一样的颜色。她喜欢梳一对长辫子,所以要买成一对。”   “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这款可爱树发圈,我们店里只进一套货,每种颜色只有一款,没有一对呢。”   “啊,可是我要一对呀,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明日朗急切地问。   “要不你等一下,我去问问分店还有没有货。”   “谢谢你。”   导购小姐离开了,明日朗独自倚在柜前看着手里的可爱树发圈。他的手细细摩娑着墨绿色小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想着晨光校园中那棵青枝绿叶的小槐树……   正出着神,突然有只手拍上他的肩,“明日朗,你怎么在这?”   教他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看见了原辰夜。   “原学长,你也来买……”   突然间说不下去了,两个男生在女生饰品店里遇上,似乎不是适当的场合。   原辰夜听着他只说一半的话,再一瞥他握在手里的发圈,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买这个,是不是要送给林月弯?”   明日朗没有回答,可突然胀红的脸是最好的答案。   原辰夜唇边的笑容如涟漪扩散:“明日朗,看得出你很喜欢她。我也是,我们公平竞争吧?”   明日朗一愣,脸颊的红晕顿时褪去不少。从小到大,他没有和人争过,他不懂得争,他亦没有信心争。萧星野很多方面已经令他自愧弗如,何况这个既吻舞双全又文武双全的原辰夜。   正愣着,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走过来。她们好奇地把明日朗打量一番:“原辰夜,你的朋友吗?”   原辰夜笑一笑,并不给她们介绍,反问:“你们挑中什么了?”   一个女孩就把头甩来甩去给他看,两只耳朵上各戴了一只不同的耳坠,打秋千一样荡着。“挑了两付耳环,你看我戴哪一付更漂亮?”   “先看我的手镯了,你看哪一个更适合我?”另一个女孩则把腕上几个款式不一的镯子摇着叮叮当当响。   原辰夜一起回答了:“漂亮,都漂亮。适合,都适合。全买下来吧,我照单付帐。”   两个女孩子喜得一边一个在他两颊上各印一记香吻:“那谢谢你了。”   “去吧,再去好好挑一挑,有喜欢的都买下来。我说过今天满足你们的购物欲。”   两个女孩子兴冲冲地跑去再挑选中意的饰品,明日朗看得发怔。原辰夜几乎每次出现身边都跟着不同的女孩子,这次居然还不止一个。还都与他态度那么亲昵,妙得是彼此还不争风吃醋。   明日朗忍不住慎重地问:“原辰夜,你……真的是也很喜欢林月弯吗?”   原辰夜笑得随意:“是呀,她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什么意思?”明日朗不明白。   “反正就是有意思。”原辰夜并不说得清楚分明。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那你为什么,还……还和她们……”明日朗看看不远处那两个女孩子,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原辰夜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你不能这样,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就不应该再和别的女生那么……那么亲密。”   明日朗的话中隐隐含了指责之意,原辰夜饶有兴趣地看了他半响,然后慢吞吞地说:“明日朗,你不是这么认真吧?”   明日朗反应极敏锐:“你的意思是你不是认真的?”   “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认真。我喜欢每一个漂亮可爱的女生,就像蝴蝶喜欢每一朵鲜花。”   “如果你不是认真的,那我不欢迎你来公平竞争。”明日朗一脸肃色,语气强硬。   原辰夜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哟,就以保护者自居了。你怕我会伤害到她?”   “是。”明日朗答得毫不含糊。   原辰夜后退一步,双手抱胸把明日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突然问:“明日朗,以你的条件,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会对林月弯这么认真?”   明日朗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手中的可爱树发圈握得更紧。导购小姐恰好走过来,一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分店里也没有这款绿色的了。橙色和金色倒是有,要不你选两款颜色行吗?”   “不行,我一定要绿色的,真的不能再想想办法吗?比如再去进这批货来,我可以预付订金。”   “真是没有办法了,饰品的款式更新是最快的,基本上每种款式都只做一版,然后改换新版设计。厂家那边已经没有这个货了,也不可能新做。”   明日朗失望得无以复加。   原辰夜在一旁闲闲地道:“这款发圈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干吗就非要选它呢?你看旁边那只月牙儿的碎钻发卡,多精致璀璨,又暗合了林月弯的名字,买去送她岂不更好?”   明日朗看都没看他所说的发卡,坚定地把手里仅有的一个绿色可爱树发圈递给导购小姐说:“我就要这一个,请帮我包起来。”   或许是天意如此吧,他拿了她一根发绳,本想买一对新的还她,却仍是只能还她一根。   “请你到收银台付钱好吗?这款发圈99元。”   明日朗一怔,不用掏口袋他也知道自己身上只有派传单所收获的30元,他仍是没有带钱的习惯。对于极少外出更从未有过单独购物经验的他来说,带钱包是完全没有的概念。还以为30元买根头绳不成问题,没想到这些女孩子的头饰一点都不便宜。   他只是略一踌躇,原辰夜已经察觉了,“明日朗,你不是没带钱就来逛商铺吧?”   明日朗满面窘态地对导购小姐说:“请等一下。”   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洪伯,想让他送钱过来,占线。再打,仍然占线。导购小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个衣着气度都很高贵的俊美少年,他会没钱吗?正费着猜疑,一张百元大钞递在她眼前:“小姐,付这朵头饰的钱,你能帮我送到收银台去吗?”   “当然可以。”   导购小姐欲接,却被明日朗挡住。“不必了,谢谢原学长,我会让我的司机马上送钱过来。”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却也说得很坚决。原辰夜一笑:“我的人不可取,所以我的钱也不可用了,是吧?”   明日朗确实是这个本意,但原辰夜把话一挑明,他不由胀红了脸。他心性纯良,纵然不喜欢某人却也绝不想令人难堪。有心想解释两句又不想说违心的话,于是只有默然。那付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像个做错事被大人当场抓到的孩子。   原辰夜研究似的把他看了又看,唇边的笑意味深长:“明日朗,你做人会不会太认真了一点?”   说完这话,他转身唤那两个女生:“你们挑好了没有?我可是要走了。”   两个女孩子每人选了一大堆东西送往收银台结帐,想来不便宜,原辰夜是刷卡付的帐。他们三人离开商铺时,原辰夜有意无意间回头瞥了明日朗一眼,眼神深遂如夜。   明日朗终于打通了老洪的手机:“洪伯,你把车开回刚刚那家店铺前,来帮我付下帐,我身上的钱不够。”   挂了电话,明日朗对一旁的导购小姐说:“你把这只发圈包好,跟我出去收钱好吗?外面不让停车。我们只能停一下就要走。”   导购小姐当然同意,和他一块站在马路旁等。老洪很快就赶到了,付了100元也不要那1元找零了,载上明日朗绝尘而去。   晨光校园,高一(3)班的教室。   正在上历史课,历史教师点着萧星野的名起来回答问题:“萧星野同学,请你告诉我,发动‘西安事变’的两位主要人物是谁?”   萧星野想了想:“张学良和杨虎城。”   “咦,你知道呀!那为什么上周的测试卷上你答成了张学友和郭富城?”   全班学生先是一愣,继而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萧星野一拍自己的脑袋:“笔误,笔误,老师,绝对是笔误。”   历史老师在满堂笑声中一本正经地道:“原来是笔误,我还以为你安排他们穿越时空去参与历史事件了呢。”   “老师,我哪有那能耐,都是马虎惹得祸,以后一定改,一定改。”   “那赶紧把卷子领去改错。”   萧星野把试卷领回来,一看他的‘妙答’上面还留着历史教师的‘妙评’——“四大天王单委以他俩担此重任,你就不怕刘德华和黎明有意见?”自己也掌不住笑。   林月弯回过头,一面看着试卷发笑,一面数落他:“萧星野,只当你这个乱答卷的毛病改了,还是这样马虎随便。以后考试要细致点,答完题要检查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   “知道了,你天天念天天念,我很烦的。”萧星野嘴里说烦,表情却是极享受的愉悦。   “饶是我天天念,你还是老犯这些毛病。还不快改卷子。”   萧星野四处乱翻地找笔,“我的笔呢?”   “又到处找笔,告诉你笔别乱放要放在笔盒里,免得要用时找不到。先用我的吧。”   萧星野接过林月弯递来的笔改错。她的笔是带那种香气的笔芯,写来有幽香怡人。不由有些走神……   “写错了,怎么又写成张学友了。萧星野,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被林月弯一说,萧星野猛然回神,握笔的手心沁出微汗。“我,我再改,一定改对。”   集中心神,他一笔一画工工整整改了错。林月弯看着他改完,满意地点点头:“以后答考卷就要这样认真,不能心不在焉的,最容易出错。”   “我记住了。”萧星野把笔还给她。   “在找到你的笔之前,这支暂借你用,不许把我的笔也弄丢了。”   萧星野冲口而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丢谁的东西也不会丢你的。”   明日朗坐在一旁,将他们的言行尽收眼底耳中。   他把那个可爱树发圈揣在贴身的衬衫口袋里已经一天了,可是始终找不到机会送给林月弯。有时候他真羡慕萧星野,他坐在林月弯后面,她会时时转过头来和他说话,会帮他整理课堂笔记和桌面。她对他是格外亲厚的,刚刚对他的那番话,亲密无间如家人般。明日朗了解这种亲密是因为他们相仿的身世所带来的,像两只失窠的燕,在风雨中彼此温暖对方。 ------------ 第三十四章   历史课后,是体育课。今天上的是室内体育课,有壁球、篮球、健身操三个项目可供学生们自行选择。   晨光注重德智体全面发展,每周有两天下午三点半以后不安排文化课,把学生们“赶”去运动。广阔的操场和校体育馆大楼,各式体育器材和运动场地一应俱全。   女生们基本都选择去跳健身操,男生们则分布着去了壁球室或篮球场。明日朗立在原地不动,体育老师问:“明日朗,你选哪项?”   林月弯忙道:“老师,明日朗的肋骨骨裂才刚刚好,他现在不适合参加这两项运动。”   “哦,我倒忘了。那这堂课你自由活动吧。”   体育老师带着一班学生走了,明日朗独自留在宽敞的前厅,一种落寞感油然而生。头一低,他闷闷地离开了体育馆。脚步如老马识途般走向槐树林。   他想一个人在林子里呆一会,却见林深处依稀有人影双双。情知遇上校园中的学生情侣了,正欲转身避开,却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热烈烈地在说:“原学长,我……”   话未说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明日朗诧异之下,上前几步一看,却见原辰夜抱着一个女孩子在亲吻,四片唇紧紧贴在一起。   头一次见真人版的热吻画面,明日朗浑身一震,脚步错乱地往后退,啪——一根枯枝清脆地在他脚下折断。   惊觉有人,那个女孩子飞快地从原辰夜怀中退出来。慌乱地一回首,看见明日朗,满脸飞红,低下头掩面跑开了。跑得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原辰夜却一派若无其事,他好整以暇地拍拍自己弄皱的校服外套,走过来含笑和明日朗打招呼:“咦,明日朗你也在这里呀?”   明日朗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象我是个流氓似的,一切你情我愿,我从不强迫谁。”   “还你情我愿,我都听到了,明明是你……”明日朗说不出口。   “什么明明是我?这个MM把我约到槐树林来,对我说‘原学长,我……’话没说完,就扑上来亲我。我能怎么办?把她推出去岂不是让她很没面子。看在她还算漂亮的份上,我就配合她一下了。”   竟是这么回事,明日朗听得怔住。犹有怀疑:“是这样吗?不会吧,哪有女生这么大胆。”   “你真是少见多怪,现在的女孩子胆大包天的多得是。这又不是第一个化被动为主动来吻我的女生。”   明日朗闻所未闻,想了想,还是要谴责他:“你应该推开她,这种……怎么可以乱配合。”   原辰夜一付和他说不清的样子,“懒得跟你多说,你就当我是流氓好了。”   说完拔腿欲走,却被明日朗叫住:“原辰夜,我很不喜欢你。”   在明日朗的眼中,原辰夜不是好人。花心,滥情,来者不拒。   原辰夜转过头来,无所谓地笑:“明日朗,我不需要你喜欢,我又不是同性恋。”   “我倒希望你是同性恋,那样很多女生就可以少吃点苦头。”   原辰夜,为他心碎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少。   “很多女生?明日朗,你不就是担心林月弯会吃我的苦头嘛。干吗把范围说得那么广。”   明日朗被他一语说中心事,有些窘,却胸膛一挺:“我不会让你伤害到她的,我绝不允许。”   原辰夜双手一袖:“我真是受不了你这付保护者的姿态。明日朗,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适得其反,你这样强烈的保护欲,反而会激起我的战斗欲。我本来对那个林妹妹只是颇有兴趣,你是不是要搞得我对她兴致高涨不到手誓不罢休为止呀?”   明日朗倒没想到这一层,一时愕住,再想想觉得有道理,不由深悔自己行为过激,不要真的适得其反了。   “原辰夜,我……”   明日朗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才好,正在困难地组织词汇,原辰夜已经转身走了。他一个人怔在原地,满心满怀的懊恼感。   原辰夜走出很远,再回头看时,隐约可见林荫间明日朗的身影矗立不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续转身向前。   经过体育馆大门时,一群女生正跑出来。他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林月弯,朝她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林月弯循声望过来,看见他微笑地点点头,并不过来,继续跟着她的同学们走。   原辰夜自嘲般地笑了笑,那么多女孩子只要他给个眼神就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了,这个偏偏不。只好自己去跟上她。   “林妹妹,怎么不理我呀?”   “没有不理你呀,不朝你点头了吗?”   “就点个头哪里够哇,刚刚被人训了,正迫切需要妹妹的软语温言来安抚一下。”   “不是吧,原公子也会被人训?谁敢训你呀?”   “明日朗。”   林月弯脚步一顿,待一群女生都走过了后,惊讶地问:“明日朗训你?怎么可能。”   明日朗一惯温和内敛,从不对人说重话。萧星野当初那样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他都再三忍让。何况原辰夜对任何人都是笑脸相迎的性格,他怎么会和原辰夜打起嘴巴官司来。   “他看到我和一个MM在槐树林里KISS,用无限谴责的眼神看着我说‘原辰夜,我很不喜欢你’”。   原辰夜学明日朗说话,神态语调学得惟妙惟肖。   “这也情有可原,他有不喜欢的权利。当然你如何行事是你的自由。”   “他还警告我,让我不要伤害你,他绝对不允许。是几时你封了他做保镖?”   林月弯脸一红,眼一睨:“不要你管了。”   语带薄嗔,双眸流动如秋水,人面绯红胜桃花。原辰夜心中一荡,凑近她含笑道:“林妹妹,晚上有没空?我们约会去吧。”   “才不和你去呢。”林月弯断然拒绝。   “别拒绝得这么快嘛,好歹也考虑考虑先。这样我很丢面子的。”原辰夜做出一付受伤的模样来。   “你的面子很多很多,我替你丢几个没什么大不了,上别的妹妹那里找回来就是了。只要你一发话,一大堆MM愿意为你补面子。”   林月弯丢下这句话,就飞快地跑开了,燕子般轻盈的身影。原辰夜目送她离开,唇角是一成不变的潇洒笑容。那神情倒不像是林月弯拒绝了他的约会,倒像是接受了他的约会一样。   林月弯跑上教学楼前的小道时,槐树林那边有人喊她:“林月弯。”   是明日朗,他立在那棵小槐树下,人与树一般挺拔端秀。   林月弯转身朝他走去:“明日朗,你还在这里。”   明日朗敏感地听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遇见原辰夜,他说你在这里……教育他了。”林月弯一脸了然的微笑。   明日朗自然明白原辰夜把方才的事情都告诉她了。不由一怔,没想到原辰夜会如此毫无顾忌,若是一般人,想要追求一个女孩子时肯定会把自己的花心史瞒得密不透风。即使是前情瞒不过,这刻也不该告诉她自己刚刚和别的女生‘亲密接触’过吧?这个原辰夜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我很不喜欢……他那个样子。你呢?”   “我也觉得,既然是个学生,又是在学校,行为还是要收敛一点比较好。”   林月弯和他的意见一致,明日朗的脸上浮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她也不喜欢原辰夜的行为,那她理应会远着这种人吧。   “你看这棵小树,越长越好了。”林月弯抚上当日曾受过伤的枝桠,如今都快看不见折断过的痕迹。   明日朗顿时想起来,“林月弯,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他从衬衫口袋掏出那只可爱树发圈,托在手心递给她。   送出一生中的第一份礼物,送给一生中最初爱慕的女孩,明日朗的脸突然变得很烫,心突然跳得很快,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栗。   看着他手里的发圈,林月弯一怔,脸颊瞬间红透。   她迟迟未接,明日朗就一直定定伸着手。静默中,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暗潮一般呼应着。   半响后,林月弯轻轻伸手拿起那只发圈,指尖轻触下,明日朗的掌心炽热滚烫。   “好别致的发圈,你自己去买的?怎么想起买这个?”林月弯想像不出明日朗跑去发饰店里的情形。   “我不是拿了你一根发绳嘛,就想买新的还你。在一家饰品店里挑了半天,就喜欢这棵可爱树造型的。本想买一对给你绑辫子,可是他们只有一只。你要是用不上……就收着吧。”   秋光明媚,秋风清爽,风中甜馥的一缕桂花香。十六岁少年的声音小小的,断断续续,额际微微沁汗,熠熠生辉的眸子温柔又热烈。   心跳,慌乱,亦欢喜,十六岁少女只觉脸烫得不可自抑,垂下头去,也藏不住一脸殷红蜜意。   一只小树造型的发圈紧紧握在她的手里,一个树般挺秀的身影深深植进她的心里。   叮——下课铃声响了。   教学楼里开始有学生走出来,他们不便再在槐树前面面对视地站下去。双双走回小道上,明日朗一步之遥地跟着林月弯。   “林月弯,我晚上来你家找你好吗?”轻声地询问,带着浓浓的渴求。   “晚上,有什么事吗?”   一个少女独居的家,晚上不太适合接待男客。   明日朗察觉到自己的话不妥,忙道:“不是晚上,是傍晚,我想……我们一起去夜市吃云吞。你答应过我的,我伤好了就去。我已经都好了。”   林月弯想起来了,“好,那你来吧。不过要告诉明夫人,让老洪送你来,不能自己一个人跑来。”   明日朗大力点头,眉眼荡开喜悦一重又一重。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月弯坐在萧星野的单车后座。一二三四地和他说着话:“今天语文课教的那篇古文你一定要背出来,英文课的新单词也是一样。代数的四道大题你……”   话没说完,萧星野闷声打断她:“体育课的时候,明日朗给你什么东西了?”   林月弯吃惊:“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萧星野一身大汗地从体育馆出来后,还没走上教学楼前的小道,就远远看见明日朗和林月弯双双立在槐树林前。明日朗定定地伸着手,林月弯迟疑了半天,方从他手上拿起一样东西。两个人的脸颊,纵然隔了那么远,也是一目了然的酡红如醉。   “他……送了我一个绑头发的发圈。”   送绑头发的发圈,萧星野猜想了很多东西都没有猜到是女生饰品。明日朗怎么会想到去买这种小玩意送人,他家里那么有钱,应该要拣那既贵重又不俗气的东西买给喜欢的女孩子才是呀。   “他怎么会想到送个发圈给你?”   林月弯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当日她如何用发绳为受伤的小树‘接骨’,而明日朗如何用鞋带换走了那根发绳,所以如今特意选了一个新发圈送给她。   萧星野越听越吃惊,突然想起他曾经踢断过一棵槐树枝,此树就是彼树吗?   他的求证被林月弯证实:“就是你和秦广风在道上踢着球玩时踢折的那棵树,当时明日朗在教室窗口都看见了。”   “他看到我们踢断树枝后跑掉了,然后又看到你来替小树‘接骨’?”   “是的。”   萧星野心里震动,原来明日朗会注意到林月弯,竟是拜他那一脚所赐。一种自树强敌的懊恼感,顿时蔓延至满胸满怀。郁闷情绪无处发泄,只有双足发力拼命地蹬车。突然哗啦一声,脚下一空,车链条断了。   林月弯跳下车:“唉呀,怎么办?”   萧星野蹲下去弄了半天,表示放弃:“没办法,只有推到前面那家修车铺去修了。”   那家修车铺大概还有两站路远,萧星野让林月弯先搭公交车回去,他自己慢慢推。想想一会明日朗还要去她家找她,林月弯也就没有坚持留下,坐上公交车先走了。   萧星野一个人没精打采地把车推到修车铺。老板一看,说他这车链条没什么用了,接都接不起来,最好换新的。可铺子里却没有链条了,老板说明天去补些配件回来才能替他换,让他把车先留下。萧星野只好把车放铺子里,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家。 ------------ 第三十五章   暮色一寸寸侵上粉紫的天空,萧星野孤单地走在落叶堆积的街头。满地黄澄澄的枯叶在他脚下轻响着碎,一种寥落感油然而生。   走近绿杨里时,他突然听到一个高高拔起的声音响在马路对面:“你就是偷了她的钱包,我亲眼看见的。”   是丁玎玲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勇敢地、坚定地、毫不畏惧地响着。萧星野立马站住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公交站台上,丁玎玲正狠狠瞪着她面前一个黄头发的男人。   “臭丫头,我警告你,再乱说话我敲掉你满口大牙。”黄头发袖子一捋,露出的胳膊有常人两个那么粗。   丁玎玲后退一步,她身旁一个家常打扮的中年女人则后退两三步,满脸恐慌地道:“算了算了,我没丢钱包。你走吧。”   丁玎玲不服气:“你的钱包明明被他偷走了,他用一个长镊子从你口袋里镊走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臭丫头,你真是找打。”   黄头发开始耍横了,一个巴掌虎虎生风地甩过来。半空中被一只手捉住:“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种跟我上那边巷子里单挑。”   丁玎玲又惊又喜:“萧星野,你来了。”   黄头发斜着眼睛把面前的健硕少年看一眼:“小子,想替人出头要掂掂自己的份量,我奉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萧星野盯着他一字一句:“我、管、定、了。”   “好,走,我就跟你去单挑。”   丁玎玲对萧星野很有信心:“萧星野,揍他,揍得他满地找牙,再不敢偷人钱包为止。”   两个少年不谙凶险,竟真和黄头发走到偏僻小巷去单挑。结果黄头发还有帮手在侧,三个人摩拳擦掌地逼上来。   丁玎玲大叫:“不是单挑吗?三个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   “是单挑哇,他一个单挑我们仨。”黄头发一脸流氓嘴脸。手一挥,三个人和萧星野打成一团。   “你们无耻、下流、卑鄙。”丁玎玲气得直跳脚。眼看萧星野力敌三个大男人,渐露颓势。她左右一顾,拣起地上大大小小的石头砖块朝着那三人砸。有一块砸上黄头发的头,他嗷的一声大叫。   “臭丫头。”黄头发掉过头气势汹汹朝着她冲过来。   丁玎玲见势不妙,手里一时没有称手的石头可抓了,抓起两捧土,朝着他眼睛一撒,黄头发立马双手捂脸蹲下去。   “哎呀——眼睛,我的眼睛。”   那端两个人被他的惨叫分了心,萧星野忙一脚踹退他们,趁机脱身。跑去一把拽住丁玎玲的手,撒腿狂奔。   “快跑。”   那三个人只略为迟延便追上来,萧星野抓着丁玎玲的手,带她在小巷里左绕右绕地跑。他速度快得像脱缰的马,能听到风在耳边呜呜作响的声音,丁玎玲几乎要跟不上他的步子,却竭力咬紧牙关坚持着。终于甩掉了那些穷追不舍的人。   确定安全了之后,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同时跌坐在地。萧星野喘了半天缓过劲来:“你没事吧?”   丁玎玲还在喘,脸色发白,说话声不成调:“没……没事。”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别乱出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知道吗?”   “知道了。”萧星野怎么说丁玎玲怎么听。   再坐上一阵,丁玎玲气息一平缓,马上精神就来了。   “萧星野,你刚才好帅呀!你想打架时的样子好帅,跟人打架时的样子更帅,打不过人家时,你连逃跑的样子都还是那么帅……”   “你给我闭嘴,一说话就像个花痴。”   萧星野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然后站起来:“走吧,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家。”   他站在面前,丁玎玲方看见他的校服外套破了。本来小西服外套的后摆是开叉式,但叉只开到腰际,现在这开叉直裂到了领子处,整件外套的后面等于成了两块布。   “萧星野,你的衣服怎么破了?”   萧星野看看自己身上,“一定是刚才打架时撕破的,没关系,一会找个裁缝铺子缝一下就是了。”   “不要找裁缝铺子,你脱下来我给你缝。”   “你?”萧星野一脸怀疑。   “我会缝的,你忘了我们女生有上家政课。我包里就有针线盒。”丁玎玲边说边掏书包。   “不用了,我还是找裁缝铺用缝纫机踩一下,又快又方便。”   “不行,萧星野,你就要给我缝。你是为我打架才扯破衣服的,我一定要为你补好这件外套。”   丁玎玲说着忘形,跳起来就去扯他穿在身上的外套,“你快点脱下来给我缝。”   萧星野忙不迭地避:“你干什么?大街上你注意影响好不好?”   丁玎玲这才惊觉不妥,红着脸缩了手:“那你快脱给我,我不给你补好衣服我不回家的。”   萧星野拿她没辙,把外套脱下来甩给她:“真是怕了你了,你动作快点啊。”   从小巷里转出来,是一个街心花园。四面台阶围绕着一个圆形花圃,花圃中间有着小小的假山喷泉。丁玎玲在台阶上坐下,就着头顶的路灯给萧星野缝衣服,她的动作很慢,上家政课才学了钉扣子锁扣眼这种最基本的缝纫功罢了。像这样整块衣襟用直线缝合成一体,难度比较大,她上了手才惊觉不是那么好缝的。起初只管一针接一针纫下去,转眼纫了一半,还当自己很厉害。结果翻过来一看,才发现纫得歪歪扭扭,本来该是笔直的一条中缝成了S形,顿时傻了眼。只得拆掉重新来过。   “你根本不行啊,算了算了别缝了。”   萧星野发现她原不在行,想把自己的外套拿回来,丁玎玲抱在怀里不肯:“我行的,我行的,你再让我试一下,我保证缝好。”   “小姐,你不想回家我还想回家呢。我可是肚子饿了。”   “要不你先去随便吃点东西吧,你吃完东西来我就缝好了。”   萧星野没办法,左右一看:“我去那边面包屋买点东西过来吃,你坐在这别走开。”   丁玎玲非常乖巧点头:“你不来,我哪也不去。”   在面包屋里挑了几块蛋糕面包,再买上一盒牛奶一瓶可乐。萧星野拎着一袋东西走回来,远远就能看见丁玎玲埋头苦干的身影。   她坐在台阶的最高处,头顶是街灯淡淡的晕黄,将她整个人笼住。灯影里,她拈针引线,时起时落的手势,含着一种无声的韵律般轻灵美妙。这一刻的丁玎玲,全然不是素日里那个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花痴’女生。柔和灯晕下的拈针女孩,仿佛坐在久远之前的时光里,温婉细致如一阙词。   萧星野顿住脚步,遥遥地把她看了半响。突然想起小学时有次和人打架,衬衫钮扣全部被扯落,回家后妈妈替他一枚枚钉上新的。当时也是这样晕黄的灯光,妈妈一针一线地缝,一字一句地叮咛:“星野,以后不准再和别人打架。打架的孩子妈妈不喜欢。”   他以后就乖乖地不和别人打架了,因为妈妈不喜欢。   直到妈妈离开了家,他才开始又和别人打架。因为那些人说他是妈妈不要的孩子。   越打越勇,越打越狠。无所谓有没有人喜欢了。   每次打完架,衣服不是有撕破的口子就是有扯落的钮扣,再没有人替他缝补。还能穿的就将就着穿,不能穿的就扔。连记忆中的温情一点一点地扔掉。   却突然,在这一刻,萧星野记起了那些曾经的温情往事。原来从未真正扔弃过,只是把它埋进了心底。如影像刻入光碟,时间的播放器总在某个时刻将诸般往事重新播出。   夜风卷着落叶吹过来,仿佛有砂迷了萧星野的眼,他低下头去揉了又揉,再抬起头时眼眶微红。   丁玎玲再一次被针扎了手,这次扎得比较深,不得不停下来吮一吮手指头沁出来的血珠。   “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着急,我很快就好。”不意萧星野这么快回来,丁玎玲忙又拿起针来准备开工。   “不急,先吃点东西吧。”萧星野把蛋糕和牛奶递给她。   丁玎玲也饿了,既然萧星野说了不急,她乐得先吃饱肚子再干。   萧星野用可乐就面包,三口两口就吃光了。吃完后他拿过那件外套来看,丁玎玲费了半天功夫,连三分之一都没完成。   “那个,这种直线缝,针脚又要细又密还要反复对比才能缝直,所以得慢慢地缝,着急不得。”   丁玎玲情知自己的动作太慢,塞着一嘴蛋糕嘟嘟哝哝地解释。话一说完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一会很快就好,一会儿要慢慢地缝、着急不得。萧星野一定要发飚了。   “不能在这让你慢慢缝,时候不早了,你还没回家家里会担心的。”   萧星野心平气和的口气好得让丁玎玲吃惊,他的话也说得在情在理。她想一想,确实没办法在这里慢慢缝了,否则起码要缝上两个钟头才能回家。家里真会当成失踪人口来办了。   “那……我拿回家去替你缝好不好?我保证缝得比裁缝师傅还要好。”   丁玎玲一脸祈求之色,语气小心翼翼,唯恐萧星野不会同意。谁知他答得爽快之极:“好,你拿回家去吧。什么时候缝好就什么时候给我。”   “我会尽快缝好给你,一定不会误了你换校服。”丁玎玲像抱着金山银山一样把外套抱在怀里,一脸笑意粲然。   萧星野看着她微微一笑,这是他头一回对她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榜晚七点半,门铃被按响了。   林月弯打开门,明日朗站在门口。橙黄T恤配上白长裤白夹克,在晕暗的楼道里,整个人温暖和煦如阳光。   他带了礼物来,一盒糖果。透明美丽的水果饴糖,一粒粒,圆圆的,橘黄、浅绿、粉红、淡紫……是看得见的甜蜜。   显然,他当这是一次正式的约会。脸上的笑容喜悦又赧然。   林月弯双颊泛红地接过那盒糖果,未曾启封,似乎就能闻到那浓醇的香甜。   老洪开车把明日朗和林月弯送到了东华街。这里是步行街,车辆不许入内。于是他在外头的停车场等他们。   广记云吞铺,食客盈门。   林月弯偕着明日朗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着,等了半响,才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要的两碗云吞。   别家铺子里的煮云吞,云吞和汤是混沌一体的,青菜和香菇直接堆在碗里。而广记的煮云吞,汤至清如水,云吞一个个小巧精致,薄透的面皮下是半晶莹的粉色肉馅。在汤中仿佛小鱼般浮着。碗里只撒了细细的葱末,佐味的青菜和香菇另用小碟盛着。   明日朗看着那碗清水般的云吞汤,不由要问:“这是高汤煮的?”   林月弯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尝了一口,其味鲜美,前所未有,明日朗不由要道:“这汤看起来清淡如水,怎么喝起来这么美味?”   “这里的厨师说了,真正上品的高汤,就是至清如水,没一点浮渣泡沫。听说是把猪大骨剁开,再用纱布裹了,慢火细煨,煨足十二个小时才行。”   “难怪味道这么好。”   明日朗一口气把自己那份吃掉一半。抬眼一看,林月弯还未动箸,不由奇怪:“你怎么还不吃?”   林月弯端起自己那碗云吞,朝他已经半空的碗里分了一半。含笑道:“你喜欢吃,多吃点。”   “那你吃不到多少了,我可以再叫的。”   “这店里生意那么好,刚才没叫三份,这会再叫肯定要等上好久。反正我吃过好几回了,比不得你头回来,所以你多吃一点吧。”   对着面前又是一碗满的云吞,明日朗慢慢地吃,有种舍不得吃完的感觉。   从广记云吞铺出来,看着烟火缭绕人群熙攘的食摊一条街,明日朗很好奇。   “这么多的食摊,他们都卖什么吃的?”   “烧烤摊最多,其次是各地的一些特色小食摊。”   “烧烤。”明日朗马上想起那回芳泽湖的野外烧烤,“是和我们那次野外烧烤一样的吃法吗?”   “是啊,不过他们有专用的烧烤炉。”   “他们有烤湖虾吗?”明日朗念念不忘湖虾。   “没有,谁会费那个事去逮湖虾来烤。”   “林月弯,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捕一回虾吧?”   明日朗很想和她单独去一趟芳泽湖,尽兴地游玩。   “不行,已经深秋了,湖水很冷,下水容易感冒的。”   明日朗脸上浮起失望的表情:“我要是没受伤就好了,白耽误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没关系呀,明春天气一暖,我们可以再去捕春虾,又好吃又营养价值高。”   明年春天,明日朗觉得还好遥远。不过看着林月弯的笑靥,也含笑点头:“那一言为定,明春我们再去芳泽湖。”   春花般年华的少男少女,与春天定下了一个约会。 ------------ 第三十六章   食摊一条街的人太多,又烟熏火燎的,林月弯不打算带明日朗去吃这种路边摊。他毕竟平时饮食极为精细讲究,这些东西还是少给他吃为妙,不要闹个肠胃不适就麻烦了。所以引着他绕路走,想快点出了这东华路。   明日朗走出几步却不肯走了,他认出这是回头路。“我不想就回去。”   “云吞已经吃过了。”林月弯婉转点明出来的目的已达到。   “这条街很热闹,我想逛一逛再走。”   林月弯面有难色,正是因为这条街太热闹,才不想带着他四处乱逛。人群太多,你挤我我搡你的,出了事怎么办?   明日朗看出她的顾虑,脸色一黯:“跟我出来是不是很麻烦?”   “哪有哇,只是我嫌这条食街太吵又太油烟气,才想快点离开。要不,我们穿过这里去西宁路吧,那里有很多特色小店,卖漂亮的工艺品或手工制品,很多人喜欢去逛。”   明日朗很欢喜:“好,我们赶紧去吧。”   西宁路是潮流小店的汇集处,长长的马路两旁一家家的店铺,卖的东西形形色色。木雕、十字绣、彩石制品、DIY巧克力、纸偶、花泥画、手工蜡烛、公仔彩绘……全是个性路线的流行商品。制作上不算很精致,却个个独一无二。   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一个店一个店看过去。每一个店都独具特色,非常吸引人。明日朗这样极少逛过街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在一家手工陶吧店,胖胖的笑容可亲的老板,向他们介绍了店里一系列手工制作的玲珑可爱的小陶器后,说:“如果这些商品中没有你们喜欢的,那你们可以自己动手做。”   店铺的里间就是一个制作间。长长的制作台旁,几个制陶拉坯机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等待顾客的亲身尝试。   明日朗不肯走了,“我想试试自己做陶器。林月弯,我们一起做好吗?”   他满眼的兴奋,好奇和渴求,林月弯无法拒绝,想想时辰还早就答应了。   店里有专业师傅来指导他们的制作。   “你们想做什么呢?比较简单的是小杯子、小碗、小花瓶之类的。”   他们一时拿不准。看看店里的其他顾客,基本上都是一双一对,也基本上都是在做杯子。心里想着杯子一定最容易做,就从这个最简单的开始吧。   “我们也做杯子。”   那师傅笑了,笑得似乎另有含义,但明日朗和林月弯没注意。   陶泥在他们手里渐渐成形。明日朗用的是硬陶泥,捏成了一个圆圆的胖胖的大肚杯,再配一个杯柄,稚朴可爱。林月弯则在师傅的建议下选择了可塑性强、色彩鲜艳的软陶泥,捏成一个郁金香型的杯子,十分精巧别致。两个杯子的杯底都刻上了他们的名字。   陶吧替他们把作品烘烤成型。软陶制成的杯子颜色鲜亮,真似一朵郁金香花。硬陶的则是原始的褐色,带着古朴的拙趣。   他们手工制作的这两只杯子显然是当晚顾客成品中的佼佼者,师傅都夸他们做得好。有几位顾客也过来看,其中一对恋人模样的男女看过后,女的笑着说:“你们俩看起来还是学生吧,这么早就要定下一辈子了?”   明日朗和林月弯不明白她的话,不解地对视一眼,再双双投以她疑惑的目光。   “怎么你们不知道杯子的含义吗?”那女的显然很意外。   他们一起纳闷地摇摇头。   “一杯子代表一辈子,所以来陶吧里的情侣最喜欢做杯子,意思是要和自己相爱的人守上一辈子。”   原来杯子还有这种寓意,少男少女恍然大悟之余,一起红了脸。   走出陶吧,两人犹一脸红晕未消。   两只杯子用一个漂亮心型盒子装在一起,抱在林月弯怀里。西宁路几乎走到头了,他们不打算回头,从另一条街绕回去。这条小街很宁静,两边的楼房都隐在深沉的夜色里,零星亮着灯火。路旁梧桐树荫婆娑,如绘在水泥马路上的淡墨画卷。   夜阑人静,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声慢。两人都不说话,一种屏息般的安静。   良久,明日朗的声音打破寂静,低低响在耳畔:“林月弯,我……”   突然有轰呜的摩托车飞驰而来,不止一辆。马达轰隆隆的声音轻而易举掩去了他的后半句话。   七八辆摩托车从他们身旁流星般疾速驰过。林月弯忙拖着明日朗贴墙而立,避其锋芒。只见车上的骑手个个一付赛车手打扮,皮衣、手套、护具、头盔,看样子是要去哪里狂飚一场。   “真是的,这又不是赛车场,小街上怎么也开这么快。”   林月弯一边抱怨这群赛手太过张扬,一边和明日朗又踱回马路上。忽见已经远去的车灯又闪回来。七八个锃亮炽白的车头灯耀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不过一抬手遮眼的功夫,就惊闻马达声已经轰然近在身畔。林月弯勉力睁眼一看,只见一辆车竟朝着他们直冲过来。   林月弯霍然变色,双手一松,怀里抱着的纸盒清脆落地。顾不上那对杯子,她忙转身要去推开身边的明日朗。却蓦地,她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手狠狠一推,跌出几丈远。   是明日朗先推开了她。   坚硬的水泥地面承接住她的身体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可林月弯却全然不觉疼痛。她浑身发软地趴在冰冷水泥地上,从心底泛着颤抖,等待着身后激烈的撞碰声。泪,顷刻间无声无息淌了一脸。   却始终,只有机车的轰呜声。   心里浮起一线希望,林月弯勉力撑起身子颤抖着回头一看。   明日朗依然挺拔如树地立在原地,在他身前最多一指宽的距离处,摩托车定着,马达声依旧轰隆隆地响。车上的骑士把头盔一掀,一脸似笑非笑:“居然不闪不避,看不出你这个小白脸还有点胆色嘛。”   夜色深浓,衬着明日朗的脸色份外苍白。但他立在那里的身形,沉稳坚定如磐石。   看到明日朗无恙,林月弯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她蓦地从地上跳起来,胡乱一抹脸上的泪,冲过去言辞激昂地指责那个摩托车骑手:“陆骁,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吓唬人,万一你没刹住车怎么办?”   摩托车上的骑手,原来是在枫林公园中与白云净同行的清河高中男生陆骁。   “刹不住车我会从你们旁边擦过去的,我的车技好得很,你不信可以再试试?”陆骁唇边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手里车头一摆,绕一个圈子预备再来一遭。   林月弯又惊又怒:“你……你混蛋。你要显摆你的车技,你找旗鼓相当的对手去呀!跟我们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陆骁根本不管她的大嚷大叫,手里一加速,车子照样朝着他们冲过来。这回林月弯握紧明日朗的手,两个人不躲不避地迎着他愈来愈近的车头灯。灯光近在咫尺的一刹那,双双闭上眼睛,握在一起手扣得紧如连体。   车子逼近时果然车头一摆,从他们身边擦过去了。但实在挨得太近,劲风和震动袭来时,他们立足不稳,双双跌倒在地。   林月弯大惊:“明日朗,你没事吧。”   “没事。”这样的跌倒,明日朗还经得起。   看见他们跌坐在地,陆骁一伙更兴奋了。几辆摩托车以他们为中心,擦边球似的在他们四周穿来绕去。都是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稍有不慎就会把他们撞个正着。   松开握着的手,明日朗紧紧地拥住林月弯。如沙漠风暴中的两峰骆驼,相依为命。林月弯的泪再次涌出来,为他竭尽全力的保护。   耳畔的摩托车轰呜声正声声不绝于耳时,远远地又有摩托车马达声响,几乎是乍闻时便已倏地逼近,速度看来更是风驰电掣。   一群骑手都是道中人,马上知道高手来了,忙不迭地都停住。朝着那辆飞驰而过的车闪灯致意,那车只略慢了慢,车灯一闪以示回应,又加速离开了。   林月弯眼尖,已经认出了那辆是原辰夜独一无二的“绝代佳人”,马上高声喊起来:“原辰夜,原辰夜。”   心怀嫉妒的人最可怕,陆骁已经把他们折腾大半天了还没有罢手的意思。若不叫住原辰夜,只怕今晚这场折腾不知几时休。   “绝代佳人”去而复返,原辰夜下了车,头盔一摘,皱着眉头把狼狈的明日朗和林月弯看了看,再掉过头去看了那群肇事份子们一看。眼神带着极度不屑:“怎么,你们一群人在这里欺负他们两个?”   显然原辰夜在玩车的圈子里颇有份量,他的话让这群人都不敢作声,一个个低下头去。唯有陆骁不服气:“我们好玩罢了,闲得无事寻点开心,原公子你这也要管?”   “你想玩,我陪你玩。正好我也闲得无事想寻开心。”原辰夜冷冷地盯着他,一身黑色皮衣皮裤傲然立在人群之外,酷得像个教父。   陆骁脸色变了。他拿明日朗和林月弯寻开心,原辰夜的意思却是要拿他来寻开心,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好,你选地方,咱们上哪玩?”陆骁的眼睛像在喷火。   与他相反,原辰夜的眼睛冷漠如冰。   “东岭盘山公路。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陆骁领着一群人马轰隆隆地先行离开。原辰夜走近明日朗和林月弯,他们已经站起来了,互相拍着对方身上的尘土。   “原辰夜,今晚真是谢谢你了。”林月弯心有余悸,眼中泪光犹闪烁。两条光滑的长辫子也乱了,鬓发蓬松,丝丝缕缕垂在两颊。衬得一张泪痕犹存的脸更加楚楚可怜。   明日朗则神色复杂地看了原辰夜一眼,他曾一再在原辰夜面前以保护者自居,不许他伤害林月弯。可是今晚这种情况,却要靠原辰夜来救他们。   看着林月弯那付饱受惊吓的样子,原辰夜眉头一皱。   “明日朗,晚上你不该带林月弯出来玩。遇上什么事情你又保护不了她。”   自然而然的,原辰夜责怪明日朗护花不力。   明日朗身子一震,完完全全僵住了。一言不发地僵着,仿佛已经化成石像。   “原辰夜,不许你这么说。你怎么知道明日朗保护不了我,他刚才用生命在保护我。”   林月弯激烈的反驳,让原辰夜一愣。   而明日朗低头,缄默,转身疾走。深秋夜幕下,他的白色身影格外单薄削瘦,仿佛是水凝成的冰,随时会溶至无痕。   “明日朗。”   林月弯追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原辰夜,你要和陆骁去盘山公路干吗,赛车吗?”   原辰夜点点头:“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你追他去吧。”   看着明日朗夜色里一抹薄如月光的身影,还有那零乱的步履。原辰夜隐隐觉察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那……那你自己小心点,千万要小心点。”   “知道了,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追他去吧。”   林月弯放心地撇下原辰夜,追着明日朗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原辰夜也朝着自己的车子走过去,脚下忽然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打碎的陶杯,犹剩一半杯身。几步外还有一个完整的彩陶杯,郁金香花般的杯型让它像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   原辰夜把那个完整的彩陶杯拣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看到了杯底林月弯的名字。若有了悟。又回头仔细地拣全那碎杯子的碎片,在其中一片上看到了明日朗的名字。   原辰夜便能猜到,他们俩是一块从手工陶吧做了杯子出来后,遇上了陆骁这帮人。情况危急下,失落了这对杯子。把好杯子破杯子一起装起来放进了车子后尾箱。他驾车离开了小街。   老洪在车里等了快三个小时后,终于等到返回的明日朗和林月弯。他们的模样让他大吃一惊。   “少爷,林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明日朗一身白衣已经污渍处处,林月弯着一袭桂子黄的连衣裙,倒不似白衣那样易显污渍。但老洪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却发现她的右膝盖在流血。   “林小姐,你还受伤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一路走来,明日朗只低头不语地疾行。林月弯忖他情形,一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他走。此刻听老洪这一说,明日朗方知她受了伤。霍然转身,在她身前蹲下,仔细察看她的伤势。   “是我推倒你时受的伤吗?”   声音无比心疼和自责。   是他大力推开她时,猛地撞上水泥地面磕伤的。如今回想,林月弯不禁要庆幸不是她先推开他。否则他这样狠狠摔一下,可就不是像她只磕破皮这么简单了。   “没什么的,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回家涂点红药水就好了。”   “不行,洪伯,马上送我们去医院。” ------------ 第三十七章   晨光高中,高一(3)班。   教室里醒目地空着一个位置,那是明日朗的座位。林月弯看着那个空座位,心里七上八下的。   昨晚明日朗带她去医院处理了伤口上好药,然后送她回了家。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自责。他在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明日朗,其实……”   话却被他打断了:“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有意回避。林月弯想一想,只好先下车回家。站在四楼的窗口,朝着楼下的明日朗挥挥手。看着他上车离去,车尾灯把她的视线牵出好长好长……   一堂课毕,同学们都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白云净走到林月弯桌边,问:“今天明日朗怎么没来上学?”   林月弯被她问得一怔:“我怎么知道?”   “昨晚我在西宁路看到你们,今天他没来上学,有什么缘故应该是你最清楚吧。毕竟昨晚你和他在一起。”   白云净昨晚和几个初中同学一起聚会吃晚饭。回来时在出租车上惊鸿一瞥看见了人流中明日朗和林月弯的身影。待她下车找时,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们了。那时候他们俩正好进了陶吧制陶。   白云净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非常柔和。但语气中带种阴阳怪气的味道,林月弯听得有几分恼。再一想昨晚的事情还不也是因她而起,便淡然又冷然地说:“想知道原因,你去问陆骁好了。”   “陆骁。”白云净闻言脸色一变,“他干什么了?”   声音有几分惊惶,看来她很了解陆骁的性格。   “你问他呀。”   白云净怔了片刻,狠狠一跺脚,飞快地走出了教室。下一堂课她的座位也空了。   白云净走后,前排的萧星野回过头来。   “你昨晚和明日朗出去了?”   “嗯,我一早答应了他,他伤一好就带他出去走走。”   她很谨慎地没说带明日朗去吃云吞了,怕萧星野不高兴,毕竟那是他带她去过的地方。   萧星野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陆骁又是谁?”   林月弯简单地把陆骁喜欢白云净的事情告诉他。   “那他遇上你们,找你们麻烦了?”   “那个陆骁,真是混蛋。”   提起昨晚的事情,林月弯犹恨恨有声。把发生的事情大致讲给萧星野听,听得他拍案而起:“这个混帐东西,林月弯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林月弯急了:“萧星野,我才不要你去惹事生非呢,你给我乖乖坐下,不准跟别人打架。”   萧星野不服气:“打陆骁这种人,不叫惹事生非,叫除暴安良。”   “这是二十一世纪,除暴安良这套古老法则行不通。总之你不许去找他生事,那样你不是在替我出气,反倒是惹我生气。听见没有?”   萧星野没办法,只得极郁闷地点头。   午餐时分,原辰夜在校园餐厅门口等到了林月弯。笑眯眯地举高手里一个纸袋:“林妹妹,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什么东西呀?”   “被你们遗忘的杯子。”   林月弯这才想起她和明日朗一起手工制作的陶杯。昨晚身处危险时顾不上它们,也不知跌落到哪里去了,没想到原辰夜拣了回来。   “哦,那对杯子呀。没想到你替我们拣回来了,谢谢你。”她边接过来边问:“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   “杯子上不是刻着你和明日朗的名字嘛。”   原辰夜看着她笑得含义十足,想来他知道那个一杯子一辈子的寓意。林月弯脸一红,低下头打开纸袋一看,顿时怔住,明日朗制的那个杯子是碎的。   “怎么我的杯子好好的,他的杯子却碎了。”   “这个问题很简单,你用的是软陶泥,他用的是硬陶泥。硬陶烧制后质地坚硬,却很脆,一摔就破了。软陶的柔韧性就好多了,轻易摔不坏。”原辰夜好象什么都懂一点,解释得头头是道。   当初林月弯选择软陶泥时,是喜欢它色彩鲜艳,柔韧又如橡皮泥,容易塑造成型,没想到它还有不易碎的优势。再看看手里的硬陶杯碎片,懊悔不迭。早知道也让明日朗选软陶,那样他兴致勃勃塑成的杯子就不会碎了。杯子打碎,让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   他已经够难过了……   这么一想,林月弯饭也无心吃了。   “原辰夜,你是骑车来的吗?”   “我开车来的。”   “那你能不能送我去一个地方?”   原辰夜的红色宝马车把林月弯载到了昨晚那家陶吧。   林月弯拿着硬陶杯的碎片,问店主可不可以复原。店主仔细看了看,“可以用胶粘起来,再均匀地抹上一层陶泥,就看不出摔过了。”   林月弯大喜过望:“那麻烦您马上替我复原它吧。”   专业师傅用精湛的手艺完美地复原了这个杯子。林月弯再三道谢,心满意足地抱着杯子离开了陶吧。   原辰夜在车里等她良久了,递给她一份麦当劳快餐:“吃吧,开到学校差不多就是上课时间,你也不会再去吃东西了。”   林月弯这时方觉出饿,接过来谢道:“原辰夜,谢谢你。又让你出力送我,又让你出钱替我买午餐。真是不好意思。”   原辰夜浅浅一笑:“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他把那个复原好的杯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真高明啊,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幸好有这么高明的复原手法,不然的话……”   明日朗因为身体缘故,对“折”“碎”一类的现象份外敏感。小槐树一事就能看得出来,所以林月弯才急着来修补这个杯子。   “明日朗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原辰夜蓦地发问。   林月弯一口汉堡卡在喉咙里,几乎噎住了。忙灌了一大口可乐下肚。   “你……怎么这么问?”   “我昨晚说了一句他保护不了你,你们俩的反应都很奇怪。”   昨夜的一幕,让原辰夜明显察觉出他们的反应有异。再想一想明日朗那不好动的性情,文静得几乎像个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走到哪都有人跟着接送。富家子弟,纵是养得再如何金尊玉贵,也不至于这样呵护备至。男孩子始终是男孩子,不能整天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   这么一想,原辰夜感觉到应该是明日朗的健康状况有问题。   林月弯半响无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假话蒙原辰夜,蒙得过他这样水晶心肝玻璃肚肠的聪明人吗?说真话也不行,她承诺过要守口如瓶。   只有沉默,既不否认亦不承认的沉默。她的沉默,无形中印证了原辰夜的猜想。   再不说什么,原辰夜发动了汽车。他不会追根究底,有些事情是别人的秘密,他不必知道得太清楚,他懂。   明氏别墅。室内温水泳池。   明日朗漂在水面上,四肢一动不动地摊着,一头黑发在水波中徐徐荡漾。宽大澄蓝的池水中,他单薄白皙的身体像一叶浮萍。   明夫人在池边立了良久,满脸忧色。   昨晚阿朗回来时的模样吓了她一大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肯说,一言不发地回房间把自己关进浴室。良久良久才眼眶红红地出来,便猜到他是躲在里面哭过了。   儿子会哭,必定是发生了一件极让他伤心的事情。可是他什么都不肯说,真是几乎急死了明夫人。   明浩天倒镇定:“馨逸,阿朗长大了,有些事情他不想说,我们也不必事事都要知道。先让他试着自己处理吧。”   话虽如此,明夫人到底放不下心。等明日朗睡下后,她就忙找老洪问缘故。老洪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林月弯只含糊地说路上遇见一群飚车党,车速极快地从他们身边擦过,害他们摔了跤。   “不过少爷没事,林小姐倒摔破了膝盖。好在不严重,只一点皮外伤,在医院敷了药就送她回家了。”   明夫人碍于时间太晚,不好再打电话吵林月弯了,一夜辗转反侧没睡好。   次日清晨明日朗没有如往常般准时起床预备上学。他闷在被子里说想休息,明夫人紧张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说没有,就是想休息一下。明夫人还是不放心,想请成先生过来替他看看。结果他大发脾气:“我说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又要看医生?”   他气得眉眼都变了,声音抖抖的。   明浩天安抚他:“阿朗,你妈妈不过随口这么一说罢了。你不想看医生就不看,你不想上学就休息一天吧。”   明夫人忖着儿子的心思不再说什么,只张罗着弄了一盘他最喜欢的早点送到他床头。忙完这些,再出来朝林家里打电话时,无人接听,林月弯已经上学去了,只有懊恼地挂上电话。   那盘早点明日朗根本没动,他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午餐时,明夫人哄着他起床吃了点东西。然后他去了自己的阅读室,一个人在书桌的电脑前坐了很久。   从阅读室出来,明日朗就把自己泡进了温水泳池。并不游泳,就一直那样在水面上漂着,一目了然地精神不振。   明夫人想了想,叫来老洪说:“你现在去一趟晨光学校,把林小姐接过来。”   萧星野偕着林月弯走出教学楼时,一眼就看到老洪的车子。   “林月弯,一定是来找你的。”   林月弯忙迎上前,明日朗一天没来,不知道情况如何?她迫切地想知道。   老洪也下车走向她:“林小姐,夫人想请你去一趟。”   “怎么了?是不是明日朗他……”她迟疑着不知道怎么问才好。   老洪很恰当地接话:“听说少爷的情绪很不好,一整天都闷闷的,跟谁都不说话。”   他总是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林月弯无声地叹口气:“那我们走吧。”   再扭头对萧星野说:“你先回去吧。”   萧星野伫立在道旁,看着平治车载上林月弯愈行愈远。然后慢慢踱着步去车棚拿单车。却见单车后架上,搁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袋。   拿起来打开一看,是他的校服外套。不但绽线处缝好了,两个袖口掉的扣子也钉上了。还洗得干干净净,此刻在手里一抖开,整件外套散发着清新的皂香和阳光气息。   丁玎玲这桩活干得真漂亮。难得的是竟然还不居功,只是默默地搁在他单车后架上。   萧星野骑着车子出了晨光校园时,在路边的公交车站看到了丁玎玲,她正踮起脚尖看开过来的公交车。只是稍一迟疑,他把单车停在她的身边。   “要不要搭顺风车?”   丁玎玲的眸子顿时亮得让夕阳失色。“你肯主动载我?”   萧星野被她亮晶晶的眼神搞得心里有点乱,忙道:“看在你替我缝好外套的份上,我就顺路载你一趟吧。”   丁玎玲巧笑嫣然地欲跳上车,发现后座上还夹着那个装衣服的纸袋。忙将纸袋抱在怀里再坐上车。   萧星野发力一蹬,单车浪里白鲨般在人海中乘风破浪而去。   后座上的丁玎玲,低头看着手里萧星野的外套,这是她有生以来洗过的第一件衣服。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父母爱若珍宝,从不让她干家务活。长这么大碗都没洗过一只,自己的衣服都是用洗衣机洗。可是萧星野的衣服,她却想自己亲手替他洗干净。   连夜为他补衣服。细致地把该缝的地方缝好后,她再检查了一下整件外套,发现两边袖口的袖扣都没有了。她把自己校服外套上的袖子铰下来给他缝上,想着自己的袖扣钉在他的衣服上,心里有甜丝丝的感觉。   动情的人最有奉献精神,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与无私与忘我等高尚字眼无关,只是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目的性的付出。他们甘于奉献,是因为奉献让他们甜蜜快乐。   缝好裂缝钉好袖扣,家人都早睡熟了。她趁机抱着衣服去卫生间里洗。从没手洗过衣服,想当然地泡了很多肥皂粉,觉得这样才能洗干净。结果衣服是洗得很干净,漂洗时却怎么都漂不干净,老有肥皂泡子一层层浮在水面。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漂,不厌其烦,反而从中觉得一种无法言喻的快乐和满足。   她在为自己心爱的男生洗衣服。如何不快乐?如何不满足? ------------ 第三十八章   平治车离开晨光校园后,林月弯让老洪先送她回一趟家,在家里稍稍耽搁了几分钟,然后再上了车。老洪略觉惊奇地从后视镜中打量了她一下,怎么专程回家换了……   明夫人焦心地等在客厅,劈头就问:“弯弯,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是遇上一群飚车党,他们恶作剧,故意在我们身边开过来开过去。害得我们摔了跤。”明日朗不肯说,林月弯想了想也就没有细说,只笼统一提。   “这么说阿朗是吓着了,可他的样子却是很伤心的样子。”明夫人犹有疑惑,再一想,似有了悟:“这孩子,一定又为自己没办法像别人一样骑着摩托车满街跑难过。”   叹口气,明夫人对林月弯说:“弯弯,阿朗在温水泳池里泡了一下午了,一句话都不说,你去替我开解开解他,让他上岸。”   林月弯走进室内温水泳池。这屋子极宽旷,向阳一面全是镶的玻璃落地长窗,窗下就是占了室内面积三分之二的温水泳池。一池碧水溶溶,水面上明日朗浮萍似的飘着。   “明日朗。”   林月弯不过一声轻唤,明日朗却像中了枪一般,一个翻身沉下水去了。   “明日朗,你没事吧?”林月弯几步跑到泳池旁,朝着偌大的一池碧水惊惶地喊。   远远地一阵水波哗哗响,是明日朗从水里冒出来了。他抹了一把满脸的水珠朝林月弯看过来,一看就怔住。   和以往惯常梳的麻花对辫不同,今天林月弯换了发型,头发全部拢在一侧梳成单根麻花辫。发梢垂在胸前,那株可爱树就缀在发梢上。在黑亮的秀发里绿得生机盎然。   察觉到他的眼睛在看自己的辫子,林月弯双颊微酡,下意识地抚一下辫梢:“这根发绳这样绑好看吗?”   明日朗怔了片刻,朝着她游过去。林月弯迎着他在池边蹲下来。   用手攀住游泳池沿,明日朗仰头看着林月弯。她像一朵白玉莲端端正正在水边。   “很好看。”   他由衷地赞美让林月弯脸更红了,带几分羞赧地低下头,看见他抓在池沿上的手已经在水里泡得发白发皱。   “明日朗,你在游泳池里呆得太久了,快点起来。快点。”林月弯一边说一边拿起身旁藤椅上的大毛巾,催促着他赶紧出水。   明日朗顺从地爬出游泳池。   沐浴后换了衣服,明日朗和林月弯一起坐在二楼的露台里。   “明日朗,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看到那对杯子,明日朗眼睛一亮:“我还以为它们摔碎了呢。”   “没有哇,你看不是好好的嘛。”   明日朗把两个杯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林月弯真怕他看出破绽,忙从他手中把粗陶杯子拿过来。   “明日朗,你做的这个杯子像大阿福一样可爱。送给我好不好?”   “你喜欢就留着吧,那你做的杯子……我留下行吗?”   这有点像在交换信物的感觉,林月弯脸一红,却没有拒绝。   “那好吧,你的杯子归我,我的杯子归你。”   捧着郁金香花朵似的彩陶杯,明日朗沉郁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眼眸深处,却依然藏着隐秘的忧伤。   明日朗回学校上课的当天下午,白云净带着陆骁出现在高一(3)班的教室。   “陆骁,你向明日朗道歉。”   在白云净的命令下,陆骁懒洋洋地看着明日朗开口:“对不起,那晚我不该骑着摩托车吓唬你。”   教室里的同学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双双眼睛不解又好奇地投向他们三个。   明日朗脸色一白,一言不发地合上手里的课本,他起身朝着教室门口走去。陆骁却手一拦挡住他。   “我奉命来道歉的,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抬腿就走哇!”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听到没有,小净,他根本不稀罕我的道歉。”   萧星野冷眼看了半天,这时一拍桌子立起来,一双眼睛虎虎生威地瞪住陆骁:“你这气焰是来道歉的吗?我怎么看着像来找碴的。”   白云净也很生气:“陆骁,你道歉要有道歉的诚意,你刚刚说的‘对不起’根本就是敷衍了事。你重新说一遍。”   陆骁显然是忍无可忍了:“小净,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跟他说这一声‘对不起’的。我根本就不想来都还是来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给他跪下吗?”   “跪下当然更好,要是再磕上三个响头就再好不过了。”   萧星野冷冷插言,让陆骁勃然大怒:“小子,你谁呀你?再多嘴多舌信不信我揍死你。”   “你揍死我还是我揍死你,咱们打着瞧吧。”   话音未落,萧星野已经一拳挥出,重重砸在陆骁的下颚上。他嗷的一声倒地,马上暴跳如雷地蹦起来,猛虎下山般朝着萧星野扑过去。   “你先出去。”萧星野敏捷地把身旁的明日朗抓住往身后一推,再挺身迎战。   明日朗后退几步,看着扭打成一团的萧星野和陆骁,不肯出教室,反而跟在他们身后喊:“你们别打了,萧星野,你别和他打了。”   萧星野忙里偷闲转头一声暴喝:“叫你出去听见没有?在这碍手碍脚的。”   明日朗被他一凶,怔了片刻后冲出教室去了。   萧星野和陆骁在教室里大打出手,像两只小老虎一样厮斗在一起。很多同学纷纷避出来,隔窗观虎斗。秦广风李闪卫雷等一干人不出去,他们密切注意着这场殴打战的走向。若是萧星野吃了亏,绝不放这个外校小子太太平平走出晨光校园。   明日朗跑去找林月弯,只有她才叫得住萧星野。她正在图书馆里找资料,一听说教室里出了这种事,又气又急地跟着明日朗往高一(3)班赶。   他们赶到时,萧星野和陆骁已经不在了,教室里只有一群同学在收拾桌歪椅斜的狼藉场面。   林月弯抓住秦广风问:“人呢,哪去了?”   “都被周老师带走了。”   周靖邦管不了陆骁,打电话让清河学校的老师来把他领走了。处理萧星野时,无论怎么追问为什么要和陆骁打架,他都不肯说出原因,只梗着脖子答同一句话:“不为什么,就是看这家伙不顺眼。”   周靖邦问不出他的话来,只得撇下他去问另外两个当事人。在场的同学们说了,那个外校男生起初是白云净带来向明日朗道什么歉的。后来却不知怎么回事,萧星野跟他打起来了。   周靖邦很了解他的学生,明日朗一惯性格沉静,也不是轻易就能问得出话的人。于是他把白云净找来详细盘问。她吞吞吐吐地说了大概:陆骁欺负了明日朗,她逼他来道歉,可是他却毫无诚意,结果惹恼一旁的萧星野。就这样打起来了。   萧星野原来是在替明日朗出头,这个男孩子脾气虽然暴躁,但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是好的。周靖邦没有过多责备他,语重心长地给他上了一堂思想课后,照样让他写一份检讨书了事。   “你要不想写就还去找林月弯替你写,我反正只要有一份检讨书上呈教导处就行了。”周靖邦明目张胆地放水。   萧星野忍不住笑:“周老师,你真像我的哥儿们。”   萧星野走出教研室时,看到林月弯和明日朗双双等在门外。   “萧星野,你没什么事吧?”林月弯赶紧迎上前,细细端详他。还好,除去头发乱蓬蓬衣服皱巴巴外,没有什么明显伤痕。   “我能有什么事,我从小打着架长大的。那个陆骁虽然也厉害,却占不到我便宜。”   “你呀,枉我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你打架,谁知还是打起来了。”   “是他自己要送上门来给我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当时不在场,没看到他那个器张气焰,我实在忍不住要狠狠地扁他一顿。”   “萧星野,谢谢你。”明日朗走过来向他道谢。   “你谢我干什么?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替你出头才跟他打架的。我是要替林月弯出口恶气才揍这家伙。跟你没关系。”   这家伙,一惯的嘴硬,明明也有为明日朗抱愤出手的意思,却就是死不承认。   林月弯扑噗一笑:“好好好,你不是在帮明日朗,而是在帮我。我领你的情,行了吧。”   已经放学了,他们三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半道上遇见守在楼梯口的白云净。   “明日朗,今天的事情真是很抱歉。不过,我一定会再让陆骁来诚心诚意向你道歉的。”   明日朗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萧星野已经先没好气地发话了:“白云净,你白痴啊!明日朗和陆骁校外的过节你带来校内来解决干吗?你想当二男争风的女主角,明日朗还不想友情客串呢。你要是聪明一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明日朗就会很感激你了。”   白云净这事确实做得不够聪明,那夜陆骁的欺侮是明日朗极不愉快的经历。他只想尽快忘记,而她的行为却是在一再提醒。虽然她完全出自一番好心好意。   萧星野毫不客气地抢白让白云净脸色一变,明日朗却觉这番话说到他心里去了。看看白云净的脸色,他尽可能语气柔和地对她说:“白云净,谢谢你。不过这件事情我真不想再提起了,就这样算了吧。”   白云净眼睛一红,转身咚咚咚跑下楼去了。   “白云净。”林月弯想叫住她,她却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别管她,让她走好了。”   萧星野继续大步朝前走,突然从身前不远处的一扇玻璃门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先走吧。”他停下脚步。   “你呢?”   “我还有点事。明日朗,你的车送一下林月弯回家。”   萧星野的吩咐让明日朗怔了怔:“我会的。”   林月弯也有几分怔仲,但很快绽颜一笑:“那好,你也早点回家,别耽搁得太晚。”   看着林月弯和明日朗双双离开的身影,萧星野眼中闪过一抹恍惚。然后抱着双臂回头,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走道说:“出来吧,鬼鬼祟祟躲躲闪闪地干什么?”   丁玎玲红苹果般的圆脸蛋在一个转角处探出来,看到萧星野是独自一人,马上跑向他。   “萧星野,我不是鬼鬼祟祟了,只是刚才你和林月弯在说话,我怕突然冒出来你不高兴。就只好一直跟着你们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你。”   丁玎玲低头翻书包,翻出一堆药签、OK绷、膏药帖和红花油之类的东西来。“我听说你跟人家打架了,一定有擦伤碰伤,这些东西是我临时去药店买的,哪些合用你就用哪些吧。”   萧星野看着她手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挫败地抹了一把脸:“买这么多,你是把我当伤兵看啊!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我不是小看你,我知道你打架骁勇无敌。但拳脚无眼,会挂什么彩难以预料的。我就想尽可能买齐全一些,免得万一要用又没有。”   “劳你费心,都用不上。”   “人家买都买来了,多少用一点了。你留下红花油好不好?这个用的范围广一点,活血祛寒消肿止痛,像你运动时的肌肉扭伤也能擦呀!”   丁玎玲像个热情的推销员一样极力推荐那瓶红花油,萧星野只得接过来。   “好,这个我要了。”   他们一起并肩走出教学楼。   “萧星野,这次打架学校不会太过处罚你吧?”   “没事,周老师只要我写份检讨交差。”   说到写检讨,萧星野脚步一顿。突然想起来刚才这事都忘记和林月弯说了。糟,明天要交的。   丁玎玲察言观色:“你不喜欢写检讨是吧,我帮你写。”   “你?”萧星野的声音透着怀疑。   “我能搞定的,写一份检讨,小case了.”   “好,那就全权委托给你了,明天一早交货,ok?”   “ok!”   “看在你替我写检讨的份上,今天再让你坐一程顺风车吧。”   丁玎玲眉开眼笑:“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在这等我,我去推单车。”   从车棚里骑着单车出来,原辰夜的红色敞蓬跑车刚好经过。看到萧星野他停下车,一脸笑容地问:“萧星野,你今天和陆骁打架了?”   “打了,这家伙找打。对了,那天晚上你把他带盘山公路是不是也教训了他一顿?”   “那晚我们在东岭赛车,结果他连我的车尾灯都看不着。从今往后他是再没脸在A市的摩托赛车圈里混了。”   “哈哈,他输得这么惨,当然要退出江湖了。原辰夜你还真有点本事啊!那辆绝代佳人被你改造得速度像哪咤的风火轮。”   “萧星野,周末我们在东岭有个赛车会,有没兴趣去看看。”   “好哇。具体什么时间?”   “上午十点半。”   “我准来。”   “好,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萧星野和原辰夜倒渐渐成为朋友了。 ------------ 第三十九章   “辰夜,再见。”   在原辰夜双颊和唇上各印一吻后,长发飘飘的美丽少女从副驾驶座跳下车。一边朝着车里的原辰夜挥手,一边恋恋不舍地进了路旁一栋两层的小别墅。   很快二楼一间房的灯亮了,窗口少女那纤细窈窕的身影立着,朝他送出一个飞吻。   回她一个飞吻,原辰夜发动汽车离开了。   一夜又一夜,他流连在每一个漂亮女孩的身边,像游蜂浪蝶一样尽日为花忙。是天赋予轻狂吗?   这里是近郊的一处僻静住宅区,基本上都是独门独院的小别墅。入夜后小区里没什么车辆出入,行人就更没有几个。眼前是平坦笔直的马路,原辰夜便把车速提起来,他喜欢开快车。   他的车速才刚刚加快,半道上突然有一辆车子横插出来。幸好他反应敏捷,立即踩下急刹车。炽亮的车前灯明明地照出老远,他借着灯光一看,才发现那辆车是从路旁一栋小巧的别墅里开出来的。一出门才警觉门外有车辆飞驰而来,马上也踩了急刹车。   两辆汽车的刹车声尖锐刺耳地撕破了平静的夜幕,那栋别墅里马上有人张惶地一路嚷着跑出来:“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那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已经身怀六甲。此刻踉跄不稳地抱着隆起的腹部跑出来,身后有个女仆打扮的人追着一迭声喊:“别跑别跑,当心摔跤。   原辰夜一眼看见也替她悬着心,这要是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辆车后门一开,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急忙下车扶住她。   “你跑出来干什么?我又没出什么事。”   原辰夜顿时一震,这中年男子不是明日朗的父亲明浩天吗?   看着明浩天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怀孕的少妇走进别墅去,那样亲密的一幕落入原辰夜眼中,他顿时明了这是一种什么关系。   一丝冰冷的微笑,如一弯寒月般升上了原辰夜的脸庞。他注意地看了一眼那幢别墅门前镶着的地址牌——黄芦湾秋水山庄212号。   明浩天回到家,王太迎上来:“先生回来了。”   “嗯,夫人和少爷呢?”   “都回房了。夫人应该还在等先生,少爷可能已经睡了。”   上楼后,经过儿子的房间时,明浩天习惯性地轻轻推开一线门,看一看他睡得可安稳,有没有踢被子。却见明日朗并没有睡,正趴在书桌前摊着一本书抄写什么东西。   于是敲敲门走进来说:“阿朗,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   明日朗慌忙把桌面上的东西胡乱一把撸进抽屉里去,方抬头说:“爸,您回来了。今天的应酬倒结束得早。”   “不是应酬结束得早,而是爸爸提早离席了。”   明浩天提前离开应酬场合,再绕道黄芦湾去看一看谢昙,然后才回家来。   “阿朗,你在写什么呢?”   “没……没写什么。”   见他答得局促,明浩天一笑,摸摸他的头:“儿子,是不是在写情书哇?”   明日朗脸一红:“爸爸——”   “你这个年龄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喜欢女孩子也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可是,爸爸……”明日朗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跟父亲说出来。“我有点觉得……我不配喜欢女孩子。”   他说得很慎重也很沉重,明浩天一怔,察觉出儿子有心结。   “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日朗的声音低哑:“因为……我保护不了我喜欢的女孩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阿朗,如果你信任爸爸,坐下好好跟爸爸说一说。”   断断续续地,明日朗把那晚遇上陆骁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父亲听。明浩天听完后,双手拍上他的肩膀:“儿子,我简直以你为傲。”   “为什么?”   “因为你的勇敢。我完全想不到你会这么勇敢。因为你的身体原因,你一直被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男孩子这样养着太娇气,可又是没办法的事情。爸爸一直担心你会没有男子气概,可是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阿朗虽然看似文弱,但绝不胆小怯弱。面对比自己强大有力的对手存心挑衅时,你能临危不惧坦然面对,爸爸怎么能不以你为傲呢?”   “那有什么用,我们还不是被陆骁狠狠欺负了。”   “那个陆骁欺负你们算什么本事,完全是恃强凌弱。阿朗,你不必对这一点耿耿于怀,就好比一只老虎和一头鹿打架,根本不在同一起点线上的较量,老虎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可林月弯还是受了伤,我没有保护好她。”   “她虽然受了伤,但你毕竟竭尽全力去保护了她。摩托车冲过来时,你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就一把推开了她。你尽了全力,结果若不能尽如人意那不是你的错,明白吗阿朗?”   顿了顿,明浩天又接着说:“听你说当时的情况,如果换成爸爸带着妈妈在场,也只能是一样被他们骑着摩托车戏弄一番。没办法,双拳难敌四掌,何况他们那么多人。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明浩天入情入理的一席话,如一阵轻风徐来,将明日朗被忧郁和自卑重重蒙尘的心,一丝丝吹干净了。重重吁一口长气,仿佛要将多日来的阴暗心情一吐而光,他脸上浮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爸爸,谢谢你。”   “傻孩子,这有什么谢的。不过以后再遇上这种状况不许一点都不为自己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妈会受不了的。她可只有你一个宝贝儿子。”   “爸,难道您会受得了吗?我难道不是您的宝贝儿子呀!”明日朗心情一放松,笑着挑起父亲的语病来了。   明浩天一怔:“当然是,我也会受不了的。所以你在外面人身安全永远是第一要素,自己要多小心,知道吗?”   “我知道,您和妈妈关于这一点已经对我耳提面命很多次了。我忘不了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看着明日朗躺到床上睡下,明浩天替他掖紧被子后正要走出房时,听到儿子轻声一句:“爸,我跟您说的话别和妈说,她知道了又会大惊小怪的。”   明浩天微笑:“好,这是我们父子间的秘密,不告诉她。”   清晨,林月弯匆匆走进校门,在教学楼前遇见了笑眯眯迎着她的原辰夜。   “林妹妹,周末一块去赛车吧?”   “赛车?”林月弯骇极而笑,“恐怕这不是一个适合我的运动,你自己去吧。”   “去嘛,你去当啦啦队替我们加加油打打气。萧星野也去。”   “萧星野也跟着你去赛车,这活动很危险的。”   “因为危险,所以刺激。要是不够刺激我们才不玩呢。”   “原辰夜,你呀!不要只追求一时的感官刺激,一个不小心折手断脚的,你就知道刺激的后果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充小老师了。来义务客串一把啦啦队员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萧星野的面子去一趟好不好?”   林月弯正有些迟疑,听到身后汽车驶过来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明日朗的车来了。   车子停住,明日朗走下来,看着原辰夜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原辰夜却若无其事:“早,明日朗。”   “早,原学长。”   迟疑一下,他补上一句迟到的道谢:“那天晚上……谢谢原学长。”   “不客气。”   扭头看向林月弯,明日朗问:“你还不上楼吗?”   “我就上去。”   “一块走吧?”   “好。”   原辰夜忙道:“林妹妹,先答应了我再走。”   没头没脑听上他这么一句,明日朗不由疑惑地看向林月弯。不知道她要答应他什么。   林月弯便告诉他:“原辰夜和萧星野周末要去赛车,要我去帮他们做啦啦队。”   “很好玩的,明日朗你虽然不玩车,但有兴趣也可以来看看。”原辰夜连明日朗一起邀请。   明日朗一怔,稍稍犹豫了片刻:“好,我也去看看赛车。”   “那周末上午十点半,东岭盘山公路不见不散。”   周末,东岭盘山公路。   这段路是山路与公路相结合,高低起伏曲折多弯。高速直路、迂回弯路、陡坡等各种路况都有。再加上车流不多,成了A市赛车发烧友最热衷举行地下赛车的路段。   半山腰处,已经聚集了数十辆各式各样的摩托车。所有的车都发动着,引擎的轰然声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个个都很激动地在期待着赛车开始。   原辰夜骑在他的绝代佳人上,无论车或人,都无疑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很多女孩子围在他身边抢着跟他说话。他嘴里漫应着,时不时地抬腕看表。快十点半了,他请的人怎么一个都还没到。   正想着,遥遥看到明家的黑色平治车开过来了。车门一打开,下来了明日朗、林月弯和萧星野。   原辰夜迎上去:“非常准时啊!正好要开始了。”   老洪一看这场面,有点紧张:“少爷,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洪伯,我只是来看看,又不是来赛车。没事,你把车开到山下去吧,别停在这妨碍他们。”   老洪只得遵令离去。   赛车正式开始,一个漂亮少女当发令官。随着一声口哨响,她手中高举的小三角旗帜猛然挥下。一辆辆蓄势待发的摩托车疾箭离弦般射出去了。   原辰夜的车最快,他在马路最右边这端。车子飞出时,路旁站着的林月弯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嗖”的一阵劲风,割得脸都有些发麻。再一看‘绝代佳人’已经一马当先地驶出老远了。   明日朗极震愕:“他怎么开得这么快!”   萧星野叹服:“这要超强的心理素质和完美的驾驭能力才行啊。”   林月弯则一个劲摇头:“这么快的速度实在太危险了。要是万一……”   自己赶紧捂住嘴不敢说下去。   所有的比赛车辆消失在山路转弯处,人们纷纷走向马路左侧。从那一头朝下看,可是看到比赛车辆从山路上盘旋而下的场面。林月弯、明日朗和萧星野也都跟过去看。   那段路有一个V字型的弯道,既险又陡。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林月弯坐着车上来时不觉得,此刻从山上往下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再看着原辰夜追风般的车速毫不减速地冲向弯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旁边一群啦啦队的女生们早就尖叫起来:“原辰夜,加油。原辰夜,加油……”   林月弯却想喊:原辰夜你停下来。   别人感受的是刺激,她感受到的却是深深的担忧和恐惧。这样极度危险的斜弯,一路上还要灵巧地左闪右避着来往车辆。稍有不慎就是撞车甚至坠崖的血腥场面。   明日朗眼眸中也满是紧张之色,萧星野的双手则情不自禁握成拳。   距V型弯道越来越近了,林月弯突然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直到耳边响起一阵欢呼声,直到明日朗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   “没事了,原辰夜的车子平安过去了。”   林月弯松开双手,极度的紧张恐惧过后,浑身发软地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去了。   原辰夜驾驶着他的‘绝代佳人’在毫不减速的情况下,流畅漂亮地完成了高难度的急转弯动作。其他的车辆都或多或少放慢了速度才通过那个弯道,他的领先地位不可动摇,一马当先到达终点。   再骑着车回到起点来的原辰夜,英雄凯旋般受到热烈欢迎。迎接他的是众多钦佩的目光和少女的尖叫。他只是微笑着朝众人点点头,就分开人群走到山路左侧去了。   林月弯还在石头上坐着,明日朗和萧星野立在一旁。   “林妹妹,让你来替我当啦啦队,你就坐在这看风景啊!”   萧星野叹:“你还想让她给你当啦啦队,她被你的飚车速度吓得腿都软了。”   原辰夜把车钥匙扔给他:“你也去体验一下那种速度吧。和风赛跑的感觉真的超爽!”   萧星野才接住钥匙,林月弯就刷的一下站起来:“萧星野,不准你和他一样飚车。”   “林月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开他那么快的。”   萧星野边说边跑掉了,车对男孩子是挡不住的诱惑。   林月弯看向原辰夜:“你过那个弯道怎么一点都不减速的,那样太危险了。”   “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平安回来站在你面前了。”   “可要是万一呢?”   原辰夜唇边是满不在乎的笑:“万一的概率很低。我的心理状况和技术都很稳定,你放心吧。好了,别教训我了。你看我赢了比赛回来那么多女生向我喝彩,你就不能也欢呼一下让我听听吗?”   “我不想为你欢呼喝彩,我不愿意给你这样的鼓励。你赢不赢这种比赛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健康和安全。你要爱惜自己,原辰夜。”   原辰夜看着林月弯默然,每次来看他赛车的女孩子,都只看到他在赛车场上所向无敌的纵横风光。只有她一人看到风光后面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明日朗也缓缓开了口:“原辰夜,赛车虽然很刺激但确实太危险。健康是生命最重要的前提,你拥有这样丰厚的本钱,不要太过任意挥霍。”   原辰夜掉过头来把明日朗看了半响,然后展颜一笑:“好了,你们俩不要一唱一和批斗我了。走吧,下山找个地方,我请你们吃饭去。”   话一说完,他掉头领先走着。明日朗和林月弯一前一后跟上去。才走出不到两步,林月弯脚下陡然一滑,整个身子失去平衡往下摔。她身后是十多米高的陡峭斜坡。要是从这里摔下去,就直接一路滚到刚才山下原辰夜强速飞过的V型弯道了。   “啊——” ------------ 第四十章   随着林月弯一声尖厉的叫声,只领先她一步的明日朗霍然转身,本能地右手一挥,紧紧抓住她半空舞动着想要抓住一点支撑物的左手。   两只手紧密握合在一起,林月弯后坠的力道一滞。   此时,反应敏捷的原辰夜也冲过来一把攥紧了她的右手。和明日朗一起把她从斜坡边沿拖回来了。   将林月弯拖到安全地带,原辰夜劈头便问:“没什么事吧?”   林月弯充耳不闻,只是苍白着脸去看明日朗的右手。方才他们两手相握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被大力拉住的同时,她听到了明日朗握着她的手清脆地咔嚓一响。   明日朗没有回答,十指连心,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牙齿将下唇咬得雪白,摊开的右手五指僵直,明显在迅速发红发肿。   林月弯捧着他的手,眼泪顿时就珠子般一颗颗掉下来了。   原辰夜看着明日朗受伤的手不由一怔。他曾经见过一位摩托车发烧友在一次飞车意外中掌骨骨折,就是这种症状。怎么明日朗只是拉了林月弯一把,也掌骨骨折了吗?   一愣神间,不远处玩车的萧星野已经闻声急急赶来了。一眼看到明日朗的手,双眉蹙成一团地喝道:“林月弯,你哭有什么用?赶紧叫他家司机开车上来送他去医院。”   明日朗的右手,第一、二根掌骨骨折,第二、三根近节指骨骨裂。受伤的部位,是他伸手拉住林月弯时受力最多的部位。   手术非常麻烦,为了力求最完美的复位和内固定,成医生在手术室里呆了好几个钟头。明日朗右手的受伤部位被打进了好几根钢针定位伤骨,为了防止移位,整个手掌都用石膏牢牢固定住。   明日朗从手术室推出来时,明夫人看着他被厚厚打满石膏的手,看着他昏睡中苍白无血色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林月弯的眼泪就一直断断续续没停过,这一刻流得更急了。   明浩天一脸忧色地问:“成医生,阿朗的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这种内固定术如果不再受到大力撞击的话,一般不会再产生移位。只要骨头复位得好,以后的功能性锻炼也配合得好,那么可以恢复得比较理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就太好了。”明浩天总算安了心,要是右手落下残废,对儿子一生的影响可就大了。   “受伤的手在手术后要保持静止,不要乱动。千万不要再磕到碰到,否则可就不好办了。”   “明白,一定会特别小心的。”   明日朗被留院观察,明氏夫妇陪着儿子进病房。林月弯红肿着双眼想跟过去,明夫人不无怨恨地瞪她一眼,本就迟疑的脚步顿时定住了。   明浩天看看妻子又看看林月弯,声音温和地道:“林月弯,我和阿朗妈妈在这陪着他就行了。你和同学们先回去吧。”   萧星野和原辰夜,都责无旁贷地一路护送明日朗到医院来了。也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等候。   原辰夜的眼睛,从明浩天夫妇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不动声色地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   林月弯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明天能来看他吗?”   “过几天再说吧,你看……”明浩天瞥了一眼已经走进病房的妻子身影,压低声音说:“阿朗妈妈在生你的气呢。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她爱子心切,不可避免地要迁怒于你。等她气消了你再来吧。”   林月弯难过地点点头:“那……明先生再见。”   “再见。”   萧星野和原辰夜也都礼貌地向明浩天道别。临行前,原辰夜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明浩天丝毫没有察觉。   三个人走出医院,林月弯还在抹眼泪。萧星野直摇头:“求求你别哭了行不行?也哭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眼泪可流呀!”   “都是我不好,害明日朗受了伤。”   “天,这话你都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了?这不能怪你,你也不想的。”   “是呀,如果要怪你,倒不如怪我,我不该叫你们来看赛车。如果你们今天不到东岭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如果不是明日朗有这么奇怪的病,也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同样是拉你一把,原辰夜就好好的。”   说着说着萧星野后怕起来,“还好原辰夜也在旁边,否则明日朗只能拉住你那一下下,想把你拖上来根本后续乏力。那样你们俩肯定要一起滚下山去。”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小心的缘故。要是我没有滑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林妹妹,有些意外不可避免,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不要只顾懊恼悔恨,这根本无济于事。”   “是呀,事已至此你再怎么怪自己也没用。振作一点,我想明日朗……他也不会想看到你哭成这样子。”   原辰夜和萧星野把林月弯送到她家楼下。看着她进了楼道间,再看着她从四楼的窗口朝他们挥别,才双双转身离开。   走在路上,原辰夜问:“萧星野,你什么时候知道明日朗有脆骨症的?”   萧星野犹豫了一下才说:“从他肋骨受伤后知道的。他那次肋骨骨裂,其实是我弄伤的。他爸爸为此特意来学校找了我,让我明白他的病情,希望我以后不要再错手伤了他。”   “他爸爸特意把他的病情告诉你,倒真是一片拳拳爱子心。”   萧星野点头:“嗯,明日朗的爸爸妈妈,真是把他当成心头肉一样爱着。你看刚才在医院,他妈妈哭得那个伤心。就是他妈妈太不讲道理,硬派林月弯害明日朗受了伤。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   萧星野还在为林月弯抱不平。想一想医院里泪眼汪汪的明夫人,面色焦急忧虑却不失镇定的明浩天,原辰夜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明日朗再一次请病假。这次的请假时间比较长,连期末考试也无法参加。   周靖邦都有几分诧异:“怎么又骨折了?还是伤的右手,几根掌骨指骨同时折的折裂的裂,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明浩天道:“正是担心这个缘故,所以这个学期阿朗不能来念完了。学业可以以后慢慢来,右手要恢复得痊愈如初才是最重要的。”   “这倒是,让明日朗在家好好休养吧。功课方面且放一放,明年再来跟班读。以他的聪明,一定不会被拉下的。”   从教研室出来,林月弯等在外面。   “明先生,我今天可以去看明日朗吗?”   明浩天微笑:“可以,阿朗也想见你。我这趟来一是为他请假,二就是来接你的。”   下午还有最后一节地理课,林月弯也顾不得上了。跟周靖邦匆忙请个假。拎了书包就和明浩天一起走了。   明日朗已经被接回了家。   麻醉剂的效果一过,伤骨剧烈的折裂之痛折腾得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这天午后实在是倦极累极才总算朦胧睡去了。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苍白的脸上眉头依然轻蹙着,伤处的痛楚在睡梦中犹存。   怕他在熟睡中会不慎压上自己受伤的手,明夫人谨慎地把他的右手搁在被面上。她守在床畔,轻轻地抚着那只手。虽然手上已经打着厚厚的石膏,她依然很轻很柔地抚着,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痛了他。   抚着抚着,眼睛里就噙了泪。儿是娘的心头肉,看到儿子受伤捱痛,她只恨不能以身相替,替他受伤替他痛。   林月弯进来的时候,一看到明夫人在垂首拭泪,不由自主也红了眼圈。   “对不起,明夫人,都是我不好。”   明夫人的心境已经平和多了,只一声长叹:“林月弯,阿朗也不知是不是前世欠你的。”   她立起来轻轻走出房间,林月弯迟疑片刻,走到床沿坐下。把明日朗苍白的睡容看了良久,再将纤细的双手柔柔地覆上那只打着石膏的手。   眼睫轻轻一颤,明日朗有所感应地睁开双眼。看见林月弯眸中浮起由衷的欢喜:“你来了。”   很快注意到她微红的眼圈:“你哭了?”   本就酸酸涩涩的眼睛,被他这一问,泪水顿时漫上来。   “你别哭,我妈这两天天天在我面前哭,你再哭的话,我可真要受不了了。”   林月弯听他这么一说,赶紧把眼泪硬生生逼回去。抚着他的右手问:“是不是很痛?”   “还好了。”明日朗简单地一语带过。   “怎么会?十指连心,一定很痛。要是我能替你痛就好了。”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林月弯的脸顿时红了。   明日朗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轻声道:“我一点都不痛了,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林月弯的脸更红了,深深地低下头去,双手无意识地抚着自己垂在胸前的辫子。明日朗的目光也落到那两根漆黑发亮的弱子上。   “你怎么不梳单根辫子了?系着那个可爱树发圈很好看。”   林月弯抬起头,双颊鲜艳:“你觉得好看,那我以后都梳单辫子。”   林月弯从此换了发型,往日的双辫变成了一根独辫垂在胸前,辫梢总是系着那枚可爱树的发圈。   萧星野看了只作视而不见。原辰夜看到微笑地说:“林妹妹,明日朗送的这个礼物看来你很喜欢啊,整日里戴着。”   “咦,你怎么知道是他送我的?”   “我看着他买的。我当时还极力推荐他买那个月牙型的碎钻小发夹,他偏不,就是要这个。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呀?”   “不告诉你。”   “越不告诉我就越说明确实有意义,这个算不算你们的定情信物呀?”原辰夜笑眯眯地问话,让林月弯红着脸不理他,转身便走。   “哟,还不理人呢。别走,跟你说正经的,明日朗怎么样了?好些没有?”   “已经好多了,起码不会再痛得睡都睡不着。”   “你多去陪陪他,他会好得更快。”原辰夜一脸戏谑地笑。   林月弯啐他:“去你的,就知道你没正经话说。”   “我有正经话,听说你又充当礼物大使,替满校园的女生给明日朗送东西。”   “她们听说明日朗受伤在家疗养,托我送礼物我不好拒绝的。毕竟洪伯天天下午来接我去明家替他补习。”   明日朗再次休病假,林月弯再次负起为他补课的责任和义务。一校园的女生都嫉妒死她了,她怎么就可以一而再名正言顺地接近那个旭日王子呢。   “那帮我也带一份礼物去行不行?”   “你要送什么礼物给明日朗呀?”   原辰夜递给她一本书。“里面书签夹着的那页不要搞乱了。”   这句特别嘱咐,让林月弯接过来就忍不住翻到夹书签的那页看。飞快地把书页中的内容看完,她扬起满是笑意的眼睛看向原辰夜。   “原辰夜,你这份礼物真棒。”   明氏别墅。   明日朗坐在落地长窗前,低着头翻开膝上的一本书。一翻就翻到书签夹着的那页,上面是一个简短却意味深长的故事。   ——上帝咬过的苹果   有一个人从小双目失明,懂事后,他为此深深烦恼,认定这是老天在惩罚他,感到自己没有前途。亲友都来关怀他,照顾他,但他不愿在怜悯中度过一生。   后来,一位老师对他说:“世上每一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有的人缺陷比较大,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他很受鼓舞,从此把失明看作上帝对他的钟爱,开始振作起来。若干年后,当地传颂着一为德艺双馨的盲人推拿师的故事。   上帝知道了这件事,笑道:“我很喜欢这个美丽而睿智的比喻,但要声明一点;所谓缺陷是指生理上的,那些有道德缺陷的人是烂苹果,不是我咬的,是虫蛀的。”   很短小的一个故事,读到明日朗心里,却一个个字如音符般跳跃着,慢慢汇成一段音乐,在心中不住回旋、回旋……   窗外,冬日里的阳光原来也可以那么亮。金澄澄地映在他的身,更映透他的心。心室里沉积已久的晦暗,这一刻在阳光下无形消遁。   转头望向他身旁立着的林月弯,明日朗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熠熠生辉。   “我想,我也是一只被上帝特别青睐的苹果。”   林月弯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替我谢谢原辰夜,告诉他,他这份礼物我特别喜欢。”   “我会的。”   “以前我很不喜欢他。现在看来……他这个人其实也挺不错的。”   “原辰夜的为人,除了太花心一点,别的还真挑不出他什么不是来。”   林月弯在明日朗身边蹲下,看着他放在扶手上包着绷带的右手说:“成医生说要6周后才能拆石膏。8周后看情况取钢针。到那时我已经考完期末试了,可以天天陪你去做功能性锻炼。”   “那太好了。到那时,你干脆住到我家来好不好?”   林月弯一怔,半响不吱声。明日朗自觉话说得太莽撞,忙道:“我只是和你开玩笑的。”   林月弯抬头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你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明日朗的床头,搁着她做的那只郁金香杯子。一线阳光正正映着,七彩陶杯流光溢彩。   林月弯拿这杯子为他斟了一杯水端来,他接过喝一口,问:“我的那只杯子你有在用吗?”   “没有,我好好地收着呢。”   “为什么不用?”   那只硬陶杯易碎,林月弯层层密封地裹着收好,等闲不敢拿出来,怕一个失手又给打碎了。却不能如此这般对明日朗说,便笑道:“我的习惯嘛,一般舍不得用新东西。所以就收起来了。”   “别收起来,你也拿出来用吧。”   明日朗希望她用自已亲手制成的杯子,每喝一口水的时候,都会想起他。就如同他想着她。   两双同样清澈的眼眸彼此对视着,良久,林月弯一颔首:“好,我今天回去就拿出来用。” ------------ 第四十一章   6周的时间过去了。   明日朗的伤势复查不是很理想,骨骼愈合得比较慢,成医生决定石膏延后两周再拆。   明夫人很担心:“成医生,情况是不是不好?”   成医生安慰她:“不是了,以阿朗的骨骼状况恢复得慢也是正常现象。放宽心,多给一点时间吧。”   明日朗本人也很失望,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无言。   明夫人虽然心里极郁闷,但却不希望儿子闷闷不乐。逗他说话:“阿朗,这个月底你要过17岁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呀?”   “随便。”明日朗兴致不高。   “不喜欢礼物了?那你想想怎么送礼物吧。林月弯比你晚半个月过生日哦。”   “她也要过生日了?”   “是啊,也是17岁生日。而且很巧,刚好2月14号情人节的日子。又恰巧是快要过年了,你说过年妈妈接她来家里住好不好?”   “当然好,可是她……不知道肯不肯来。”   “不来我也要拖她来。哪有大过年的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明日朗笑了:“妈,你真好。”   看到儿子的笑脸,明夫人郁闷的心境也随之舒朗多了。   这天下午,林月弯如常来到明家。未上楼去明日朗的房间时,明夫人先拉住她在楼下款款说了半天话。她知道了他的伤势复原得不理想时,心里极难过。   “阿朗也很难过,我已经尽力开解他了。你一会上去可不要再勾起这个话题,多说一点开心的事,让他心情好一点。”   “好,我会尽量让他心情好起来。”   “弯弯,你下个月要过生日了。我告诉了阿朗,让他想想要替你准备一份什么生日礼物,好分一分他的心。阿朗是这个月29号的生日,不如你也替他预备一份礼物,让他高兴一下。”   “阿朗要过生日了吗?那我一定会为他准备一份礼物的。明夫人,他喜欢什么东西呀?”   明夫人含笑:“他喜欢什么东西,你要去问他呀!”   林月弯走进明日朗的房间时,他正对着一窗阳光出神。闻声转过头来,一眼看见她就问:“弯弯,你喜欢什么东西呀?”   他这次受伤后,林月弯天天来陪他。两个人越来越亲密融洽。也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明日朗跟着母亲叫她的小名“弯弯”,她也跟着明夫人叫他的小名“阿朗”。   林月弯失笑,她还没来得及问呢,他倒先开口问来了。   “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林月弯明知故问,在他对面坐下。   她刚洗过头,一头柔细的长发浓秀如杨柳丝拂在双肩。明日朗看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拈起一缕,如拈花。   “你的头发真好看,一根根像黑丝线。要是可以用来织布裁衣,我一定天天穿在身上。”   他无心一语,却教林月弯心中一动。顿时想到了要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给明日朗。   第二天中午,林月弯趁着休息时间去逛街买毛线。   她去了市中心一家颇有名气的温暖毛线专卖店,这家店经营代理着国外十几个品牌的精品毛线。有着近两百款全进口毛线、纱线,颜色更是五彩缤纷、鲜艳各异。林月弯差点看花了眼。   训练有素的导购小姐彬彬有礼地询问道:“请问想买什么样的毛线,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谢谢你,我先自己看一看吧。”   “好的,请随便看,有需要随时找我。”   百多平方米的店堂装潢极考究,布置得错落有致,品味不俗。大部分空间是商品区,有一角被设计成编织吧,两个中年妇女在指点着好几个衣着时尚的女孩子织毛衣。   林月弯的眼睛才多朝那边看了两眼,她身旁那个导购小姐就很伶俐地告诉她:“我们店卖的可不只是毛线,店里还聘有专业的编织老师,从选择毛线到自己亲手织出毛衣都可以请老师全程指导。也有很多国外的编织书籍,里面有非常多的漂亮款式任你挑选,那些款式在市面上可绝对看不到喔。”   林月弯点点头:“那可太好了,我从没织过毛衣,正有点怕照书学学不会,有老师指导就不用担心了。我先挑毛线吧。”   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看过去,那价格真让她咋舌。形形色色的毛线从几十元一两线到几百元一两线的都有,价值不菲。但一分钱一分货,这店里的毛线确实是好。拿在手上一摸就摸得出来,质地柔软,手感柔滑,颜色鲜艳又柔和。   林月弯正啧啧称叹地看着,听到旁边不远处有位导购小姐正在向一位顾客介绍一款毛线:“太太,这种是专门的婴孩毛线。手感非常柔软,又经过抗过敏处理,贴身穿着一点也不刺激婴儿的幼嫩肌肤。并且不裉色、不掉毛丝,即使被宝宝咬在嘴里也不怕。”   还有专门的婴孩毛线,听她介绍的那么好。林月弯忍不住也凑过去看。那位怀着孕的年轻太太显然很是满意:“是吗?那太好了,我就要这种。都有什么颜色呀!”   “是婴孩毛线,所以都是很鲜嫩的颜色。你看有BABY蓝、宝贝粉红、苹果绿、柠檬黄等等。”   “这个BABY蓝很好看,还有这个柠檬黄也很漂亮。就要这两种颜色吧。各买半斤。”   “好的,太太,我给你包起来。”   “蓝色的不用包起来,我就拿到织吧去,请老师教我织个新鲜花样。”   林月弯好奇地拿了一团婴孩毛线在手中捏了捏,真是特别柔软舒服。   “小姐,你也要买宝宝线?”   “不是,”林月弯忙不迭地放手,“我只是好奇看一看。”   林月弯在店堂挑来又挑去,最后在导购小姐的建议下挑了一款很特别的毛线,是由细线和粗绒一段一段连接而成。导购小姐说用这种线织成的毛衣,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立体效果的花朵图案。非常新颖别致,也非常漂亮。   至于颜色,她选了最纯正的明黄——朝阳流金的颜色。   明日朗,他就该穿这样太阳般明亮的颜色。   价格自然不便宜,但一向节俭的林月弯买得毫不犹豫。   此后每个中午,林月弯在学校匆忙吃过午饭后就往温暖毛线店赶。她没有毛衣编织的经验,如果一开始不去请编织老师讲解指导,压根不知道怎么动手。   老师先问:“是给自己织还是给别人织?”   “给别人织的。”   老师笑:“给男朋友织吧,他有多高?胖还是瘦?”   林月弯忸怩了一下,然后比划形容着给她听,她听后估摸着大概的尺寸给算了针数,教她起针开头。一点一点地跟着学会了起针,加针、收针等基本针法,再学着织花样。每天晚上回家把功课温习好后,她又不厌其烦地把白天在店里跟老师学着织的那几行全部拆了,重新织一遍。   从起针那行始,她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细细的长发,细致地混在毛线里一针一针织进去。每织一行,都织进一根自己的头发。织进毛衣里的不只是青丝,更是细腻的情丝。   织几针,停一下,仔细地确定没有漏针、没有织错、再接着织下去。这等织法进度自然很慢,也很费眼力,但林月弯织得甘之若饴。实在倦了,休息一下喝口水,看着捧在手中的粗陶杯子,唇边是浅浅梨涡的笑。   林月弯每天把织针毛线带来带去,虽然她很小心地藏在书包里,不让别人发现,却还是被明日朗看到了。有天下午在他房间陪着他温书,他注意到她的书包有异:“你书包里那个尖尖的东西是什么?我看你好象天天都揣着。”   “你眼睛怎么那么尖啊!”   “到底是什么?”明日朗很好奇。   林月弯想一想,觉得没必要瞒着他了。反正是织给他的毛衣,可能还要比比他的身量大小,也可以让他看看款式花样喜不喜欢。虽说生日当天送会更有惊喜,但现在让他知道,也一样高兴啊!当务之急,不是要给他好心情嘛!   于是取出来给他看,明日朗一看,眼中那一刹的惊喜,如星子熠熠:“你在织毛衣,是……织给我的吗?”   林月弯点点头:“这个颜色、这个花样你喜欢吗?”   明日朗大力点头:“喜欢,非常喜欢。”   把毛线针拿在手中左看右看,他兴奋不已地问:“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穿?”   毛衣才织了不到三寸宽,林月弯有些惭愧:“我手笨织得慢,不过,一定会赶在你生日那天织好。这可是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太好了!那我就等着穿你给我织的新毛衣。”   功课温习好,还没到吃晚饭时间。明日朗让林月弯织毛衣给他看:“我想看你怎么织出来的。”   两人促膝而坐,林月弯一边织给他看,一边在嘴里念着:“一针上针,一针下针,再一针上针,再一针下针……”   她清脆又有节奏感的声音响在耳畔,明日朗只觉动听如音乐。而那双握针织衣的手,灵动曼妙如兰花绽。他看不足听不足,待要把眼光移开都万分不舍。   织着织着,林月弯忽地一跺足:“糟糕!忘记每三针上下针后要加一针了。”   打错了,只有折掉重来。她朝着明日朗轻俏地一吐舌,动手拆了那一行织好的线,一根细细的黑发随着线露出来。   明日朗认得她漆黑光泽的发,拈起一看,顿有所悟:“你把你的头发也织在毛衣里了?”   林月弯脸颊刹那绯红,低下头去半响才轻声应道:“嗯。”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明日朗只能看到她头顶中分的洁白发线,和一排细密的刘海,黑色流苏般掩着她光洁如细瓷的额。   忽然间,有一种心醉神迷的感觉。明日朗迟疑着、犹豫着、却最终还是极快极快、极轻极轻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蝶恋花般地轻轻一触,却让两个人同时一震。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从指尖一直麻到心底。林月弯猛然抬头,明日朗却飞快地低头。两张未染岁月尘埃的稚嫩面孔,一起晕染开满颊鲜艳的红。那是生命中第一朵玫瑰初绽的颜色。   两相悸动,却相对无言。只是一种颤栗羞怯的喜悦,在彼此心中如春水涨潮般涌动着……   就快期末考试了,学业比较吃紧。没时间再天天往毛线店里跑。这天中午林月弯午饭都没去吃,一放学就直接去了毛线店,准备用这整个中午的时间好好跟着老师练熟了花样针法,明天就不来了。   她进门时,大门左侧的织吧里,一些学编织的人正纷纷离开。只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太太还坐在沙发上细心地织着一件宝宝毛衣。小小的身体部分即将织好了,粉粉的蓝色娇嫩如蓝雏菊。她专心致志地编织着,身上的紫色披肩从肩头滑落,顺着皮沙发滑到地上去了都不知道。   林月弯替她拾起来,“太太,你的披肩掉了。”   她抬起秀丽的脸庞感谢地笑:“谢谢你。”   “不用谢,你织的小衣服真可爱。这颜色也很漂亮。”   “是呀,我当时一眼就看中这个蓝色。”   林月弯听她这么一说,细细一端详,认出是那天买婴孩毛线的那位太太。“太太,是你呀!我和你同一天买的毛线,怎么你就织了这么多了,我才织一点点呢。”   “我以前有点基础,织起来自然快些。再说了,我急着织好它,下个月宝宝就要穿了。”年轻太太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是一种母性的光辉与骄傲。   “哦,恭喜你快做妈妈了。”   “谢谢。”   说话间,她包里的手机响了,朝着林月弯抱歉笑了笑,她去接电话。林月弯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去开始织毛线。   年轻太太对着电话言谈如蜜:“我在给我们未来的儿子织毛衣……你几时过来我给你看……我织得很好的……还有一个颜色我没开始织,想等你来一块选款式……”   说着说着嘟起嘴来:“儿子的毛衣让你来选款式都不行啊……”很快又转嗔为喜:“晚上你来我这吃饭,太好了……浩天,我爱你。”   后来那五个字,一旁的林月弯无意中听到,心中一动。明日朗爸爸的名字是浩天,她的先生也是浩天呀!真是巧合。   年轻太太笑盈盈地挂了电话,老师走过来对她说:“谢太太,你的车已经来了,在门口等着你呢。”   她收拾东西离去,临走前朝林月弯微笑着点点头。林月弯也下意识地回她一个笑容,眼光一路追着她的身影出去。隔着临街的落地长窗,她看到她上了马路旁一辆银灰色小车。   晚上,在明家的餐桌上,明夫人告诉两个孩子:“我们吃吧,今晚阿朗爸爸不回来吃饭。”   林月弯手里的筷子几乎没握稳,白天在温暖毛线店里听到的名字可以说是同名,电话内容却也和明浩天的行踪这么吻合,一而再地巧合吗?这种可能性的概率实在太低了。一颗心顿时沉下去…… ------------ 第四十二章   次日中午,老师一说下课,林月弯就收拾东西急忙往外跑。   萧星野叫住她:“你去哪?不在学校吃饭吗?”   “我有点事要出去,不吃了。”   “去哪?我送你。”   萧星野骑单车送她自然比等公交车要快多了,林月弯二话不说就跳上他的车,指点着他一路骑到温暖毛线店。还没到店门口,正好看见那位谢太太出门上车离去。林月弯忙跳下车招手拦的士,可是正午的士车生意都很好,她面前经过的没有一辆空车。急得她直跺脚。   “你干吗?”萧星野被她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月弯看着谢太太的车在越开越远,极焦急地指着道:“我想跟上那辆车,就快开远了。”   萧星野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着那辆车,但看到她急切的模样,便说:“那你上车,我骑快点追上去。我边骑你边拦的士。”   没办法,林月弯只得先采纳萧星野这条权宜之计。他的车是山地车,骑得快时速也能相当不慢。只是用来追汽车还是比较费劲的,何况他还是载人骑。勉强追近了,可又渐渐地被拉开距离。偏又一直没有空的士经过。眼看要追不上了时,一辆红色的宝马敞篷跑车在他们身旁减速平行。驾驶座上的原辰夜一脸讶异地笑:“咦,这吃午饭的时候,萧星野你怎么带着林月弯在马路上飚山地车。”   林月弯大呼幸运:“原辰夜,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是呀,赶紧接我的活吧,我快不行了。”萧星野一捏车把停下来,“林月弯,快上原辰夜的车。”   林月弯坐上副驾驶座的同时,萧星野也利落地架起他的单车跃进车后座。一拍原辰夜的肩头,指着远远那辆灰色小车道:“看见那辆车没有,快跟上去。”   原辰夜油门一踩,宝马车飞一般在马路上冲。很快追近了那辆车,再减速不疾不徐地尾随着。   “你们这是跟踪谁呀?”   “我也不知道,林月弯让我跟的。”萧星野一双纳闷的眼睛投向前座的林月弯。她顾不上解释,只是一心一意盯着前头的车。   灰色小车开出A市城区,进了东郊处一处公路。原辰夜的手突然微微一抖,车速顿时放慢了。他疑惑而诧异地看了身旁的林月弯一眼,她正盯着前头不远处的车子,口里催促道:“原辰夜,你别减速哇!赶紧跟上去。”   原辰夜默然加速跟上去,只见那辆灰色小车左拐右绕后开进一处僻静的住宅小区,最后进了一户独门独院的小别墅。   宝马车在距别墅几米远处缓缓停住,林月弯的眼睛看向门牌——黄芦湾秋水山庄212号。原辰夜的眼睛也在那门牌上一扫而过,然后看定林月弯。她果然是跟到这里来了,她也知道了明浩天的金屋藏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辰夜没头没脑地问话,让林月弯怔了怔:“知道什么?”   “知道明日朗的爸爸在这养着一个女人。”   林月弯愕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原辰夜,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跟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怀疑,而原辰夜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萧星野也听得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还犹不相信:“原辰夜,你说什么?明日朗的爸爸在这别墅里养女人。”他掉头看向林月弯,“就是……就是刚才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吗?天,那他又快当爸爸了。”   “原辰夜,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月弯不解。   “我有次开车经过这里,正好看到明浩天从里头出来。当时那个女人在他身边,那份亲昵,一目了然就知道是什么关系了。”   “你亲眼看到了。”如果说林月弯起初还抱着一种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那么此刻这点侥幸已经荡然无存。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月弯把她在温暖毛线店的经历告诉原辰夜和萧星野,说到最后一脸忧虑:“我真希望是我多疑搞错了,可是事实却……要是明夫人和明日朗知道了,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我简直不敢想。”   萧星野摇头:“明浩天居然在外面养女人,还快要生出一个私生子来了,这让明夫人知道不气死才怪。还有明日朗,一直以来他家就他一个独生子,宝贝疙瘩似的捧着爱着。现在多出一个弟弟妹妹来分走他一半的父爱,又还是外头的女人生养的,他会舒服才怪。”   原辰夜说:“暂时别让明夫人和明日朗知道,林月弯你回去别在他们面前露半点口风。”   林月弯慎重点头:“这点我知道,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揭穿他?我觉得应该让明夫人知道,然后跟他摊牌,让他二选一挑一个。他应该搞清楚究竟要哪一头家,哪一边的母子俩在他生命中更重要。”   “萧星野,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分出一是一二是二来的。明浩天肯这样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女人藏在这里,瞒得明夫人密不透风。那表示他还是很在乎他们母子,不愿意伤害他们。既然这样,我们犯不着去揭穿他。”   原辰夜的话,林月弯甚为赞同:“是呀,真相知道无益时,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更好。有句话叫作‘你所不知道的事情不会伤害你’。”   原辰夜点头:“这句话非常正确,对于坏消息不知道反而是一种福气。”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明浩天虽然把这女人藏得这么严实,还不是被你们俩先后撞破了。明夫人终有一天会知道,瞒不了她一辈子的。”   “自然瞒不了一辈子,但能瞒多久是多久,坏消息越迟越好。最起码这段时间不能让阿朗知道,他的手……恢复得不好,明夫人已经够烦了。”   听说明日朗的伤势恢复得不好,原辰夜和萧星野都面色沉重地齐声问:“问题不大吧?”   林月弯勉强一笑:“成医生说再观察两周再说。”   “你也不必太担心,他这个脆骨症本来愈合就要比常人慢些的。”原辰夜安慰她。   “唉,这也真是祸不单行。这里伤还没好,那里他老爸又搞出婚外情来。现在这些外头的女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她生了儿子后会甘心一直这样被藏着吗?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儿子名正言顺成为明家人,到时候就有乱子瞧了。看她那样子,也快生了吧?”   “她说下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下个月,等着吧,这孩子一定会成为她通往明家的星光大道。”萧星野斩钉截铁地下结论。   原辰夜摇摇头道:“她未必进得了明家的大门,但是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话,倒确实很有可能被明浩天认可。”   “母凭子贵,她肯定能和儿子一块进明家。”   “未必,”原辰夜唇角的笑容带上一层薄霜般的清冷,缓缓地道:“我也是外头的女人生的,我六岁那年被带回原家,可是我妈妈始终不被承认。”   林月弯和萧星野一起怔住。不认识似的重新打量起原辰夜。璀璨星空般令人瞩目的原公子,竟然也是私生子出身。   良久,林月弯才吃吃地问:“那……你爸爸带走了你……你妈妈……她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爸爸说让我跟着他更有好处。她是母亲,权衡利弊后只有让我跟他走。我正式姓了原,成了原家二公子。但我妈妈被原夫人一笔丰厚的钱给打发走了。”   “那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我再没见过她。原夫人很厉害的,被她打发走的女人,再没有回来闹过的。”   萧星野不由要问:“她打发过几个女人啊?”   “我爸在外头是笔算不清的风流帐。没生孩子的女人就不算了,生过孩子的有四五个吧。生女儿的不管,直接用钱遣散。生了儿子的,孩子要回来,母亲打发走。”   “那你哥哥……”林月弯记得他说过有个哥哥。   “我哥哥是原夫人亲生的。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爸在外头的女人生的孩子,只有我一个是男孩。所以只有我一个被带回了原家。离开妈妈后再没见过她,我都快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却记得她只穿白衣服,只喝碧螺春,只读《红楼梦》。”   原辰夜一番话说得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般闲闲淡淡。然而,想他当年一个六岁孩童,被父亲强行带离母亲身边,该是如何嚎啕大恸。原家虽富贵逼人,可原夫人的脸色必定不是好看的,那正室嫡出的哥哥,也未必会爱护这个半路上的弟弟。这些年来,原辰夜在原家的日子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外人眼里的风光,只是表面上的荣耀。   星子遥望是那般璀璨明亮,可如果你能走近它,会发现看到的只是石头罢了。   林月弯迟疑地问:“那原夫人……她对你好吗?”   “她——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但我爸却很宝贝我,说我无论模样脾性都特别像他。所以我小时候很是狐假虎威地跟她斗。现在不了,没意思,彼此看不顺眼就避开好了。费那精神跟她争争吵吵,我不如自己在外面找乐子。”原辰夜一语带过,似乎不想多谈自己的事了。   “反正有钱人家都是很注重子嗣的,明浩天既然同意这个女人为他生儿子,这儿子终有一天会带回明家。林月弯,虽然一时不要让明夫人和明日朗知道这件事,但你可以旁敲侧击地打打预防针,免得打击突如其来时他们会受不了。”   林月弯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神色犹如望着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朝开启,不知会为平静的明家带来怎样的变故和不幸?   这日下午只有两堂课,林月弯早早放了学如常去明家。明日朗的房间里,明夫人也在。她笑盈盈地问:“弯弯,阿朗说你在给他织毛衣?”   她有几分赧然:“是的,我想织件毛衣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织了多少了,我看看行吗?”   林月弯将书包里才织了几寸宽的毛线取出来给她看,她看着那一段粗一段细的毛线很有几分讶异:“哟,现在的毛线这么别致呀!”   “嗯,那家店卖的毛线有很多别致的。有一种线每一段都染上不同颜色,织成的毛衣色彩特别丰富;还有一种线叫珠型毛线,是一段羊绒细线镶一个金丝颗粒,织成的毛衣上有漂亮的金色点缀。那些样版毛衣摆在店堂里,每一个人看了都夸。”   “是吗?这么多新颖别致的毛线,说得我都想去看看了。”   林月弯一愣,还没接上明夫人的话,明日朗已经雀跃起来了:“妈,那我们一块去看看吧。”   “阿朗,你也想去毛线店看看?”   “我只要能出这屋子,天天呆在家里都快把我闷坏了。我想出去走走。”   “那好,我们一块去毛线店逛逛。妈妈也买点毛线给你织件毛衣,要不要?”   “妈,您也会织毛衣吗?”   “妈妈不会,但可以为我儿子学呀。”   “妈,那您别只为我织,也给爸爸织一件吧。”   “你这孩子,什么好事都想着你爸爸。好,也给你爸爸织一件。”   林月弯见他们说着说着就要行动起来了,忙委婉地劝道:“今天就别去了吧,都四点多钟了,外头也挺冷的。”   “没事,反正坐车出去,逛了一圈回家正好吃晚饭。”明日朗兴致勃勃,他实在在家里闷得太久,有个出门的机会不愿错过。   明夫人便吩咐王太准备车子,她回房换衣服预备出门。林月弯情知拦不住了,替明日朗套上外套,小心翼翼地帮助他的右手从袖筒里伸出来。嘴里突然溜出一个问题来:“阿朗,你更喜欢你爸爸还是更喜欢你妈妈?”   明日朗听得一怔,随即失笑:“弯弯,你这问题怎么像在问三岁小孩子?”   林月弯自觉问得冒失,忙笑着掩饰:“我随便问问,真是的,怎么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了。”   “爸爸妈妈一视同仁都喜欢。不过,我有些事情不愿意跟妈妈说却从不隐瞒爸爸。比如,我们上次遇陆骁的事,我就告诉了爸爸而没有告诉妈妈。”   “为什么?”   “因为,妈妈总当我是小孩子,我一有点什么事情让她知道总是非常紧张非常担心,然后就要限制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爸爸就不会这样,他会很理智地给我鼓励和支持,绝不会像妈妈那样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阿朗,你妈妈也是太关心你,所以关心则乱。她真的很爱很爱你的。”   “我知道,妈妈非常爱我,在我没生病前,本来她和爸爸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但我病了以后,他们就决定不再生育。妈妈说她要用全部的精力和心血来照顾我。”   林月弯听得怔仲:“难怪你们家只有你一个独生子,原来明夫人就没打算再要孩子了。”   “妈妈说她只要我一个,我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   那你爸爸呢?   这句问话几乎就脱口而出,但林月弯竭力咽回去了。心里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些事情,却不敢去猜想。   明夫人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一身优雅的灰裙像淡淡的轻烟飘在门口:“阿朗,弯弯,我们走吧。” ------------ 第四十三章   一进温暖毛线店的大门,林月弯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飘向左侧的织吧。布艺长沙发上,谢太太安然坐着专心致志织那件小小的婴儿毛衣。   林月弯心里扑通一下,忙带着明夫人和明日朗朝卖场那边走:“到这边来,我说的那些别致的毛线都在这边。”   导购小姐也迎上来了,引着明夫人挨个儿看店里经营的特色毛线。形形色色七彩缤纷的各款毛线看得她喜欢极了,一边挑一边问身旁儿子的意见:“阿朗,你看这个怎么样?”   “阿朗,那个线你喜不喜欢?”   明日朗无所谓:“随便,妈您挑就是了,我什么都可以。”   从进店起,明日朗打了石膏的右手就一直揣在外套口袋里。他看上去无可挑剔的完美,卖场里的客人们和导购小姐频频向他注目。他的眼睛却只在货柜上浏览着,一眼看到货架上一款明黄色的毛线,拿了一团在手里问林月弯:“这个是你给我买的那款毛线吧?”   “是啊!”   “我最喜欢这一款线了。”   他的眼神温柔,笑容更温柔。林月弯回他一个明媚笑颜,笑出两靥轻浅的梨涡。   明夫人一口气挑了好几款毛线,又把店里的样版毛衣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这些款式虽然好看,但太花俏了一些。我要一种大方庄重的款式织给我先生,再要一种简洁清爽的款式织给我儿子。”   “那太太您请到织吧去看看吧,那边有很多国外最新毛衣编织款式花样书,有很多款式任您挑选。”   “阿朗,来,去给你自己挑个喜欢的款式,再给你爸也挑一个。”明夫人拉着明日朗跟着导购小姐往织吧走去,林月弯又不方便出言阻拦,只有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跟着。   明夫人在长沙发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明日朗就在她身旁的沙发扶手上侧坐着。他们落座的同时,谢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整个人都愕住了,一种始料未及的惊愕。   明夫人也看见了她,微微一怔,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你……好象是明氏企业秘书部的职员吧。”   林月弯看看明夫人,再看看谢太太,十分紧张地注意着她们。   谢昙极力镇定自己,强笑道:“是啊!明夫人真是好记性。只是您偶尔到公司来时我给您送过两次茶,居然还记得我。”   明夫人优雅地笑:“喝了你送的茶,当然记得住你的人。”瞥见她隆起的腹部,不由问道:“你已经结婚了,都快生宝宝了,现在不在明氏上班了吧?”   谢昙答得不自然:“是呀,早辞职了。”   “这是你给宝宝织的小衣服吗?真可爱呀!”明夫人侧头看她手里的毛线活,赞叹不已。   明日朗也好奇地弯腰去看:“这么小的衣服,那要穿在多小的人身上呀!”   谢昙的眼睛看向他:“这是明少爷吧,真是个英俊少年。”   是由衷赞美的语气。之前她从没见过明日朗,想像中一直是个病歪歪萎靡不振的病弱孩子。可是眼前的俊美少年,贴身穿一件乳白色的高领毛衫,外面套着一件墨绿色的休闲外套。一种青春气息像原上青草自离离,自然而然的清新。除了脸色苍白一点,身形单薄一点,他看不出来身患怪疾。   明日朗却不太喜欢别人这样夸他的容貌,只是礼貌地朝谢昙点点头,他立起来:“妈,我再进去里面看看。您选的毛线都是我和爸爸的,您自己都没选,我去帮您选一款。”   “好儿子,知道想着妈妈。好,快去替我挑。”   明日朗一拉林月弯:“走吧,我们一起去。”   林月弯再如何不放心,也只有陪着他走。看起来谢昙颇有些顾忌明夫人,应该不会在她面前漏底。   他们刚刚走到店堂另一侧的卖场,毛线店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装束整洁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左右一顾,看到左侧长沙发上的谢昙后走近她道:“谢小姐,小刘的车子出了一点小意外不能来接你了,明先生让我来接……”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窒住了。背对着他的单人沙发上,被沙发靠背挡住了整个身子的女人愕然回首:“老陈,是你。”   明浩天的专车司机老陈,看着明夫人震动之极的脸,整个人顿时木雕石塑般地呆住了。   明夫人的眼睛从老陈身上转到谢昙身上,她已经深深地低下头去,一付根本不敢看她的模样。   陡然明白了什么,明夫人的脸刹那苍白。一颗心猛地下坠,如高空失事的飞机呼啸着撞成无数碎片。   三个人都不说话,仿佛同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直到明日朗拿了一团毛线从卖场那边的几重柜台绕过来给明夫人看:“妈,您看这个线您喜欢吗?”   一瞬间仿佛元神归位,明夫人突然言笑如常:“这个呀,我不太喜欢,你再去另选一种。”   “哦。”明日朗一转身,才发现父亲的司机老陈立在沙发旁。   “咦,陈伯你怎么来了?”   老陈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明夫人已经飞快地接过话:“你爸爸听说我们在毛线店,让老陈来接。”   “我们坐洪伯的车出来的,干吗还让陈伯跑一趟?”   “我也是这么说,正让老陈回去呢。”   说话间,林月弯也过来了。她也是认得老陈的,一见他和谢昙的神色马上明白事情肯定露馅了。再看明夫人在儿子面前不露半分声色,情知当务之急是调开明日朗,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赶紧拉着他走:“阿朗,我看到一种很漂亮的毛线,你和我来。”   明日朗和林月弯的身影消失在偌大店堂那一侧的货柜后,明夫人脸上的笑意马上敛尽,她谁不也看地说:“你们赶紧走,一前一后地出去,绝对不要让阿朗看见你们。”   “馨逸,请听我解释。”   深夜,明浩天和明夫人在卧室里,他诚恳之极地对妻子说。   明夫人从温暖毛线店里回来,一直神色如常。明浩天回家后,在儿子面前也一如既往地有说有笑。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着,明日朗丝毫没有察觉今晚和之前任何一个晚上有什么不同。林月弯一双眼睛里藏着深深的忧虑,却和明氏夫妇一样,表面上不露丝毫。三个知道内情的人,都齐心协力地瞒着明日朗。   林月弯在明家吃过晚饭后,稍坐一会就回家了。明夫人像平常一样在明日朗的房间陪着他,直到他入睡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一走出儿子的房间,明夫人强撑多时的精神顿时就散了。她只觉得双脚沉重得几乎拎不起来,一步都迈不动了。倚着墙壁半响动弹不得。   明浩天第N次走出卧室房门朝儿子房间那头张望时,看见了妻子脸色煞白地靠着墙发呆。马上走过去扶住她:“馨逸,你怎么了?”   突然间明夫人的力气又回来了,她猛地一把推开丈夫:“别碰我。”   然后快步走回卧室,狠狠地把门一甩。明浩天急忙用手一撑才算没被她关在门外。   “馨逸,请听我解释。”   “好,你说。”明夫人定定地看着丈夫,眼神冷锐如匕首。   “馨逸,我并不是背着你在外面金屋藏娇。谢昙和我在一起绝非是因为我爱她,我只是想要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我和她的关系就仅限于此,孩子一生下来我马上安排她去法国。”   “你说什么?你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你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是的,馨逸。我绝不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背叛你的。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人。”   明夫人突然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明浩天,你知道吗?我宁可你说你是因为爱上那个女人才和她在一起。那样证明你对我不满意,可你却是因为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才和她在一起。这证明你对阿朗不满意。我宁愿你伤害我也不愿意你伤害阿朗,因为我是一个母亲。”   “馨逸,我并不是对阿朗不满意。我和你一样爱他,他是我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我只是很遗憾他不够健康,所以我想要再有一个孩子。你却一直执意不肯再生……”   “所以你就另外找个女人替你生。”   “我并不是特意找个女人替我生,如果我想找我早就找了,何必拖到今时今日。我和谢昙……是在很偶尔的情况下有了这个孩子,等我知道时她已经怀孕超过三个月了。坠胎很危险,我也不愿意扼杀这条小生命。所以,馨逸,请你谅解我,好吗?”   “不,明浩天,我没有办法谅解你。你给我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我一时根本都无法接受,又从何谅解?”   “我也知道你很难接受,所以我一直都瞒着你。”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准备瞒我多久?一辈子?”   “馨逸,本来我是想等孩子周岁后,以领养儿的名义抱进明家来。让你喜欢上他后再慢慢地告诉你真相,那样你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明浩天,你就真的这么想再要一个孩子吗?”   明浩天叹道:“当初你提出不想再要孩子,只想一心一意带大阿朗时,我表示过反对。可是你却没有听从我的意见,反而倒过来把我给说服了。”   “今时今日我才知道,我并没有说服你的心,你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心有不甘。所以谢昙一怀孕,你马上就安顿好了她。”   “其实馨逸,阿朗多个弟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做父母的终究不能陪他一生一世,将来有个手足兄弟在人生路上一路彼此扶持着,难道不好吗?”   “多个弟弟?她怀的是男孩。”明夫人笑得惨淡,“如果另有一个健康聪明的男孩子生下来,你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之余,心里还会有阿朗的位置吗?”   “会,怎么不会。阿朗始终是我儿子,永远是我最宠爱的儿子。馨逸,这一点你不该怀疑我。”   “我不该怀疑你吗?当你在我们面前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时,谁想得到你暗中瞒着我们在外面另有妻与子。你还有什么可以让我相信?”   明浩天一窒:“馨逸……”   “我不想再说了,我很累,我要洗澡休息。”   抛下明浩天,明夫人进了浴室。他独自在原地立了许久,满怀懊恼之情。为了瞒住妻子,他一直将谢昙藏得特别隐蔽。从不和她公开出入任何场合,司机和车辆也是另外配的新人新车。她亦安份守已,除了在家里呆着,闲时也就是上毛线店学学编织。谁知道妻子会一时心血来潮也去了那家毛线店,又正好司机小刘的车子坏在半道上,临时无人差遣,他只有遣自己身旁唯一知根知底的老陈去接一趟。就那么巧……   一声长叹之余,明浩天脑子里突然浮起两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林月弯晚上独坐家中织毛衣时,精神总是不集中,时不时地打漏针。织着织着干脆不织了,跑去打电话。   “阿朗,你睡了吗?”   “刚刚睡下。”   “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其实还不想睡。但我不睡妈妈就要一直陪着我,你知道的,她老当我是小孩子。所以我就假装睡着了,好让她回房间去。”   林月弯宽了心,她一直怕这个晚上明家还会出什么乱子。“那你现在又起来了吗?小心着凉。”   “我没起来,我躺在被子里……想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不可闻,林月弯却听得清晰分明。纵然是电话中的私语,夜半无人听,她也忍不住红了脸。握着电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明日朗也不说话,静寂中唯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响在话筒里。   片刻后,明日朗的声音又轻轻响起:“弯弯,从我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天空中的月亮。今晚的月亮是新月,一钩弯弯的,就像你的名字。我看到这月亮,想起前些日子读到的一首元曲,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林月弯的眼睛也下意识地望向窗外,中天纤月一钩微白。   “好。”   “爱她时似爱初生月,喜她时似喜看梅梢月, 想她时道几首西江月,盼她时似盼辰钩月……”   明日朗清凉如水的声音,带着少年情怀的爱恋,干净地、温柔地、在电波间飘扬而来。夜色、月色、突然间美好得不可思议。   林月弯似被他的声音催眠了一般,握着话筒半响无声,恍若沉醉。良久方道:“还没有念完吧?”   “后面几句不好,没意思了,我就喜欢前面这四句。你喜欢吗?”   “喜欢,非常喜欢。”字字都是从肺腑里说出来。   天上有新月如钩,似一只弯弯笑眼,在含笑看着两扇不同窗户里抱着电话喃喃细语的少男少女。 ------------ 第四十四章   这天上午,林月弯在学校收到一封挂号信,是母亲田慧纹写来的。   她本来不打算拆开看,既然母亲已经决定抛下她,她也就决绝地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关系和联系了。然而田慧纹在一再地被她挂电话和不接电话后,可能预料到了女儿的执拗脾气。在信封上短短地写了一句话:弯弯,妈妈决定带你一起走。   这句话,让林月弯对着信封怔了老半天。   萧星野看着她收的信,又看着她发呆,忍不住从她身后探头一看,也看到那行字。   “林月弯,你妈妈是不是改变主意了,赶紧拆开看啊!”   拆开信看完,林月弯脸上的表情在始料未及后,变成一种茫然和迷惘。   “怎么了,你妈妈信里说什么了?”   “她说终于向她丈夫坦白了有我这个女儿,也取得了他的谅解和同意,决定带我一起移民去加拿大。让我考完期末试后,收拾一下行李,她会先来接我去B市,再申请办理移民手续。”   她的声音是平板地叙述,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静。   萧星野觉得自己的心陡然一沉:“那……那你考完试就要走了?”   林月弯低下头去,突然间心乱如麻。母亲抛下她决定独自移民时,她悲伤万分。可现在母亲决定带她一起移民时,她却并不高兴。真正要离开A市,她是如此留恋和不舍。这里有她的同学、朋友、爱她如同掌上明珠的父亲,虽然他已经永远长眠在龙门公墓,但坟茔依然存在于这座城市。这里还有她一生初初萌芽的朦胧情愫,她所爱恋着的少年,此刻正需要她。   萧星野也道:“跟你妈妈一起移民自然是好事,有她照应你总比你一个人孤单单留在这里要强。只是……你现在走的话,明日朗受伤的手都还没好,他老爸又那个样子,你放心吗?”   本能地,他想多留她一阵。离别乍然来临,他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想挽留,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林月弯抬起头:“你说得对,现在走,我完全放不下心。我好好想想,晚上回家给我妈打电话。”   “弯弯,你妈妈要带你一起移民了?”   林月弯才刚刚进了明家,明日朗就急切地迎上前问,她不由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明夫人回答她:“你妈妈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她说越是临行就越是放不下你,没办法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自己走掉,所以和你继父坦白了你的存在。他们夫妇沟通后,决定带你一起走。她谢谢我这段时间代为照顾你,也请我帮忙劝你不要再和她赌气了。弯弯,你想不想和你妈妈一块去加拿大?”   没想到母亲还和明夫人说了这件事,林月弯有些意外。而明夫人的最后一问,让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明日朗。他也正回望她,幽蓝眼睛清明纯净如蓝天,一瞬也不瞬地紧紧盯着她。   这一刻,林月弯完全不能有任何其他决定。轻声而坚决地说:“我……不想去。”   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气,明日朗脸上灿烂的笑容,是无数喜悦的火焰在燃烧。   “弯弯,你留下来,我妈一样会照顾好你的,是吧妈妈?”   明夫人看着眼前这对小儿女,脸上也浮起一个浅浅笑容。却道:“阿朗,妈妈觉得弯弯还是应该和她妈妈走。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哪怕我照顾得她再好,也比不上她自己的亲妈妈呀!”   明日朗听得一怔:“妈,您主张弯弯去加拿大。那我以后怎么见她?”   一时心急,顾不上害臊了,他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明夫人把两个孩子拉到身畔一边一个坐下,含笑道:“阿朗,我们也可以去加拿大。弯弯跟她妈妈移民过去,我也可以带你过去。妈妈本来就有加国护照,再把你申请过去很简单的。”   明日朗和林月弯双双眼睛一亮。是呀,这是个好办法。林月弯既能和母亲在一起,也不用和明日朗分开。而且,她深深看了明夫人一眼,情知她这一举动还另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明日朗欢喜过后顾虑来了:“可是妈妈,我们去了加拿大,爸爸怎么办?让他一个人留在国内吗?他要管理公司不可能和我们一样说走就走。”   “我们先去加拿大,你爸爸暂时留下来照应公司这一摊子事。将来看时机,再决定是否要把资产慢慢移去加国,又或者等你和弯弯都大学毕业了,我们再回国。这样可进可退。”   “那爸爸独自留下会很寂寞的,他一定会很想念我们。”   “不会的,他每天那么忙,一天到晚为了公司的事情在外面不着家。他要实在想念我们,可以乘飞机来看我们,反正现在空中交通那么方便。”   “妈妈,那爸爸晚上回来,您跟他商量一下吧。”   晚餐桌上,听到妻子轻描淡写地说要带着儿子去加拿大上学时,明浩天的筷子都掉到地板上去了。   “爸爸,是不是让您很意外?”明日朗觉得父亲的神态过于震动。   “是呀!阿朗,你怎么好好地想起要去加拿大上学了?”明浩天绕过妻子问儿子。   明日朗还没回答,明夫人先淡淡地开口说:“加拿大是个不错的国家,孩子想出去看看,我也在国内呆闷了,陪着他去外面世界走一走。”   明浩天看了妻子一眼,满腹郁闷不满的话按捺下去,强笑道:“加拿大确实不错,有名的枫叶之国。只是阿朗,你和妈妈这一走,可就撇下爸爸一个孤家寡人了。”   “爸爸,妈妈说您实在想我们可以坐飞机来看我们。”   “这么说,是非走不可了?”   “爸爸,我寒暑假也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明浩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眼睛一转,突然看见一旁闷声不响吃饭的林月弯,如看见救星一般:“阿朗,你去了加拿大,以后可没有林月弯陪你温习功课了。”   明日朗微笑着和林月弯对视一眼:“爸爸,弯弯也要和她妈妈一块移民去加拿大。我们会一起在温哥华找所学校念书。妈妈都已经在网上帮我们挑学校了。”   原来如此,明浩天恍然大悟。若不是林月弯要走,儿子是无论如何不会离开A市的。   夜晚,明氏夫妇卧室。   “馨逸,你带阿朗去加拿大,是想要避开我吗?”   明浩天直言不讳地问,换来明夫人直言不讳地答:“不单是想要避开你,明浩天,我还准备和你离婚。”   明浩天震惊:“离婚?!馨逸,你不能这么做。”   “我只能这么做,我不可能委曲求全地让你把那个孩子带进明家。我甚至无法认同他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伤害着我的儿子。”   “馨逸,我并不想伤害阿朗。你知道我也是很爱他的……”   “或许你确实不想伤害他,可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伤害他。明浩天,如果阿朗知道你在外面瞒着我们金屋藏娇,只是因为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受得了吗?”   明浩天哑然半天,勉强道:“我们可以隐瞒他。”   “你瞒不了他一辈子,就如同你无法瞒住我。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只有趁着这把火还没有烧到他身上之前,当机立断带他离开。我们去了加拿大,你可以放宽心来安顿谢昙和你那个健康的孩子。”   “馨逸,我多一个孩子并不会影响到我对你和阿朗的感情。你真的一定要这样决绝吗?你是不是非要逼我放弃那个孩子,可孩子下个月都要出生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得选择了。”   明夫人挺直脊梁,脸色冰冷:“你的确没得选择了,但我还有。你多一个孩子,我却只有阿朗一个孩子,所以我没你那种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左右为难,我只要保护我的儿子不受任何伤害。所以我替你做出决定,你和谢昙母子一起过吧。我和阿朗——离开。”   “可是你和我离婚,你要怎么跟阿朗说?”   “这点等我们到了加拿大后,我再慢慢安排。实在不行拖个三五年再告诉他,那时候他渐渐和你淡了感情,也更容易接受一些。不像现在,他和你这么亲昵,什么话都愿意对你说,甚至都不和我说。”明夫人说到最后语带哽咽,“明浩天,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害他?”   那天晚上,明夫人睡不着起来想去看看儿子的被子盖好没有。却听见他和父亲在房间里的谈话,听得又是喜悦又是心酸。酸的自然是儿子有话不和她说,只一味瞒着她。喜的是丈夫与儿子之间这样的亲密无间。虽然当初丈夫很不认同就生这一个孩子,但此刻看来他对儿子是极钟爱的。   谁知道,他钟爱归钟爱,遗憾却始终在心头,以致还是在外面偷着躲着瞒着她再生一胎。   明浩天越听越心惊:“馨逸,你什么都设想好了,你真的铁了心要和我离婚。不,我绝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先去加拿大,离婚可以慢慢来。我的律师会跟你联系的。”   “馨逸,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明夫人截住他的话:“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我才不容忍你的背叛和伤害。”   明浩天彻底哑然,事情弄到这种地步,绝非他所愿。面对态度坚决得毫无转圜余地的妻子,他顿生无力感。   明夫人着手筹备起去加拿大的相关事宜。田慧纹本来要赶回B市来接女儿。但明夫人让她不必来了,趁着监护权在她这里,她一力包办了林月弯的出国申请。移民申请现在办没那么快,起码要半年内才能办下来。她先替她办的出国留学申请,田慧纹也是预备走这条曲线救国之路。基本上能在两个月内把所有手续办下来。等到了加拿大再来从长计议。   明日朗的右手已经拆了石膏,骨折处基本愈合。可是受过伤的食指和中指僵硬,无法伸直,连简单的握拳动作也无法进行。   “阿朗,不要心急。等过两周把手指内的钢针取出来,我们再逐渐进行手指的弯曲锻炼,慢慢促进功能的恢复。”   明日朗凝视着自己僵直的右手,慢慢地问:“成医生,真的能恢复吗?”   成翰文答得毫不犹豫:“当然能。”   林月弯考完了期末试的最后一堂功课。她没有马上离开学校,而是一个人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明夫人说过,申请签证的事情如果进行顺利的话,下个月底他们就可以离开A市去加拿大了。晨光高中,将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一个过渡地。   萧星野在教学楼上看着她,看懂了步伐迟迟中的那一份告别。默然半响,他下楼走向她。   “是不是决定要走了?”   林月弯点点头:“嗯。”   “那明日朗……他知道吗?”   犹豫半响,林月弯如实相告:“他妈妈也要带他去加拿大念书。”   萧星野惊愕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们一起走?”   “是的。”   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萧星野木然呆立着。插在裤兜里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萧星野……”   林月弯柔柔地声音却被他急急打断了:“你们一起走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我还有事,不和你多说了。走的那天告诉我,我来送你。”   匆匆一转身,萧星野如箭离弦般跑掉了。   林月弯看着他奔开的身影,眼神一黯。情知她这一走,萧星野一定很难过。他们一直如同亲如家人般地彼此扶持温暖着,她一走,他就落了单了。   “林妹妹,你和萧星野说什么了?让他突然跑得像只中了枪的兔子。”   林月弯循声一望,发现原辰夜不知几时走到她身边来了。   “咦,你今天也来了学校。”   “我再如何不来学校,考试我总是要来的。”   “原辰夜,既然看见你,那顺便也和你道个别。下学期我不在晨光念书了,我要和我妈妈移民去加拿大了。”   原辰夜一怔:“你要移民,怎么以前一点都没听你说起过?”   “确实比较突然,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我妈妈的安排。”   “刚才你和萧星野也是说这件事吧,难怪他一付大打击的样子跑掉了。林妹妹,你这一走可至少要伤了两个人的心啊!萧星野已经这样了,明日朗知道还不定怎么样呢。就连我,心里也痛啊!”原辰夜捂着胸口做出一付悲痛万分状。   林月弯嗔道:“去你的。”   “说真的,这事明日朗知道吗?”   “知道,他也和他妈妈一块去加拿大。”   原辰夜愣了,半响后笑道:“原来你们俩要一块走哇,那我和萧星野算是被你给抛弃了。”   林月弯红着脸跺脚:“你胡说什么呀?”   “好,不和你开玩笑了。”原辰夜把笑意一收,正色问:“明夫人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否则好好地怎么想起带明日朗去加拿大。”   “是,明夫人已经都知道了。”林月弯把那日毛线店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她在明日朗前面不露半点口风声色,不想让他知道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情。”   “是别让明日朗知道的好,他这个人……活得太认真了。不像我这么玩世不恭,什么都无所谓。”   林月弯很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什么都无所谓吗?”   “当然,什么都无所谓,就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就什么都不挂心。万事从来风过耳,我才能活得逍遥自在。你懂吗?”原辰夜唇角一丝笑意淡不可收。   “我懂你的意思。什么都不付出,也就从不会失去。什么都不希望,也就从不会失望。原辰夜,你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冷眼旁观吗?”   原辰夜一怔,定定地看了林月弯半响,然后亲密如兄长般伸手摸摸她的头:“林妹妹,你走了,我一定会很想念你的。”   因为,你是第一个那样懂我的人。但是这句话,原辰夜没有说出口。 ------------ 第四十五章   “王伯,这个就是花苞吗?”   明日朗立在自家后园的玻璃温室里,一脸兴奋地看着身前花架上的一盆青枝翠叶,问着身旁园丁打扮的中年人。   “是呀,少爷,这米粒大小的花苞已经长出来了。用不了半个月的时间它一定会开出一盆很漂亮的玫瑰花。不辜负你这么多天来天天给它浇水施肥。”   “太好了,我真怕它赶不及开花,那我就送不成礼物给人。”   “少爷,原来你磨着我教你种玫瑰花,是要送人的,是不是送给林小姐?”园丁王伯一脸知根知底的笑。   明日朗脸一红,佯装没听见。只是左手持起小巧的喷壶替玫瑰花浇水。无数细细水线仿佛千万银丝撒落在碧绿如绘的叶子上,愈发绿得喜人。这株他自玫瑰花圃中千挑万选移植而来的花苗,在他眼中真正是‘别圃移来贵比金’。   明日朗看着自己亲手种植的玫瑰,眼睛里满是温柔情意。他种植的何止是玫瑰,更是他生命中第一场开天辟地般的爱情。   明日朗在为玫瑰花浇水时,萧星野正在体育馆里疯了般刻苦地练习短跑。当他最新一轮的百米冲刺成绩以一个令人瞪目结舌的秒数出现时,董宽足足愕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来。然后一把抓住他的肩激动不已:“星野,你太棒了!这样的成绩在A市是前所未有的。你应该上专业体校,正式开始你的体育生涯。”   董宽这次是下定决心一定要鼓动萧星野去上体校,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株好苗子荒废了。那怕他再不想去他也要想方设法说服他去。却没想到萧星野这次没让他多费半句唇舌,就点头道:“好,董叔叔,你安排吧。明年我就去上体校。”   晨光校园少了那双弯弯笑眼,他再留下去也没意思了。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萧星野转身走向跑道,准备投入下一场训练。却瞥见一旁坐着的丁玎玲,她一如既往地天天来体育馆看他训练,为他抱着外套,替他时不时送上矿泉水。分明是听见了他和董宽方才的对话,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惊愕、一脸失落地看着他。   甩甩头,萧星野避开她的眼睛跑向跑道。却能感觉到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一直钉在他的背后,须臾不离。   原辰夜独自开着车在马路上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走到哪是哪。仿佛人生,永远在路上。起点不可追溯,终点未知何处,只有茫然迷惘地一直走下去。   兜里的电话时不时地响,来电显示里全是一些让他似熟悉又非熟悉的号码,记不起来是哪些莺莺燕燕。不想接,直接关了机扔在一旁。这一刻,他只觉得倦,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林月弯一考完期末试,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明日朗功能康复训练的事情上。钢针已经取出来了,要开始做功能训练。虽然预备出国有很多琐碎事情要料理,但明夫人替她一力承担了。   “你只要多陪陪阿朗。成医生告诉我,他的右手想要完全恢复功能是很困难了。虽然我们都暂时不让他知道,但他迟早会渐渐明白。弯弯,你要帮着我让他平静接受这个现实,尽可能地将打击化为最小。”   明夫人的表情一派沉郁,声音低如叹息。   林月弯心里一震,最担心最害怕的状况还是出现了。这一刻,她简直憎恨自己,为什么那天那么不小心在山颠滑倒。   明日朗的功能康复训练,以自主运动为主。也就是手指的自主屈伸活动。一开始要活动得很慢,这样避免造成再度创伤。然后活动度再渐渐加大,加快功能的恢复。   除去自主运动外,还有被动活动。用轻柔的手法顺向轻捋手指关节,不能用力,时间也不能过长。坚持这样几个月就能恢复大部分的功能了。   起初这种被动活动是由特护为明日朗做,林月弯跟着他去了几日后,暗中留心学会了她手法的一招一式,回到家试着替明日朗做上一遍。他满口说道比特护做得还要好,让他觉得手指灵活多了。   “什么呀,我怎么可能做得比专业人士还要好呢,你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   明夫人坐一旁看着他们笑道:“有这心理作用也好呀!”   她的话让林月弯心里一动。是呀,有心理作用也好呀!   “那好,以后我天天给你做。直到你的手完全康复为止。”   陪着明日朗做功能康复训练之余,林月弯就赶着替他织毛衣。算来他的生日也没几天了,她的毛衣还剩两个袖子没完工。织好的身体部分给他试过了,穿着合身极了。他也喜欢极了。脱下后他郑而重之地拥在怀里,感觉如此贴心而温暖。   “弯弯,没想到你第一次织就织得这么好。”   林月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不知道我为了织这毛衣花了多少心思。”   话一出口,便满脸绯红。一脸温柔羞怯之意,让明日朗看得目不转睛。“我知道,我都知道。”   说话间一抬手轻轻掠过她的鬓:“这毛衣里,还镶着你的发丝。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用的心思。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正是阳光温暖的午后,两个人肩并着肩在紫藤架下坐着,林月弯双手不停地织袖子,明日朗在一旁看着她。秀美的侧面轮廓,镀了一层阳光的金边。让整张面孔明媚鲜妍。   明日朗的心一动,咚咚咚地跳起来,很想很想在她的秀颊印上自己的唇。正迟疑着要不要凑上前时,却见林月弯停下编织的手,从自己的辫梢里挑起一根黑亮的发拔下来。然后仔细地镶在线里继续织下去。   蓦地问起:“弯弯,你为了给我织毛衣,拔了多少头发了?”   林月弯毫不在意地笑:“谁记那个呀。”   明日朗却极认真:“一定拔了很多了,你别再拔头发织毛衣了。”   他边说边轻轻拿起她的辫梢握在手里细细摩娑着,光滑的发丝根根乌黑发亮,真是一头好头发。   “没事,人的头发最少有10万根呢,拔不光我的脑袋。”   “那也不要拔了,我……舍不得。”   “那……好吧。”   明日朗还有要求:“弯弯,你以后都不要剪头发,都一直编辫子好不好?我最喜欢看你梳辫子了,单辫双辫都那么好看。”   林月弯迎着他热烈烈的目光,轻轻地一点头:“好。”   这即是允诺,你所喜欢的,我一定全部为你做到。只要你喜欢,我就觉得很快乐。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明日朗生日前一晚把两个袖子织好了。将袖片和衣片缝合起来时,整件毛衣正式完工,整整齐齐地叠好,抱在胸口偎一偎,既厚实又柔软,穿在身上一定会很温暖很舒服。   想像着明天明日朗穿上这件毛衣时的样子,林月弯唇角不由荡开笑意微微。   少女纯洁如初雪的情愫,一根根缠绵如丝,由心而发。和着一针一线织就这件爱的衣裳,明日将要送给她爱恋着的少年。   灯熄尽,林月弯在床上睡下。叠好的毛衣就搁在她的枕旁。隔窗月色下黄金葵般幽幽泛着光。   一大早,明日朗就醒了。他很少醒这么早。   窗外正是晨光微熹时分,青青天际间有一线霞光乍现。用不了多久,太阳就该升起来了。   明日朗下床推开窗,倚在窗畔看着天际霞光渐盛,等待着旭日初升那一刻。今天是他的生日,十七岁,如同朝阳般灿烂明亮的年龄。   无意中听到隔壁父母房间里,母亲一声急促尖锐的声音。听不真切她说什么,却听得出语音恼怒。大清早的,她在跟谁生气?父亲吗?可是他们从来不吵架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一声,就马上沉寂下去了。清晨静谧依旧,让明日朗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明夫人是被明浩天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吵醒的。睁眼一看,他人不在房里,一旁的卫生间传出哗啦啦的水声,他按照一惯的习惯进行清晨沐浴去了。电话没人接听,却一直不屈不挠地响了又响。明夫人没奈何地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话筒里有个娇弱的女声在说:“浩天,浩天你快来……”   明夫人脸色顿时就变了,愤愤地按下挂机键。这个谢昙,也太不分时候了,这么一大早就打电话来找明浩天,简直是欺人太甚。   正恼怒着,明浩天沐浴完披着浴袍出来了,一看妻子握着电话面色沉如玄铁,不由一怔:“怎么了,刚起床就这么不高兴。今天可是阿朗的生日,你不要再跟我闹意气了好不好?”   “你也知道今天是阿朗的生日,可是你的那位谢小姐,却一早就打电话让你过去陪她。”   明夫人怒不可遏地把手机朝着他扔去。明浩天接住电话,犹不相信:“不会吧?我交代过她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   “显然你的交代并不起作用,要不就是你的谢小姐母凭子贵恃宠生骄起来了。看来我真得要赶紧走,再不走都要被人骑到头上了。”   明浩天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哑口无言。   “明浩天,我郑重地要求你,今天是阿朗的生日,你哪里都不准去。你必须留在家里陪他。”   非常能理解妻子的恼怒,明浩天赶紧表态:“我会的,馨逸,我今天绝对不出大门半步。咱们一家人陪着阿朗好好过生日。”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明夫人唇角便带上一丝冷笑,刺向他的眼神利如薄刃。   明浩天眉头一皱,接起电话来便训:“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你不要主动给我打电话吗?”   电话里却是谢昙身边那个女仆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明先生,您快来吧,谢小姐出事了。”   “什么,她出什么事了?”   “我刚刚发现谢小姐在她房间的卫生间里摔倒了,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   明浩天大骇:“我马上过来。你先赶紧打急救电话,让医院派救护车。”   挂了电话,明浩天正着急地准备找衣服换时,却见妻子一脸冰冷地站在衣柜前。   “明浩天,言犹在耳呀。”   明浩天一窒,突然想起片刻前自己的信誓旦旦:我今天绝对不出大门半步。咱们一家人陪着阿朗好好过生日。   顿时口舌发干,极困难地解释:“馨逸,谢昙摔倒了,流了很多血,这种情况她和胎儿都很危险,我不得不去。你就让我送她去医院,只要一确定她没事了,我马上就回来,照样陪阿朗过生日。”   “也就是说如果她有事,你就不会回来了?”明夫人言辞锐利。   “馨逸,人命关天,如果她真有性命之虞,我不可能把她撇下不管的吧?”   明夫人惨淡地笑起来:“是呀,这一刻,她和胎儿的性命自然是最重要的。我还能争什么呢?那你走吧,不过,不是现在,等阿朗起床后,你和我像往年一样,给他最早的生日祝福你再走。”   每年明日朗生日的清晨,父母都等在他的房间门口,等他推门出来时一人为他道一声“生日快乐”。美好一天从至爱双亲的祝福开始。   明浩天一愣:“可是现在才六点多,阿朗起码要八点钟才起床。”   他实在是焚心似火,片刻都耽误不得了。   明夫人顿时怒了:“那里有人陪着她,救护车也很快可以到。你又不是医生,晚去一刻两刻有什么要紧。明浩天,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下个月我和阿朗去了加拿大,我就会通过律师向你递离婚书。以后你纵想再陪阿朗过生日,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不过你可能也不稀罕了,或许今天,你的谢昙就会提前给你生下一个儿子。只是不知道这种意外状况下早产的孩子,会不会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健康。你千辛万苦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不要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夫人气愤之下,机关枪似的扫出一大堆话来。听得明浩天脸上青青白白。似是这么多天在妻子面前忍气吞声陪小心也够了,他也忍无可忍地发作起来。   “馨逸,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是,我是费尽心思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有什么错?阿朗太过病弱,我想再生一个比他强壮健康的孩子我就对不起他了?我并不会因此就不关心爱护他。这么多年来,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少遗憾吗?你知道我年轻时是狂热的运动爱好者,我也一早就决定将来有儿子一定要把他培养成运动健将。可是阿朗的身体让我所有想要在他身上实现的目标都实现不了。甚至连一个父亲陪着儿子嬉戏的愿望都达不到。你知道我多想手把手地教我儿子踢足球,骑单车,滑滑板……”   明浩天正说得激昂万分时,明夫人陡然一直身,嘶声喊道:“够了,明浩天,够了,不准再说不准再说下去。”   她的脸色发僵,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明浩天。那样的惊恐让他不由一震,从没见过妻子如此惊慌恐惧的神色。他的话让她这么害怕吗?   很快,他察觉到她的眼睛并不是看着他,而是看向他的身后。下意识地回头一望。顿时,他从头到脚也一瞬间全部僵硬掉了。   房门半开,系着一件白色睡袍的明日朗立在门口。单薄伶仃的雪白身影仿佛窗外晨起的雾,随时会消散。 ------------ 第四十六章   屋子里刹那死寂,仿佛荒漠芜原,没有一丁点儿生气。父、母、子三人都如同中了定身术似的僵着。   明日朗的脸,寒冷苍白如冬日。一双幽蓝眼睛瞪得大大的,茫然地、陌生地、无限怀疑又无限悲伤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明浩天方才的一派激昂,此时在儿子的眼神下如被扎破的气球般顷刻泄得一干二净。这一瞬,他竟有些不敢面对那双如此清明无辜的眼睛。   “爸,我一直都不知道……您对我原来这么失望。”   明日朗的声音,低若游丝,哀如孤雁。   明浩天言辞笨拙地解释:“不是的,阿朗,不是这样的……”   “可是,爸,”明日朗打断他的话,眼睛里起了雾般地朦胧起来。“您想在我身上实现的目标实现不了,您很遗憾。但您有没有想过,在您只是遗憾,在我……却是一生的缺憾。我难道不想和正常健康的孩子一样,跟着父亲学单车学滑板学踢球吗?但是上天剥夺了我的权利,为什么……您还要怪我不能满足您的心愿呢?”   一番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颤,起着雾的眼睛迅速凝成了两汪水,有泪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似是不愿意当着父母的面流泪,落泪的同时,明日朗扭身奔开了。一双拖鞋纵然是敲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板上,也敲出一阵沉闷地咚咚乱响。   “阿朗,你去哪?”   明浩天和明夫人一起追出去要叫住他,只见他飞快地朝着长廊那头跑去。   这一刻,明日朗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是下意识地逃避,避开那些让他难以接受更难以承受的事实真相。   “阿朗,你不要跑,你慢点。”明夫人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要被他急咚咚的脚步声踏碎了。   明浩天顾不上喊,只是赶紧加快速度去追儿子。却见明日朗跑到长廊尽头的楼梯口处时脚步一踉跄,接着身影一歪,整个人就不见了。   “阿朗——”明夫人的声音撕心裂肺,撕裂了整个清晨。   明日朗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下去时心里还是清明的。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伸出右手想握紧身侧的楼梯扶手。然而他的手,无法正常有力地握住东西。只听到受伤的手指咔嚓一声轻响,初初愈合的伤骨重新断裂,痛楚万分。无力地松开,一阶阶的楼梯迎面朝他扑来。仿佛是嗜血猛兽张开了巨口,一颗颗锐利的獠牙迫不及待地要撕咬他吞噬他……   明浩天追到楼梯口时,已经施救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单薄脆弱的身体在高高的半弧形的楼梯上一路七磕八碰地滚下去,一直滚到一楼的客厅里。几个早起正在打扫卫生的女佣骤见之下,吓得齐齐尖叫不已。   明浩天几乎是连滚带爬下的楼梯,看着儿子蜷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身体,他一颗心差点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明夫人脚上的绣花拖鞋早甩开了,她满脸是泪地紧跟着丈夫下楼,在他想靠近儿子时一把狠狠推开他。自己俯身抱起儿子的头,明日朗一张脸已是毫无血色的白,被母亲抱起时,喉间逸出一声痛楚模糊的呻吟。   “阿朗,你怎么样?伤着哪了?”   明日朗微微睁开一线眼,起初是没了焦距般的空茫,渐渐地目光凝聚,看定抱着他的母亲。本就湿润的眼眶中,两行泪水静静落下来。嘴唇轻轻翕动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却有一线殷血细细,从他的唇角蜿蜒而下,流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格外触目惊心。   这是内脏受伤的症状,明浩天看着那线血丝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阿朗……”明夫人更是悸动,无比慌乱地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满屋子的人都被惊动了,王太赶紧打电话联系最近的医院叫救护车,又通知了成医生请他即刻赶过来。   明浩天勉强镇定自己,凑近妻子对她说:“馨逸,你先把阿朗放下。他这样摔下楼,全身肯定多处骨折了。咱们尽可能让他躺平,不要牵动他的伤势。”   他话说得在理,明夫人顺从地把儿子从怀里小心翼翼移开,让他平躺到地面。她也跟着俯下身去,手臂始终枕在他头下。   明日朗的眼睛一直看定母亲,发白的嘴唇颤了又颤,显然竭力想对她说什么,却衰弱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朗,好孩子。你什么也别说了,妈妈明白。相信妈妈,这不是你的错。这绝对不是你的错。”明夫人的眼泪一颗颗打在儿子的脸颊上。   明浩天全身颤抖地蹲在儿子身旁急急剖白:“是,阿朗,都是爸爸的错。爸爸不对,爸爸不好。”   明日朗听若罔闻,他只是看着母亲流泪,泪水流得越来越急,目光却越来越涣散。   明夫人的眼泪也如洪水泛滥般地一直流一直流,她一边伸手去拭儿子唇角的血迹,一边口里不停地嘶声喊道:“医生呢?救护车呢?为什么还不来?”   明日朗双眸的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最后一眼,他看向了客厅中间的茶几,几上水晶花瓶中,一束玫瑰正红得娇艳。   窗外,天际间那缕薄薄霞光不知几时又悄悄散了。太阳没有升起,青青天色转为苍茫的灰,今天竟是一个阴天。   林月弯也醒得早。   她一惯是这样的脾性,心里一有事就睡不着。今天是明日朗的生日,她睁开眼时,刚好看到窗口正薄薄亮起的霞光,想着今天一定是个艳阳天。坐起来把枕边的毛衣拿在手里又抖开看了看,再重新整整齐齐叠好,然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后出来,她按照老习惯在晨起后喝一杯温开水。粗陶杯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啜着。明明是至淡无味的清水,却仿佛饮出花蜜般的甘甜。   喝完水,林月弯把杯子冲洗一遍,再爱惜地擦干净。杯子放在客厅中间的桌子上,她去卧室里换衣服梳辫子。   漆黑发丝全部拢到右肩,分成三股,细细地绕着,如此缠绵,如此缱绻,渐渐织成一根美丽的麻花辫……是明日朗最喜欢的麻花辫。   忽听见客厅里啪的一声脆响,什么声音?   林月弯握着还没完全编好的辫子走出来一看,顿时怔住。她原本好好地放在桌上的粗陶杯,不知怎么从桌上摔下来,碎成一地陶渣。   双手垂下,辫子无声散开,泄满一肩黑发。林月弯带几分茫然地走过去,在陶杯碎渣前蹲下。想要拾起,却根本无从下手。已经……已经摔得这么碎!根本拾无可拾。   好好的,它怎么就摔碎了呢?自己明明把它放在桌中间,又没有人去碰,怎么会掉下桌去的?   莫名的,林月弯觉得有些不吉利,这念头在心里一闪,马上打消不去想。找来一块丝巾,把陶杯渣一捧一捧装进去。藏进她的衣柜深处。   重新梳好头,油黑发亮的长辫闪着黑珍珠般的光泽。墨绿色的可爱树发圈,端端正正在辫梢。仿佛墨翠宝石闪在漆黑夜色里。镜中的少女,鬓云如墨,香腮如雪,唇瓣是两抹月季初开般的轻粉绯绯。十六七岁的年龄,无须脂粉点缀便自有娇花嫩蕊般的明媚鲜妍。   林月弯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可还是细致地把额前那排疏疏刘海又梳了一遍。   女为悦已者容。自古如此。   可以出门了,把叠好的毛衣用一个漂亮的纸袋包好。林月弯抱着袋子脚步轻盈地下了楼。到了楼外她才发现今天居然是阴天,早起时明明霞光一线,太阳却没有升起来。天空中几片云朵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雨意的样子。陡然间,林月弯便觉得冷。   这个冬天,还是头一回感觉冷。可能因为今天天阴的缘故,之前一直是暖冬艳阳天,怎么偏偏明日朗过生日天就不放晴了呢?   莫名的,那个不吉利的念头又在心头一闪。林月弯几乎是驱逐般把它赶走,心却不知为何突突地乱跳起来。抱紧手中的纸袋,她本来是打算先去某个礼品店配个漂亮的包装盒把它包好再去明家。可是这会心神不宁……一扬手拦下一辆的士。她径直朝着明家去了。   一进门就察觉有异,屋子里几个白衣黑裤的佣人都在面色慌张地交头接耳。见她走进来,其中一人不等她问便迎上前道:“林小姐你来了,出大事了。少爷一大早从楼梯上摔下来,情况很不好,先生夫人都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去了。”   一番话,如惊雷掣电,轰然震响在林月弯心里。双手一松,纸袋滑落在地。她却不管不顾,只一把抓住那人的肩劈头问:“哪家医院?”   “东大道的仁心医院。”   转过身,林月弯飞一般冲出明家。白苹洲一带叫不到的士,她只有拼命地跑,有如在赛场上争分夺秒般地跑。谁是与她同一赛场的竞争者?   跑着跑着,阴沉沉的天空中突然有白光一闪,紧接着远处雷声一阵阵滚动。雷电惊过,酝酿一晨的雨哗的一声齐刷刷落下,一颗颗豆大的雨点仿佛无数的泪珠四溅。   风来了,雨来了,风雨凄凄如诉,似在无言地告诉她什么。   陡然有所明白,林月弯脚步一顿。仰头望向满天飞雨,她眼中的泪水和着雨水纷飞。   “明日朗……”   明日朗被推进急救室后,不到五分钟医生就摇着头出来了。   “很抱歉,我们无能为力了。他的胸腔破裂,折断的肋骨刺进了心脏,来的途中就已经不行了。”   明日朗的青春稚嫩如种子,彻底冰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冬。   明浩天如遭重击,颓然倒在身后的长椅上。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而原本软在长椅上泪流不止的明夫人,却猛然站起来扑过去。她的眼睛满是绝望和祈求,一把死死揪住医生狂乱地摇着头说:“不会的,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想想办法。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呀!今天是他的十七岁生日,他才十七岁,你救救他,我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纵然是见惯生死的医生,面对着这样年轻生命的消逝也还是有些惋惜和恻然。他尽量放柔声音,劝解这个因大受打击而神智昏乱的可怜母亲:“真是对不起,我实在救不了他。他上手术台时就已经停止呼吸了。”   说话间,急救室里已经把明日朗推出来。薄薄的白布覆着一个单薄的身形。明夫人冲过去一把掀起白布扔掉,儿子略带稚气的苍白面容安静如睡,然而那种苍白却是毫无生气的,缺乏生命力的死亡之色。   明夫人浑身颤抖,轻轻抚上他苍白的脸颊,触手犹有微温。却分明清晰地感觉到,那温度正在一点点地冷下去。真的……真的……真的就这样失去他了?十七年来花了多少心思细致地将他带大,眼看着曙光在望,却转眼间全部心血都成空,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   “阿朗,阿朗你就这样走了吗?你就这样离开妈妈了吗?你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给妈妈留下。你太狠心了阿朗。”   临死前的片刻清醒中,心脏的迅速衰竭让明日朗无力言语。除了流泪,他没有留下只字片言,就这样潦草匆忙地告别了这个人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他又想说什么?再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明夫人哭着哭着,突然转身看定明浩天,满眼的泪水都烧灼成憎恨的火焰:“明浩天,你还我的儿子。”   边说边朝着他扑过去,那神态凌厉如母狮,是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的恨之入骨。   明浩天不躲不闪一动不动地任由妻子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阵乱抓乱打。他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痛打一顿。如果可以,真希望眼前一幕只是噩梦一场,梦醒来后一切如故。然而妻子的指甲尖利地划在额、划在颊、划在颈,一下又一下锐利的痛,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残酷的死亡——是真实地在发生着。   阿朗死了,他的儿子阿朗死了。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泪坠下来,一颗颗饱满浑圆地滚落。已经多少年,明浩天没有落过泪了?可这一刻,他眼中的泪和窗外的倾盆雨势一般难收。   浑身湿透的林月弯找到仁心医院时,看见长廊里明浩天双手抱头的身影,僵僵地定在椅子上。   他对面是木然立着的成医生。一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成医生,衣服只是胡乱套着,头发也是没有梳理的乱蓬蓬,一目了然是清晨匆忙起床后赶来了,什么都没顾得上。他来得这般急切,却也还是来迟了。   看见林月弯,成医生没有说话,只是长长一声叹息,叹息声中无限悲痛难当。林月弯尽管来时已经有所预感,但真正证实还是心中一痛,痛的枝桠在她体内肆意横生,刺出她一腔无形的血汩汩流着。除了她自己,无人清楚明了。   扶着墙,林月弯身子软软地滑落。成医生跑过来扶住她,叹道:“唉!她也晕过去了。”   明夫人在揪住丈夫发泄般的打骂后,捱不过锥心的悲痛晕过去了。现在林月弯也晕过去了。在明日朗的生命中,她们是对他最用心最用情的两个人,自然最难承受这样残酷的打击。   死者已矣,生者的戚戚悲痛却或许从此绵绵无绝期。   明夫人已经被送往了抢救室,成医生抱起林月弯也进了抢救室。明浩天依然抱着头埋头不动,直到有一阵脚步声奔到他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先生,少爷没什么事吧?”   是他的司机老陈的声音。   明浩天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似是察觉出他的心情很坏。老陈看了看紧闭的抢救室一眼,作出错误的判断。“先生放宽心,少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明浩天依然不说话,老陈接着说:“先生,我说个好消息让您宽宽心。陈妈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谢小姐提前生了,是个儿子。虽然早产在保温箱里呆着,却没什么大碍。恭喜先生了。”   明浩天浑身一颤,蓦然抬头,脸上的表情怪异之极,似惊似喜似忧、如哀如悲似愤,真正是刹那间将七情俱已味尽。突然间他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双眼中却源源不断地滚下泪水。   “老天爷,这是你的安排吗?夺走我一个儿子,再给我一个儿子。我明浩天这一生,是不是注定只能有一个儿子?如果是,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我宁愿要阿朗!我宁愿要阿朗!”   十七年的骨肉相依,血浓于水,一朝硬生生斩断,让他失去儿子,他才发现,他是如此割舍不下那个让他一直有所遗憾的儿子。   痛失阿朗。   痛、失、阿、朗!   那痛——痛至骨髓血脉,身体里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痛的。 ------------ 47 第四十七章 雨天,是萧星野最讨厌的天气。阴沉沉的天色淅沥沥的雨声,总让他有种很郁闷的感觉。冒着连绵细雨,他一如既往来到体育馆预备训练。 萧星野还没走进体育馆的大门,一辆红色宝马跑车火舌乍吐般蹿到他身边。车里的原辰夜急急地说:“总算找到你了。” 萧星野被他突如其来的快车吓一跳:“急着找我干吗?” “明日朗……”原辰夜顿了顿,才艰难地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死了。” “什——么?”萧星野完全不信任地瞪着原辰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日朗死了。” 极度的震惊和意外,让萧星野的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会?出什么事了?他不一直好好的吗?” “听说是意外,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发生的,我爸爸和明浩天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他得到的消息。今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了,上车吧,我们去送他一程。” 萧星野马上跳上车,原辰夜将车子飞快地开起来。 “林月弯知道这件事吗?” “她会不知道吗?”原辰夜反问。 “那她现在……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了。本来他们已经要一起去加拿大了……”萧星野说不下去了,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 明日朗的送别仪式在市殡仪馆一间最大的灵堂里举行。 满堂素白,气氛肃穆而沉痛。灵床上,明日朗穿着那件林月弯为他织的毛衣,阖着双目静静躺着。他的面容依然如生前一般清朗俊雅,不像是死亡,仿佛是沉酣在深沉的睡梦中。四周都是白绢扎成的花圈和鲜花插成的花篮,紧簇在他身旁的是一圈开得盛极的白菊花,淡雅清香氤氲一室。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多半都是明浩天生意场上的朋友。或因交情或因巴结而来,否则一个未成年孩子的丧事哪有这么多人来。真正为了明日朗而来的,只是灵堂一角立着的萧星野和原辰夜。 明日朗的死,旧日同学得到消息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萧星野和原辰夜一进来就朝遗体埋头三鞠躬,明浩天认得这两个少年,情知他们才是真正满怀真挚来吊唁的人,所以他回的礼格外郑重。 本来按照惯例,吊唁的人向遗体告别后,还要向家属表示一下慰问。尤其是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至痛莫过如此。可是萧星野和原辰夜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立着。看着灵床上静静躺着的明日朗,心里是说不出的苍凉悲哀。这是第一次,他们领略到死亡的冷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音容笑貌犹存,生命却已然不复存在。从此幽明相隔,阴阳殊途。 谁知道死亡可以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朝阳般灿烂耀眼的少年,转眼间就成了天际落日,永永远远地堕入——黑暗。 “奇怪,怎么不见明夫人?”左右环顾一圈后,萧星野没有看到那个爱子如命的母亲。 “听说明夫人悲伤过度,病倒了来不了。” “没理由哇,按说她那么爱明日朗,再怎么病得动不了,抬也会让人把她抬来的。” 原辰夜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哪里寻答案去? “林月弯也没来。难道她也悲伤过度病倒了?更没理由了,明日朗的最后一程,她怎么可能不来送。” “再等等,或许她就来了。” 随着原辰夜的话,林月弯的身影出现在灵堂门前。白毛衣白呢裙白外套,手里一捧白玫瑰,素到极致。一头齐颈短发,圆弧形地拢着她的秀致脸庞。发丝漆黑,愈发衬出脸色苍白。她立在门前,肃穆沉静如冰雕。 萧星野原辰夜齐齐一怔,她几时把头发剪了? 已经哭了又哭,哭了又哭,林月弯只觉一生的眼泪都在这几天里流尽了。痛到极致是麻木,她默默地走到明日朗灵床边,俯下身,将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他胸口。再替他整整身上的衣裳,动作轻而柔。 毛衣是她亲手织的,原来是为他生日准备的新衣,谁知……竟成了为他收殓的寿衣。当日选的是朝阳流金的明黄,可是在这满堂哀恸的黑与白之间,那华彩亮色也黯淡几分了,黯成了落日溶金那种绝望的深橙。毛衣下的身体是僵的、冷的、毫无热度的,双手不禁就瑟瑟地抖起来,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睛又慢慢地、慢慢地湿润了。 一探手,林月弯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乌黑的长辫子。她把一头长发齐颈剪下,束成一束,再分成三股,细细地绕着,如此缠绵,如此缱绻,渐渐织成一根美丽的麻花辫……是明日朗最喜欢的麻花辫。 把长辫子一圈圈绕成环,放在明日朗的右手手心处。林月弯低声道:“阿朗,我答应过你不剪头发,可我还是剪了。因为……我想让这根长辫子陪着你走。就当是……我陪在你身旁一样。你不会怪我的……是吗?” 说到最后,眼泪滚滚而落,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他痛哭起来。眼中流泪,心里成灰。 “阿朗——阿朗——” 这是最后的拥抱,从此永失所爱。一生中最初最纯最真的爱,随着明日朗的离世而戛然划上句号。如此辛酸悲伤的结局。 林月弯哭声中那一种极端的痛苦和悲哀,让萧星野都不禁红了眼圈。他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却在无意一瞥中发现,身旁的原辰夜早已在颊上静静淌下两行清澈的泪水。 *** 田慧纹过来接女儿时,还有几天就新年了。她特意赶在年前要把她接回B市。年后就要紧锣密鼓地进入移民环节。把该办的事情全部办妥后,她对林月弯说:“弯弯,我们明天就该走了。” 林月弯瘦了很多,下颔尖尖,眼睛也凹进去了,两圈黑晕,一目了然地寝食俱难安。她这段时间特别沉默,常常不言不语地一坐就是几个钟头。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曾经牵心动肺地痛过一场。明日朗的死,痛得更加锥心。只为他走得太过仓促,完全让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听了母亲的话,林月弯定了半响,默然起身:“妈,那我去趟明家,和阿朗的爸爸妈妈道个别。” 田慧纹点头:“也该去的,明夫人她……还没有好吗?” 林月弯摇摇头,眉目间一片凄然。 林月弯到明家的时候,明浩天正站在客厅里看着那道楼梯发呆。他眼睛看着的是楼梯,脑海中却如录像带自动重播般一幕幕地放着明日朗当日从楼上滚下来的情景。明明不敢想、不愿想,却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想起,一种近乎自虐般的行为。让痛来得更痛。自责是一把钝刀子在一下下地凌迟着他,终其一生,他都将活在悔恨中。 这段日子,他起码老了十岁。两鬓原本只是星星点点的白发,如今已然是斑白一片。催人老的,不仅仅是岁月。比时间更能让人衰老的——是伤痛。心一伤透痛彻,一夜白头等闲事。 谢昙那里,他一直没有去过。只是让老陈送去一封信,信中附了一张金额庞大的支票。他让谢昙一出院就带孩子离开A市,这笔钱足够他们母子下半世衣食无忧。他不准备再见他们了。他甚至都没有去医院看过一眼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因为他没有办法在阿朗尸骨未寒就去看另一个孩子的模样。更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做父亲。就让他一生膝下荒凉,无子送终吧。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惩罚。 “明先生。” 林月弯的一声轻呼,方让木然的明浩天惊省:“哦,你来了。” “嗯,明夫人好些了吗?” 他摇头,叹息:“还是那样。” 明浩天领着林月弯去卧室见明夫人,她半倚在床头怔怔地发着呆,眼睛盲了一般的空洞无神。 林月弯走到床边,“明夫人。” 明夫人不认识似的把她看了半天,然后迟疑地道:“你是……弯弯吗?” 林月弯在床沿坐下来:“是我,明夫人。” 明夫人突然急切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弯弯,你总算来了,阿朗一直在等你呢。他天天下午都在窗边等着你来。你知道吗?” 林月弯心里一酸:“我知道。”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固执呀!你就住到我们家里来吧,免得阿朗早也盼晚也盼。” “好……我住进来。”林月弯答得声音颤颤。明日朗一再地希望她能住进明家,她却一再地拒绝了他。而今才道当时错,如果可以再回到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他的要求。 “你答应了,那太好了,阿朗一定会高兴极了。阿朗,阿朗……”明夫人四处张望着唤着。 明浩天一脸苦涩地答:“馨逸,阿朗他……刚刚睡了。” “睡了?我去看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明夫人一掀被子就下了床。 “馨逸……” “明夫人……” 明浩天和林月弯一起拦她,可哪里拦的住。她径直走进隔壁明日朗的房间,房内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掀开一角,似是有人刚刚下床离开。 明日朗的房间,明浩天不肯让人收拾,一切都维持着他那日清晨离开时的原状,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明夫人怔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半响道:“阿朗没有在房里睡觉,他哪里去了?” 她茫然地看着身旁的丈夫,又看了一眼林月弯,突然有所明了的眼光一闪:“弯弯,阿朗一定是又偷偷溜出家门找你去了。浩天,快让老洪备车,赶紧追上他。否则他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出了事怎么办?” “好好好,我马上去追他。馨逸你还病着呢,你先回房躺着。我亲自去找,一定把儿子找回来。” 明浩天好说歹说地把明夫人哄回卧室,林月弯没有跟进去。明夫人的话听得她眼圈发红,她不敢再听下去,怕自己会失声痛哭出来。 转过身,她走进明日朗的房间,脚步轻轻,踏在一室寂清里。 这室内一桌一椅都是她熟悉的,可是她最熟悉的那个人却不在长窗前的藤椅上坐着等她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站在房间中,林月弯的眼光一寸寸留恋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心绪凄迷。这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里,明天她就要离开。从此天涯海角,归期未有期。 床头柜上,摆着她亲手制的那个郁金香型彩陶杯。近前拿起,摩挲片刻,又放下。阿朗,这是我送给你的,留在这里。若是你魂魄月夜归来,能够看见,我的‘一杯子’始终还在原处等你。 将整间屋子看过一遍,林月弯走到明日朗的书桌前,迟疑了一下后,缓缓拉开中间的抽屉。她那根粉色发绳,一定也还静静躺在抽屉深处吧。 抽屉一拉开,先跃入眼帘的却是一本书《元曲三百首》,书中还夹着一页纸。拿起书来,一翻就翻到夹纸的那一面,林月弯看到光洁的白纸上是明日朗清隽的字体: 爱她时似爱初生月, 喜她时似喜看梅梢月, 想她时道几首西江月, 盼她时似盼辰钩月。 四行诗文流畅优美地书写在纸上,这应该是明日朗的右手没受伤前写的。如今——已成绝笔。林月弯看得一震,这半支元曲他在月夜的电话里念给她听过,记得当时他曾说:后面几句不好,我就喜欢前面这四句。 后面的几句是什么?怎么不好了? 却见夹着纸的那页就是这支完整的元曲: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 喜他时似喜梅梢月, 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 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当初意儿别, 今日相抛撇,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林月弯捧着那本书,刹那间泪盈于睫,整个人都轻颤起来。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真的是很不好的句子,可为什么?偏偏就一语成谶。 明浩天走过来时,看见房间里的少女捧着一本书,眸中的泪水泫然欲滴。 看见他进来,林月弯竭力忍住满眶的泪道:“明先生,我明天就要走了。阿朗这本书能不能给我,让我留作一个念想儿?” 明浩天黯然片刻,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阿朗另外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你等等,我去拿来给你。” 明浩天离开没一会,很快回来了。他进屋时,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小花盆。盆中一株玫瑰开得正盛,几朵深红花朵缀在厚实绿叶中,浓艳如绘。 “这是阿朗为你种的玫瑰花,原本是想要等你生日那天送给你的。现在……你带走吧。” 林月弯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决堤般倾泄而下。 明日朗走了,他为她种下的玫瑰花却欣欣向荣地绽放着。人事已终,花事方始。林月弯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一生中最初收到的玫瑰——这象征爱情的花朵。心一阵碎裂般的痛…… 次日清晨,林月弯抱着这盆玫瑰花跟着母亲去了机场。贴身背着的背包里,装着那本《元曲三百首》。 自明日朗去世那天起,雨就一直绵绵不绝地下个不停。无边丝雨细如愁。林月弯要走的这天,天倒放了晴,雨水洗过多日的天空青透如碧玉。太阳虽然还躲在云朵后,但朵朵莹白的云彩边缘清晰可见阳光的金芒。 登机的时候,林月弯抱着玫瑰花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真正要离开了,全付身心如珍珠离蚌般一阵阵牵扯的痛,痛得她几乎提不起步。一步步迟缓地走近机舱门时,突然四周一亮,金色光芒如水般泄下,是太阳出来了。 蓦然回首,天青如碧,一轮晴朗红日在雪白的云彩间露出来,那明亮的光芒直映进林月弯的瞳。这一瞬,她的双瞳中陡然有泪坠落: 明日朗,是你来送我了吗…… ------------ 48 尾声 年光似鸟,翩翩飞过十六年。 加拿大,温哥华。 一处精致的独立小洋房,屋前屋后,种满了深红湛艳的玫瑰花,空气中飘漾着馥郁花香。 林月弯隔窗坐着,窗台上也摆着一盆玫瑰,花朵开得格外鲜艳。她托腮凝神看着玫瑰花,良久又低头看看桌上的一张纸。纸张已发黄,纸上清隽的字体也略显模糊了。但那四行诗文镌在她的心里,不思量,自难忘。 小心翼翼地把发黄的纸又平整夹回书里。林月弯打开衣柜,满柜素白衣裳,随便拣出几件,放进小巧的行李箱。自明日朗去世那年起,她便只穿素净白衣。最后,更是选择了一袭白袍为终身职业。 田慧纹推开门看见女儿在收拾行李时,漫声一叹:“你还是要去?” “妈,这是一次骨科学术进展研讨会,有来自美国、意大利、瑞士等好几位国际顶尖骨科专家出席会议,并做精彩的学术报告。我是加拿大骨科协会的成员医生,这次既然是协会主席斯蒂文医生决定让我代他去参加会议,那我肯定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说这么多干什么?如果这个会议不是在中国A市举行,你未必就会抛下医院一摊子事非要去参加。” 林月弯手一顿,软声道:“妈妈……”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还忘不了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 田慧纹嘴里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懂女儿。从林月弯决定报考渥太华大学骨科系开始,她就知道女儿这一辈子心里有个人影是很难抹去了。 “妈妈,我也想回去看看爸爸。” “我知道,你是非去不可。去吧去吧,妈也拦不住你。” “妈,我最少要去十天。我走后,您得天天过来这里帮我给园子里的玫瑰花浇水。尤其是……这一盆。”林月弯爱惜地抚了一下窗台上花盆里的玫瑰花,“没问题吧?” 这一园玫瑰,都是由明日朗送的这盆玫瑰花剪枝成活而来。都被她视同珍宝。 “我照顾你继父和弟弟都照顾不过来,倒还要来帮你照顾花。”话虽这么说,田慧纹却并不会真的推却,满口答应:“好了好了,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给你照料好它们。” *** 一别经年后,终又故地重游。 此时正值初春,草色轻翠,桃花浅绯。林月弯漫步在晨光校园中,以前那片小槐树林,现在已经是茁壮浓茂的大槐树林了。满眼生机盎然的新绿。这般风景,依稀似旧年。然而旧年树下那个眸子温柔又热烈的少年,十六年前就早已长眠地底了。 明月十六年。 黄土陇中,他已化白骨。 春闺梦里,却犹是那个温柔俊雅的少年郎。 羞赧地靠近,温热的唇轻触在她光洁的额……多少次,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时光有时并不能掩去一切,有些人,有些记忆,如同树,牢牢地扎根在心灵的土壤。岁月不会湮灭它,反而会渐渐滋养它,让它成长得越来越枝繁叶茂,可以遮天蔽日。于是在心头,便总有一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凉潮湿,滋生出无数怀念的青苔。 林月弯,就有着这样一颗苔迹苍然的心。 凭着记忆,她寻到了最初那棵由她接过骨的槐树。当年的小槐树已长成高大挺拔翠云如盖的大树,春来一树的稠碧浓翠。林月弯仰头把它看了良久,低下头,插在外衣口袋里的右手掏出来,手心里是握得微温的可爱树发圈。看看手中的墨绿小树,再看看眼前的翠绿槐树,她的眼睛朦胧起来…… 不论时光流逝多少年,重归故地,重忆旧事,以为早已平静的心依然心潮澎湃。 远远的,是哪里传来的歌声: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从晨光校园出来,剩下的时间刚好够她赶去会场。给父亲、给明日朗扫墓只有改天专程抽一天空去了。 偌大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各种肤色各种语言济济一堂。当天的会议由美国一位著名的骨科专家作了一场详细的学术报告,林月弯整整记录十多页笔记,只觉受益匪浅。 散会后,林月弯随着人流正要走出会场了,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林月弯。” 心里一愣,她来参加会议用的名字是LILY LIN,谁竟叫出她的中文名字来了? 回头一看,一个三十出头的英俊男士站在不远处,眉目深刻,身形挺拔,意态风采格外潇洒出众。 “原辰夜,是你。”得逢故人,林月弯又惊又喜。 原辰夜走近她,仔细地看着她。依然清素的眉眼,依然纤秀的身材,一头齐颈短发花苞般拢在耳后。她的样子看起来没怎么改变,除去微笑时,眼角的细纹如白菊纤纤花瓣。 “我刚才都不相信,居然真的是你。想不到你也做了骨科医生。” “你也是骨科医生?”林月弯有些意外。 “是啊,医科大学毕业后,我再师从成翰文医生,致力于小儿骨科的研究治疗。你呢,主攻哪一方面? 林月弯清晰地答:“我主攻脆骨症。” 原辰夜毫不意外:“我猜也是。就连我、也每每留心于脆骨症的最新治疗方案,何况……是你。” 言语中有微喟之意。林月弯目光一黯,顿时默然。明日朗——永远是她心头无法言及的伤。 默然片刻,方又问:“你怎么会做了医生?” “做医生不好吗?” “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学这个。你爸爸没要求你进原氏企业帮他吗?” “我爸要求过,但我不想去,就让哥哥那个真命天子去子承父业吧,我不想和他争。免得彼此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也是,争来斗去的最没意思。做医生很好,济世救人。” 聊过别后近况,原辰夜问:“你几时回来的?” “昨天下午刚到,一到就赶着来会场报到。一看会场就在母校附近,今天我还抽了一点时间,到晨光校园走了一趟。” “你去了晨光。”原辰夜眼中光芒一闪,想要问什么,但看看林月弯平静的面容,又把话咽下去了。 “是呀,学校变了很多,幸好那片槐树林还在。” “你这趟回来,准备呆多久?” “大概十天左右就要赶回加拿大了。” “会议是五天,算上来旅程来往时间,真是很紧张啊!”原辰夜想了想,建议道:“林月弯,下午的座谈会无关紧要,不如我们偷溜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老朋友萧星野,怎么样?” “真的,你和萧星野还有联系呀?”林月弯很高兴。 “我们一直有联系,倒是你,走的时候都不和我们要招呼,也不留个联系方式。” 林月弯歉然地笑。 “不过,当时那种情况,我们也能谅解你。对了,你这次回来,准不准备去看看明日朗的爸妈?” “想是想,就是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不知该不该去打扰。对了,他们还住在白苹洲吗?” 白苹洲,提起这三个字林月弯心里犹恻恻然,那个让她柔肠寸断的地方。 “他们一直住在那,没有搬走过。” “明夫人的病不知好了没有?” 原辰夜答得奇:“也算好了,也算没好。” “这话怎么说?” “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林月弯有些奇怪:“原辰夜,你怎么这么清楚明家的事情?” “因为我是成医生的高徒,和他们家的关系比较密切。还有……”他却不说下去了。 “还有什么?” “先不告诉你。”原辰夜卖关子。 A市的新体育馆矗立在市北环一带,十分宏大气派。原辰夜将林月弯带到这见到了萧星野,昔日的鲁莽少年,如今已是沉着稳重的短跑教练了,正在跑道上手把手地纠正学员们的不规范起跑动作。他的模样也没怎么变,依然浓眉大眼,肩宽背厚,唯一不同的是两腮布满了青青的胡茬。显示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子汉了。 林月弯远远看着他,感慨万千。曾经的白鸟青春,在时光的森林里振翅飞去,再无寻觅处。 萧星野正在为学员们讲述起跑动作的要领时,突然有所感悟般地一扭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林月弯和原辰夜。身子一震,嘴里的言语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萧教练,萧教练。” 半响后萧星野在学员们疑惑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你们先自己练着吧。” 然后朝着林月弯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梦中惊见般的难以置信。 “林月弯,真的是你。十六年了,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想到居然还能看见你。” 中午,他们三人一起吃的午饭。别后种种,都一一叙来。原辰夜依然独身,林月弯也云英未嫁,萧星野和丁玎玲结了婚,还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 “萧星野,你和丁玎玲结婚了,那时候在学校,她就对你就一往情深,到底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儿子才五岁,一定很可爱吧。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 萧星野笑得极舒畅:“当然可爱,可爱极了,全世界都没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说起儿子,他口吻中满是为人父的骄傲自豪。 “原辰夜,你怎么还没结婚?” 原辰夜还没回答,萧星野已经抢着说:“他这种花心男人,不结婚也罢,省得祸害人家女儿。” “是呀,我这人花花公子一个,结什么婚啊,未免太不自由了。林妹妹,你为什么也还没结婚啊?” 林月弯笑容一滞,垂首不语。一低头间,两侧的发丝斜斜披下,下意识地用手拢在耳后。 萧星野看着她经年不变的短发,心中暗暗一叹。当年三千青丝随着明日朗去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再蓄起。女子的青丝亦是情丝,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不外乎是为着心爱之人而增减。 以为林月弯不会回答时,她却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面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杯子,一面轻声说:“我不结婚,是因为我的一辈子……已经许给一个人了。” 记忆的河流中,鸥鹭般惊起几句话,似真似幻荡在耳际:你们俩看起来还是学生吧,这么早就要定下一辈子了? 当日双双制杯,并不知杯子的含义。而懵懂不惊间,宿命已悄然注定了一切。突又忆起,那个晚上,她和明日朗还约定来年春天再去捕湖虾。如今正值春期,却……满眼春风百事非。 原辰夜和萧星野当然知道她许的那个人是谁,双双对视一眼,眼光感慨万千。 突然想起了什么,萧星野问:“原辰夜,有没有带林月弯去晨光……” 原辰夜截住他的话头:“我们下午一起去吧,下午晨光和清河不是有场校际比赛要踢吗?” “是,带她去看球。” “晨光和清河今天有校际比赛,萧星野,往年这时候可是你威风的时候了。现在还踢球吗?” “不踢了,几年前在一次比赛中伤了膝盖,差点废了。多亏原辰夜几套治疗方案算是把我挽救了,可我的体育生涯也宣告结束。这不改行当教练了嘛!不过,我培养了一位高足,真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午去看他比赛吧。顺便回忆一下我当年的风采。” 虽然上午已经去过晨光校园了,但两位旧同学再陪着一起故地重游,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林月弯便又跟着他们去了。 他们一行三人到达晨光校园的足球场时,比赛即将开始,场地周围的观众席中已经熙熙攘攘坐了不少学生和家长了。极意外地,林月弯在人群中看到了明浩天和明夫人。十六年不见,明浩天已经是满头斑白,老了很多。相比之下,明夫人年轻端雅依旧,一双眼睛明亮动人,正朝着足球场上寻找似的张望着。 林月弯一怔:“明先生和明夫人怎么在这里?他们也来看球赛?明夫人的病都好了吗?她看上去精神很好。” 林月弯满腹疑惑地一问接一问,原辰夜和萧星野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比赛开始了,一声哨响,双方运动员鱼贯入场。看台左侧晨光啦啦队的一群女生整齐地高声喊道:“晨光必胜,明日朗必胜。” 明、日、朗?! ——啦啦队排山倒海般地高呼声,将这三个字毫无疑问地送进林月弯的耳中。紧接着她的眼睛在晨光足球队的队员中看见了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孔。朗目清眉,五官挺秀,一身红色球衣立在人群中如一轮骄阳般惹人注目。 周围的人群,喧器,种种嘈嘈杂杂的声音,陡然间如潮退般远远遁去。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眼中只有那一个挺拔如树的身影。看着他在绿茵场上矫健如豹地奔跑、追逐…… 阿朗,危险——正欲呼出口,突然看见他扬眉之下一双带笑的眼睛,黑白分明。黑如煤晶,白如初雪,如此澄澈清透的眸。 ——不,他不是明日朗。明日朗的眼晴幽蓝如钻。 童话里,死去的玫瑰可以在夜莺的歌唱中再次开放。而现实中,没有哪一朵萎谢的花可以重绽光艳。花不能,人——更不能。 明日朗,十六年就已经离开了人世,场中这个如此酷似他的少年是谁? 绿茵场上,雏鹰展翅般的灵活身姿在奔腾跳跃。少年修韧的身体任意舒放,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如、英爽刚健。足球在他的脚下盘旋带着,突破一个又一个拦截追堵,一脚飞起,球呼啸着破空而去,准确地射入对方球门。 进球了。看台上的人一起欢呼雀跃,喝彩声掌声震耳欲聋。明夫人激动地站起来朝着球场上挥手:“阿朗,你真棒。” 少年遥遥回首,朝着母亲微笑,大声挥手道:“妈妈,这个球献给您。” 明夫人脸上的幸福笑容如繁花齐绽。极舒畅之余,不忘一瞥身旁的丈夫:“阿朗这个进球献给了我,你这个做父亲的不要吃醋哦。” “我不吃醋,孩子都是和母亲亲的,这天经地义。”明浩天温柔地挽上妻子纤细的腰,看着她面孔上洋溢着幸福骄傲的光彩,心中微微一叹……再转头看向球场上矫健的身影,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另一个相仿却孱弱的少年身影,心顿如撕裂般的一痛。 十六年来,始终如影随形的痛…… 林月弯竭力平定自己混乱震动的心神,转头问身旁的两个人:“他是谁?” 萧星野看了原辰夜一眼,意思是让他回答。原辰夜缓缓道来:“他是明浩天外头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出生在明日朗去世那天。” 林月弯浑身一震,阿朗的死,详细情况她并不知道。只是由事后明夫人的心智昏乱可以猜测出是明浩天的外遇被阿朗知道了,他一定是猝遭打击下精神恍惚发生的意外。但她却没想到,他离开人世的那天,他父亲的另一个孩子同时降临人世。 “阿朗走了,明先生就把这个孩子接回来了?” “没有,明浩天拿了一笔钱让那个女人带着孩子离开。他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精神崩溃的妻子。可是那个女人后来得了绝症,临死前找到明浩天让他把孩子接回去。当时这孩子五岁,明浩天一见就怔住了,跟阿朗小时候一模一样。他试着把孩子带回家,明夫人那时糊涂得很厉害,一会说阿朗要去上学了,一会又说该给阿朗喂奶了,完全错乱了时间年龄。她一看到这个孩子,马上一把抱在怀里。说是阿朗从幼稚园回来了,又是搂又是亲地不肯放手。这个孩子倒也奇怪,刚到明家对谁都认生,唯独肯和明夫人亲近。两个人很快就须臾不可分离。” “就这样,明夫人把这个孩子当成了阿朗,她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忆从阿朗五岁那年开始,一切重头再来。却记得阿朗患了脆骨症,满口嚷着要成医生来给她儿子看病。明浩天顺着她的意思,让成医生配合演戏。过段时间再告诉她都治好了。那年我刚好跟着成医生临床实习,跟明家有一定接触。最初我看到这个孩子时,也觉得挺像明日朗的。这么多年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简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今年他正好十六岁,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十六年的明日朗。你觉得呢?” 林月弯看着场中那少年的矫健身影,喟然一叹:“是,真像。为什么他也叫明日朗?” “因为明夫人当他是明日朗,在她的意识中她从没失去过这个儿子。所以明浩天没有给他另外起名字,他继承了明日朗的名字,继承了明日朗的生日,继承了明日朗的父母之爱,继承了明日朗的一切。有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明日朗重新回来活一遍。”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萧星野,此刻突然开了口:“我愿意相信……他是明日朗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活一遍,完成他前一生种种未能完成的心愿。林月弯,你知道吗?这个阿朗是个体育胚子,学什么精什么,我那点本事都被他学光了,几乎没什么可教了。” “萧星野,你给他当教练了?” “是啊,他就是我的高足。我教的东西他可多了,游泳、短跑、足球、跳高……” 原辰夜不甘被他比下去:“我也教了他很多,比如怎么追女孩子,怎么制造浪漫约会,怎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林月弯骇笑:“原辰夜,你都教些什么呀!别教坏人家。” 原辰夜做个灰心之极的手势:“可惜他怎么都学不会,和从前的阿朗一样,在女孩子面前总是不爱说话,很腼腆的。” 林月弯心中一动,不由自主朝着槐树林方向遥遥一顾。目光穿透长长岁月,仿佛依稀可见树荫下羞赧如玉的青稚少年,眼神如此温柔如此热烈。 “还有,他对长辫子的女孩子格外有好感。” 哦——明日朗,真的是你……重新回来活一遍吗? 头顶是初春时节纯净的碧蓝天,天空中一轮朗日明亮而不刺眼,柔柔地撒下清金色光芒。 林月弯抬头凝视那轮朗日,微笑。微笑时,眼中却有泪摇摇欲坠…… 太阳下去明朝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开。人的生命消逝,魂魄或许真可以在冥冥中轮回转世。然而——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一个女孩。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