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 温暖的人皮 作者:李西闽 内容简介   母亲死前,喜欢和花荣捉迷藏,除了母亲,姐姐和父亲都看不起他。一天,母亲哀求和寡妇长期鬼混的父亲回家,却遭来毒打和辱骂,母亲和花荣玩儿了最后一次捉迷藏便跳河自尽,花容随后在沙滩边发现一具腐尸,而神奇的是腐尸却长出了绿色的植物开出了鲜艳的花朵……   母亲死后,花容每天都杀死一只寡妇养的兔子,寡妇跑了,父亲却更加残暴的虐待他……   花荣长大后,成为一个黑车司机,他却控制不住剥皮的欲念,并在自己的“客人”中搜索他的“猎物”,准备和他们玩一次“捉迷藏”……   序章 捉迷藏   母亲死前,喜欢和他捉迷藏。   那时,他还是个7岁的孩子,头上长着瘌痢,敷满剁烂的草药。小镇上孩子们都叫他“瘌痢头”,厌恶、嘲讽、嫌弃他。就连他姐姐——那个长得丑又喜欢臭美的少女,也不喜欢他,经常用些恶毒的话语阴损他。   姐姐说,妈妈怎么会生下你这样龌龊的孩子,让我蒙羞。   他沉默不语,只是低下头。姐姐感觉他肮脏的头发一根根立起来,变成刺猬。   他在小镇西头小学校读书。早上去上学时,要路过父亲的猪肉铺。父亲是个屠户,十分凶悍,却不会保护他。有个中午,他放学回家,被一个同学用石头砸伤了头。他捂着流血的头,泪流满面去找父亲。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恶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得不到父亲庇护,他只好伤心回家。母亲是个怯弱女人,见他受伤,吓得瑟瑟发抖,赶紧带他去卫生院包扎。如果没有母亲,他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姐姐爱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是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异乡人。小镇圩天,他会找快空地,在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狗皮膏药。赴圩的人渐渐多起来后,他就敲响铜锣,把人吸引过来。然后耍几套拳术,脱光上身,让看热闹的人用刀在他胸膛上使劲砍。接着,他表演吞剑把戏,长剑插进喉咙后,他裸露的上身憋得通红。   姐姐站在人群中,替他捏着一把汗。   表演完,他就开始卖狗皮膏药。   人散去后,姐姐就默默地帮他收拾东西。然后,姐姐就陪他到小镇的旅馆里去。男人关上旅馆房间门,就开始脱姐姐的衣服。姐姐没有挣扎,还配合着他把自己衣服脱光。男人说,你长得真的很丑的。姐姐脸红心跳,躺在散发着怪味的床上。男人边脱衣服边说,有我这样的男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姐姐闭上了眼睛,巨大的幸福感让她仿佛在飞。   男人在小镇住了一段时间,就把姐姐带走了。   姐姐走的那天早上,下着雨。   天蒙蒙亮。   母亲还在沉睡,父亲去杀猪卖猪肉了。   他听到姐姐房间里的响动。   他坐着门槛上,看着雨丝随风飘落,目光痴迷而哀伤。   姐姐提着旅行包,走到他跟前,说:“龌龊鬼,让开。”   他无动于衷,也没有说话。   姐姐从他的肩膀上跨了过去,说:“我再不会看到你了。”   姐姐消失在雨中。   他还是无动于衷。   又过了一会,他才朝姐姐去的方向追去。   不久,有人走到镇街上猪肉铺前,笑着对父亲说:“你女儿跟卖狗皮膏药的人走了。”   父亲笑笑说:“你老婆才跟卖狗皮膏药的人走了。”   那人讨了没趣,气呼呼地走了。   姐姐走后,父亲骂了母亲几天,然后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继续着他的生活。每天早早出门,杀猪,卖肉,晚上到镇上一个年轻寡妇家里,很晚才回家,有时干脆就在寡妇家过夜。母亲却不停地淌泪。姐姐不辞而别,对她打击很大。   他对母亲说:“她走就走了,有什么好哭的,她死了更好。”   母亲打了他一巴掌。他咧开嘴笑,笑得瘆人,母亲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屋外,雨还在沙沙地下。   母亲灰头土脸地走进寡妇家。父亲和寡妇在喝酒吃肉,他们的脸像着了火,红得可怕。寡妇的确长得有几分姿色,比母亲好看许多。母亲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恐慌。父亲斜视了她一眼,说,还不滚回家去。寡妇冷笑,不说话。母亲走到寡妇面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求道:“你就放过我老公吧。”   寡妇用胳膊肘碰了碰父亲。   父亲站起来,一把抓起母亲的头发,像拖一头死猪般把她拖出了门外。   父亲踢了母亲一脚,说,再不滚回家,我杀了你。   说完,父亲回到寡妇屋里,关上了门。   雨水浇在母亲身上,噼啪作响。   他鬼魂般从阴暗角落里闪出来,扶起母亲,朝家的方向走去。   夜色之中,不知谁家的狗在狂吠。   仿佛在嘲笑他和母亲。   母亲回家后,就发高烧了。   她躺在床上,说着胡话。他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他伸手摸了摸母亲额头,她的额头像烧红的木炭灼伤了他的手掌。母亲嘴唇上起了好几个白生生的水泡。他想,这样下去,母亲会烧成焦炭。   他没有去找任何人,也没有给母亲吃药。   他只是提了一桶冰冷的凉水,朝母亲上浇了下去。   母亲受了冷水的刺激,猛地坐了起来,惊惶地望着他。   母亲喜欢和他捉迷藏,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就这样。他上学后,母亲就很少和他捉迷藏了,但他知道,和母亲捉迷藏是他整个童年最快乐的事情。   那是个星期天的黄昏。   母亲把他带到了河边。   河水在夕阳下缓缓地流动,发出沉闷而浑厚的声音。河边的水柳丛中,有清脆的鸟鸣传来。整个河滩上苍凉辽阔,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   母亲说,我们捉迷藏吧。   他点了点头,眼中跳跃着些许火星。   母亲说,你把眼睛捂上,不许偷看,我说藏好了,你再来找我。   他还是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捂住了眼睛。   母亲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他看不到母亲离开的模样。   良久,听不到母亲说藏好了的声音。他可以感觉到夕阳沉落西山。终于按捺不住,他把双手放下来。夜风吹过,水柳瑟瑟作响。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他感觉到了不妙,他是个内心敏感的人。   他朝着母亲脚步声离去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都觉得离母亲远一点。   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穿过水柳丛的过程中,他左顾右盼,希望在某个角落闻到母亲的气息,或者发现她的蛛丝马迹。   最后,他来到了河边。   他站在青草凄凄的河岸,此时,西天晚霞渐渐熄灭,河水慢慢地变黑,他面前的深潭愈发深不可测。他重新折回水柳丛中,像条猎狗,东嗅嗅西闻闻,企图搜寻到母亲的气味。天黑了,鸟也停止了鸣叫,野河滩沉入寂静。   他没有找到母亲。   他摸索着又来到了河岸。   他坐在河岸的草丛中,等待母亲出现。   他没有等到母亲,就倒在草丛中睡着了。   一条蛇从水柳丛中游出来,蛇在草叶间游动的声音细微而柔滑。蛇在他身体面前停住了,蛇头在黑暗之中抬起来,吐着湿漉漉的毒信子,也许它被他呼吸的声音惊动。过了会,蛇发现没有危险,就从他身上爬过去,溜入河水中,朝黑暗的对岸泅渡。   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挣扎。   他站起来,眼中的景致呈死灰色,天空、河水、水柳、草地、远处的田野和小镇……一片死灰。他没有考虑世界的变化,只是寻声而去。   他来到不远处河边沙滩。   一具赤裸的尸体横陈在沙滩上。   那是一具女尸,面目模糊。皮肤已经开始腐烂,许多苍蝇叮在上面。奇怪的是,腐尸还在抽搐,扭动。无论腐尸怎么动,那些苍蝇还是死死地叮在上面,仿佛在享受盛宴。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思维有些错乱。   母亲此时在哪里?   不一会,腐尸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阵剧烈的抽搐后,乳房、肚子、四肢、脸——裂开了缝,从那缝中长出了绿色的植物。腐尸上长出的植物,突然开出鲜艳的花朵,异香弥漫。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花。绿色植物以及花朵和死灰色的一切产生了强烈反差,像强光照亮黑暗。   他浑身瑟瑟发抖。   他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个露水味浓郁的清晨,他的确站在沙滩上,离夜里睡觉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世界恢复了原有的色彩,蓝的天、绿的树和青草、清澈河水……鸟儿也在鸹噪,风飘来荡去,大地苏醒。   沙滩上那具腐尸消失了。   他十分惊骇。   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看到母亲躺在浅滩上,一动不动。   他喊了声:“妈——”   走近前,母亲惨白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母亲死了。母亲淹死了。她的肚子鼓胀,嘴角还在往外面渗水。也许是昨天黄昏,她落入了上面的深潭,淹死后浮出水面,被水流冲到了浅滩上。他颓然地坐在浅水里,愣愣地凝视着母亲。过了好大一会,眼泪才从眼角滚落。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浑身战栗。也没有站起来离开,只是默默地守着母亲。   悲恸中,他突然有个怪异的想法,母亲的尸体上会不会长出植物,会不会开出花朵?   母亲死后,父亲显得若无其事。   埋掉母亲的那天晚上,父亲照常去了寡妇家。   他独自坐在门槛上,一直到深夜。   夜归的邻居发现了黑暗中的他。手电照在他脸上,邻居问:“深更半夜,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冷冷地说:“等我妈回家。”   邻居说:“你妈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还是冷冷地说:“就是死了,她也会回来的。你看,我妈来了,就站在你身后。”   邻居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不再理他,回家去了。   后来,他经常夜深人静时,在小镇的街巷游荡。有人碰见他,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很冷静地告诉对方,他在捉迷藏。对方问他和谁捉迷藏。他说和他母亲捉迷藏。同样,那人赶紧逃离。   父亲在母亲死后不久,娶了寡妇。   父亲和寡妇结婚的那天,他独自一人在河边的水柳丛中窜来窜去。深夜,他才回到家里。他站在父亲房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怪诞的声响,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怨恨之光。   天还没亮,父亲就去杀猪了。   天亮后,寡妇在房间里传来尖叫。   寡妇醒来后,发现被窝里有只血淋淋的被剥掉皮的兔子,兔子皮盖在她身上。兔子是她带到他们家里来的,带来一窝兔子。她惊叫时,听到房门外有人在笑。打开门,她看到他笑得扭曲的脸。她一把推开他,朝门外奔去。   那天中午,放学回家,他一进家门,就被父亲一脚踢倒。父亲把他剥光了,吊在梁上,用竹片抽打。每抽打一下,他就喊一声“妈”,最后疼痛得喊都喊不出来了,就咬着牙,流着泪,仇恨地盯着站在一旁冷笑的寡妇。   父亲打累了,才把他放下来。   他像一条死狗,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父亲和寡妇在厅堂里喝酒吃肉。   他们有说有笑,那是对他最大的蔑视。   他艰难地爬起来,操起把一尺来长的剔骨尖刀,走到院子里。他从兔窝里抓出只兔子,回到厅堂里。他朝父亲和寡妇阴森森地笑了笑,一刀捅进了兔子肚子,剖开,内脏和血水一起淌出来。   他的样子让寡妇颤抖。   父亲也呆了,不相信制服不了儿子,儿子的行为是在向自己示威。父亲心里感觉到了寒冷,尽管酒精烧红了眼睛。   他不管父亲和寡妇,坐在地上,开始用剔骨尖刀剥兔子皮。   父亲对寡妇说,随他去吧,我们吃,我们喝!   寡妇脸色变得苍白,眼神惊恐。   父亲继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仿佛那个剥兔皮的孩子不存在。   他剥完兔皮,父亲已经喝得醉眼惺忪了。   他把血淋淋剥掉皮的兔子扔在饭桌上,有些碗和盘子掉落在地,摔出刺耳的声响。   他笑嘻嘻地注视着寡妇,缓缓地逼过去。   寡妇惊恐万状,叫着父亲的名字,企图让父亲阻挡他。父亲趴在桌子上,已经丧失了教训他的能力。   他走到寡妇面前,把兔子皮蒙在她脸上,轻轻地说:“我们捉迷藏好吗?”   寡妇站起来,扔掉兔子皮,浑身颤抖。   他笑出了声,然后走出了家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出门去上学的时候,他脸洗得干净,头上戴顶帽子,遮住瘌痢头,衣服也穿得整齐,人模狗样。放学后,回家他就开始杀兔子,剥兔皮。他把兔皮钉在父亲房间门上,把剥了皮的兔子扔在父亲床上。有时,他会把剥了皮的兔子一刀刀剁成碎片,扔得家里到处都是。寡妇的心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那一窝兔子,很快就被他祸害光了。   那天早上,他拿着剔骨尖刀,走到厨房里,对正在做饭的寡妇说:“还有兔子吗?”   寡妇躲到角落里,手中紧紧地抓着锅铲,说:“没,没有了。”   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剔骨尖刀,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兔子了,我就剥你的皮,好吗?”   寡妇听了这话,魂飞魄散。   他去上学后,寡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匆匆离开了她的家,也离开了小镇,不知去向。   寡妇走后,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父亲变得更加狂暴,把他吊在梁上,用竹片把他打得死去活来。   父亲气喘吁吁地说,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缓过一口气,他强作笑脸,说,那还用问吗,我是儿子呀。   父亲愤怒地说,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我的冤家。   他沉下了脸,说,我不是你冤家,妈妈才是你冤家。   父亲就经常打他。后来,他学精了,只要父亲在家,他就躲在外面,不回家;父亲不在家,或者睡着了,他才偷偷回家。他在和父亲捉迷藏,这样的日子过了好长时间…… ------------   第一章 窒息(1)   白晓洁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会在情人节之夜改变。   情人节晚上,白晓洁和猪头去看“民谣在路上”的演出。本来她要和虾米去钱柜唱歌,因为虾米小气,讲好给她买新手机,结果说最近手头紧,没买。白晓洁一肚子气,就跟猪头走了。   这是个可以容纳一千多人的室内演出场地,挤满了站着的人。演出开始后,台上的歌手卖力唱,台下歌迷疯狂扭动身体。白晓洁被感染了,也扭动着身体。猪头剧烈地晃着脑袋,很嗨的样子,手却不停地往白晓洁的屁股上摸。白晓洁拍开他的手,说:“老实点。”她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抠抠摸摸。猪头老实了会,又把手摸到她屁股上。白晓洁不好发作,只好躲悄悄开了他。猪头不知道她转移了地方,手摸到了另外一个姑娘屁股上,那姑娘不由分说,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猪头理亏,不敢发作,也不摇晃脑袋了,站在那里,用目光寻找白晓洁。他没有找到白晓洁,摸了摸火辣辣的脸,心想,这姑娘下手也太狠了。猪头心里灰灰的,觉得无趣,离开了演出现场。   猪头离开时,民谣歌手马条正在唱《封锁线》:   我躲在为自己设计多年的阴影里   从未曾奢望有谁能打得开   然而你划破沉寂出现在我眼里   从我的封锁线进入我的心   你还懵懂在初开情窦   却不领悟我情迹斑驳   只是在任性地撒着娇   在我垂暮的心灵湖泊   倒映你天真灿烂的笑   你叫我如何能走得掉   啦啦——   猪头气呼呼地蹲在门口抽烟。寒风凛冽,不一会,他就受不了了,清鼻涕流出来。猪头擤了擤鼻涕,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鼻子,然后走进旁边的咖啡馆。   演出结束后,白晓洁找不到猪头,出门后打他手机。   猪头说:“我在咖啡馆里,你进来吧。”   白晓洁说:“我不进去了,你出来吧。”   猪头说:“我还没有喝完咖啡呢,进来陪我喝完咖啡就走。”   白晓洁无奈,只好走进咖啡馆。   猪头对面坐着一个女孩,他们在说着什么。白晓洁极不情愿地坐在他身边。女孩笑了笑,离开了。白晓洁说:“她是谁?”猪头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白晓洁说:“不知道你还和她打得火热。”猪头说:“就随便说了点话。”白晓洁说:“你是够随便的,猪头!”   白晓洁的手机不断有信息进来,她也不停地发着消息。   猪头把头凑过来,看她发消息。白晓洁坐到他对面,他就看不着了。   猪头说:“你给谁发消息?”   白晓洁说:“一个朋友。”   猪头说:“什么朋友?”   白晓洁说:“你管那么多干嘛。”   猪头脸色不太好看。   白晓洁去洗手间,手机放在了桌上。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猪头一把抓过她的手机。猪头看着手机中的消息,脸上风云变幻。原来白晓洁是在用手机短消息和虾米打情骂俏。他把手机用力扔回桌面,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走了。白晓洁回来后,猪头不见了踪影。她以为猪头也去洗手间了,就坐下来等他。等了好大一会,猪头还是没有回来,她就拨他的手机号码,猪头手机竟然关机了。   白晓洁恼火,起身就走。   一个长得甜美的女服务生微笑地说:“小姐,你还没有买单呢。”   白晓洁说:“他没买单?”   女服务生说:“是的,他走的时候说,你会买的。”   白晓洁内心哀叫:“他妈的,这算什么事!自己怎么总是碰到这样恶心的男人。”   夜深沉。   寒风呼啸。   天上飘起了雪花。   此时,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那些在夜色中游走的人,是孤魂野鬼。   这地方比较偏,白晓洁等了好大一会,也没有看到出租车的影子。她十分后悔和猪头一起过情人节,早知如此,还不如和虾米去唱歌,再不际,在家看个影碟也比出来强。白晓洁心里悲哀到了极点,发誓再也不理猪头。   白晓洁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现代轿车停在了路边。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笑着说:“美女,坐车吗?”   白晓洁看到的是帆布帽子下一张瘦削的脸,他那双小眼睛特别有神,闪着莫测的亮光。白晓洁警惕地看着他。   他又笑了笑:“美女,你不信任我?害怕?”   白晓洁没好气地说:“你谁呀?我凭什么信任你。”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但很快恢复了刚才的样子。他说:“我叫花荣,明白告诉你,我就是一个开黑车的,你是不是觉得开黑车的人心特别黑?”   白晓洁觉得此人倒是蛮坦白的,心里稍微放松了点警惕,说:“我可没说开黑车的人心黑。”   雪越下越大,白晓洁浑身哆嗦。   花荣说:“美女,上车吧,这样下去,会冻出病来的。”   白晓洁想了想,顾不了许多,走上前,拉开车门,钻了后座。坐上车,白晓洁觉得十分暖和,一口气缓了过来。   花荣说:“到哪里?”   白晓洁突然不想回家,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虾米还在钱柜唱歌喝酒,发过消息给她,央求她去,想到他那副抠逼索索的嘴脸,白晓洁打消了去找他的念头。她迷惘地说:“我也不晓得要去哪。”   花荣从后视镜上看着她,说:“你要不嫌弃,我带你去吃宵夜吧。”   白晓洁狐疑地说:“你有那么好心?”   花荣反问道:“那你以为我的心很歹毒?”   白晓洁说:“那也没有,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又不熟,你凭什么请我吃宵夜。”   花荣说:“你说得没错,凭什么请你吃宵夜。可是,我请你吃宵夜还需要理由吗?就像你突然爱上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白晓洁说:“也对,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理由。好吧,我答应你,和你一起去吃宵夜。”   风雪之中,总能看到相互搂抱的情侣在人行道上行走,或者接吻,或者站在路边打车。他们甜蜜的样子,让白晓洁忧伤。这个情人节之夜,她竟然没有拥抱,没有热吻,没有玫瑰花……竟然被一个黑车司机带去吃宵夜,她能不忧伤吗。   花荣开着车,在这个城市夜色中穿行。   白晓洁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她有点担心,说:“我们去哪里?”   花荣轻描淡写地说:“吃宵夜呀。”   白晓洁说:“我是问,我们去什么地方吃宵夜?”   花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白晓洁心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原本就不应该上他的车的?   她想下车,又说不出口,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车子拐进了一条寂静的小街。白晓洁恐慌了,这样寂静的小街会有吃宵夜的地方?他会不会对自己图谋不轨?   花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你是不是害怕了?”   白晓洁觉得他话中有话,连忙说:“停车,停车。”   花荣说:“吃宵夜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你别害怕,我抄的是近路。”   白晓洁说:“我不想吃了,你让我下车吧。”   花荣没有停车,反而加快了速度。   白晓洁心里说,完了,完了。   她赶紧拨虾米的手机,岂料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白晓洁束手无策,只有听天由命了,后悔鬼迷心窍上了花荣的车。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白晓洁一无所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白晓洁同样一无所知。   车子驶出了这条阴森森的寂静小街,拐弯后,停在了路边。   花荣说:“到了,下车吧。”   透过车窗玻璃,白晓洁果然看到了一家门面不大的小饭馆,这是一家潮汕火锅店,店名叫“潮汕打边炉”。下了车,白晓洁觉得自己刚才小人之心,心里惭愧,觉得对不住花荣。花荣也没有在意,笑着把她领进了小饭馆。小饭馆的确不大,只摆了几张长方形的小桌,每张桌顶多坐六个人。看上去,这里卫生条件也不算很好。店里有三桌客人,他们吃得不亦乐乎。   花荣说:“别看这个店小,吃的东西味道一流,我经常来的。”   白晓洁点了点头。   他们找了张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胖子走过来,笑着对花荣说:“花先生,今天吃点什么?”   花荣对白晓洁说:“你不介意吃蛇肉吗?”   “蛇?”白晓洁想到蛇,心里发毛。   花荣说:“是的,蛇。这里的乳蛇打边炉味道很好的。”   白晓洁摇了摇头,说:“不要,不要。”   花荣转过头,说:“陈老板,蛇肉不要,其他东西你看着安排吧。”   陈老板点点头,说:“好,好。”   服务员端上一锅清汤。不一会,端上来一盘骨头,倒在锅里。花荣告诉白晓洁,这是水鸭的骨头,骨头熬汤,肉片像涮羊肉一样涮着吃,水鸭是现杀的,十分新鲜。紧接着,一盘盘薄如纸的水鸭肉陆续端了上来,除了水鸭肉,还有潮汕牛肉丸、墨鱼丸、豆腐皮、青菜等,放了满满的一桌。   花荣说:“你喝酒吗?”   白晓洁想了想,说:“喝点啤酒吧。”   花荣说:“我也想喝啤酒。”   这里的食物的确鲜美,白晓洁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心情也好了起来。她想,让猪头和虾米都见鬼去吧。白晓洁对花荣有了好感,觉得他与众不同。白晓洁的脸蛋渐渐红润,花荣瘦削的脸还是那么苍白,头上的帽子也不摘下来,可是,这不影响白晓洁对他的好感。   白晓洁好奇地问道:“花大哥,你开黑车不怕抓吗?”   花荣喝了口啤酒,说:“怕,怎么不怕。”   白晓洁说:“那不是很危险?”   花荣说:“危险,那帮人可黑了,比我们开黑车的人还黑。”   白晓洁说:“哈,怎么黑?”   花荣说:“钓鱼呀。不光钓我们这些黑车司机,连那些普通的私家车车主也钓。妈的,我们混口饭吃容易吗。”   白晓洁说:“我听说过的,你有没有被钓过?”   花荣摇了摇头说:“没有。”   白晓洁说:“那你还真厉害。”   花荣说:“这都是逼出来的,其他黑车司机我不知道,我得小心哪,得和他们斗智斗勇,得和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间长了,我基本上能够看出那些钓鱼的人,他们逃不过我的眼睛。”   白晓洁说:“你吹牛吧,难道真的没有看走眼过。”   花荣想了想,说:“还真看走眼过一次。”   白晓洁说:“被抓住了?”   花荣说:“没有。”   白晓洁说:“那你怎么脱身的?”   花荣说:“我把她杀了。”   白晓洁说:“啊,快讲讲,怎么杀的。”   我这个人是夜猫子,喜欢在夜里活动,白天睡觉,或者待在屋里看电视。我不喜欢白天,特别是有阳光的日子,阳光会把我的眼睛刺痛。白天会让我感到恐惧,看到人们的眼神,我会发抖。只有在夜里,我才能放松身心,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我精神抖擞地出动了。   有人称我们这些夜里出来活动的黑车司机“城市老鼠”,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不偷不抢、不贩毒、不贪污、不腐败、不逼良为娼……赚的也是辛苦钱,怎么就成老鼠了?不过,老鼠就老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交管部门的人为了捉住我们这些老鼠,在城市里装了许多鼠夹子,在鼠夹子上放着诱饵,等我们上当。我可以准确地分辨出来,什么样的人是诱饵,不是我有多大能耐,也不是他们脸上有什么印记,而是凭感觉。对那些欲加害我的人,我感觉特别灵敏,从小就那样。   那天晚上,出门后,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情况下,我要觉得不对劲,就不出去了,在家里呆着,我相信预感。可是,鬼使神差,就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还是开着车闯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在夜里拉客,我会分时段选择一些地方。比如在娱乐城工作的小姐们比较集中租住的小区,把小姐们送到娱乐城后,就在一些中小饭店门口拉客,然后就在城市偏僻的地方找人,最后再到娱乐城门口等那些小姐,送他们回家。时间长了,我和那些小姐都混熟了。   我到张扬路的幸福小区接上三个小姐,把她们送到“地狱狂欢”娱乐城。   送完她们,我开着车去饭店比较集中的长江路。这个点,食客基本上吃完饭,那里出租车比较难打,容易拉上客人。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碰到了红灯,我停下了车。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敲我的车窗玻璃。我降下了车窗玻璃,看到一张被痛苦扭曲的脸。她说:“师傅,我肚子疼死了,请你把我送医院去吧。”   听她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也不是本地人,对她有了恻隐之心。   她哀求道:“师傅,求求你了,送我去医院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考虑了一下,说:“快上车吧。” ------------   第二章 窒息(2)   她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上车后,她双手捂着肚子,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用慌乱的眼神瞟了我一眼。那一眼,让我心生疑虑。绿灯亮,我开动了车。我问她:“到哪个医院?”她说:“随便到哪个医院都可以。”她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根本就不像一个病人。说完话,她又继续呻吟。我感觉到她呻吟声也是装出来的,心里有些恼怒,断定她是诱饵。   我将计就计,往我知道的最近的一个医院开去。   车穿过两条街后,她突然对我说:“师傅,你把我送回家好了,我没有带够钱,我得先回家拿钱。”   她双手还是捂在肚子上,却不呻吟了,眼神慌乱。   我知道她会这样,她根本就没有病,去医院干什么!而且,那些钓鱼者,也可以说是捕鼠者,也不会在医院等待我。她必须在他们指定的地方下车,然后抓住我,扣我的车,罚我的钱,甚至动手打我、凌辱我。他们会用蔑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我……我的心像被一把尖刀刺中,疼痛不已。   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和愤怒,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说:“好吧,你家在哪里?”   女人说:“你往光复路开吧,到了我会告诉你。”   我说:“好,到了告诉我,否则开过头了。”   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也许她心里在说:“这个傻逼,那么容易就上当了。”   我想,你他妈的就得意吧。我说:“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说:“不是,我是江西人。”   我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们都是出来谋生的人,都挺不容易的。”   我以为这话会对她心灵有所触动,会良心发现,然后放过我。如果这样,那是很好的结局。问题是,她竟然对我这话没有丝毫的感觉,仿佛就是吃定我了。她说:“你还好了,应该混得不错,还有车。”   我冷笑了一声,说:“我这车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我用自己的血汗钱买来的。”   女人说:“无论怎么样,你也算个成功人士。”   我想,妈的,我要是成功人士,还开黑车干什么?成功人士你们也敢钓鱼、捕鼠吗?她明显是在嘲笑我。好吧,你就尽管羞辱我吧。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你当诱饵同样也要付出代价。   我沉默。   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知道,她嘴角就不会一直挂着那丝笑意了。   她还想和我说话,故作轻松地说:“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没有回答她,也不屑回答。   车开到光复路路口的时候,我没有拐进去,而是一直朝前方开去。   女人突然焦急地说:“师傅,你走错路了,快倒回去,快倒回去。”   我冷冷地说:“我没有走错路,是你说错了,我要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女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时语塞。   我不想欣赏她惊愕的表情,目视前方,提高了车速。其实,我要把她拉到哪里去,也没有准确的目的地,只是一直顺着这条大道往郊外开去。我感觉到她在颤抖,这颤抖可不是装出来的。为了防止她推开车门跳下去,我锁死了车门。她颤声说:“师傅,求求你,让我下车。”   她的哀求是无效的。   此时,我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之火。   她拉住我的手,企图让我停下来。我双手死死地紧握方向盘,她无能为力。她继续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下去——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家——我没有病——我儿子才病了——他病得很厉害——他在等我回家——求求你——放我下去——”   我不相信她的鬼话。   她见我没有停车的意思,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同样无法打动我。   我决定做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去做,谁也改变不了。   女人见哭也无效,就破口大骂:“王八蛋,快放我下去,王八蛋——”   我还是无动于衷。   我从小就挨过无数的骂,什么脏话臭话没有听过,我不会因为她骂我王八蛋就放过她。很多时候,我心如铁石。   女人突然疯狂地朝我扑上来,在我身上又抓又打,这样特别危险,一不小心,差点和旁边的车撞在一起。我必须制止她疯狂的行动,用右手奋力推开她,然后将车靠边停了下来。我用力摁住她,抽出腰间的皮带,把她的手捆绑起来。我想起车上放东西的小盒子里还有半卷胶带,找出来,把她的嘴巴封上了。   我低吼道:“你他妈想活命就老实点!”   女人愤怒而惊恐地瞪着双眼,眼中流下了泪水。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   车开出了城区,女人更加恐惧了,身体扭来扭去,两腿乱蹬。   我冷冷地说:“省点力气吧,落到老子手里,你是逃不了的。”   我开着车进入了一条小路。   沿着小路,一直走,越走越荒凉。好像是快到海边了,我降下车窗玻璃,闻到了海水的腥味。旷野一片苍凉,我发现,这个晚上还有月光,平常在城市里,我极少注意天空,天空有没有月亮和星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借着月光,我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房屋。   那片房屋没有一点亮光,像一片坟地。   车熄了火,我下车,朝那片房屋走去。走近前,才知道,这是个别墅区,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看管的别墅区,那一栋栋小别墅都没有装修,都是毛胚房,连门窗都没有安装。这一带有不少这样的别墅区,这是多度开发的结果。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呀。   这个想法让我莫名其妙的兴奋。   我踩着月光下的杂草,回到车上,把车开进了鬼气森森的别墅区。   “现在你知道到什么地方了吧。”我不怀好意地笑着说。   我把她从车里拖出来。   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我蹲下来,凑近她,可以感觉到她眼睛透出的寒气,尽管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我说:“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装病骗我?”   我伸手撕开了她嘴巴上的胶带。   她急促地喘着粗气。   我说:“说呀,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她嗫嚅地说:“我要说出来,你能放了我吗?”   我转了转眼珠子,说:“有可能。但是,你如果不说的话——”   女人说:“我说,我说。我只是车管所的临时工,平常干些打扫卫生的活。是他们,他们逼我干的,让我装病,随便拦一辆车,到他们指定的地方下来,下车前,还要给司机钱,司机收不收都要给。我给钱的时候,他们就上来扣车。”   我说:“你干过几次?”   她说:“干过好几次,也不是每天都让我干,他们也会让别人干。”   我说:“具体几次?”   她说:“我,我想想——五次——对,就五次。”   我说:“每干一次,他们给你多少钱?”   她说:“别人我不知道,我做一次,他们给我五百块钱。”   我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你真不是东西,给你五百块钱,你就可以去害一个人,你该死!你想想,你自己也是个可怜人,还要为虎作伥,去害另外可怜的人,你忍心吗?”   女人说:“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我改,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放我走,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我冷笑了一声,说:“放你走,说得轻巧。”   女人跪在那里,朝我磕头:“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不能没有我呀——”   我点燃一根烟,边吸边看着她。   月光下,每栋别墅都有阴暗角落,仿佛那些阴暗处躲藏着不明身份之人,他们在窥视着我们。我体内的血在沸腾,我想,这真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我吐出口浓浓的烟雾,说:“我有个主意,我躲起来,只要你把我找出来,我就放你走。”   女人抬起头,说:“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来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先躲起来,只要你能够找到我,我就放你走,听明白了吗?”   女人连连点头,说:“明白,听明白了。”   我解开了捆住她双手的皮带,说:“你听明白就好。我告诉你,我躲起来后,你不能跑,你要是跑,被我抓回来后,就不是捉迷藏这么简单了。而且,你想跑也跑不掉的。”   女人说:“我不跑,我不跑——”   我说:“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开始。你用双手把你的眼睛捂起来,不许偷看,我要发现你偷看,就不和你玩了,你也不要想回去了。”   她的双手蒙住了眼睛,说:“我不会偷看的,你快躲吧。”   我说:“我躲好后,会扔个石头出来,你就可以开始找我了。”   她乖乖地说:“我记住了。”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她,慢慢地向最近的一栋别墅走过去。我藏在一个窗户底下,露出半个头,看着她。我知道,她看不到我,从她所处的位置望过来,窗户里一团漆黑。她站在月光下,披头散发,像个鬼魂。我偷偷地笑了,我看不见自己笑得有多邪恶,她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我朝另外一个方向扔出了一块石头。   她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放下了双手。月光下,她的脸是苍白的,和我的脸一样苍白。她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她一定不知道我藏在哪里,我猜她会趁机逃走。她大声说:“你藏好喽,我来找你了——”   我在黑暗中冷笑。   果然,她没有到别墅里寻找我,而是轻手轻脚地朝别墅区外面走去。我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她真的要逃。我不动声色,她逃不出我的掌心,就像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她就要走出别墅区时,停住了脚步,又左顾右盼起来。我很清楚,她在发抖,内心充满了恐惧,她的思想在激烈地斗争,该不该逃。我想,过会,她就会朝别墅区外狂奔而去。那时,我就会像只猎豹,跳出窗户,朝她追过去,把她按倒在月光下的草地。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回来了,没有跑。   我内心有点发冷。   她为什么不跑?   如果她找到我,难道真的放了她?   放了她,无异放虎归山,尽管她说她只是个打扫卫生的临时工。   女人走进一栋别墅,说:“我看到你了,你就在那个角落里躲着,出来吧。”没有人回应。她走了出去,又走进了一栋别墅,还是那样说:“我看到你了,你就躲在那个角落里,出来吧。”还是没有人回应。走出这栋别墅后,她就在外面游荡,嘴巴里说着和刚才一样相同的话。她根本就不知道我藏在哪里,瞎懵,以为这样我就会现身,就会放了她。她也太弱智了,就这样的货色,还敢出来当诱饵。   我能不偷笑?   她就站在我藏身之处的窗外,往里面张望。我像乌龟般把头缩了下去,屏住呼吸,她一定没有发现我。她说:“你出来吧,我真的看到你了,别躲了。”骗鬼,就我这样的心理素质,还能被你诓出来,你想得美。果然,她站了会,就离开了。我看着她再次朝别墅区外面走去。   走到别墅区大门口时,她迟疑地往回望了望,然后,撒腿就跑出了别墅区。   我大声狂笑。   她一定听到了我的狂笑,而且,她一定在发抖。   她没有想到,我会在黑暗中注视着她。   我真的像只猎豹,跳出了窗户,朝她追了上去。   这个笨女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跑得有多快。我是猎豹,我是疾风。惊惶的女人很快就被我扑倒在野草地上。我听到了她粗重的喘息,我按着她,轻松地说:“我说过,你跑不掉的,你为什么要跑呢。我小时追过兔子,兔子都跑不掉,你还能跑掉,简直是笑话,你以为我是乌龟呀。”   女人惊恐万状,颤声说:“你,你要把我怎么样?”   我说:“本来,你只要陪我捉迷藏,也许我真的放了你,可是,现在——”   女人尖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说着,她一脚踢在我裤裆上。   “哎哟——”我惨叫道。   妈的,真狠哪,她怎么能够踢我呢?活在这个狗操的世上,我最痛恨别人攻击我。我突然变得狂暴,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最后,这个可怜的女人窒息而死。   她的尸体就那样横陈在月光下,一丝风也没有。   我把她的尸体拖进了一栋别墅里。我坐在尸体的旁边,呼吸着尸体散发出的气味,那还未寒冷的尸体尚存着人间的气息,我清楚,它在渐渐地变得冰冷,渐渐地发臭,渐渐腐烂……渐渐地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   可是,黑暗之中,我在等待,等待尸体中长出绿色的植物,开出鲜艳的花朵……   花荣讲完他杀人的故事,白晓洁心惊肉跳,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花荣笑了笑,说:“你爱信不信。”白晓洁说:“我当然不信,不过,还挺吓人的。”   这时,坐在一旁的陈老板说:“花先生又在讲杀人的故事了吧。”   白晓洁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陈老板笑笑,说:“花先生变态,经常讲的,他一个人来吃饭,无聊,就让我坐在他对面,给我讲杀人的故事。”   白晓洁说:“你相信他讲的是真的吗?”   陈老板说:“鬼才信,他要真杀了人,还能在这里吃饭,还能给你讲,早抓去枪毙了。”   白晓洁笑了,说:“我想也是。”   陈老板说:“他是想吓唬你。”   白晓洁说:“吓唬我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陈老板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白晓洁对正在抽烟的花荣说:“你说,你吓唬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花荣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笑得十分诡谲。 ------------   第三章 在泥土中生长的头发(1)   白晓洁有时会想起花荣。   花荣有种莫名其妙的气息,会让她怦然心动。白晓洁说不清那是什么气息。想起花荣,她就想给他打个电话,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每次心里冒出这个念头,都会被她强行压回去,只是一面之交,给他打电话有些唐突,问题是,想不明白要和他说什么。   白晓洁觉得花荣像自己从前熟悉的一个人。   那是她成长过程中十分重要的一个人。   她一直想把他遗忘,可是,他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她脑海。偶尔,她会在夜深人静时,找出那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翻到第172页,那是空白页,在前面的171页里,都有密密麻麻的文字,172后面,她就没有写下任何文字。就在这张空白页中,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晓洁,你要快乐地活着。   这个深夜,白晓洁又只找出了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翻到了172页。   她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放在掌中,目光痴迷。   纸条上仿佛出现了一双眼睛,和她对视。   白晓洁喃喃地说了声:“阿南,你在那边还好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眼睛潮湿,内心酸涩。   就是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阿南为什么要去死。   阿南是白晓洁的初恋情人。那年白晓洁16岁,还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她并不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生,还有点胖,有些同学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小胖猪。就是这样,阿南还是迷恋上了她。   他们居住的那个南方县城很小,谁放个屁全城都能闻到臭味。   白晓洁和阿南经常在城外河边的小树林子里秘密约会。一般情况下,是阿南先在小树林里等她,她一路上左顾右盼像个特务走进小树林。阿南见她到来,咧开嘴笑笑:“晓洁,你来时,没有被人发现吧?”白晓洁说:“没有。”阿南就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白晓洁说:“好什么呀,偷偷摸摸的,没劲。”阿南说:“那我们公开好了。”白晓洁说:“那可不行,我爸要知道了,会打死我的,他希望我考上名牌大学,给他脸上贴金。”阿南说:“等我们都考上大学,离开这里了,我们就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了。”白晓洁说:“但愿吧。”他们坐在树下,手拉着手,说着话。有时会搂抱在一起,亲吻。白晓洁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阿南吞吞吐吐回答不上来,可是每次亲吻后,他就会说:“你的舌头很甜,你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白晓洁问:“什么味道。”阿南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阿南也问她,为什么喜欢自己。白晓洁说:“你喜欢我,我就喜欢你。”阿南说:“那别的人喜欢你,你也会喜欢他?”白晓洁说:“那不一定,问题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喜欢我。”   从他们相恋的那天起,白晓洁就用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写日记。   这个日记本是她的秘密,锁在抽屉里。   也许没有这个日记本,阿南就不会死。   那是个周末的黄昏,他们又来到小树林里幽会。   他们照常坐在树下手拉着手,说话。说着说着,他们就抱在一起,亲吻。阿南急促地说:“晓洁,我,我想看你,你那地方。”白晓洁说:“看什么地方?”阿南说:“看,看,那地方——”白晓洁用力推开了他。阿南背靠在树上,气喘吁吁,慌张地看着她。   白晓洁脱掉了上衣,扔在地上。   她又解开了胸罩,把胸罩扔在了地上。   暮色之中,白晓洁发育得丰满的乳房散发出白莹莹的光,白光刺伤了阿南的眼睛。白晓洁又脱掉了裤子,裤子也被扔在了地上。白晓洁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内裤脱了下来,她没有把内裤扔下地,而是紧紧地抓在手上。   白晓洁说:“阿南,你看吧。”   阿南浑身瑟瑟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晓洁说:“我也想看你——”   白晓洁的话是无法抗拒的命令,阿南颤抖着脱去身上衣服。   他就要把内裤脱下来时,传来一声怒吼:“禽兽——”   白晓洁的父亲出现在他们面前。   白晓洁的父亲是小县城一个小工厂的工人,无权也无势,只是希望女儿能够考上名牌大学,给自己争脸。他没有想到女儿会早恋,要不是偷看她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本,根本就发现不了女儿和阿南的事情,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当时,暴怒的父亲把瘦弱的阿南扑倒在地,一顿痛打。   白晓洁没有想到,阿南会在那个晚上死去。   在她和父亲离开后,阿南并没有离开小树林,他用自己的皮带上吊自尽。第二天中午,才被一个捉蛇的老头发现。阿南死的那天,白晓洁的日记就没有再继续写下去,算起来,他们相恋了172天,最后以阿南的死告终。得知阿南的死讯,白晓洁并没有大哭大闹,而是沉默,一直沉默到如父亲所愿,考上名牌大学离开小城。阿南死后不久,白晓洁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妇女拦住了。那是个满脸哀伤的女人,白晓洁知道她是阿南的母亲——一个小学老师。她没有非难白晓洁,而是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交给了白晓洁,那是阿南的绝笔。白晓洁收下了那张纸条,从那以后一直珍藏。   白晓洁收起纸条。   眼泪流了下来。   突然,她闻到了股香味。   那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白晓洁从来不用香水,怎么会有香水味?房子刚刚租用不久,难道是以前的房客留下的香水味?可是,她住进来这些日子怎么没有闻到?   神秘香水味很快就消失了。   白晓洁坐在床上。   目光迷离。   她突然想,如果阿南此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怎么样?   花荣长得有些像阿南,是不是阿南没死,化名花荣来找她。白晓洁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白晓洁在一家外企上班,负责市场调查工作。   繁重的工作令她十分厌倦,好多次,她想辞职,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四处浪迹。可是,她总是下不了决心。她需要钱,没有钱,很难生存下去,特别是父亲得了癌症之后,就变得更加困难了,母亲总是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要钱,仿佛她是银行。尽管对父亲有种说不清的怨恨,她还是默默地尽一个女儿的责任,无法逃避。   这天,白晓洁觉得头晕,下班后就匆匆离开办公室。   走出办公大楼的门,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   他拦住了白晓洁,笑嘻嘻地说:“晓洁,我们吃饭去吧。”   白晓洁说:“虾米,滚开。”   虾米腆着脸皮说:“晓洁,还在生我的气啊,别这样,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买手机。”   白晓洁冷冷地说:“吃饭,手机,都见鬼去吧,你他妈的不就是为了和我睡觉,搞那么多噱头干什么,直说好了。”   虾米说:“那几天真的手头紧,现在有钱了。”   白晓洁说:“滚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了。”   虾米说:“晓洁,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白晓洁说:“没有机会了,你找别的女人去吧。”   说完,她就往前走。   虾米跟在她后面,喋喋不休。   白晓洁更晕了,突然回转身,朝虾米大声喊叫:“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虾米愣住了。   很多人围过来看热闹。白晓洁见状,冲出去,狂奔而去。   白晓洁确认已经摆脱虾米,才停下了脚步,大口地喘气。自从情人节那个晚上之后,白晓洁决定再也不搭理虾米和猪头了,他们打来的电话一概不接,发来的消息也一概不回,甚至把他们的手机号码也删除了。   街旁,有个残疾人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白晓洁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己如此孤独,如此无依无靠。   白晓洁脑海里浮现出花荣瘦削的脸,耳畔仿佛响起了他富有磁感的声音。在这个城市里,白晓洁认识的人中,花荣无疑是最有趣的人。她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他打个电话。夜幕降临,此时,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刚刚开车出来拉客?   白晓洁想起那天凌晨,花荣送她回家,在她下车前说的一句话:“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白晓洁拨通了他的手机。   她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花荣说:“喂,喂——”   白晓洁说:“花大哥,我是晓洁。”   花荣说:“我知道,我知道。”   白晓洁说:“花大哥在忙吗?”   花荣说:“晓洁,你有事吗?”   白晓洁说:“事倒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请你吃饭,那天晚上实在麻烦你了。”   花荣笑了笑说:“吃饭可以,感谢就不必了。”   白晓洁说:“那你现在能过来吗?”   花荣说:“到哪里?”   白晓洁想了想,说:“你到三番路56号的张家小厨,可以吗?”   花荣说:“没有问题。”   白晓洁说:“那不见不散。”   花荣说:“不见不散。”   白晓洁住在离公司不远的三番路上,张家小厨就在她住所旁边,十分方便,她吃完饭就可以回家睡觉。   白晓洁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了三番路,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街,小街两旁都是店铺,这里是市中心的老街区,十分热闹。因为这里热闹,小偷也特别多。前段时间,白晓洁咬着牙买的iphone4就是在街上行走时被偷的,要不是新手机被偷,她也不会让虾米买手机,也不会看破虾米,现在,她用的是以前的旧手机。白晓洁不是那种紧跟时尚的女子,可是,也不能太落伍,被人瞧不起,现在的人势利得很。   白晓洁走进张家小厨,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等待花荣。   过了半个多小时,花荣才赶到。   花荣说,堵车,实在抱歉。   白晓洁见到花荣,莫名其妙愉悦,脸上露出了笑意,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花荣说,这个地方停车也很麻烦的。   白晓洁说,那你车停哪里了?   花荣说,就停旁边的三番小区了。   白晓洁说,哈,我就住在三番小区,本来想告诉你车可以停在小区里的,没有想到你已经停到里面去了。   花荣说,我猜你就住在附近。   白晓洁说,你怎么猜到的。   花荣笑了笑,这个地方不是吃饭的好去处,你定这个地方,肯定离你家近。说实话,像这种本帮菜的饭店,我基本上不来的,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说,还贵得要死,老板或者老板娘大都是本地人,死拉着一副猪肚脸,好像欠了他们几百万似的。   白晓洁笑出了声。   花荣说话时,老板娘拿着菜单就站在他身后,阴沉着脸。   老板娘把菜单扔在桌上,扭头走了。   花荣说,你看,你看,就这臭德行。   白晓洁笑着说,还好啦,这里的菜还不错,老板娘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差劲,她是听了你说的话后才生气的。   花荣说,还是不行,真正好的老板娘,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也不会生气,还冲你笑呢,本地人就他妈的小心眼,经不起逗。   白晓洁说,那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吃吧?   花荣说,算了,算了,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   白晓洁拿起菜单,递给他,说,你点菜吧。   花荣也不客气,接过菜单,看了看,说,我们每人吃碗面好了。   白晓洁说,这怎么可以,太怠慢你了。   花荣说,就吃碗面吧,吃完,我们去别的地方玩,怎么样?   白晓洁点了点头说,好吧。   吃完面,他们走出了饭馆。小街上十分热闹,两旁的各色店铺客人很多,好像哪里的东西都不要钱,可以拿着就走。他们来到三番小区门口时,白晓洁看到了虾米。虾米抱着一个盒子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他也看到了白晓洁,走上前,说:“晓洁,我给你买新手机了,刚才上楼,你不在,我就在这里等你。”白晓洁说:“谁要你的手机。”虾米哀求道:“晓洁,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是真心爱你的。”白晓洁冷笑道:“爱?你也配说爱?走吧,不要再惹我发火,好吗?”虾米说:“晓洁——”   花荣走上前,推了虾米一把,说:“你这小子怎么像只癞皮狗,人家不理你,你还非往上凑。”   虾米说:“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白晓洁说:“他是我新男朋友,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虾米说:“你蒙谁呀。”   白晓洁挽起花荣的手,说:“我没蒙你,你识相点,赶快走吧。”   花荣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妈的,你这个小瘪三,再不滚蛋,老子拧下你的头。”   虾米浑身一哆嗦,赶紧跑了。   虾米跑后,白晓洁觉得对他有点过分,动了恻隐之心。   花荣说:“他是谁?”   白晓洁松开了挽着他胳膊的手,说:“抱歉,他是我前男友,分手了,还老来纠缠,我要不说你是我新男友,他会一直纠缠下去的。”   花荣笑了,说:“我明白了,明白了,以后他再来纠缠,你就告诉我,我把他杀了。”   白晓洁吃了一惊,说:“你说什么?”   花荣说:“我说,如果他再来纠缠你,你告诉我,我把他杀了。”   白晓洁突然想起了他讲杀人故事的情景,笑了,说:“花大哥,你就是喜欢拿杀人来开玩笑。好吧,他要是再来纠缠我,我就告诉你,你把他杀了吧。”   花荣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里充满了邪气,不过,白晓洁没有听出来。   花荣把白晓洁带到了“地狱狂欢”娱乐城。白晓洁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有钱人的玩乐天堂,这里的小姐都特别漂亮,公司的财务总监就经常带着那个鬼佬老板来这个地方。走进去,白晓洁果然看到很多美女。花荣说:“晓洁,看到这些美女,你不会有压力吧?”白晓洁说:“我有什么压力,她们能和我比吗。”花荣笑着说:“当然,她们怎么能和你比,你多么高贵呀。”白晓洁说:“大哥,你是挖苦我吧?”花荣说:“没有挖苦你,我说的是真心话,在我眼里,她们不是东西,眼睛里只有钱。”听了花荣的话,白晓洁心里舒服多了,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她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生怕碰到财务总监和老板。   花荣要了个小包房,让白晓洁先在这里唱歌,他要出去办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白晓洁没有问他去干什么,就让他走了。   花荣泡妞也不忘做生意,他是去接几个小姐来这里上班。   白晓洁独自在包房里唱歌,唱了几首,觉得无趣,就不唱了,坐在那里听歌。过了好长时间,花荣还没有回来。白晓洁有点慌,花荣会不会放她的鸽子?如果他不回来,那可如何是好,这个包房一定很贵,付不起包房费怎么办?   白晓洁对花荣毕竟不是很了解,有些后悔和他来这里。   她在焦虑中等待。   好不容易,花荣回来了。   见到花荣,白晓洁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说,你干什么去了,我歌都不想唱了。   花荣笑了笑说:“去接几个小姐到这里上班。”   白晓洁说:“你真是个怪人,请我来唱歌,竟然还去拉小姐上班,我服你了。”   花荣说:“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   白晓洁说:“你缺钱吗?”   花荣说:“你说呢?”   白晓洁说:“应该不缺吧。”   花荣说:“虽然我不缺钱,可也不是什么财主,我要有个几百万,就不开黑车了。你以为我真的喜欢像耗子一样活着。”   白晓洁说:“看得出来,你没有什么牵挂,这样多好。”   花荣说:“是,我没有牵挂,我妈早就死了,我爸也在两年前死了,我也没有老婆孩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的,痛快。”   白晓洁说:“我要像你一样就好了。”   花荣说:“你难道有什么困难?”   白晓洁说:“不想说这些了,花大哥,我想喝酒。”   花荣说:“没问题,你想喝什么酒?”   这时,有人推开了包房的门。走进来两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她们笑容满面。其中一个说:“花大哥,我们还以为你骗我们呢,原来真在这里玩呀,我们陪你好了,今天晚上免费。”   另外一个女子说:“是呀,免费。”   花荣说:“骗鬼呀,还免费,就是你们不要我的钱,你们的妈咪也饶不了我,赶快去找你们的客人吧,没看到我有朋友在这里。”   她们笑着,目光在白晓洁身上游动,仿佛在嘲笑花荣。   她们的确比白晓洁长得漂亮。   花荣知道她们的心思,说:“你们走吧,不要影响我们唱歌了,明白告诉你们,她是我女朋友。”   白晓洁脸有点发烫,想逃离,又咽不下这口气。她挽着花荣的胳臂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你们想干什么。”   她们笑得花枝乱颤,然后离开。   花荣说:“她们是婊子。”   白晓洁说:“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花荣说:“经常来,是来接送她们,到这里来消费,这是第二次。”   白晓洁说:“真的?”   花荣说:“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白晓洁说:“我相信你,可以了吧。我想喝酒。” ------------   第四章 在泥土中生长的头发(2)   花荣叫了瓶芝华士,这酒在这里是最便宜的。他倒了杯酒,递给白晓洁。白晓洁说:“你陪我喝。”花荣说:“我不能喝酒,要开车,我看着你喝。”白晓洁说:“那你唱歌给我听,我用你的歌下酒。”花荣说:“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我活得不快乐,所以根本就不唱歌。”白晓洁说:“你不唱歌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花荣说:“看你唱。”白晓洁说:“刚刚进来,有唱的欲望,可是现在不想唱了,只想喝酒。”花荣说:“那我看你喝酒。”白晓洁说:“光我一个人喝,没劲,你还是陪我喝吧。”花荣说:“说什么我也不喝。”白晓洁说:“那你情人节晚上怎么喝?”花荣说:“那天晚上是那天晚上,今天晚上我不喝,我做任何事情想好了就做,想不做的事情,谁逼我都没有用。”   白晓洁喝干了一杯酒,哀怨地说:“好吧,你有个性,你不喝,我自己喝。”   花荣又给她倒上一杯酒,笑着说:“你喝酒还是很爽快的,看着喜欢。”   白晓洁的目光落在了他头顶的帽子上,伸出手要去抓那帽子:“你能不能把帽子摘下来?”   花荣往后一朵,双手本能地护住帽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厉声说:“别碰我的帽子!”   白晓洁笑了,说:“原来你也会紧张,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怕别人摘你的帽子。”   花荣冷冷地说:“白晓洁,我警告你,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摘我的帽子,否则——”   白晓洁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玩,说:“否则怎么样?”   花荣咬着牙说:“否则我杀了你。”   白晓洁把手中酒杯里的酒喝干,说:“花大哥,你总是把杀人挂在嘴巴上,还喜欢编什么杀人的故事,是给自己壮胆,还是恐怖电影看多了?”   花荣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渐渐恢复了笑意,说:“我杀人是真的。”   白晓洁说:“你就编吧。”   她拿过酒瓶,往杯子上倒上了酒。   花荣说:“你知道上回,我和谁来这里玩吗?”   白晓洁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花荣说:“是个小姐,不过,不是在这里上班的小姐。”   白晓洁说:“为什么要带个小姐来?”   花荣说:“因为她瞧不起我。”   白晓洁觉得奇怪:“她瞧不起你,你还带她来玩?”   花荣点了点头,说:“是的。”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因为我要杀了她。”   白晓洁说:“杀了吗?”   花荣说:“杀了。”   白晓洁的双眼放光:“你又开始编故事了,好吧,讲给我听,就算给我下酒。”   那是个叫金晖的女子,个高,瘦,一阵风也可以把她吹走。脸像狐狸,好看,但是皮肤不好,粗糙,也许是化妆品用多了,也许是长期熬夜。如果是化了浓妆,看不出来,卸妆后,那张脸就难看了,起码老了十岁。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年龄,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年龄多大,和我没有关系。   开始,她是我的顾客。   我每天晚上去接她上班和下班。   有时,她和客人出台,就会告诉我,不用我接她回家,我就去拉别的客。那样的事情很多,每周都有。有时,我会问她,和客人出台干些什么。她和我十分熟络,说话没有遮拦。她说,和客人出台还能够干什么,开房,上床。我就尴尬地笑笑。   她知道我没有女人。   所以经常嘲笑我,说我肯定是阳痿。   我从小就被人嘲笑,习惯了,也不会生气。   但是,她这样的话说多了,反而激起了我内心的某种欲望。   有天晚上,我接她回去。上车后,我就说,一般情况下,你和人出台,收多少钱?   金晖冷笑着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问问不行吗?   她说,别问了,你一开黑车的司机,问了有什么用。   我说,你别瞧不起人。   金晖说,我还真瞧不起你了。   我沉默。   她见我不说话,笑了笑说,花荣,生气了?   我还是沉默。   她说,好了,别生气了,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和客人出台一次也就是几百块钱。对了,你是不是想上我?   我开了口,说,想。   金晖笑了,说,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阳痿,我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我说,要多少钱?   金晖说,钱不钱,无所谓。   我说,不行,我不想沾你的便宜,别看我是个开黑车的,还是有原则的。   金晖笑出了声。   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你笑什么?   她说,没什么,就是想笑。   我说,多少钱?   金晖不笑了,侧过脸,看着我。我十分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金晖说,我们是老熟人了,就给500吧。我说,好,没有问题,我们到哪里去合适?金晖说,到酒店开房要花钱,你赚点钱也不容易,到你家去吧。我毫不犹豫地说,到我家不行!金晖迟疑了会,说,那到我住的地方去吧。我说,好吧。   别看金晖出来混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住的狭小的出租屋简直就是乱糟糟的狗窝,还散发出一股馊味。进入她的房间后,我就后悔了。金晖显得若无其事,脱光了衣服对我说,我先去洗澡,等着我。她进了洗手间,不一会,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我仿佛身处一个垃圾堆里,虽然我出身并不好,可是,我还是十分干净的人。能够把自己的住处弄得如此肮脏的女人,也干净不到哪里。我坐了会,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金晖破口大骂。   骂得十分难听,我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到了晚上,我照常把车开到金晖住所的小区外面,准备接她去上班。金晖还是在那个时间点出来,她走到车旁,打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我闻到了浓郁的香水味。她冷冷地说,开车吧。   我开动了车,说,昨晚对不起。   金晖说,我还以为你再不敢见我了呢。   我说,怎么不敢,我拉你是生意。   金晖说,你昨天晚上不辞而别,我以为你不想做我这个人的生意了。   我说,那能呢,我怎么也不可能和钱过意不去呀。   金晖说,明白了,敢情你不是阳痿,而是心疼那500块钱。   我说,也不完全是。   金晖说,那是什么?   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干了。   金晖骂了声,王八蛋,老娘为了你,特意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都快用了半瓶沐浴露,没想到一出来,你却跑了。你以为老娘谁都领回家,我出来这些年,还没有把哪个男人领回家里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领回家吗?   我说,你是替我省钱。   金晖说,我是可怜你,知道吗,可怜你!我想做回菩萨,超度你一回,让你知道女人的滋味,没有白活一场。其实,你给不给那500块钱,都无所谓的,我虽然为钱出卖青春,可是,这500块钱,老娘还真没有放在眼里。花荣,你真不是个东西,老娘瞧不起你,你活着就像死了一样。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说,怎么不开了。   我说,让我平静一下,我怕撞车。   金晖说,我说到你痛处了?   我说,是的,你的话让我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金晖笑了,说,我的目的达到了,就是不能让你舒服。   我突然说,真想杀了你。   金晖说,就你,杀我?   我说,是的,真想杀了你。   金晖说,老娘是吓大的,花荣,好好开你的黑出车吧,别装狠人说狠话。   我说,你不相信我会杀人?   金晖说,鬼才信。   我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   金晖说,你到底走不走呀,不走我就打的士去了。   我开动了车。   把金晖送到夜总会后,我继续去拉客。到了晚上12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金晖的电话,说下班不要去接她了,她要和人出台。往常,我接到她这样的电话,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今夜,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把一个客人送到目的地后,我就无心拉客了。我把车开到了夜总会门口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眼睛盯着夜总会的大门。我想,那时,我眼睛里冒着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晖和一个矮胖的老男人走出了夜总会的大门。   他们有说有笑,快活的样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如此不安,如此难过。   很久很久,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金晖和那狗屁男人上了一辆轿车。   那轿车开出了停车场。   我开着车跟了上去。   他们一定不知道我在后面跟踪。   他们到了一个宾馆们口,停好车后,就进了宾馆。   我把牙咬得嘎嘎作响。   过了好大一会,我下了车,也走进了宾馆。我来到宾馆的前台,对值班的人员说,请问,刚才有一对男女开房吗?   值班人员是个年轻女子,她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是谁?   我装着焦虑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说,我是出租车司机,刚才有一男一女下了车,钱包掉在我车上了,我得送还给他们。   她说,原来这样,你把钱包放在这里吧,我打电话叫他们下来取。   我说,你告诉我房间号,我还是亲手还给他们吧。   她笑了笑,说,好吧。   于是,她把房间号告诉了我。   我乘电梯上了楼,来到那个房间门口。我想象着他们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情景,真想一脚踹开房门,进去把那个矮胖的老男人暴打一顿。我的拳头紧握,手心都出了汗。我克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我默默地乘电梯下了楼。   我走出了大堂。   我上了车,拿出手机,拨通了“110”,告诉值班警察,说这个宾馆有人卖淫嫖娼,并且把房间号告诉了他。打完电话,我就开车回家。我内心平衡了许多,也舒服了许多,回家后,我美美地冲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想,此时,警察应该把他们从宾馆带走了。   想到他们被警察带走的丑态,我得意地笑了。   我很清楚,我笑得多么邪恶。   我决心充满了快感。   心情好时,我就容易入睡,很快地,我进入了梦乡。那个晚上,我真的做了个梦,我梦见一只野兔在田野奔跑,一个少年在追逐着它。野兔钻进地里的一个小洞里,少年站在那里,想法把它弄出来。他想到了水。梦中要得到一个水桶是那么轻而易举。少年来到水沟旁边,打了一桶水,回到了那小洞边。他往洞里灌水。那桶水灌完后,野兔还没有出来。他想,这个洞会不会有另外的出口,如果有,他就白费了工夫。他正想着,那只野兔就从洞里钻了出来。少年大喜,扑过去,按住了野兔。他把野兔吊在一棵树上,手上操着尖刀,准备活剥野兔的皮。野兔无济于事地挣扎……   手机铃声音把我从梦中吵醒。   我骂了声,他妈的——   我好久没有做这样的美梦了,活剥兔子皮,多么刺激的事情!   电话竟然是金晖打来的。   金晖的声音疲惫,软绵绵的,没有惊恐和慌张。她说她在派出所里,要我去捞她。如果她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我,我会幸灾乐祸,可是,她竟然如此冷静,我像被人泼了一头凉水,心里极不舒服。我说,我狗屁不是,就一黑车司机,怎么捞你。金晖说,我知道你狗屁都不是,可是你总归还有点钱吧,你只要带5000块钱过来,就可以把我捞出去。我说,我的钱是血汗钱,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金晖说,小气鬼,把我捞出去,马上就还你,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说,5000块钱就可以把你捞出去,这太便宜你了。金晖压低了声音,说,你妈的,这还便宜呀,5000块,老娘要熬多少个长夜才能赚到,这还是托了别的朋友才同意罚款的,要不然,就劳教了,别废话了,快带着钱过来捞我吧。我说,我考虑考虑吧。   我还是把用5000元人民币把金晖从派出所里捞了出来。   我们走出派出所时,天还没亮。   金晖说,真他妈倒霉。   我心想,倒霉的是我,本来想报复她一下,没有想到,让我破费了5000元。   金晖看了看我,说,花荣,你不会以为我不还你钱吧。   我说,怎么会呢。   金晖说,瞧你那张脸,什么都写在上面。   我冷笑道,你看不透我的。   金晖说,好吧,好吧,你放心,钱会还你的,一分不少。   我说,我不要你还钱,钱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金晖说,那我不能白白让你掏钱捞我呀,你不要钱,就要了我吧。   我说,你是个脏货。   金晖站住了,神情严肃地盯着我。   我想,也许她会搧我一耳光,或者臭骂我一顿。   过了一会,她轻声笑了笑,说,这个世界有谁是干净的?我明白了,那天晚上,你是嫌我脏,才逃走的,对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也许吧。   金晖说,就是。   我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们上车后,金晖突然说,我不想回去。   我说,那你要到哪里?   她说,去你家。   我说,我从来不把女人带回家。   金晖又说,那我们到宾馆开房吧。   我说,你不怕再被抓?   金晖说,不怕。   我们找了一个宾馆,开了间房。这个宾馆还行,挺干净的,房间里有股薰衣草的味道,我喜欢的味道。薰衣草的味道能够激发我的情欲,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本来和金晖进房间前,我还忐忑不安。因为薰衣草的味道,我色胆包天,把金晖推倒在松软的床上。金晖说,别急,你不是嫌我脏吗,我先去洗干净。她进盥洗室洗澡时,我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等待。   说实在话,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爱了。   我也记不清楚上一次做爱的时间,也记不清上一次和我做爱的是谁。平常,我对性爱不是很感兴趣,尽管有时会冲动一下。有冲动时,我会自用手解决,这样十分安全。金晖赤身裸体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呼吸有点艰难。她的身材很好,脸却粗糙,我相信,从前,她的脸也有过细腻的时候。   她看着我说,你的衣服脱光了,为什么不把帽子脱掉?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抽搐。   我颤抖地说,我,我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脱掉帽子。   她问,为什么? ------------   第五章 在泥土中生长的头发(3)   我突然很生气,你是要和我做爱,还是要我脱帽子?   她说,这有关系吗?   我那被薰衣草激起的欲望突然消失了,产生了逃离的念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金晖说,好吧,不要你脱帽了,我们来吧。她像条蛇,爬上了床,缠住了我的身体。她的确像条蛇,浑身冰凉。我有点害怕,却无法逃脱了。她说她很干净,没有病的,尽管和很多男人上过床,都带套。她告诉我,和我做,不想带套。这仿佛是对我的优待,是对那5000元钱的报答。   她用尽手段让我重新燃起情欲之火。   想到她和那些男人出台,我吼叫着把她压在了身下。   这时,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妒忌那些和她出台的男人。   我说,你他妈的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她迎合着我,说,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我说,放屁,你不是我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她说,是,就是你一个人的!   我像条死狗,瘫在她身上。   她满足地说,花荣,你真棒,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能不能不再和别的男人出台了?   金晖说,我要养家糊口,我有老公,有孩子,他们每个月等着我寄钱回家。   我无语了。   突然,金晖伸出手,把我头上的帽子揭了下来。   我猛然坐起来,抢过她手中的帽子,以最快的速度戴了回去。我浑身颤抖,喃喃地说,你,你,你怎么能这样。   金晖说,你怎么如此紧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冷冷地说,你相信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金晖说,不相信。   她真的不相信我会杀人,真的不相信我会杀了她。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就是你不相信的事情最后变成了现实。我没有在宾馆里杀她,我很清楚在宾馆里杀人风险很大,我没那么傻,我还没有玩够,不想那么快就被抓去枪毙。那一整天,我们在宾馆里一次次做爱,仿佛是末日情侣。金晖说,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如此痛快,死了也甘心了。我说,你是该死了。我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她却以为我在开玩笑。   入夜后,我们离开了宾馆。   我请她好好吃了顿饭。   她说,今天晚上不想去上班了。   我说,好吧,那我陪你。   吃完饭,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送她去夜总会上班,而是把她带到了“地狱狂欢”娱乐城。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进过娱乐城,因为我知道,这些地方不是我该来的。为什么要带她来,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进入包房后,我对金晖说,今天我们都是客人,你放松点玩,该唱歌就唱歌,该喝酒就喝酒,不要有什么顾虑。她只是点了几瓶啤酒,然后放开歌喉唱歌。她唱歌时,我竟然睡着了。那一觉睡得很舒服,没有梦,只有身体的修复。金晖见我睡着了,没有叫醒我,她知道我累了。后来,她不唱了,酒也不喝了,靠在我身上,也睡着了。我醒来,才发现她睡得很甜。在娱乐城里睡觉,十分奢侈。我看时间不早了,就叫醒了她。我们离开了娱乐城,离开了她熟悉的赖以生存的场所。她上车后,第一句话就说,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地方,白花钱。我说,钱真不算什么。金晖有些吃惊,为什么?我说,不知道。她说,难道你真的爱上我了?我说,也许吧。金晖说,天哪,你可别这样,我没有说过要和你怎么样,你不能爱上我的。我说,别紧张,我不会缠上你的。金晖还,是不放心,说,真的,你别爱上我,不过,你要是憋得难受了,我还是可以给你,不收钱。我咬了咬牙说,你可怜我。金晖说,就算是吧,难道你不可怜吗,老大不小了,连个女人都没有。   我说,今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金晖说,别玩了,太累,我要回去睡觉。   我说,由不得你。   金晖说,去什么地方?   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没有再表示反对。   我把她拉到了远离城市的那片废置的别墅区。   车停下来后,她有点紧张,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阴测测地说,坟墓。   金晖下了车,看着朦胧夜色中一幢幢别墅,说,谁的坟墓修建得这样好呀,像活人住的一样。   我站在她身后,说,你的坟墓。   她转过身,说,花荣,你别开玩笑了,快送我回去,这里阴气太重,怪吓人的。   我说,你要回去的话,自己走回去,反正,我是不会送你回去了。   金晖说,花荣,别和我开玩笑了。   我说,我不喜欢开玩笑,怎么会和你开玩笑。   此时,金晖害怕了,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战悚地说,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   我说,我想和你玩捉迷藏。   金晖说,你疯了,这深更半夜的,玩什么捉迷藏。   我笑出了声,是的,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我的笑声极富感染力。   金晖说,快送我回去。   我说,玩完捉迷藏,我会送你回去。   金晖无奈,说,怎么玩?   我说,你进去藏起来,我在一小时之内找到你,如果找不到你,我会呼喊,你自己出来,我就送你回去。要是一小时内,我找到了你,就——   金晖说,就什么?   我说,到时你就知道了,现在说出来没有意思。   金晖说,好吧,你说话算话。   我说,我从来不食言,你用什么东西把我的眼睛蒙上吧,既然是捉迷藏,要有捉迷藏的样子。   金晖说,我找不到什么东西。   我说,那就把你的胸罩脱下来,蒙住我的眼睛。   金晖脱下了胸罩,蒙住了我的眼睛,然后,抖抖索索地摸进了别墅区。   我知道,她一定很害怕。   此时,她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心,无处可逃。   过了会,我听不到她走路的声音了,就朝别墅区里走去。我没有拿下蒙住我双眼的胸罩,胸罩上有金晖的体味。我有种特别的功能,就是像狗一样,鼻子特别灵敏,很远就可以嗅到某种气味,比如金晖的体味。我在黑暗中搜寻,就像一条猎犬。我毫不费劲地找到了她藏身之地。她躲在某栋别墅后面的草丛里。我悄无声息地摸到她跟前时,我听到了她沉重的呼吸。   那是一个将死之人惊恐的呼吸。   她对自己的生死是如此的茫然,没有方向,无能为力。   我突然对她的生命产生了一丝怜悯。   我坐在她面前,轻轻地唱起了一首歌。   她不相信在这样的夜晚,我会唱《山楂树》这样的歌: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唱着这样的歌,我竟然眼睛湿润了。唱完后,我抹了抹眼睛,说,金晖,你被我抓到了。   金晖并没有被我的歌声打动,而是更加惊恐,她的身体瑟瑟发抖,说,你要怎么样。   我平静地说,我要杀了你。   金晖说,不,不——   我还是平静地说,已经晚了,我决定要做的事情,是不会回头的,你认命吧。你认识我,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你和我上床,是更大的错误;你把我的帽子脱落,这个错误就大得无边无际了,没有人可以脱落我的帽子的,没有人可以知道我的秘密。   金晖说,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说,你看到了,所以,你必须死。   金晖突然站起来,朝别墅区外面狂奔,边跑边喊,救命呀,救命呀——   我站起来,一把扯掉蒙住眼睛的胸罩,冷笑着说,金晖,你逃不掉的,没有人能够听到你的呼喊。当然,鬼魂可以听到,可是,鬼魂救不了你,救不了——   我追上了她。   把她扑倒在地,用拳头往她的头上脸上狂砸。   我把她的脸砸得七窍流血。   最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砸在她的太阳穴上,她就昏死过去了。   我拖着她,往别墅区里走去。   我把她拖近了一栋别墅里,剥光了她的衣服。我点燃了一堆火。她幽幽地醒来,看到了我手中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她说:“你,你要干什么?”   我阴冷地说:“你知道的,我要你死!”   说着,我一脚踩在她的头上,刀插进了她的后脑,往下一拉,她的头皮翻了出来。我听到了惨叫。我说:“一会你就不会叫了,永远也叫不出来了。”   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我活剥了她。   就像活剥一只兔子。   最后,她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死在了我面前。   白晓洁又喝了杯酒,说:“你就这样把她杀了?”   花荣说:“你不相信?”   白晓洁说:“鬼才信。”   花荣笑了笑,不说话。   白晓洁喝多了。她突然抱住花荣,说:“花,花大哥,什么时候,你也把我杀了吧,我活得很没意思。”   花荣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姑娘,我为什么要杀你呢,你如此可爱。”   白晓洁眼中含泪:“我可爱吗,可爱吗?”   花荣说:“可爱,比那些小姐可爱多了。”   白晓洁的泪水流了下来:“可是,可是自从阿南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再说我可爱了。那些男人,都是虚伪的,都不是真心喜欢我,就是为了占我便宜,吃我豆腐。他们假借恋爱的名义,都想免费和我上床。我一直装傻,不戳穿他们,他们以为我好骗。花大哥,上床很重要吗?很重要吗?”   花荣说:“晓洁,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白晓洁说:“我没有喝多,没有喝多,我还要喝,还要喝,很长时间没有如此痛快喝酒了,我还要喝。”   花荣说:“晓洁,不喝了,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白晓洁说:“看什么?”   花荣说:“去了就知道了。”   白晓洁说:“可是我还想喝酒。”   花荣说:“你喜欢喝酒,以后常带你来来喝,今晚就别喝了,好吗?”   白晓洁无奈地说:“好,好吧。”   白晓洁的确喝多了,花荣结完账,扶着她往外走,她的脚步飘忽不定。花荣把她弄上车后,她还在说:“花大哥,我还想喝,还想喝。”   车开出没有多远,白晓洁就把头伸出了车窗,嗷嗷地呕吐起来。花荣把车停在路边,把她扶下了车,白晓洁蹲在路边,继续狂吐。花荣给她捶着背,说:“吐吧,吐出来就好了。”白晓洁吐完后,花荣从车上拿下了瓶矿泉水,递给她,说:“漱漱口吧。”白晓洁接过矿泉水瓶,大口地喝起水来。花荣说:“我是让你漱口的,你怎么喝了?”白晓洁说:“我渴。”花荣说:“没事,喝吧,喝吧。”   上车后,白晓洁说:“花大哥,对不起。”   花荣说:“没有关系。”   白晓洁头歪着,瘫在副驾驶位置上。花荣偶尔瞥她一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的脸冰凉。   车开到了衡水路的衡水公园,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公园,没有围墙,也没有门,就在街边,进出自由。   花荣把车停在了边上。   他推了推白晓洁,说:“晓洁,到了。”   白晓洁说:“我要睡觉。”   花荣说:“别睡了,看完东西我送你回家,你继续睡。”   白晓洁说:“我不想看了。”   花荣说:“你一定要看。”   他下了车,打开了白晓洁那边的车门,把她拖了下来。夜深了,冷风飕飕。冷风让白晓洁浑身颤抖,她清醒了些。借着路灯昏黄的亮光,花荣发现白晓洁肉乎乎的脸十分苍白,他突然想起了死人的脸。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到底要带我去看什么?”   花荣说:“你不是不相信我杀了金晖吗?我带你去看她的头发。”   白晓洁听了这话,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她说:“你说什么?”   花荣平静地说:“我带你去看金晖的头发。”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不要再开玩笑了,好不好。”   花荣拉着她的手,走进了衡水公园。   来到一棵香樟树下,花荣蹲下了身,用手去刨松软的泥土。不一会,他果然挖出了一卷头发。那卷头发沾满了泥土。花荣站起来,对她说:“你看看,这就是金晖的头发,她死时,头发是染过的,现在都褪色了。”   白晓洁有些害怕,但是,酒意让她胆大,她笑了笑说:“花大哥,你吓不倒我的,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阿南死时,我都没有害怕。”   花荣说:“你看这头发,还活着,没有枯萎。”   这时,两个巡逻警察朝他们走过来。   手电光在花荣和白晓洁脸上晃了晃。   花荣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一个警察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见到警察,白晓洁有些惶恐,酒也醒了一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惊恐地看着警察,双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抓挠。   花荣笑了笑,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在看死人的头发。”   警察说:“什么死人的头发。”   花荣把手中的头发递到警察面前,说:“你们看,就是这头发。这是个女人的头发,她死去很久了,头发没有枯萎。”   警察说:“你怎么知道她死去很久了。”   花荣笑了笑说:“这个女人是我杀的,我当然知道。你们抓我吧。”   白晓洁突然说:“警察同志,他和你们开玩笑的,他特别喜欢开玩笑。”   花荣还是笑着说:“真的是我杀的,你们应该相信的。”   其中一个警察说:“神经病!”   另外一个警察说:“你们赶紧回家去吧,大半夜的,瞎胡闹什么。”   说完,他们就走了。   白晓洁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真害怕警察把花荣抓走了。   花荣叹了口气,说:“为什么谁都不相信我杀了人呢,连警察也不信,做人真他妈的失败。”   白晓洁说:“花大哥,我头痛得厉害,你就别吓唬人了,快送我回家吧。”   花荣没有理会她,走回香樟树下,把那卷头发重新埋进泥土里。他喃喃地说:“头发呀,你什么时候能够发芽,长出新鲜的头发呢?春天很快就要来临,你就开快快发芽吧,我盼眼欲穿哪——”   白晓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寒风让她发抖。   花荣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那头发一定会发芽的,不但会长出新鲜的头发,还会开出花朵,也许,金晖也会重新从泥土里长出来,她身上长满绿色的叶子,开满了花朵。如果那样,我就娶她做我的老婆。”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是在写诗还是说梦话?”   花荣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你们不相信。” ------------   第六章 那一团神秘火焰(1)   雨水从天飘落。   这是春雨吧,洋洋洒洒,无拘无束,气息清新。   雨水落到树上,又从树叶间滴落到泥土上,滋润了泥土。泥土间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头发从缝隙中钻出来,那是黑油油的头发,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头发像野草般生长,竟然还开出了鲜艳的花朵。   接着,泥土里冒出了一个人头,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女人脸上都是泥土。   她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巴,说:“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这是白晓洁做的一个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特别奇异。白晓洁从梦中醒来,看到房间有了很大的变化。她租住的房子很小,也就二十多平方,厨房和卫生间都十分狭小,她总是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衣服以及杂物乱放一气,有时找件东西要费半天工夫,还不一定能够找到。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脏衣服也洗好了凉在小阳台上。   她记得昨夜是花荣把自己送回家的。   她回到家,澡都没有洗,就躺在床上呼呼入睡。   难道是花荣收拾的房间?   那些衣服也是他洗的?   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iphone4的手机盒子。她走过去,打开了盒子,一部崭新的手机呈现在眼前。这时,她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字条上写着一行字:晓洁,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请笑纳。这行字后面的落款是——花荣。   白晓洁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突然,她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   她从来不用香水,香水味道从何而来?   人事部经理杨红是个40岁的老女人,未婚,性格古怪,总是用怪异的目光揣摩人。白晓洁上电梯时,碰到了她。电梯里挤满了上班的人,白晓洁和她之间,夹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显然不是她们公司的人,一点也不晓得礼让,身体贴着杨红。杨红个子不高,被夹在那里,十分不爽,但也无奈。白晓洁的目光掠过男人的肩膀,看到了她窘迫的样子。杨红也看到了她,向她投来凌厉的一瞥。白晓洁赶紧把目光移开,不敢和她对视。她心里很明白,杨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有矛盾,经常会把一些情绪迁怒到像她一样的小萝卜头身上。如果现在多看她几眼,她一定会认为白晓洁在嘲笑她。   果然,从电梯里走出来后,杨红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白晓洁走在她后面,心里说,牛逼啥呀,大不了我不干了,谁愿意受你的气。   白晓洁刚刚坐下来,就看到杨红走进了市场部经理朱燕的办公室。   不一会,就从朱燕办公室里传来了她们高声说话的声音。   白晓洁早就有所耳闻,说杨红在大老板面前诋毁朱燕,并且建议大老板在朱燕头上再安插一个经理。现在,她们是平级的,如果在朱燕头上安插个经理,那么朱燕就比她低一级了,这一招十分狠毒。大老板刚刚上任,也不了解公司的情况,杨红成天围着他转,很多事情当然就听她的了。朱燕是个干实事的人,也不会阿谀奉承,也不屑干那些鸡贼的事情,对杨红的行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她说过,大不了就不干了,还怕找不到工作,到哪里都是凭本事吃饭。这一点上,白晓洁还是十分佩服她的。   她们吵了会,杨红铁青着脸从朱燕办公室走了出来。   白晓洁清楚,杨红和朱燕吵架,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有理不在声高。   白晓洁在这个公司里,没有朋友,上班就干工作上的事情,同事之间也只是工作关系,没有什么感情上的深交,这样也避免了许多麻烦。和她交流最多了,应该是朱燕。她和朱燕出过几次差,发现她是个很细腻的女人,而且特别会照顾人,和她出差,她一切都安排得妥帖,仿佛她是白晓洁的手下。   她正在想着朱燕的好处,朱燕走出办公室,对她说:“晓洁,你来一下。”   白晓洁走进了朱燕办公室。   朱燕微笑着说:“晓洁坐吧。”   白晓洁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朱燕说:“广州的市场最近不太好,你赶快过去调查一下,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白晓洁说:“好的,什么时候出发?”   朱燕说:“你回家收拾一下,下午就飞过去吧。”   白晓洁说:“好的。”   朱燕说:“出去注意安全。”   白晓洁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还有什么事情吗?”   朱燕笑了笑说:“对了,你是不是得罪杨经理了?”   白晓洁说:“没有呀。”   朱燕说:“我知道了,你去吧,你不要想太多,没有问题的,就是有什么事,我担着。”   白晓洁想,刚才她们吵架,是不是因为自己?   其实,白晓洁喜欢出差。   在这个城市呆久了,总是十分压抑,出差虽然说很辛苦,却也苦中有乐。每次出差,只要坐上飞机,她就感觉自己是一只放出笼子的小鸟。走之前,她用新手机给花荣打了个电话,花荣的手机关机了。也许他还在睡觉,心想,等到广州了,再给他电话。   飞机上,邻座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微胖,看上去十分憔悴。   和往常一样,白晓洁上飞机前就会想,坐在自己旁边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当然,她希望有个长得很酷的帅哥,陪她说着话度过这段旅程。旁边这个微胖的中年人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打算闭目养神。   飞机起飞后,中年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这声长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猜测他一定有什么心事。   可是,她不会主动问他,那样多傻呀。   不过,中年人却主动和她搭讪:“姑娘,去广州出差?”   白晓洁矜持地说:“是的。”   问完这个问题,过了一会,中年人嘴巴里才蹦出第二句话:“姑娘,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白晓洁笑笑:“当然可以。”   中年人说:“我知道,这样十分唐突,实在抱歉。可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人说话了,实在想和人说说话,否则我会憋死的。”   白晓洁说:“没有关系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不介意的。”   中年人说:“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王大鹏。”   白晓洁说:“我叫白晓洁。”   王大鹏说:“很好听的名字。”   白晓洁说:“我爸爸取的名字。”   王大鹏说:“你也许想问,我去广州干什么。”   白晓洁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大鹏说:“不瞒你说,我是回去离婚的。我家在广州,自己在上海做生意。”   白晓洁说:“为什么要离婚呀。”   王大鹏说:“我老婆怀疑我在上海养了别的女人。她是个凶悍的女人,又是外科医生,我吃不消她。两年前,她就和我闹,一直闹到现在。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在上海和我合伙做生意的一个朋友,因为一点小事,和我闹翻了,回了广州。不合作就不合作了嘛,没想到他是个小人,跑去和我老婆说,说我在上海养着一个女大学生。这可不得了了,老婆一个电话把我叫了回去。老婆拿着手术刀在家里等着我,我刚刚踏进家门,手上的包都还没有放下,她就让我跪下,坦白交代。我知道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只好跪在她面前。我说我在上海没有女人。她冷笑着说,如果我老实交代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非但不会原谅我,还要把我的命根子割掉。对不起,说这个给你听。”   白晓洁笑了笑,说:“没关系,说吧。”   王大鹏继续说:“我只好说,我是有过一个情人,早就断了,是我那合作伙伴陷害我。她听了我的话,就让我起来,写保证书,保证从今以后在外面不能和女人乱来。我无奈,只好写了那份保证书。”   白晓洁说:“事情不是完了吗,怎么现在还要回去离婚。”   王大鹏说:“问题是,后面还有很多事情,她总是疑神疑鬼,说我在外面有女人,不停地和我闹。”   白晓洁说:“既然这样闹,早应该离了,还等到今天。”   王大鹏说:“我是有此意,可是,她十分疯狂,当我决定和她离婚后,她不干了,竟然把手术刀放在我儿子的脖子上,扬言,只要我和她离婚,她就把儿子杀了,然后自杀。我只好放弃。这两年来,我受尽了折磨。前几天,她突然打电话来,说答应和我离婚了,让我回广州办手续。接完她的电话,我没有马上回去,在住所一个人呆了几天,才决定今天回去。这几天里,我反复在想一个问题,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去后能顺利和我离婚吗?我想不出结果,只好硬着头皮回去,看她怎么办了。”   白晓洁说:“其实,你也不要多心,也许她想明白了,也许她找到退路了,就决定和你离了。”   王大鹏说:“但愿如此。”   白晓洁说:“王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大鹏说:“什么问题?”   白晓洁说:“你在上海真的没有女人吗?”   王大鹏迟疑了会,说:“开始时真的没有,后来就有了,都是她逼的。”   白晓洁笑了笑,低声说:“男人都一样,不是东西。”   王大鹏尴尬地陪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飞机快要落地时,王大鹏给了白晓洁一张名片。他说:“到广州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白晓洁说:“你自己的麻烦都够多的了,还找你?”   王大鹏说:“无论如何,我是广州本地人嘛。”   白晓洁说:“那谢谢了。”   王大鹏说:“你能够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白晓洁想了想,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可还是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   在广州待了两天,做完市场调查,她就坐上了回上海的飞机。这两天里,她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王大鹏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要请她吃饭,感谢她在飞机上听他倾诉,她婉言拒绝了。白晓洁给花荣打过一次电话,花荣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广州。花荣听说她在广州,好像有点不快,说去广州也不告诉他。白晓洁解释了一番,花荣才原谅了她,并且答应等她回上海时,去机场接她。   飞机到达浦东机场,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白晓洁走出出口,就看到了花荣。   花荣手中拿着一朵玫瑰花,像是在等待一个久违的情人。   白晓洁看到那朵玫瑰花,眼睛一热,泪水差点掉落。   花荣接过她手中的包,背在自己肩上,把玫瑰花递给他。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真好。”   花荣说:“好什么呀,不知道哪个小姐掉了朵玫瑰花在我车上,扔掉太可惜了,我又不喜欢花,想想送给你比较合适。”   白晓洁笑了,说:“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喜欢。”   说着,她把玫瑰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真想,可能有一个世纪没有人给我送过花了。”   花荣说:“走吧,回家慢慢闻吧。”   这时,有个黑车司机过来,问他们要不要车。   花荣说:“我们自己有车。”   上车后,白晓洁说:“花大哥,你怎么不告诉他,你自己就是开黑车的。”   花荣说:“不能告诉他,告诉他就麻烦了。”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他们有帮派的,我要告诉他我是黑车司机,不是找揍吗。这个世界黑着呢,干什么的都有帮派,什么黑帮,什么丐帮,什么黑车帮,就连捡垃圾的都有帮派,号称垃圾帮。每个区域都有黑车帮,他们可抱团了。每个黑车帮都有个老大,老大是不开车的,但是每个开黑车的人都要给他上供,不上供者,不等车管所的人收拾,老大就把他给收拾了,靠,这年头,干点什么都不容易。”   白晓洁说:“那你是哪个帮的?”   花荣说:“我没有帮,单干。”   白晓洁说:“你不怕那些黑车帮的人找你麻烦?”   花荣说:“怕呀,所以我躲着他们,不过,就是在路上跑的车,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不是黑车。我发现有黑车拉客的地方,就不在那里拉客了,我看到他们,就像老鼠见到猫,躲都来不及,我挣口饭吃,犯不着和他们争。”   白晓洁说:“你开了那么长时间的黑车,有没有被他们发现过。”   花荣说:“发现过一次。”   白晓洁说:“你是怎么处理的。”   花荣说:“我把那发现我的黑车司机杀了。”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又要讲杀人的故事了吧,讲吧,讲吧,我喜欢听。”   花荣说:“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听。我们去吃宵夜吧,边吃边讲给你听。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白晓洁说:“去你常去的那个地方——潮汕打边炉,怎么样?”   花荣说:“没有问题,就去那里吧,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去了。”   那是个雨夜。   一般下雨天,我的生意就很好,总是有很多盼望早点回家的人上我的车。黑车收费基本上一口价,因为我们车上没有计价器,当然,也肯定比出租车便宜,我们可以讨价还价,也不宰人。生意好的日子,我比较兴奋,因为兴奋,也忽略了一些问题,那就是用自己眼睛去观察那些黑车。   我送完几个小姐去娱乐城,又拉了三个客人到目的地,已经晚上10点多了。我在漕杨路的一个饭店门口看到不少人在等车,雨下得很大,这时的出租车十分奇缺。我降下车窗玻璃,对饭店门口的人说:“有人坐车吗?”   那些等车的人都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有人说:“是黑车,敢坐吗?”   没有人回答他。   我又说:“下这么大的雨,很难等到出租车的,想早点回家的,就上车吧。”   这时,一个姑娘跑过来,上了车。   后面一个男子喊叫道:“文秀,你小心点,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   喊叫的男子就是刚才我的车是黑车的人。   姑娘上车后,没有理会他,只是对我说了她要去的地方,她还要去钱柜唱歌。车开动后,我说:“美女,刚才那人是你男朋友?”   姑娘说:“屁,什么男朋友,是个网友,猥琐男,见第一次面就把手伸过来摸我的大腿,什么东西。”   我说:“你瞧不起他?”   姑娘说:“当然瞧不起,再不会搭理他了。”   我对瞧不起人的人有种强烈的恶感,特别是女人,而且是年轻女人。碰到这样的女人,我心里就会油然而生一个想法:杀了她。有些女人,仗着自己出身好或者貌美,总是狗眼瞧人低,我不知道她们的傲气从何而来,都是人,你凭什么瞧不起人。我从后视镜中看到她在涂唇膏,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我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花荣,带她到荒野的别墅区去捉迷藏吧。”   我冷笑了一声。   姑娘警惕地说:“你笑什么?”   我说:“笑那个你鄙视的男人。”   姑娘说:“嗯,嗯,他是很可笑的,年纪一大把了的老网虫,就他那贱样,还泡妞。这样的猥琐老男人,我见多了。”   我咬着牙想,在她眼里,我也是猥琐男吧。   她一定不清楚我内心的想法。   要是知道,她会怎么样,我真想告诉她,我要杀了她,让她那张臭嘴永远给老子闭上,让她那傲气的表情变得恐惧,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我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只是把车往郊外开。   涂完唇膏,姑娘发现不对,说:“师傅,你这是往哪里开呀?”   我说:“我抄近路。”   她说:“这也不对呀,方向都反了,抄什么近路呀。”   这时,我发现后面有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跟着我。   我悚然一惊。   不对,跟着我的车是辆黑车。我大意了,刚才拉客时,没有注意后面有没有黑车。盯上我的黑车也许不清楚我的底细,跟着我是想摸我的底牌,要是我是帮派中人,他就放过我,如果被他发现我是跑单帮的,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们有很多整人的办法,任何一个办法,都会让我生不如死。   我放弃了和姑娘玩捉迷藏的死亡游戏。   我把车停在了路边,后面的车也缓缓地停在了路边,和我的车保持一段距离,这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对姑娘说:“你下车吧,我有急事,不能拉你了。”   姑娘变了脸色,喊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下这么大的雨,你要把我赶下车,太过分了,没有见过你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黑车司机。”   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有急事。”   姑娘说:“我不管,今天你这车我坐定了,你要不把我拉到钱柜,我就报警。”   我万分无奈,她要报了警,同样是倒霉的事情。   没有办法,我只好豁出去了,先把她拉到目的地,然后再想办法对付盯梢的黑车司机。   把姑娘送到目的地,看着姑娘下车走进钱柜的大门,我心里说:臭丫头,下次别让我碰见你。   那辆黑车还是跟在后面。   看来,今夜,他是铁定粘上我了。   这王八蛋,不好好拉客赚钱,盯着老子干什么哪!   被他盯上,意味着什么?   我很清楚,我已经无法甩开他了,那只有……   这时,我的脸色一定阴沉得像这雨夜的天空。   我开着车,朝郊外奔驰而去。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还是紧紧地跟在后面。 ------------   第七章 那一团神秘火焰(2)   我心里说:“来吧,来吧,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他妈的不是想玩吗,老子陪你玩,看是鱼死,还是网破。你有你们的游戏规则,我也有我的游戏规则,今夜,必须按老子的游戏规则来玩,我看玩不死你!狗日的。”   车在郊区的公路上奔驰。   我打开了车里的音响。   传来我喜欢的老鹰乐队的老歌《加州旅馆》:   在黑暗荒凉的高速公路上   冷风吹着我的头发   浓烈的烤烟味道   散发在空气中   抬头向远处眺望   我看到一点微弱的灯火   我的头越来越沉重   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我必须停下来过夜了   她站在门口那里   我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我告诉自己   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我本以为那黑车司机会知难而退,要是他放弃了,我也会放弃,我并不是非要杀了他。今夜,我本想杀的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而不是他。没料到,他还是紧紧咬住我不放,看来帮派的人的确牛逼,我惹不起,躲也躲不过。那没有办法了,是你把我逼到绝路上的,来吧,我们来捉迷藏。   我把车开进了那条小路。   后面的车也跟了上来。   寂寞的荒野在雨中颤抖。   车灯的光束撕裂着黑暗和雨帘。   我听见鬼魂的呻吟,呼号。   我想大声喊叫,告诉那些在荒野淫雨中游荡的鬼魂,我给他们带来新的伙伴了。可是,我没有喊叫,车开进荒凉的别墅区后,熄了火。我下了车,躲进了别墅区里。那个黑车司机把车停在了我的车后,也熄了火。他也下了车。   我坐在某栋别墅底层的一个角落里,点燃了一根烟。   此时,我十分冷静,每当这样的时刻,我都十分冷静。   黑车司机站在雨中,茫然四顾。   他从车里拿了手电,四处照射。夜雨中的别墅区,阴森可怖。他说:“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过,这人胆子很大,他挨个挨个地在别墅里寻找我。   我听得见他的说话声。   走进一栋别墅,他就会喊道:“出来,我知道你躲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我搞不清楚,他哪来的胆量,竟敢一个人来找我。   我故意吹起了口哨。   听到口哨声,他就会跑出身处的那栋别墅,站在外面,寻找着口哨声传来的方向。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焦虑,果然,我听到了他在雨中湿漉漉的声音:“你到底是谁,给老子滚出来,说清楚,老子就放了你,否则,有你好瞧的。”   我冷笑着,继续吹着口哨。   我心想,如果在市区,在你们的势力范围,你说这样的话,我会害怕,会担心,可是,你是在一片坟墓般的废置的别墅区里,轮不到你发狠,这应该是我的地盘,我一个人的地盘,在这里,应该由我说了算。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在临近。   就在他靠近我这栋别墅时,我停止了吹口哨,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到另外一头的别墅里去了。   他走进了刚才我栖身的别墅里,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他吼叫道:“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别像个缩头乌龟。”   我听到他的吼叫,我也大声说:“有种来找我呀,你要是能够找到我,我给你当孙子。”   听到我的话,他显得愤怒极了:“你等着,妈的,老子非把你找出来,让你跪在地上叫我爷爷。”   我可以肯定,这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而且是帮派里的一个小头目,有点艺高人胆大的味道。这对我而言,是个挑战。正面的单打独斗,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不过,他进了这片别墅区,就甭想活着出去了。   我又点燃了一根烟,吹起了口哨。   他又寻声而来。   他被我逗得在别墅区里跑来跑去,浑身湿透了。   显然,他很生气,也许,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玩过。说实话,这是个智商低下的家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蛮夫。和他这样玩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想尽快结束这场游戏。我在最后一个藏身的别墅里抽着烟,吹着口哨,双手抱着一块大石头。   他的脚步声渐渐临近。   这次我没有离开这栋别墅,而是抱着石头上了楼。   他走进了这栋别墅。   我在楼上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喘息,还有水从他衣服上滴到地上的声音。我还闻到了他湿漉漉的身体上散发出的汗臭。   手电光落在地上还没有燃灭的烟头上,他骂了声:“妈的,什么东西,和老子捉迷藏。”   这时,我有点紧张了。   我对自己说:“你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杀人不过如此,就像杀死一只兔子那么简单,混蛋,冷静,冷静。”   也许是因为听不到我的声音了,他也没有再吼叫,而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猜他一定会上楼来找我,因为楼梯上有我的湿脚印,我就埋伏在楼梯的上面,等待着他上楼。   等了好大一会,楼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手电光也熄灭了。   外面还是风雨交加。   我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没有走,也许他知道我在楼上,故意不出声,让我以为他走了,等我下楼将我擒住。他骗不了我,尽管他屏住呼吸,身体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却越来越浓郁。我也屏住呼吸,静候其变。   我们在沉默之中比拼耐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别墅里的空气紧张得有个细微的声音就可以引爆。   最后,他支撑不住了。   他吼叫道:“孙子,我知道你就在楼上,老实点滚下来,给老子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老子就放你一马,你开你的黑车,我们开我们的黑车,井水不犯河水。”   我没有吭气,不会上他的当,况且,我没有给人跪下磕头的习惯。   吼叫完,他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他走出了别墅。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还是一动不动。   他不像我想的那样弱智,他的行动却在我的掌控之中,超越不了我想象力的范围。屋外的风声雨声在我脑海消失,那些声音被我大脑过滤掉了,尽管依然存在。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制造的声音上。   这是我特有的能力。   从小到大,因为我的孤独,造就了这种非凡的能力。无论是在人群中还是一个人独处,我都是寂寞的,我可以集中精力到某件事情上,谁也影响不了我,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   果然,我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那是他蹑手蹑脚进入别墅的脚步声。   他以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   当然,他是不敢打亮手电的。   同时,他身上的汗臭味也欺骗不了我。   我的鼻子和耳朵一样灵敏。   我心想,王八蛋,你的死期已到。   他站在楼下,等待着我下楼。   他这种潜伏在我眼里太小儿科了。   我不想和他这样无聊的僵持下去了,游戏该结束了。我吹起了口哨。口哨声是他死亡的前奏,可怕的是,他完全不知道我要杀了他。听到口哨声,他打亮了手电,说:“妈的,老子就晓得你在楼上,还和我玩。”然后,他骂骂咧咧地上楼。   还剩三个阶梯,他就可以到达楼上。   这时,我闪出来,举着石头站在楼梯口。   他停住了脚步,手电光照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眼睛被手电光照得睁不开,但是不影响我把石头狠劲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他的身体随着石头滚了下去。   我突然爆出了一阵狂笑。   荡气回肠的狂笑。   这个鬼魂飘荡的世界充满了我的狂笑声。   此时,我是这个世界的王。   鬼魂们和我一起狂欢。   他还没有死,躺在地上抽搐。我捡起地上的手电,照了照他的脸,他脸上全是血,眼睛还睁着,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愤怒,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睛里只有垂死的哀绵,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兔子临死前的眼睛。见到血,我特别兴奋。我用脚尖撩了撩他流血不止的头,冷笑着说:“孙子,我不要你给我下跪,可是我一定会送你下地狱。”   他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如果说我在杀死金晖时,曾经动过一丝怜悯之心,现在面对将死的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却心如铁石。   我捡起那块染血的石头,又一次重重地朝他头上砸下去。   他蹬了几下腿,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他的眼睛里全是血,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了,尽管没有闭上。   那就让他的眼睛睁着吧,死了也可以对我加深印象。   我脱光了他的衣服,他身上的皮肤竟然很白,和那张黑脸仿佛不是同一个人。我摸了摸那白生生的死人的皮肤,还有暖意。用那把剔骨尖刀挂掉了他的头发,也刮掉了他的腋毛以及下体的毛,此时,他的下体,那猪大肠般的东西缩进去,只露出短短的一截,我突然觉得很好笑,这象征着男性雄奇的东西在它的主人死后,竟然也萎缩了。然后,我疯狂地在他的身体上使劲拍打,发出沉闷的声音。拍打完后,我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背朝上面。我操起了剔骨尖刀,我可以感觉到我在笑,感觉到内心的兴奋,我抑制住不让自己的手因为兴奋而抖动。我把刀尖插入了他颅顶的头皮上,使劲地往下拉,一直拉到股沟……刀划破皮肤的声音十分美妙,让我禁不住笑出了声。   别墅区里有个水池,那原来是个石灰池,池底还有凝固的石灰。   我把剥下的人皮放到里面清洗干净,然后装在一个包里,放进了我的车的后备箱。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池子里的水就会变得清澈,尽管颜色会变绿,里面会出现许多浮在上面细菌。   收拾干净现场,我开着他的车离开了废置的别墅区。   开别人的车十分不习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雨还在下,但是小了很多,我心里一阵窃喜。   这时,我听到了风雨的声音。   风雨声仿佛是交响乐。   庆祝我的胜利。   我把他的车开到离废置别墅区很远的地方,停在了路边。这是一条偏僻的公路,路上暂时没有车辆通过。我把车停在路中间,死者的尸体被放在了驾驶位置上。我在后备箱上找到了一个塑料桶,从油箱里放出一桶汽油,浇在了车里面。   我又放了一桶汽油,浇在车身上。   我把塑料桶放回后备箱。   这时,天上飘下的只是细雨。   汽油顺着车身流下来,顺着雨水在路面上流淌。 ------------   第八章 那一团神秘火焰(3)   我远远地站着,摘下帽子,打着了火机,点燃了一根烟。我把烟头扔到路面的汽油上。汽油噗地一声,燃烧起来。   一条火蛇在雨中朝轿车窜过去。   我看着桑塔纳轿车燃烧起来,然后才离开公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废置的别墅区奔去。   汽车在我身后熊熊燃烧,不时还传来爆炸声。   几小时后,天蒙蒙亮,我清理完杀人现场,开着车,路过那里。有警车停在烧毁的车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司机把车停在前后,人却在现场围观。车烧得只剩下了一个框架,那个黑车司机烧成了一团焦炭。烧毁的车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我把车停在了前面稍远的地方,下了车,朝现场走去。我特别镇定。   此时,雨停了,天上乌云在散去,有些地方露出了蓝天,今天应该有个好天气。   我问一个警察:“发生什么事情了?”警察说:“可能是车自燃了。”   我说:“这个司机怎么那么笨,也不下车。”   警察说:“也许来不及了。”   我说:“可怜的人。”   警察说:“教训哪,你们开车的人一定要小心呀,平常没事多检查一下车,安全第一。”   我说:“你说得对,说得对。”   我的目光落在车上那团黑乎乎的焦炭上面,仿佛看到那个黑车司机朝我瞪着眼睛,我心里说:“瞪什么瞪,还不赶快去投胎。”   我回到车里,启动了车。   我打开车里的音响。   传来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   在主厅大房间内   人们举起狂欢之火   他们用钢刀挥刺着   却杀不死心中恶魔   我最后只记得   我拼命奔向大门口   我必须找到回路   再回到我的旅程   ‘放松点吧’   看门人说   我们天生受诱惑   你可以随时离开   心却永远无法解脱   故事讲完了,饭也吃完了。花荣将白晓洁送回家。吃饭时,白晓洁喝了点啤酒,脸红扑扑的,花荣说真好看,像朵花。这个比喻尽管恶俗,白晓洁心里却十分受用。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白晓洁给花荣泡了杯茶,茶很一般,冒着热气,让人温暖的感觉。   白晓洁眼睛里跳跃着一缕温情脉脉的火苗。   花荣捕捉到了那缕火苗。   白晓洁说:“花大哥,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   花荣笑了笑:“你不怕我把你杀了。”   白晓洁说:“不怕,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心甘情意。你是个好人,尽管你老是编些杀人的故事讲给我听。我知道,真正的杀人者是不会说自己杀人的。也许你心里有太多的愤慨,通过讲杀人的故事排解吧。”   花荣说:“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是个杀人犯呢。”   白晓洁说:“好了,花大哥,别开玩笑了。”   花荣意味深长地说:“哪天我要对你下手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白晓洁笑了:“我才不怕。”   花荣喝完杯中的咖啡,站起来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又刚刚出差回来,休息吧,我也该继续去拉客了,否则吃饭的钱也没有了。”   白晓洁也站起来,凝视他:“真要走?”   花荣点了点头:“该走了,再不走,就该考虑如何杀你了。”   白晓洁说:“我宁愿你留下来,哪怕杀了我,一个人睡觉冷,寂寞。”   花荣伸出手,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说:“我知道你冷,知道你寂寞,现在时候没到,到时你就不冷了,不寂寞了。”   花荣走到门边,伸出手正要去开门,白晓洁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没有回头,轻轻地说:“晓洁,放开我。”   白晓洁的双手紧紧筘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呼吸着他身体的气味,喃喃地说:“我不让你走,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花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每交往一个男人,都很快和他上床?”   白晓洁说:“没,没有。”   花荣松了口气,说:“没有就好,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白晓洁松开了手。   花荣又说:“以后把屋子收拾得利索干净点,不要搞得邋邋遢遢。”   白晓洁说:“我知道了。”   花荣转过身,低下头,在她光洁的前额上吻了一下,他头上帽子碰到了她的头发。   花荣走后,白晓洁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充满了甜蜜感。她对这个黑车司机已经产生了浓浓的爱意,如果他留下来,她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他,也可以这样说,她自己心里也有了性冲动,自然的,因爱而生的性冲动。花荣的确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甚至和阿南也不一样。   其实,她心中的阿南早已经面目模糊。   只有翻开那个日记本,才会感伤地想起那个早殇的少年,才会想起那一场青春年少的爱恋。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在那记录过和阿南恋爱经历的日记本上,重新写上一些私密的文字,关于她和一个自称自己是杀人者的黑车司机的故事。   洗完澡,她在日记本上写完东西,就关灯躺在了床上。   躺在床上,她无法入眠。   白晓洁想象着和花荣在一起缠绵,内心焦渴而幸福。幸福感真是一种怪东西,它来临时,一切都变得美好,尽管飘渺而虚幻。   她把手放在身体的敏感部位,轻轻地抚摸,就像花荣在抚摸着她。   她喉咙里发出快乐的呻吟。   就在这时,她闻到一股香水的味道。   香水味不知从何处飘出,却渐渐地弥漫整个房间。   闻到香水味,白晓洁的手僵住了,呻吟也停止了。她睁大眼睛,在黑暗之中分辨着什么。这时,她感觉有只冰凉的手在摸自己的乳房。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她屏住呼吸,把自己的手朝乳房摸过去。   那只手冰冷的手蛇一般滑走。   真的有只手。   她惊叫了一声。   她想从床上爬起来开灯,可是身体动弹不得,只有手可以动。她的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企图把自己深陷在黑暗之中的身体连根拔起。   无济于事。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幸福的快感荡然无存。   接踵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恐惧。   黑暗中出现了一团神秘的火焰,从一个角落里滚过来,升腾到她头顶,仿佛要落下来,将她焚烧。   她惊恐万状。   呼喊着花荣的名字。   可是,她不知道花荣此时在何处。   就在她茫然无助时,突然,手机铃声响了。   奇怪的是,手机铃声响后,身体恢复了正常。她从床上弹起来,打亮了灯,发现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手机铃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   惊魂未定的她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接听了电话。   她以为是花荣打来的电话,结果不是。   她没有想到在飞机上邂逅的王大鹏会在这个深夜给自己打电话。   她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说:“你找我有事吗?”   王大鹏在电话那端抽泣起来。   一个大男人,在深夜对一个姑娘抽泣,一定是碰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白晓洁心里怪怪的,礼节性地说:“王老板,你怎么了。”   王大鹏说:“我现在在医院,内心痛苦,无人可以倾诉,就想到了你。我想,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一定愿意听我倾诉的。”   白晓洁回到床上,躺了下来,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出现,嘴巴里说:“嗯,嗯,我听着呢,你说吧。”   王大鹏说:“我好惨呀,好惨呀,以后可怎么活呀。”   他的前奏太长,说了几句都没有进入主题,白晓洁耐着性子说:“怎么惨了,快说吧。”   王大鹏哭着说:“我老婆,她,她——”   白晓洁说:“她到底怎么了?”   王大鹏说:“她,她把我叫回家,是答应和我离婚。我还挺高兴的,还特别感激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白晓洁说:“你别吞吞吐吐的,没想到什么呀,我都急死了。”   王大鹏说:“那天,我们去办了离婚手续。办完离婚手续,她笑着对我说:‘大鹏,你终于解放了,我也解放了。’我说:‘谢谢你,给了我自由。’她说:‘自由是双方的,我也自由了。’那天晚上,她把孩子送回她妈妈家了,说要最后给我做顿饭吃,也就是说,我们在家里吃顿散伙饭,然后,我就回上海。我想,她的要求也不过分,就答应了她。晚饭十分丰盛,都是我平常爱吃的菜,还开了瓶红酒。我喝酒不行,两杯下去就脸红头晕。因为高兴,我多喝了两杯。她平常不喝酒,那晚也陪我喝了不是少。我们边喝酒,边回忆过去幸福的时光。说着说着,我们都动了感情,流下了泪。她还安慰我:‘老王,别提过去了,我们都要往前看,也许离婚了,我们都会过得更好,你不要考虑那么多,我再不会拖着你不放了。’她的话让我觉得对不起她。我甚至说:‘我们还是别离了吧,明天我们就去复婚,我保证,再不在外面沾花惹草了,一心一意和你过。’她笑着说:‘老王,你说这话已经晚了,不瞒你说,我也有人了,我们还是好好的各过各的生活吧,别胡思乱想了。’吃完饭,她提出来,最后和她做一次爱。我也答应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喝酒晕了头,可是在床上却像新婚一样威猛。完事后,我就像死猪一样沉睡过去。我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惊醒过来。我坐起来,发现下身全是血,床单也被血浸透了,我伸出手摸了一下,啊,我的命根子没有了,命根子没有了。这时,我才注意到,那恶婆娘站在床边,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拿着我那被割下来的血淋淋的命根子,微笑地看着我说:‘老王,我给你动了个手术,把你那惹祸的东西切除了,以后你就不会犯错误了,好好生活吧。’我快疯了,说:‘快把那东西还给我,送我去医院接上!’她还是微笑地说:‘接上干什么呀,那样你还会犯错误,那要害多少人呀,这样多好,你以后的日子就清净了。’说完,她就走进卫生间,把我的命根子扔进马桶,冲走了。我当时不顾一切扑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手伸进去掏,可是怎么掏也掏不到它了。她说:‘别掏了,掏不到了,那脏东西,就像屎一样,冲走了干净。’我气得晕了过去。”   白晓洁听得心惊肉跳。   她想不明白王大鹏的老婆怎么会这样。   要是她,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王大鹏,只是沉默。   王大鹏还在哭:“晓洁,你说,你说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白晓洁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还话:“你看能不能装根假的。”   王大鹏沉默了,好半天没有声音。   白晓洁把电话挂了,然后关机。   她不想再听到那个可怜的男人的声音。   她抽了抽鼻子,发现香水的味道也消失了。   第九章 两双鞋,一双朝南一双朝北(1)   那是深秋的一个清晨,悬铃木的枯叶随风飘落,在落寞的街上翻滚。   花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瞪着眼睛,牙痛让他烦躁不安。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老命,这话不假,他这是火牙,上大火了就疼痛。奇怪的是,每年这个时节,他都要上一次大火,牙都要痛一回,一般痛上几天,就自己好了,不用上医院。   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手机。   这是他的习惯,睡前关机,起床就打开手机。   然后,他走向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发现左边的半边脸都肿了。   他突然看到镜子中的脸在变小,渐渐地变成了一张孩子的脸。镜子中的男孩的半边脸也肿着,眼睛里充满戾气。   镜子里的男孩仿佛在原野上奔跑,后面有一只狗穷追不舍,狗后面还有一个拿着扁担的老汉,老汉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风在呼啸,和这个深秋一样,水沟里结着冰。他怀里抱着一个大冬柚,奔跑的速度受到了限制。他想扔掉那个大冬柚,可是舍不得。他害怕父亲的毒打,不敢回家,饿得饥肠辘辘,怀抱着的这个从邻村柚子树上偷摘下来大冬柚,是他宝贵的晚餐。横亘在他面前的是条一米多宽的水沟,也许是因为饥饿,两腿发飘,他没能跨越水沟,一只脚踩在水沟边的草丛里,另外一只脚踩在了水沟里的冰上,然后身体倒在了水沟里,砸破了冰沉,他还是紧紧地抱着那个大冬柚。狗扑进水沟,咬住了他库管。他心想,完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狗咬着他的裤管不放,他的双手也死死抱着大冬柚。冰层下的水漫上来,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浑身发抖,脸色青紫。老汉和小姑娘赶了过来。老汉愤怒地说:“黑子,咬死这个贼。”男孩死死抱着大冬柚,说:“我不是贼,我实在太饿了。”老汉说:“还嘴硬,我打死你。”说着,抡起扁担要打水沟里瑟瑟发抖的男孩。这时,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上前拦住了老汉,说:“爷爷,别打了。”她又对狗说:“黑子,放开他。”狗儿十分听话,松开了咬住男孩裤管的嘴巴,跳到岸上,朝小姑娘摇着尾巴。老汉说:“就是饿,也不能偷呀。”小姑娘看了看从水沟里艰难地爬上岸的男孩,说:“你真的饿?”男孩点了点头。小姑娘对老汉说:“爷爷,算了,我们回家吧,看他怪可怜的。”男孩站在那里,深秋的风把他头上的乱发扬起,浑身发抖。老汉叹了一口气,说:“唉,算了,这个柚子就算我们送你吃的吧,走,回家。”他们带着那条狗,顺着来路回去了。他们走出一段路后,男孩朝他们大声说:“我不要你们施舍——”小姑娘回过头,看了看他,明亮的大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怜悯。男孩的眼中充满戾气,可是心被小姑娘的眼神击中。他们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后,男孩不顾一切地剥开了柚子皮,把柚子肉往嘴巴里塞。吃完那个柚子,他的脸上才有了点血色。也就是在这天,他的牙开始疼痛,左半边的脸肿起来,好几天才消退。从那以后,每年深秋时分,他的牙就会疼痛,左半边的脸就会肿起来,成了一种习惯。   那个男孩就是童年的花荣。   花荣叹了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的手机号码很少留给别人,对不熟悉的人十分警惕。   这个城市里,也就是几个常客有他的手机号码。   给他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叫风子。这不是他真实的名字,他是个诗人,风子是他的笔名。风子好像没有正当的职业,却很有派头的样子,每天晚上泡在酒吧里,而且经常有些漂亮女人围着他转。花荣不明白那些女人喜欢他什么,论长相,他长得瘦猴一般,五管挤在一起,像老鼠脸。有天晚上,他坐了花荣的黑车后,觉得花荣不错,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花荣,说:“以后就在这个点,你在酒吧门口打我电话,我出来,你送我回家。”时间长了,花荣和他熟悉了,也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他。只要他上了花荣的车,车上就会洋溢着从他口中呼出的酒气。花荣会说:“今晚又喝了不少吧。”风子说:“也就一瓶洋酒吧,喝得还不尽兴,那几个娘们没有文化,喝得不爽,回家睡觉。”花荣笑笑:“做诗人真好呀,成天吃吃喝喝的,还有妞泡。”风子哈哈大笑:“我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花荣说:“你一定很有钱吧,不工作也可以天天花天酒地。”风子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个穷光蛋,四处流浪,现在流浪到此地,觉得不错,就住下来了,哪天不耐烦了,再到别的地方。我现在喝的都是朋友的酒,有人喜欢诗人,自然就有酒喝。不过,你不要小看诗人,诗人里大老板也多去了,比如张小波沈浩波什么的,都是大书商,钱赚得海去了。诗人要是下海,没有不发财的。我嘛,懒得下海,喝喝酒,写写诗,泡泡妞,其乐无穷,从不劳心劳肺。”花荣说:“你这过的才叫日子,你的人生才是无悔人生。”风子听了花荣的话,顿时狂笑不已。   风子从来没有在清晨时分打他电话。   今天是怎么了?   接通电话后,花荣听到风子焦急地说:“老兄,赶快帮个忙,把车开到西郊的东方公墓来。”   花荣说:“东方公墓?”   风子说:“对,东方公墓,你快点过来,我租你的车急用,价钱好说。”   花荣牙痛,不想出车,推脱道:“可是我牙痛,实在抱歉——”   风子的口气几近哀求:“老兄,就算我求你了,帮我出一次车吧,真的很急。”   花荣疼痛得脑袋都要爆炸,他倒吸了口凉气,说:“好吧,我马上来。”   风子说:“记住,我在东方公墓入口边上的那棵柏树下等你。”   花荣说:“明白。”   风子站在苍翠的柏树下,穿着一家件黑色长风衣,萧瑟的秋风拂起风衣的衣角,可以看到他灰色的裤子。花荣把车停在了路边,风子赶紧迎上来,敲了敲车窗玻璃。花荣降下了车窗玻璃,说:“去哪?”   风子上了车,说:“妈的,今天风大,冷死了。”   花荣将车窗玻璃升起来,说:“到底去哪?”   风子说:“跑长途,到我贵州老家。”   花荣说:“啊,那么远,我不去。”   风子说:“兄弟,你必须去,价钱好说,5万,怎么样,你开黑车多久才能赚五万块钱?从这里开到我老家,不过半个月时间,你说呢。”   花荣听到5万块钱,心动了,说:“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带。”   风子说:“带什么东西呀,路上需要什么,现买,钱我出。”   花荣说:“那——好吧。”   风子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钱,递给他,说:“这里是两万五,到目的地后,再给你另外一半钱。”   花荣接过了钱,愣愣地看着,牙也不那么疼痛了。   风子说:“等着,还有一个人,我去叫她。”   他下了车,朝公墓里面走去。   看着公墓里层层叠叠的墓碑,花荣突然觉得悲哀,心想,在这些墓碑面前,钱有个鸟用,一切是那么的虚空。   风子从那层层叠叠的墓碑中走出来,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双手各提一个旅行包,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妇,她提着一个沉重的黑色皮箱,显然很吃力。年轻女人个子不高,微胖,圆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们神色紧张而又诡秘。   难道他们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   花荣这样想。   花荣下车,打开后备箱,把他们的东西放了进去。   他们上了车。少妇坐在后面,风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少妇戴上了淡蓝色的口罩。风子没有向花荣介绍那个少妇是谁,叫什么名字。而是拿出了一张标记好的全国交通地图,告诉花荣,应该怎么走。风子指着交通地图,竟让花荣走一些省级公路甚至偏僻的县级公路,避开国道和高速公路。   花荣说:“为什么要这样走。”   风子说:“走国道和高速公路多没意思,我喜欢走一些常人不走的道路。”   花荣说:“那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目的地?”   风子说:“很快的,很快的。”   少妇焦急地说:“赶快走吧,你们别罗嗦了。”   风子督促花荣:“兄弟,走吧,走到哪步算哪步。”   花荣也不管那么多了,看在5万块钱的分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认了,就当时游山逛水了。但是,他还有一个问题必须和风子说清楚:“先小人后君子,你们让我走什么路,我不管,可是这一路上的油钱必须你们出,包括回程的。还有,路上食宿都由你们负责,你看怎么样。”   风子说:“兄弟,快开车吧,你说的我都答应,都答应。”   花荣这才启动了车,车子朝西边驰去。   从这个城市出发到风子的老家——贵州的偏远山村,需要经过安徽、江西、湖南等省。因为走的路大都是坑坑洼洼的老路,一路的艰难可想而知,而且大部分地方都是山区。进入安徽地界后,跑了一天,也没有跑出安徽南部的山区。这一天里,中午时,在一个路边店吃了顿饭,花荣就没有休息过。一路上,平常很喜欢吹牛的风子一直沉默,后面那个少妇也不说一句话,仿佛是哑巴。花荣因为牙痛,路又不好走,也不想说话。就是中午吃饭时,他们也没有什么话,那女人边吃饭边看着车的后备箱,生怕有人把她的东西偷走。花荣心里纳闷,这个少妇到底是谁,和风子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一起回风子老家?少妇皮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谜,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天快黑了。   银灰色的现代轿车还在狭窄的山间公路山爬行。   花荣终于开了口,对风子说:“我们到哪里过夜?”   风子神不守舍地说:“你说什么?”   花荣提高了声音:“我说,天就要黑了,我们准备在什么地方过夜?”   风子想了想,没有回答他,而是回过头,问女人:“江菲,我们到哪里过夜。”   这时,花荣才知道女人叫江菲。   江菲说:“过什么夜,一直走。”   花荣听了这话,急了,妈的,这叫人话吗,一大早出发,开了整整一天车,腰酸背疼不说,牙痛得脑袋都要裂开了。他说:“不行,必须找个地方过夜,太累了,如果你们不怕我把车开到山沟里去,那就继续走吧。”   江菲说:“风子,你不也会开车吗?他要是累了,你替他开。你们轮换着开,不要停。”   花荣说:“不行,我的车不能让别人开,我讨厌别人的手摸我车的方向盘。”   江菲沉默了。   风子说:“那这样吧,兄弟,我们随便找个路边人家借个宿怎么样。”   花荣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去城镇找个宾馆住,也许有他们的理由,他也不想问什么理由了,只要找个可以躺下的地方就可以了。他说:“好吧。”   风子又回过头,说:“江菲,你看这样可以吧。”   江菲没好气地说:“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花荣听得出来,她心里有火。   入夜后,花荣看到不远处的路边隐隐约约有灯火。终于看到人家了。到了近前,果然路边有一户山里人家,灯光是从窗户透出的,泥瓦屋看上去有些年月,门扉紧闭。他把车开到了人家门口的空坪上,停了下来。花荣说:“风子,你下去问问,能不能够借宿。”风子说:“不晓得屋里有没有人。”花荣说:“废话,没有人怎么会有灯光,快去吧,别磨蹭了。”   风子下车,来到那扇陈旧斑驳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谁呀——”   风子说:“老人家,请开门,我们是过路客。”   接着,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   不一会,门开了。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出现在风子眼中,这是个老妇,满脸沟壑般的皱纹,眼睛红肿,她嘴巴里没有牙齿。老妇说:“你们要干什么?”   老妇十分阴郁,风子有点恐惧,他说:“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天晚了,想借个宿。”   老妇看了看他,又往外看了看,说:“你们进来吧。”   风子说:“谢谢,谢谢。”   他回到车边,说:“你们下来吧。”   江菲下了车,赶紧跑到后面,说:“把后备箱打开。”   江菲听到“噗”的一声,知道后备箱的锁开了,急忙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提出了那个皮箱。   他们进了老妇的家门。   老妇关上了家门,用一把锁把门锁上。她锁上门时,风子心里咯噔了一声。少妇也神色惊惶。花荣不像他们那样恐惧,只想吃点东西睡觉,他对老妇说:“老人家,家里就你一个人?”   老妇点了点头,说:“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煮点面条吧。”   花荣说:“好,好。”   老妇去做面条时,他们仨坐在厅堂里,花荣自顾自地抽烟,风子和江菲挨着坐在一起,江菲抱着皮箱不放。风子轻声说:“把箱子放地上吧,这样抱着累。”江菲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还是继续抱着皮箱。风子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烟。他递了根烟给花荣。花荣说:“不抽,牙痛。”风子把烟插回烟盒里,吐出了一口浓浓的烟雾。   江菲踢了他一脚,说:“抽不死你。”   风子笑了笑:“抽完这根就不抽了。”   花荣心想,风子和江菲的关系不同寻常。   他懒得问他们什么,甚至连话也不想说。   老妇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桌,花荣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顾自吃起来。风子和江菲也吃了起来。   老妇说:“你们吃吧,我去给你们铺床。”   风子看了老妇一眼,总觉得不对劲。   老妇家有四间房间,厅堂两边各两个厢房。老妇自己住右面的一个厢房,左边的两个厢房给他们住。她看出了风子和江菲的关系,让他们住一个房间,花荣独自住一个房间。吃完面天,也没有洗漱,他们就进房歇息。   房间与房间之间是用木板隔断的,根本就不隔音,就是隔壁房间里的人翻个身也能听见。花荣一进房间,就倒在床上,蒙头睡觉。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花荣听得清楚。   “这房间好脏,有股难闻的霉味,我就不脱衣服睡了。”   “菲,不要嫌弃了,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等到了我家里,我好好伺候你。”   “你家不也是这样吧,同样是山区,我看好不到哪里去。”   “要比这里好,要比这里好,我和我妈说了,让她把房子收拾干净了,什么东西都买了新的,包你满意。”   “你说的话,我都不敢信了。”   “不信你还跟我跑。”   “这还不怨你,我放弃好好的家不要,被你骗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肠子都悔青了。”   “我怎么骗你了,你不是说喜欢我的诗人气质吗,不是说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抛弃吗。”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为这是浪漫,没想到是个陷阱。”   “别说了,好不好,你要是真的后悔,你回去呀,回去坐牢。我从来没有逼你做什么,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竟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我心情不好,说说不行吗。”   “好了好了,来,我抱着你睡。”   “滚开,谁要你抱。”   “那你睡吧,我不想睡。”   “为什么不睡?”   “我要看着箱子,如果我们睡着了,被人偷走,那就不好办了。还有,那老太婆把大门锁死了,我担心——”   花荣想,敢情他们是私奔呀,妈的,一对狗男女。他实在太累了,不想听他们说什么了,睡觉要紧。不一会,花荣就打起了呼噜,他只要累了,就会打呼噜。   火烧火燎的牙痛让花荣醒过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他看了看手机,才凌晨三点多。隔壁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也许他们都沉睡了,也许都没有睡,或者一个人睡了,一个人没有睡,在黑暗之中守着那个神秘的皮箱。花荣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真想过去打开那个皮箱,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   这时,有凄凉的哭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哭声很轻,但是可以听出是女人在哭,而且十分悲伤。   哭声不可能是隔壁房间里传来的,是在更远的地方。   花荣本来想强迫自己再睡,哭声让他无法入眠,加上该死的牙痛,他知道自己今夜不可能再进入梦乡。   躺在床上,异常难受。   那哭声诱惑着他。   花荣悄悄起了床。   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摸到厅堂里。   他看到老妇起居的那个房间门缝里透出一缕光线,他也感觉到了,哭声是从老妇房间里飘出的。一定是老妇在哭,她悲凄的哭声让花荣想起了母亲,那个早逝的可怜女人。花荣内心酸楚。他来到老妇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哭声停止了。门开了,花荣看到老妇双手抱着一个相框,相框里一个精神的年轻人脸上挂着永远的微笑。她是抱着相框在哭,她眼中积满了浑浊的老泪,丑陋干枯的脸上,有两条泪河。   老妇声音有些沙哑:“你有什么事情?”   花荣说:“老人家,你为什么哭?”   老妇说:“你进来吧。”   花荣进了房间。   老妇把相框放在桌子上,然后关上了门。   老妇说:“坐吧。”   第十章 两双鞋,一双朝南一双朝北(2)   房间里只有一个椅子。   花荣说:“老人家,你坐吧。”   老妇说:“你坐,我坐床上。”   花荣坐了下来,说:“老人家有什么伤心事?”   老妇抹了抹红肿的眼睛,指了指桌子上照片中的年轻人,说:“那是我儿子,我的独生儿子。他死了,死了快两年了,想起他来,我就伤心。对不起呀,影响你睡觉了。我想忍住不哭的,可是忍不住呀。”   花荣说:“你没有影响我,是我自己牙痛,睡不着了,听到你哭,过来陪陪你。”   老妇说:“好心人哪,有谁会在深更半夜陪我这个孤老婆子。”   花荣说:“人死不能复生,老人家不要过于悲伤。”   老妇说:“道理我懂,可是,可是我儿死得冤哪,他还那么年轻,老婆都还没有讨。”   花荣说:“他——”   老妇说:“那年,他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他觉得有愧,对不起来我们老俩口,留下了一封信,就到外面闯荡去了。我们都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根本就没有他的消息。几个月后,收到了他寄来的两百块钱,还有一封信。信中装了张照片,就是镜框里的这张。他让我们安心,说找到工作了,以后每个月都会寄钱给我们,让我们不要太担心他。他说的话做到了,从那以后,每个月都寄钱给我们,钱有时多有时少,最少也有两百元。我对老头子说,孩子有出息了,你该放心了。老头子和我想法不一样,他总是忧心忡忡。两年前,老头子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没有料到会那么严重,儿子竟然死了。你知道吗,我儿是被人打死的。我们去收尸时,才知道可怜的儿子这些年,一直靠摆小摊为生,自己省吃俭用把钱寄回来给我们。打死他的人是城管,我不晓得城管是干什么的,只晓得他们好凶恶,活活的把我儿打死了。人都被他们打死了,赔钱有什么用。我们回来后,就在安葬他骨灰的那天晚上,老头子吐血死了,他们都走了,留下了我这个孤老婆子。你说,我能不伤心吗。我也想死,可是,我死了,谁在清明时给他们扫墓呀。”   花荣的眼睛湿了。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老妇。   他伸出手,握住老妇粗糙的手,老妇的手十分温暖,像母亲的手。   他一直记得母亲温暖的手。   天蒙蒙亮时,风子他们走出了房门,叫唤花荣,说该出发了。   花荣从老妇的房间里走出来,他们十分诧异。   花荣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对老妇说:“老人家保重。”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放在了她手上。她连忙说:“不要,不要,我用不着钱的,真用不着的。”   她把钱塞回花荣的口袋,说:“你不要再给我钱了,我会生气的,我生气了就不给你们开门了。”   花荣见她十分决绝,就没有再把钱掏出来。   风子和江菲冷漠地看着他们,也没有拿点钱给老妇的意思,而且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只是想马上逃离老妇的家。   花荣突然特别鄙视这对男女。   老妇开了门,他们出了门。   江菲要抱着皮箱上车。   花荣冷冷地说:“放早后备箱里去吧,那里更安全,你这样抱着,不是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吗,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客人被抢。”   风子说:“花兄弟说得有道理,还是放后面吧。”   花荣说:“我不是你兄弟,以后不要这样叫我,腻歪。我只不过是个开黑车的。”   风子尴尬地笑笑。   风子帮江菲把皮箱放进了后备箱,他看到后备箱的角落里放着一把剔骨尖刀,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合上了后备箱的盖子。   风子没有坐在副驾驶位置,而是和江菲坐在了后面。   花荣和老妇告别后,才上车。   风子把嘴巴凑在江菲耳朵上低声说着什么,他们的脸色十分难看。花荣上车后,他们赶紧分开。   离开老妇家,开了十几分钟,来到了一个乡镇。   这是个山区乡镇,冷冷清清。   花荣肚子饿了,找了个路边的包子铺,停下了车。   风子说:“你要干什么?”   花荣说:“难道你们不吃早饭?”   戴着口罩的江菲说:“不吃,走吧。”   花荣心里不快,说:“不吃不行,没有力气开车。你们不吃,就在车里等我吧,我吃完了再走。”   风子瞪着他,什么也没说。   花荣下车,走进了包子铺,坐下来,说:“给我来十个包子,一碗豆浆。”   包子铺的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脸很黑,却满面笑容。   她把包子放在一个大盘子里,放在了花荣面前,说:“吃吧,豆浆马上给你端过来。”   花荣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慢慢地嚼起来。   他故意慢吞吞地吃。   他无所谓,反正不赶时间,开到哪里算哪里,其实,他是想气气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车里,江菲生气地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司机。”   风子说:“这个人平常很好的呀。”   江菲说:“我看不是个好东西。”   风子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江菲说:“我担心他会坏了我们的事情。”   风子说:“没有那么严重,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多想了,忍耐忍耐,到了我老家就好了。”   江菲说:“你和他说,让他吃快点,赶紧走。”   风子降下车窗玻璃,对包子铺里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的花荣说:“花师傅,你能不能快点。”   花荣没有搭理他。   江菲生气地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和你走了,这样提心吊胆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风子说:“好了,别抱怨了,又不是我让你干那些事情的。”   江菲说:“不是为了你,我会这样,你这个混蛋。”   风子咬了咬牙,沉默。   花荣把最后一个包子吃完,对老板娘说:“给你钱。”   老板娘收了钱后,微笑着说:“谢谢,一路走好。”   走出包子铺的花荣,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去。   老板娘说:“还有什么事情?”   花荣说:“你知道离这里不远处那个儿子在外地被城管打死的人家吗?”   老板娘说:“知道呀,怎么了?”   花荣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千元,说:“昨天晚上,我们在那人家借了宿,老太太人很好,早上走时,不愿意收我的钱。我心里过意不去,想托你把这些钱给她。”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说什么?”   花荣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老板娘惊骇地说:“活见鬼了。”   花荣说:“怎么?”   老板娘说:“你们住的那家人都死光了呀,哪里有什么老太太。老太太在半年前就喝农药自杀了。你说你们住在她家,还要给老太太钱,这不活见鬼了吗。老太太死后,那房子就一直没有人住,你们——”   花荣心地升起了一股寒气,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可以说,这是一次莫名其妙而又让人心慌的旅程。风子选择的道路难走不说,他和江菲总是因为困难而相互埋怨,有时不顾花荣在场,大吵大闹。花荣渐渐地有了判断,江菲是个有夫之妇,和风子私奔是因为犯了案,而她犯案是因为风子……其实,风子是带着犯案的江菲逃亡,他以为只要逃到地处贵州山区的老家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尽管知道了这些,花荣还是不清楚江菲的身份,以及她犯了什么案,而且对那皮箱里装的什么也一无所知。好几次,花荣想打开皮箱看个究竟,因为江菲看得紧,没有得逞。他们尽管相互埋怨,不停地吵嘴,可对花荣还是身份警惕。他们不敢住旅馆,渐渐地,也不敢到人家里借宿了,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风子和花荣商量,以后累了就在车里睡睡好了,或者在野外搭帐篷休息,他带了两顶小帐篷,还有睡袋什么的。花荣才知道他们的旅行包里装了些什么,还有饼干面包之类的干粮。花荣不答应,说自己没有床根本就睡不了觉。风子说:“这样吧,再给你加两万,你看怎么样。”花荣想了想,答应了他。   十多天后,他们来到了湘西和贵州交界的大山里。   那是个下午,天阴沉沉的,冽风呼啸,天寒地冻。   不知不觉,他们从秋天进入了冬天。   银灰色的现代轿车驰进了大山里的一个山谷。   路是泥沙路,坑坑洼洼。路两边是高过人头的草丛,更远一点是茂密的森林。这个地方人迹罕至的样子,开了半天的车,也没有见到别的车辆在这条路上行走。   花荣说:“妈的,走的什么鸟路。”   风子说:“过了这段就好了。”   花荣说:“好个屁,你以为我是傻瓜呀,进入贵州后,山更多,路更不好走了。”   风子说:“走都走到这里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继续走下去了。”   花荣说:“等把你们送到地方,估计我的车也报废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车突然剧烈抖动,要翻掉的样子。花荣赶紧刹住了车。风子说:“怎么了,赶快走呀,天黑时,我们必须走出大山。”   花荣知道发生了什么,恼怒地说:“必须你妈逼!”   风子说:“你怎么骂人呀。”   花荣说:“老子骂的就是你,王八蛋,你不是故意折腾我吧!车胎爆了,你知不知道!”   风子说:“啊——”   江菲说:“还不下去看看,你们吵什么呀。”   花荣和风子下了车。   右边前轮胎已经瘪下去了,花荣一把拉过风子,恼怒地说:“你睁大眼睛看看,车还能开吗,这荒山野岭的,你就等着喂野狼吧!”   风子说:“花师傅息怒,息怒。想想办法吧。”   江菲也下了车,看到干瘪的轮胎,眼神慌乱。   花荣说:“想什么办法?你匆匆忙忙叫我走,连备胎都没带,这个鬼地方,到哪里去找补胎的人?你他妈再多钱有屁用,你能给我弄个轮胎出来,我就真服你了。”   风子四处张望。   这片山野,除了他们三个人,鬼影都没有。   山风呼啸,天上乌云翻滚。   花荣趴下身体,检查着轮胎,发现轮胎是被铁钉刺穿的。那一片有好几颗铁钉,仿佛是有人故意在这里布下的铁钉,这是一个陷阱?如果说真的有人故意这样做,那么,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花荣说:“情况不妙。”   风子脸色煞白,喃喃地说:“这可怎么办?”   江菲扯下口罩,瞪着眼睛说:“怎么办,我们死在这里算了。我真倒霉,怎么就鬼迷心窍,看上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什么狗屁诗人,你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流氓,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流浪汉。”   风子眼中冒火。   他颤抖着说:“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诗人。”   江菲说:“狗屁诗人,狗屁诗人!什么狗屁浪漫,没有钱你连狗都不如,要不是我,你这些年能如此潇洒过日子,能花天酒地。你住的房子是我租的,你的手提电脑是我买的,你吃的穿的都是我提供的,你甚至拿着我给你的钱去泡妞,还美其名说体验生活,你说你是不是狗屁诗人,是不是!现在我出事了,你还要带我去什么鬼地方,还骗我说到了那地方,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还说过什么两个人的幸福生活。能幸福吗,能吗?这些天,我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还不如回去自首,就是坐牢也比逃奔的生活强。”   风子大声吼:“别说了,你以为我的心好受!你以为你那几个臭钱就可以收买我,要不是爱你,我早就离开了,也不会走到今天。一切都是你自己愿意的,我从来没有逼过你,是你说爱我离不开我的!你明白吗!”   江菲流下了泪水,表情痛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花荣的牙又开始疼痛。   他倒抽着凉气说:“你们慢慢吵,老子不奉陪你们了。”   花荣往前走去。   风子见他离开,急了:“你他妈的真的走了?”   花荣回转身,说:“你刚才说什么?”   风子说:“我说,你他妈的真的走呀。”   花荣朝他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你骂老子可以,你再敢骂我妈,老子就弄死你。”   风子感觉到了他的力量和愤怒。   他胆怯地说:“花师傅,放开手,有话好说。”   花荣说:“我看江菲说对了,你就是个狗屁诗人。”   风子突然怒了:“别侮辱诗人。”   说完,他伸出手,抓住了花荣头上的帽子。   花荣说:“放开我的帽子,否则我真不客气了。”   风子松开了手,没料到,松手时把花荣的帽子带落到地上。花荣哀嚎了一声,松开了抓住风子衣领的手,赶紧捡起帽子,戴回了头上。   花荣说:“狗东西,有你好瞧的。”   他转过身,往前走去。   江菲说:“花师傅,别走。”   花荣没有回头,说:“你以为我真的会走,我的车还在这里,难道不要了,还有,你们的钱还没有付清,我能走?我只是往前走走,看看有什么办法。”   江菲松了口气。   他们又继续斗起嘴来。   花荣心里像吃了死苍蝇一样难受,他头上的秘密,暴露在了他们眼中,又是羞愧又是怨恨。边走,心里边说:“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走着走着,花荣发现前路边草丛中里有间小木屋,小木屋上有两个大字:“火补。”敢情这是个修轮胎的地方?走近前一看,果然是。问题是,小木屋铁将军把门,根本就没有人。他从门逢里望进去,发现屋里有许多修车补胎的工具,边上还有张行军床。在这荒山野岭开店,会有什么生意,此店的主人是不是脑袋坏掉了。他想到了刺穿轮胎的钉子,会不会和此店的主人有关系?此店的主人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补胎那么简单,会不会是埋藏此地的江洋大盗或者杀人犯?花荣不寒而栗,觉得有人躲在不远的隐蔽处,朝他冷笑。   那隐蔽之人是猎手,而他们就是猎物。   花荣身上一阵阵发冷,牙好像也不痛了。   他回到了原地。   风子和江菲已经不吵了,还抱在一起接吻。   花荣感觉到了恶心,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父亲和那个寡妇偷情的情景,眼里顿时充满了杀气。   风子和江菲在他眼中变成了两只兔子。   他想剥了这两只兔子的皮。   可是,他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担心另外一双眼睛,猎手的眼睛。   花荣站在他们面前,说:“你们还有心情接吻,都死到临头了。”   他们赶紧分开。   江菲说:“花师傅,有什么办法了吗?”   花荣说:“没有,我不是说都死到临头了吗。”   风子说:“你说什么,死到临头?”   花荣点了点头。   风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花荣说:“是有人故意的在路上布下了铁钉,让过路的汽车中招,然后……”   江菲听了他的话,吓得四下张望,仿佛随时都有一个蒙面强盗出现在面前。天渐渐的暗下来,   风子突然举起双拳,吼叫道:“出来吧,出来吧,狗日的都给我滚出来吧,我和你们拼了!”   江菲怔怔地看着他,目光痴迷。   她喃喃地说:“风子,风子——”   风子一手把她揽过来,说:“菲,别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保护你!别怕。”   江菲说:“风子,我不怕了,不怕了,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他们就像演话剧一样,花荣冷眼看着他们,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两口,觉得牙又疼痛起来,他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烟头。花荣冷冷地说:“好了,你们俩正常点好不好。天很快就黑了,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江菲说:“花师傅说得对,我们还是要想想对策。”   风子说:“这样吧,让江菲在车里呆着,我们一前一后守着她。”   这话让江菲感动。   花荣说:“这天好像要下雪,会把我们冻死的。”   风子说:“我们现在去山林里捡些干柴,在车前燃起一堆篝火,这样可以防止野狼的袭击,也可以取暖。”   花荣说:“好吧,那赶快去捡干柴吧。”   江菲坐在车里守着车,他们分头去捡干柴。临走时,花荣交代江菲:“如果有过路的车辆,你一定要拦下来。另外,如果有什么人从山里出来,一定不要开车门,等我们回来。”风子也说:“花师傅说得对,切记,切记。”江菲说:“你们放心去吧,我记住了。你们要快点回来。”   篝火在土路中间熊熊燃烧,照亮了路两边的草地。风吹得野草瑟瑟作响,他们十分警惕,生怕草丛里突然窜出杀人越货的家伙。他们烤着火,吃着面包和饼干,喝着矿泉水,谁也不想说话。风子和江菲依偎在一起,花荣坐在他们对面。在花荣眼里,他们就是两只兔子。   夜深了,江菲明显支撑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风子说:“菲,你到车里去睡吧,我和花师傅守着,没事的,天亮了会有办法的。”   江菲钻进车里,把身体套在睡袋里,躺在后座上睡了。   风子和花荣面对面坐着。   风子说:“应该不会有强盗吧。”   花荣说:“不一定,告诉你吧,就在前面有间小木屋,好像有人住的,可是门锁着,可能人藏起来了。”   风子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远方,心里发寒,说:“他们要是有家伙,我们俩也顶不住的。”   花荣冷笑道:“你不是很厉害吗,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风子说:“那是装逼话,哄她的。”   花荣说:“你他妈的真不是东西。”   风子说:“后备箱里不是有把尖刀吗,你怎么不拿出来防身。”   第十一章 两双鞋,一双朝南一双朝北(3)   花荣说:“那不是杀人的刀。”   风子说:“为什么?”   花荣说:“那只是剥皮的刀,剥兔子皮的。现在没有兔子皮可剥,拿出来干什么。”   风子说:“你还有剥兔子皮的嗜好?”   花荣说:“从小就喜欢剥兔子皮。”   风子说:“你还是拿出来吧,这样我心安些,可以壮胆。”   花荣说:“好吧。”   他把剔骨尖刀取出来,还拿了把手电出来。花荣重新坐在风子对面,手电放在左边,剔骨尖刀放在右边。看着在火光中散发出寒光的尖刀,风子的确有了某种安全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的恶魔就坐在他的对面。   花荣说:“我只知道你是诗人,可是从来没有读过你的诗歌。”   风子说;“你上网搜我的名字,可以搜到很多我的诗歌。”   花荣说:“现在哪里来的网。”   风子说:“你回去后再搜吧。”   花荣说:“还能回去吗?”   风子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花荣笑了笑,说:“我有个请求,朗诵一首你写的诗歌给我听听,怎么样?也不枉我认识你一场。”   风子说:“没有问题。”   于是,他站起来,站在寒野的风中,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眼睛里也跳跃着鲜活的火苗。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诗歌朗诵:   起风了   衰草瑟瑟作响   暮秋的长夜   鬼魂哭号   无处安息   寒雨飘落   打湿苍茫目光   哀歌四起   山和水的黑暗   一如心灵的沉寂   惊鸟掠过天空   没有痕迹   被藐视的赶路人   步履匆匆   坚定地往前奔走   义无反顾   在诡异残酷的暗黑世界奔走   只有穿过长夜   才能回家   才能看到光   风子朗诵完,坐了下来,说:“花师傅,怎么样。”   花荣叹了口气,说:“好诗呀,只是我理解不了。”   风子说:“不一定要理解,不一定要理解。”   花荣说:“你闭眼休息会吧,我看着。等你休息好了,我也要合会眼,累死了。”风子说:“这样也好。”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风子在篝火边打瞌睡,不一会就把头顶在膝盖上睡着了。   花荣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缓缓地站起来,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刀。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车后面,把刀放回了后备箱,然后把那个皮箱提了出来。他把后备箱盖了回去,提着沉重的皮箱,穿过路边的草丛,朝山林里奔去。   其实,江菲一直没有睡着,只是静静地躺在车里,风子朗诵诗歌时,她泪流满面,她想起了自己和风子的相识,就是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爱上了这个流浪的诗人。她听到了花荣合上后备箱盖子的声音,她猛地坐起来,看着花荣提着皮箱窜进了山林。她想推开车门冲出去,无奈花荣锁死了车门。没有想到,花荣就是那个强盗,江菲大声呼喊:“风子,风子——”   无论她怎么喊,风子就是听不见。   江菲使劲地用手掌拍着窗玻璃。   风子终于醒过来了,不是被江菲唤醒了,而是在噩梦中惊醒,他梦见有个蒙面人追杀他。醒来后,他才听到江菲拍打车窗玻璃的声音。他走到车子跟前,大声说:“菲,怎么了?”江菲喊叫道:“花荣把皮箱提走了。”风子说:“他往哪里去了?”江菲说:“往那片林子里去了,快去追呀。”风子怒吼了一声,朝山林里奔跑而去。   山林里一片漆黑。   进入山林后,风子才真正感觉到了危险。   黑暗将他无情淹没。   他不知道花荣往何处去了,而他自己却像瞎子般寸步难行。   他吼叫道:“花荣,你这个天杀的,给老子滚出来。”   他的吼声在山林里回响,显得十分诡异。   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亮光一闪,然后灭了。有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风子,来呀,来呀,来抓我呀,我最喜欢捉迷藏了。”   那是花荣的声音。   风子朝亮光闪过的地方扑了过去。   到了那地方,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急得他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有亮光划破黑暗,那亮光又很快消失。那阴测测的声音又出现了:“风子,我在这里,过来捉我呀。只要你捉住我,我把皮箱还给你,这里面装的可都是钱哪,我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来呀,来捉我呀,诗人,情圣——”   风子又朝那地方扑了过去。   他怎么也捉不住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花荣,也许,他就是黑暗的化身。就这样,花荣一遍遍地折腾着风子。他站在森林里,闻到了松香的味道,那么浓烈。这回,他没有看到亮光,也没有听到花荣阴测测的声音。他站在黑暗中,想到了被锁在车里的江菲。江菲会不会有危险?风子企图回到汽车那边,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了,他迷路了。他站在森林里,气喘吁吁。突然,有根什么东西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想喊,却喊不出来了,挣扎也无济于事。   是花荣用皮带勒住了他的脖子。   皮带越勒越紧,风子喉咙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花荣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你吗,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从小就仇恨偷情的人,要不是我父亲和寡妇偷情,我妈也不会那么早就死。还有,你看到了我头上的秘密,我心里很清楚,你在嘲笑我,尽管你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风子的腿蹬了几下,浑身就瘫软了下去。   他拖着风子的尸体走出了山林。   那堆篝火还没有燃尽。   江菲看到了风子的尸体,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花荣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柴,火苗噼噼啪啪作响,火星子在风中乱窜。   添完干柴,花荣打开了车门。   他把吓傻了的江菲从车里拖了出来,扔到火堆旁,风子的尸体离她一步之遥。江菲浑身颤抖,喃喃地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回气自首,那些钱全部归你。”   花荣冷笑着说:“钱,钱是什么东西?”   风子跪在他面前,说:“你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5岁的孩子,他需要我,我要回家,回家。饶了我吧——”   花荣说:“你孩子和丈夫还需要你吗?”   江菲说:“需要,需要,我丈夫说过,他会原谅我的,他是个厚道的人,他爱我,真的爱我。我在银行工作,利用职务之便,贪了不少钱,是我丈夫发现的,他举报了我,之前还劝我投案自首,我就是坐牢他也会等着我。我鬼迷心窍呀,为了风子这个流浪汉,毁了好好的一个家。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花荣咬着牙说:“你他妈的也配说爱,去死吧!”   天亮后,下起了大雪。   林子里堆起了一个土包,土包前堆着花花绿绿的钞票。   花荣取了两万五千块钱,塞进自己的口袋,说:“这是我的所得,其他的我烧给你们,你们不是爱钱吗,你们就拿着这些钱好好享受吧。”   他点燃了那堆钱。   看着那些钱烧成灰烬,他提着那个皮箱走出了山林。   花荣撬开了那个小木屋。   他把轮胎补好,推着轮胎走出小木屋时,地上已经铺满了积雪。   他开着车离开了这荒无人烟之地。   大雪覆盖了山林中的那个土包,覆盖了林地中的血迹,覆盖了一个真相。   天气渐渐温暖,马路边悬铃木也长出了鲜嫩的叶子。白晓洁讨厌的冬天将要过去,心里有些小兴奋。   可是,白晓洁的心情很快又阴郁起来。   因为朱燕辞职了。   朱燕辞职和杨红有关。   杨红在大老板面前的建议奏效。他们搞了个方案,公司机构重组,把市场部和另外一个部门合并,而从这两个部门的总监中选择一个做新组部门的头。那个部门总监和杨红是一伙的,也是个阿谀奉承之人,公司全球的大老板对她也不错,于是,她就铁定为新组部门的总总监。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朱燕后,还假惺惺地让她到另外一个部门当总监。朱燕用三个字回绝了他们:“没兴趣。”朱燕在这个公司干了5年,对这个公司的发展功不可没,因为她是个实在干事的人,靠真本事吃饭,可还是被挤出了公司。朱燕不以为然,她到哪里都可以做得很出色,白晓洁却有点惶恐不安。   她知道在这个社会,很难碰到像朱燕这样的头。   而且,新上任的总监对她一定很不利。   离职的那天,市场部的同事们给她举行了送别晚宴。同事们大都舍不得她走,她对下属好是出了名的,总是为下属争取应有的利益,而不是像很多人那样,只顾自己捞钱。她的离开,对公司是重要的损失,大家都明白,这种损失在不久的将来会自然显现。朱燕谈笑风生,好像是和同事们进行一场普通的聚会,她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同事们心里也就越难过。有几个心软的同事眼睛都湿了。   朱燕笑着对她们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来,喝酒!开心点,又不是生离死别,我还在这个城市里,大家要是想我了,可以请我吃饭呀。也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工作呢,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员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晓洁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那边桌子上说话的朱燕,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第十二章 两双鞋,一双朝南一双朝北(4)   大学毕业后,她应聘了几十家公司,都没有被录用,最后还是朱燕留下了她。朱燕走后,杨红她们一定会给她小鞋穿,逼她走的,她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这个时候,她不能失业,父亲治病还要她掏钱,她还要交房租,还要吃饭。如果被公司开掉了,找份新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白晓洁心里有事,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同桌的一个同事说:“晓洁,朱姐平常对你不错,你也不去敬她一杯酒,我们都敬过了,就你了。”白晓洁尴尬地笑笑:“这就去,这就去。”   她端起一杯红酒,走到朱燕面前,说:“朱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敬你一杯酒了,我先干为敬。”   说着,她就把那杯红酒倒进了喉咙。   见她喝得如此爽气,朱燕站起来,端起酒杯,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朱燕说:“晓洁,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要怕,无论怎么样,人总得走自己的路。”   白晓洁听了她的话,一阵心酸,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朱姐,我记住你的话了。”   朱燕说:“晓洁,开心点,世界末日还没有来呢,就是来了,我们也要面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明白吗,找我。”   白晓洁说:“明白了。”   送别晚宴结束后,白晓洁独自在街上行走。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夜色中的城市鬼魅而妖冶。   到处都充满了纸醉金迷的味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此时,家乡那个小城是那么遥远。有时,她也想回小城,随便找个人嫁了,过安宁的日子。父亲刚刚得病时,她回去照顾他。那时,父亲也有这个愿望,希望她回小城生活。她也考虑这个问题,母亲托人给她介绍了几个男子,她都看不上眼,因为每次相亲,她脑海里就会不断浮现阿南上吊的样子。这个南方小城一定是被阿南诅咒了的,只要待在这里一天,白晓洁的心就不会安宁。她还是选择了离开,只有在外面的世界,她才能够不被阿南折磨。其实,这个世界里,没有一块净土,能够让她平静生活。   到处都是物欲横流。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白晓洁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是猪头来电。猪头自从情人节那晚后,就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她也已经把他忘记了,如果不是他来电话,她也不会想起他来。离开小城后,白晓洁经历了一些男人,有时是自己生理的需要,有时是别人生理的需要,有是还是礼貌性的接触和交往甚至上床,那都不是爱情。对于床上那点事,她看得不重,就像是撒泡尿那么简单,她从来不想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但是,她会把爱情看得很重,大多时候爱情和做爱是两码事,她也渴望爱情和做爱结合得天衣无缝的情事,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白晓洁不想理猪头,拒绝接听。   现在她没有生理上的需要,也不会去管猪头有没有生理需要。   一个可以在情人节之夜把她扔下的男人,完全可以忽略,可以从她的脑海里彻底删除,不会和他保持任何关系,那怕是真情还是假意,还是逢场作戏。   猪头没有再来电话。   她很清楚,猪头的电话只是个试探。   如果她接了,证明他还是有机可乘,她要不接,他也就算了。现在很多男人,手握着很多钓竿,总觉得会有上钩的鱼。白晓洁想,自己不可能再是猪头的鱼了,他只是猪头而已,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拒听猪头电话后,白晓洁突然想起了衡水公园树下埋在土中的头发。   她坐了辆出租车,来到了衡水路的衡水公园。   公园里有些人在游走,大都是情侣。   天不冷了,这里是约会的好地方。   白晓洁找到了那棵香樟树。   她蹲在香樟树底下,看到那松软的泥土上长出了青草。   白晓洁想,是不是埋在泥土里的头发长出来,冒出来就变成了青草?如果是,多么神奇。她不相信埋在泥土里的头发是那个叫金晖的女人的,金晖就是花荣杜撰出来的一个女人。也许是他经常做那些小姐的生意,产生了奇怪的想法,才编出了一个杀死金晖的故事。埋在泥土里的头发一定是他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白晓洁觉得他把头发埋在泥土里,希望头发生长,充满了神奇的想象力。   白晓洁心里说,春天来了,头发在泥土里生长,长出了嫩绿的青草。   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她摸了摸自己的长发,真想把自己的头发也剪下来,埋进泥土里,让它们自由生长。   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注视她。   他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他们也许以为她在选择什么。   也许以为她有毛病。   白晓洁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去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她只是在这个落寞的夜晚,因为那些在春天里长出的青草而莫名感动,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无处不在。白晓洁就像那些青草,平凡卑微,却充满了生命力。   白晓洁内心的感伤和无奈渐渐地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代替。   白晓洁干脆坐在了树下,守护着那些青草。   也守护着自己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公园里的人渐渐稀少了,夜也深了。   突然,她感觉到有人站在香樟树后面。   她站起身,绕到树后面。   她惊喜地说:“花大哥,是你——”   花荣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白晓洁说:“我是来看那些头发有没有长出来的。花大哥,我告诉你,头发长出来了,变成了青草。”   花荣说:“是吗。”   白晓洁说:“是的,你过来看。”   他们蹲在树下,凝视着那些青草。   花荣在身边,白晓洁有了安全感,情绪也变好了,甚至愉悦。白晓洁说:“花大哥,你是不是也来看头发有没有长出来?”   花荣点了点头:“还是晓洁理解我。”   白晓洁说:“当然,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人,我都把你当我亲人了。”   花荣说:“对,我是你亲人。”   白晓洁说:“你说话要算话,不许反悔。”   花荣说:“我对着这些青草发誓,我会一直把你当我亲人的。”   白晓洁说:“好了,不用发誓的,你心里有我就可以了。”   花荣的眼睛盯着青草,说:“晓洁,这些青草不是从头发里长出来的。”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我闻得出来,青草没有头发的香味。金晖的头发是有香味的,而这青草没有。”   白晓洁说:“是吗?”   花荣说:“是的。”   白晓洁笑着说:“我不信。”   花荣伸出手,拔起一根青草,对她说:“你看看,青草的根不是头发。你再闻闻,青草没有香味。”   白晓洁看见青草的根系的确不是头发。她接过青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没有香味,只有青草本身的气息。花荣挖开了松软的泥土,取出了那卷头发,仔细端详着,喃喃地说:“金晖的头发还没有发芽,没有发芽,天都暖了,怎么不发芽呢?”他把沾满泥土的头发递给白晓洁,说:“晓洁,你闻闻,头发上真的有香味的。”   白晓洁接过头发,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头发本来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白晓洁仿佛在哪里闻到过这样的香味,可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花荣把头发埋进泥土,说:“也许再下几场雨,头发就会长出来,就会开出鲜艳的花朵。那时,整个衡水公园都会充满花香,整个城市的人都能够闻到花香。”   白晓洁被他说得陶醉了。   她说:“花大哥,你在写诗呀。”   花荣说:“我不会写诗,我是这样想的。”   白晓洁说:“你刚才说的就是诗。”   花荣说:“那我给你讲个诗人的故事吧。”   白晓洁说:“好呀,好呀,最喜欢听花大哥讲故事了。晚上,我和同事吃完饭,一个人在街上走时,就想,如果花大哥在我身边给我讲故事,那该有多好。你编的那些杀人的故事真的很刺激的。”   花荣说:“真的?”   白晓洁说:“真的。”   花荣说:“好吧,我今天要讲的诗人的故事也是杀人的,是我把那个叫风子的诗人杀了,还有和他一起私奔的情人。”   白晓洁说:“啊——”   花荣说:“害怕了?”   白晓洁说:“没有,快讲快讲。”   他们背靠着那棵香樟树坐下来,在清爽的微风之中,花荣给白晓洁讲了那个关于诗人风子和情人江菲私奔的故事。   花荣说:“……对他们来说,他们因为钱而走向了一条不归路,所以,我拿了我应得的钱后,就把其他钱都烧掉了,边烧钱我边说:‘你们不是爱钱,认为钱能够给你们带来幸福和浪漫生活吗,我把钱烧给你们,这些钱都是你们的,希望你们能够在地狱里花掉这些钱。’我还把他们的鞋都带回来了。回来的那个晚上,我去了趟废置的别墅区,把他们穿的鞋放在别墅区南北的两个地方,一双鞋朝南,一双鞋朝北。”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让他们拿着钱,分道扬镳,就是在地狱里,也永远不能走到一起。”   白晓洁说:“花大哥,你不去写小说太可惜了。”   花荣说:“写什么狗屁小说呀,现实永远比小说精彩,比小说恐怖。”   白晓洁说:“是呀,你说得有道理。”   花荣说:“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那两双鞋。男人的是双黑色的皮鞋,女人的鞋是双暗红色的半高跟皮鞋。”   白晓洁说:“花大哥,别吓我。”   花荣哈哈大笑。 ------------   第十三章 卑微者的血红眼睛(1)   天暖起来后,女人们纷纷露出了各色各样的腿,各种美腿都有各种丝袜装扮。白晓洁还是喜欢黑色丝袜,尽管腿粗,还是穿上了黑丝,外面套了条热裤,上身穿了件宽松的有蕾丝花边的黑衬衫。   她的这身打扮,显得性感大方,还有种神秘感,一路上引来了许多男人的目光。   她奇怪地想,花荣要是看到这身打扮,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白晓洁在此之前,穿着十分随便,甚至有些邋遢,这些日子经常和花荣在一起,就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了,而且人也勤快多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知道,花荣不喜欢邋遢的女人。   每天上班前,穿好衣服,站在镜子前审视一番,才出门。   她感觉自己是穿给花荣看的,尽管他不在身边,其他人有什么看法都不重要,她也不会在乎。   到了公司,同事们都笑着看她。   她问一个同事:“笑什么呢?”   同事说:“哇塞,都认不出来了,真漂亮。”   白晓洁的脸红了。说:“什么呀,什么呀。”   同事说:“真的漂亮,没有想到丑小鸭也可以变成黑天鹅,呵呵。”   白晓洁说:“讨厌,嘲笑我。”   同事笑着说:“没有,没有,别往心里去。”   白晓洁也笑了:“呵呵,我可没有那么小心眼。”   那是个大热天,毒日头当空,往人间吐着烈焰。马路边悬铃木的叶子被阳光炙烤得蔫蔫巴巴,无精打采。走出汽车修理店,花荣睁不开眼,热气烘得他浑身臭汗。要不是车子出了点问题,需要修理,他才不会出门。此时,要是在家里开着空调,躺在床上看电视,那该有多么惬意。   他准备乘地铁回家。   从汽车修理店到地铁站,需要穿过两条街道。   马路两边的悬铃木挡住了阳光,走在人行道上,感受着树木的好处,最起码遮挡住了阳光。   树也是有灵魂的,花荣觉得每棵树上都有一双眼睛,在凝望着过往的人。   偶尔,他会站下来,和一棵树对视,花荣会意一笑,树便摇曳起来,仿佛起舞。花荣伸出手,摸摸树干,感受着树的体温,他和树便有了交集。   这个世界,没有人和他会有真正的交集,所以,他会和树亲近。   从小就这样。   花荣走到地铁站,在入口处看到了一个孩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   那孩子只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短裤,上身赤裸,瘦弱的身体一根根肋骨从脏污的皮中突出,蓬头垢面,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过往的人。他的双脚畸形,像是断过骨头没有接驳好的样子。   孩子的旁边坐着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衫脏污的瘦弱中年汉子,看上去满脸无奈悲伤,他的眼睛血红。   他们的面前放着一个脏兮兮的铝盆,还有一块同样脏兮兮的白布,白布上写着:我儿残疾,本人又身患癌症,已经晚期,请好心人帮帮我们。   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不时有人停下来,往铝盆里扔下些小面值的钞票和硬币。   花荣站在他们面前,看着孩子的眼睛,心里突然像被刀割,异常疼痛。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拿了十元钱,弯下腰,将钱放进了铝盆。他直起腰时,目光和中年汉子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中年汉子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然后说:“谢谢,谢谢您。”   花荣没有说话,走进了地铁站。   这个时候不是上下班时间,地铁车厢里比较空,花荣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他看到一个男子有空位也不坐,站在那里用贼溜溜的目光审视着车厢里的人。花荣心里不舒服,因为地铁口的那个孩子和父亲。   花荣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混蛋杀猪佬尽管让他吃尽了苦头,还是辛辛苦苦地赚钱供他上学。花荣考上大学时,杀猪佬十分吃惊,根本就不相信喜欢剥兔子皮的儿子会有如此造化,他拿着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跑到小镇的中学去问校长,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怕是花荣做假骗他。得知花荣千真万确考上大学后,杀猪佬扬眉吐气,在小镇上四处张扬,生怕没有人知道此事。完事,他跑进小镇的一家小酒馆喝得烂醉,回家时倒在了路边,狂吐。一只胆大的老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吃他吐出的秽物,他对老鼠说:“兄弟,你告诉你的朋友们,我儿子考上大学了。”花荣把父亲弄回家,放在天井里。花荣关紧家门,把父亲的衣服剥光,然后把一桶桶冷水浇在他头上和身上。杀猪佬清醒过来时,发现儿子拿着一把剔骨尖刀,站在自己跟前。杀猪佬想起了那些被剥皮的兔子,一骨碌从天井里爬起来,惊恐地说:“儿子,我是你爹,不是兔子。”花荣冷冷地说:“老淫虫,你不是兔子,你怎么是兔子。”杀猪佬往后退缩:“儿子,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花荣说:“你说我要干什么?”杀猪佬说:“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知道——”花荣哈哈大笑,然后说:“老淫虫,你也有今天。”杀猪佬说:“儿子,我知道以前对不住你,可是,可是我还是把你抚养成人了,现在你考上大学,有出息了,我真的替你高兴哪。”花荣逼近他,用剔骨尖刀指着他的鼻尖说:“你高兴的是我终于要离开你了吧,你可以把那个臭婊子找回来了吧。”杀猪佬无路可退,靠在墙壁上,浑身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花荣收回了刀,说:“吓坏了吧,我不会杀你,我怎么能杀你呢,你是我爹呀,对不对!留着你还有用,我上大学还要花钱呢,你还得给我供着,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清,你还得继续杀猪,等我大学毕业后,你才能死,明白吗。”杀猪佬说:“明白,明白,我供你上完大学,做牛做马我也乐意,谁让你考上大学了,我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哇。”花荣一阵冷笑。杀猪佬果然供他上完了大学才私。他不是死于花荣的刀下,也不是死于疾病,更不是终老而死,而是死于醉酒。在花荣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的某天,他一个人在镇上的小酒馆里喝了两斤白酒,醉得烂泥一般,小酒馆的人把他送回了家。几天后,他的邻居闻到了浓郁的臭味,撞开他的家门,才发现他死了好几天了,尸体都腐烂了。花荣回到小镇时,宗族里的人已经把杀猪佬埋葬了。花荣没有去坟上祭拜父亲,而是张罗着卖房卖地。把房子和地卖了后,他去找那个当初偷柚子时放他一马的那个小姑娘。她爷爷早就过世了,她也长大嫁人了。花荣在离小镇很远的一个山村里找到了已为人妇的姑娘,给了她一万块钱,然后离开了。他本来想娶了那姑娘,带着她到城市里去的,没有想到她嫁了人。   花荣想起父亲,也不知道他的坟在清明时分有没有人去扫墓,也许已经变成了野坟了,长满了槁草。   他内心还是十分酸涩。   那个站着的男子走到一个少妇跟前,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少妇抱着一个孩子,红色的提包放在旁边。男子把手伸进了提包里,从里面拿出钱包,迅速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朝门边走去。经过花荣旁边时,花荣伸出了腿,拌了他一下,男子一个趔趄,摔到下去,花荣扑过去,按住他的头,膝盖顶在他的腰上,说:“把钱包拿出来!”男子说:“放开我,放开我——”花荣说:“把钱包拿出来。”男子说:“抢劫啦,抢劫了——”花荣从他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钱包,对不明真相的人们说:“这是个贼。”车厢里的人冷漠地看着他。他站起来,走到少妇面前,把钱包还给她,说:“以后小心点,这年头贼多。”少妇连声说:“谢谢,谢谢。”到站开门后,那男子窜出门,不一会就消失了。   白晓洁走进卫生间。   刚刚坐在马桶上,就听到旁边有两个女人在说话。她听出来了,是杨红和新上任的市场部总监赵露在说话,她们真是臭味相投,连上厕所也约好了一起上。白晓洁听明白了,她们竟然在说她。她们仿佛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明知有人进卫生间,还毫不顾忌。   杨红说:“那个小妖精真不知天高地厚,看她穿得那骚样,不晓得想勾引谁,看她老在老板的办公室门口晃来晃去。”   赵露说:“我看她也不顺眼,什么本事也没有,还挺傲气的,交代她做事情,连个笑脸都没有,朱燕不知道看上她什么,把她招进公司。现在朱燕走了,她没有靠山了,当然想找个靠山啦,可是,我们老板是什么人,能看得上她这样的货色。”   杨红笑出了声:“就是,我看公司里再猥琐的男人也不会瞧上她,她得瑟什么呀。”   赵露说:“等我工作理顺了,找个机会开掉她。”   杨红说:“先别急,我们不能开她。”   赵露说:“为什么?”   杨红说:“我们开她太便宜她了,还要给她补偿,要想办法让她自己辞职,那样,她就什么也拿不到了。”   赵露说:“有道理,有道理,还是你厉害。”   杨红说:“这个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赵露说:“没有呀,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杨红说:“我想去清碧山庄泡温泉,你有兴趣吧。”   赵露说:“好呀,好呀,这段时间太累了,是要出去放松放松。”   杨红说:“就我们俩,不许带你老公哟。”   赵露说:“放心吧,就我们俩。”   白晓洁听着她们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愤怒极了。要不是因为父亲重病在身,她肯定会马上辞职,和这些婊子都不如的人在一起工作,是侮辱自己的人格和智商。   花荣没有回家,钻进了一家洗脚店。洗脚店里的空调开得很冷,让他十分舒服,他大口地吸着冷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也冰凉。找了个姑娘按脚,他躺在沙发上,对姑娘说:“好好给我按,不要和我说话。”   姑娘笑了笑说:“放心,你睡一觉吧,我不说话。”   花荣感觉这是个乖巧善良的姑娘。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每次看到乖巧善良的姑娘,他第一个念头就想娶她回家做老婆,可很快地否定这个古怪想法,还是一个人过吧,一个人安全,无牵无挂,他早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抵抗岁月侵蚀。   花荣闭上了双眼。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那地铁口行乞的父子。   想到孩子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花荣十分紧张。   他手心捏着一把汗。   曾经,他的眼神也是那么痛苦无助,还有仇恨。花荣尽量回避童年往事,想起那些事情,他就会特别紧张,紧张到不能忍耐时,就会发狂,那时,他就要把自己泡到凉水之中,让自己渐渐的冷静下来。他很清楚,发狂是最伤自己的,而且无济于事,只有冷静,才有力量,才能掌控一切。   这也是他进洗脚店的原因。   洗脚店里的冷气和姑娘的按摩都有效地缓解他心里紧张的情绪。   渐渐地,花荣平静下来,孩子的眼睛也从脑海移除。   过了一会,他就打起了呼噜。   姑娘笑了笑,放下他的脚,站起来,去拿了个毛巾被,盖在他的身上。   姑娘给他按完脚了,他还在沉睡。   她微笑着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间门。   花荣做了个梦。   梦见一个孩子躺在荒凉的原野上,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眼睛紧闭,身体一动不动。冷风嗖嗖,孩子身边的野草沙沙作响,不停起伏。那是只野兔吗,是的,灰色的野兔。它从草丛里钻出来,机警地打量着躺着的孩子。许久,它发现孩子的确不会动了,或者沉睡,孩子死亡。灰色野兔才蹦跳过去。灰色野兔在孩子的头发上嗅了嗅,仿佛闻到了青草的气息,就吃起了孩子的头发。是的,灰色野兔把孩子的头发当成青草了。它津津有味地吃光了孩子的头发,在这个过程中,孩子还是一动不动。灰色野兔吃完孩子的头发,并没有离开,它又嗅了嗅孩子的头皮,又仿佛闻到了青草的味道,于是兔牙就在孩子的头皮上啃了起来。孩子的头皮被兔牙啃得鲜血淋漓……灰色野兔竟然把孩子给吃了,连同他的衣服,吃得干干净净,草地上只剩下血迹。   这是个奇怪的梦。   兔子竟然吃人。   花荣醒来,想起梦境中发生的事情,笑了笑。   这一觉也睡得太久了,走出洗脚店,已近黄昏。   夕阳西沉,天气还是热得难以忍受。花荣看了看表,心想,该去取车了。他没有乘地铁,而是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汽车修理店。出租车司机是个50多岁的男子,看上去就是老车油子。花荣不想和他说话,他却主动挑起话题:“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花荣没好气地说:“我做什么工作关你鸟事。”他笑了笑:“是呀,关我什么鸟事,我这嘴就是贱,不说话会死。”花荣说:“你的脾气还不错。”他说:“那要看情况了,也有脾气不好的时候。”花荣说:“什么时候?”他说:“交管理费的时候。”花荣说:“为什么这样说。”他说:“你以为我们开出租车容易呀,每个月交那么多管理费,还要扣这钱那钱,油价飞涨,车费不长,一个月辛辛苦苦下来,到自己腰包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好脾气。”花荣笑了:“你说的也对,换上我,也会有脾气的。”他说:“你说说,这出租车还是人开的吗?碰到操蛋的乘客,还嫌车费贵了,有的还诬陷你绕路,时不时投诉你一下,真他妈的窝火。”花荣说:“那你可以不干呀。”他说:“先生,你说得轻巧,我要不干,还能干什么,我都这把年纪的人了,况且,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呢。”花荣说:“实在不行,就开黑车吧,开黑车没有那么多烦恼。”他说:“我哪有钱买车呀,就是买了车,你以为就可以当黑车开,你听说过钓鱼吗,要被钓上了鱼,日子就不好过了,车管所那帮孙子黑着呢,不死也得脱层皮。还是算了吧,老老实实开我的出租车,有一天过一天吧,只要饿不死就行了。”花荣不说话了。   到了目的地,花荣付完钱,正要下车,出租车司机说:“先生,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花荣说:“很重要吗?”   他说:“相当重要,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会难受一个晚上。”   花荣说:“不瞒你说,我是开黑车的。”   他睁大了眼睛:“啊——”   取了车,花荣就到附近的一家小面馆吃了碗肥肠面,然后就去张扬路幸福小区接小姐去夜总会上班。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挤满了他的车,车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水味。花荣说:“你们以后少喷点香水好不好,我都被你们熏得喘不过气来了,我要走神了,出了车祸,你们可不要怪罪我啊。”   小姐们就七嘴八舌地数落他。   在她们的数落声中,花荣沉默。   他不喜欢和她们斗嘴,因为占不了便宜,这些女子久经沙场,什么人没有见过,什么话没有说过,花荣岂是她们的对手。   花荣觉得她们都是兔子。   每当有这样的感觉,花荣就会想到后备箱里的那把剔骨尖刀。   要不是她们人多,花荣就会把车开到那废置的别墅区里去。   那些兔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危险。   送完她们,花荣把车开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喘着粗气。他的手很痒,颤抖着。花荣的牙咬得嘎嘎作响,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剔骨尖刀般的寒光。实在难以忍受,他脱下帽子,用自己的头去撞方向盘。   他满脑子都是兔子,都是剥兔子皮的场景。   此时,兔子在哪里,在哪里?   快下班时,赵露叫白晓洁到她办公室去。   白晓洁感觉到事情不妙,她们要对自己下手了?同事们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走进赵露办公室,他们的目光里有同情,有忐忑不安,有猜测,有说不清的情绪……她们都担心自己被莫名其妙裁掉。赵露一上任,公司里就有流言传出,说要裁掉一些朱燕的人,第一个目标就是白晓洁。谁也不希望自己被赵露定为“朱燕的人”,有些人就开始暗中对赵露表忠心,撇清和朱燕的关系;也有些人不想呆在这个公司了,开始找下家,一旦找到工作就跳槽;还有些人在观望……白晓洁走进赵露办公室,冷冷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本来想面带微笑,口气柔和说话的,可是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很清楚,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问题是白晓洁根本就不会伪装,就像当初阿南死后,她毫无保留地坦白了和他的恋情。   赵露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晓洁,坐吧,别那么紧张。”   白晓洁坐下来,没有正眼看她,只是看着她身后墙上的一幅画。   画中一个变形的女人张着大嘴呐喊。 ------------   第十四章 卑微者的血红眼睛(2)   这应该是朱燕挂上去的画,她没有收走,赵露没有撤下来换上自己喜欢的画。   赵露说:“我也喜欢这幅画,所以就留着了。”   白晓洁没有说话。   赵露说:“晓洁,你对我有抵触情绪,这样不好,我们还要在一起工作呢。”   白晓洁真想缓和与她紧张的关系,说些好话,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不是我有抵触情绪,而是你们抵触我。”   赵露还是面带微笑,温和地说:“晓洁,你这话就有点过了,我可没有和你作对,我刚刚上任,还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呢,没有大家的支持,我的工作怎么开展?我不会傻到放弃工作和你对抗吧,那样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白晓洁想起她在卫生间里和杨红说的话,就特别恶心,她竟然还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白晓洁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露又说:“晓洁,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这不要紧,你还不了解我,以后时间长了,你自然会改变对我的看法的。我和你一样,都是打工的,我没有必要和任何一个人过意不去,干好自己该干的事情就对了,你说是不是?”   白晓洁还是不说话,低着头。   赵露说:“叫你来,还是工作上的事情。”   接着,她让白晓洁做一份新产品上市的策划案,而且要得很急,明天上班就要交给她。她把新产品的资料给了白晓洁。   白晓洁手中拿着那厚厚的一沓资料,说:“这不应该是我的工作,我是负责市场调查的。”   赵露笑着说:“我知道,我想在工作上做些调整,以后你就不要管市场调查这块了,今天晚上辛苦你,把这个策划案写出来吧,的确很急。”   白晓洁说:“这——”   赵露说:“晓洁,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点事情难不了你。就这样,快去做事情吧,加个班,加班费我会考虑的,我不会让我手下吃亏的。对了,你写完,把策划案发我邮箱就可以了,明天上午你在家休息吧。”   白晓洁真想把那沓资料甩在她的脸上,然后提出辞职。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忍辱负重地走出了赵露办公室。   赵露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到了下班时间,赵露和杨红有说有笑地走了,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最后,只剩下白晓洁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加班。   白晓洁自言自语道:“要把我赶走,没有那么容易。”   她咬了咬牙,静下心来干活。   一直到凌晨三点,白晓洁才把写完的策划案发到赵露的邮箱。   发完邮件,白晓洁感觉自己要虚脱了,又累又饿。想到自己的境遇,白晓洁又委屈又伤感,心里特别难过。在这孤独的夜里,谁是她的依靠?   她突然想到了花荣,于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花荣说:“我刚刚送那几个小姐回家,你现在在哪里?”   白晓洁听到花荣的声音,就想哭。   花荣说:“晓洁,说话呀,你怎么了?”   白晓洁说:“我,我想你——”   花荣说:“你在哪里?在家吗?我马上过来。”   白晓洁说:“大哥,我在公司,你赶快过来吧,我快崩溃了。”   花荣说:“晓洁,你别急呀,我马上过来,等着我。”   花荣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鼓起了包,疼痛。他这才停止了撞头,内心也安稳了些。花荣扭过头,发现车窗玻璃上贴着一张脏污丑陋的脸,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花荣惊叫了一声,赶紧戴上了帽子。   车外的人见他紧张,也吓了一跳,竟然撒腿就跑。   花荣看清楚了,这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花荣开动了车,追了上去。流浪汉没命地奔跑,花荣叹了口气,停车,看着流浪汉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也许这个流浪汉是这些年来唯一看到花荣的头没有被他杀死的人。   在内心,花荣已经杀死了他。   花荣突然想到了地铁口的那个孩子。   他和他父亲是不是还在那里要钱?   花荣开着车来到了那个地铁口。   孩子的父亲刚刚准备走。他把孩子背在背上,朝一条偏僻的小街走去。花荣开着车缓缓地跟在他们后面。他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只是跟着他们。   在这个街区,有栋十三层楼的楼房是无人居住的,也没有被拆掉。这栋楼房是这个城市的阴影。传说,这栋楼房是这个城市最早的商品房之一,楼房建成后,陆陆续续有人搬进去住,后来,住进去的人又陆陆续续搬走了,不到两年,变成了一栋空楼。据说,经常到了深夜,有个女人会从十三楼一直哭到一楼,又从一楼哭到十三楼,如此反复,直到天亮。某住户听到哭声,开门想看个究竟,的确可以看到一个女人,身上穿着红色旗袍,脚蹬红色高跟皮鞋,梳着飞机头,发髻上插着朵玫瑰花。女人的脸煞白,嘴唇上涂着口红。她会朝开门的住户笑笑,扬了扬手中的丝绸手帕,朝楼上飘去。她的两脚不着地,飘得十分缓慢。住户见她消失在楼梯拐弯处时,又响起了凄婉的哭声。那住户吓得魂飞魄散。可不止一个住户发现这个穿旗袍的女人。有人深夜回家,刚刚到电梯门口,没按电梯的按键,电梯门就自动开了,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后,竟然发现穿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在哭泣,等他出了电梯门,回头一看,电梯里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人晚上起来上厕所,进入卫生间,一开灯就发现马桶上坐着个穿旗袍的女人……关于空楼的传说很多,花荣从某份报纸上得知,空楼所在地原来是个妓院。   孩子父亲背着他,穿过那条偏僻的小街,就来到了空楼前。   他背着孩子走进了空楼。   空楼一片漆黑,鬼气森森。   花荣停好车,下车,站在空楼前的空地上,心想,他们难道是这里的住户?   他抬起头,一个个窗口搜选着,看哪个窗口有灯火,却什么光亮都看不见。空楼早已经停水停电,哪来的灯光。花荣从车上拿出手电,从刚才那父子俩进入的门洞走进去。楼里静得可怕,花荣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可在上楼梯时,还是心里发冷,尽管身上流着汗。走到四楼时,他听到了有人吼叫的声音,接着传来女人的哭声,还有孩子的哭声。   他迟疑了一下,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强烈的好奇心让他留了下来。   那些声音大约是从六七楼中传出的。   花荣一步一步沿着楼梯走上去。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些声音果然是从六楼左边的单元房里传出。花荣蹑手蹑脚地走到单元房门口。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门,门竟然开了条缝,暗淡的光从门缝漏出。花荣的目光从门缝穿过去,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房间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却凌乱不堪,地上铺着席子,孩子坐在席子上哭。是一根蜡烛照亮了他们灰暗的脸,以及房里的空间。中年男子手指着一个脸黄肌瘦的女人,怒骂着。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哭。   男子似乎火很大,花荣听了会,就知道他火大的来由了。原来,他回来后,准备吃饭,发现女人忘了给他买酒,他就朝女人大发脾气。男子越来越凶,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就不像癌症病人。   女人哭着哀求:“虎子他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现在就去买,行不?”   虎子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到墙边,使劲地将她的头往墙上撞。   女人哭嚎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跟着你这个王八蛋,我吃尽了苦头——”   虎子喊叫道:“爹,爹,别打妈妈了,爹——”   他朝父母亲爬了过去。   爬到父亲跟前,他抱住了父亲的脚,哀求道:“爹,放开妈妈,放开妈妈——”   虎子爹依然把老婆的头往墙上撞。   虎子突然张口朝父亲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下去。   虎子爹惨叫一声,一脚踢开了虎子,抓住老婆的手终于松开了。虎子爹的目标转移到虎子身上,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叫道:“小王八蛋,竟敢咬老子,看我不踢死你。”说着,他飞起一脚,朝趴在地上的虎子踢去。   女人扑上来,抱住了他,喊叫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孩子害成这样,还要踢他,你是畜生,畜生——”   花荣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了那个杀猪佬……花荣浑身发抖,急促地喘息。他还想起了下午在洗脚店做的梦,虎子爹就是那只吃人的兔子,他该死,该死!   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朝虎子爹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住手!”   虎子爹惊愕地望着他,怔在那里。   虎子妈也松开了抱住丈夫的手,愣愣地看着他。   虎子还在哭,边哭边说:“叔叔,救救我妈——”   花荣突然把虎子爹扑倒在地,抡起拳头,朝虎子爹头上猛击。   虎子爹哀嚎着,无力还手。   虎子妈朝花荣跪下,说:“好人,你放了他吧,他要真死了,我们娘俩该怎么办。”   花荣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在求饶,在母亲面前,他从来都是个乖孩子。他停住了手,从虎子爹的身体上翻下来,坐在脏乎乎的席子上,喘着粗气。虎子妈过去,用毛巾擦着虎子爹头脸上的汗水。虎子爹推开了她,坐起来,血红的眼睛里冒着仇恨之火。   虎子妈不理他了,坐在虎子的身边,把虎子搂在怀里,说:“虎子,痛吗?”   虎子说:“妈妈,我不痛,你痛吗?”   虎子妈说:“妈妈也不痛,妈妈习惯了,早就不知道痛了。”   花荣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一包烟。   他点燃了香烟,狠狠地吸了口,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   花荣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虎子妈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   花荣说:“别苦,好好说,看我能不能帮助你们。”   虎子妈开始了哭诉。   虎子妈的哭诉,让花荣颤抖,仿佛自己和母亲在经受非人的折磨。   他知道了残酷的真相:虎子爹在虎子没有出生时,就外出打工,虽然辛苦,一年也有些积蓄,比在家里种田强。虎子降生后,虎子爹高兴,在外面省吃俭用,每个月都有钱寄回家。虎子的姥姥常说,虎子妈跟虎子爹是跟对人了。就在虎子五岁那年的夏天,虎子爹突然不寄钱回家了。一连三个月,虎子爹不但不寄钱,连电话也不往家里打一个。虎子妈急了,不寄钱不要紧,是不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虎子妈就带着虎子来到了他打工的那个城市。通过同样在这个城市打工的老乡,虎子妈找到了他。他住在郊区的一栋烂尾楼里。老乡叫他是,他还冲出烂尾楼,没命地跑。发现是老乡带着妻儿,才停住脚步,回过头,呵斥妻子:“你来做什么?”老乡见状,对虎子妈说:“我帮你找到他了,没我的事情了,我先走了。”老乡走后,虎子妈看着蓬头垢面的他,说:“你跑什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虎子爹也不说什么原因,而是责备她带儿子来找他。那天晚上,她带着虎子住在四面透风的烂尾楼。虎子睡着后,她对丈夫说:“你到底怎么了?也不去做工,也不回家,躲在这个破地方干什么?”虎子爹沉默不语。她说:“不管怎么样,明天和我们一起回家吧,家里有田有地,饿不死我们的。”良久,虎子爹才说:“我不回去,不回去!”她说:“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虎子爹说:“我欠了一屁股赌债,没脸回去呀,回去了又怎么样,他们还是可以找到我的。”原来他被一个同乡拉下了水,赌上了瘾,非但不给家里寄钱,还欠下了繁重的赌债。虎子妈哭了:“这可如何是好哇——”他又沉默了。天一亮,他对妻子说:“我们逃吧。”虎子妈说:“逃哪里?”他说:“随便,只要逃出这个城市就可以,到哪里都成。”虎子妈无奈,只好同意。于是,他带着妻儿,来到了这个城市。刚到这个城市时,他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在一个菜市场里找了个工作,帮人家搬运蔬菜,虽然钱不多,也够他们吃喝。可是不久,他又故态复萌,每天晚上和菜市场的一帮下三滥去赌博,辛苦赚来的钱不够输的。那时,刚好虎子妈得了病,卧床不起,虎子饿得直叫唤。他也心痛老婆,没钱带她去看病,着急。有一天,他把儿子带出去了,很晚才回来。他高兴地对妻子说:“有钱了,有钱了,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病。”她说:“你哪里来的钱?”虎子这时哭起来,喊着:“妈妈,我痛,我痛——”虎子妈强忍着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儿子的双脚断了,缠着破布。虎子妈明白了,他是把儿子的腿弄断,骗取人们的同情要钱哪!她疯了般朝丈夫扑过去,撕心裂肺地喊叫道:“畜生,畜生——”虎子爹把她甩到床上,恶狠狠地说:“臭婆娘,老子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从那以后,虎子爹就经常把儿子的腿弄断,带着他出去要钱,久而久之,孩子的腿就真的残了,连路也不会走了。他们搬到了这栋空楼上,住在这里。每天晚上回来,虎子爹就要喝酒,没有酒喝就打骂妻子。   虎子妈哽咽地说:“大哥,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后悔嫁给了这个畜生,后悔带孩子出来找他,现在,我们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可怜的虎子,他的一生就这样给这个畜生毁了。”   她不停地流泪。   虎子说:“妈,别哭。等我们赚了很多钱,就回家,回姥姥家。”   她抱紧虎子,说:“嗯,嗯。”   她心里清楚,那些钱不够虎子爹喝酒的,猴年马月才能赚够钱回家。 ------------   第十五章 卑微者的血红眼睛(3)   虎子爹装死,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还装着打起了呼噜。他是希望花荣这个不速之客早点滚蛋,然后接着收拾虎子妈。虎子妈把一切都告诉给了这个陌生人,让他丢了大脸。此时,在花荣眼中,他就是一只兔子,一只等待剥皮的兔子。   花荣抱着她,轻轻地说:“别怕,我在呢。”   白晓洁安详睡去,他身上仿佛散发出一种让人迷醉的气味,这种气味还有催眠的功效。他在,白晓洁就有了安全感。   白晓洁睡了一个安稳觉。   她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她不知道花荣是什么时候走的,想起他,心里有些幸福,有些甜蜜。   白晓洁希望这样的感觉能够长久下去。   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黑车司机。   也爱上了他那些杀人故事。   白晓洁洗了个澡,梳妆打扮,收拾利索后,就去公司上班。   刚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旁边的同事就对她说:“赵露让你来了后就到她办公室去。”   白晓洁想,是不是自己的策划案写得太好了,她对自己改变了看法,要表扬自己呀。   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白晓洁忐忑不安地走进赵露办公室。   赵露在打电话,见她进来,朝她打了个让座的手势。   白晓洁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身后墙壁上的那幅画上。   赵露说:“好了,我们有空再聊吧,我现在有事了。”   她挂了电话,朝白晓洁笑了笑:“休息好了?”   白晓洁说:“休息好了。”   赵露说:“那就好,辛苦你了,昨晚一定很晚才回家吧。”   白晓洁说:“凌晨四点多才回家。”   赵露说:“你的敬业精神真让我感动。”   白晓洁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赵露说:“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想,那该有多好。”   扯了那么多废话,还没有说到整体,白晓洁有点急了,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露脸上还是堆满笑容:“还是那策划案的事情。”   白晓洁说:“出什么问题了?”   赵露说:“凭良心说,你的策划案写得不错,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真的不容易。可是,我交给老板审阅后,他认为还不够好,提出了几点意见,要我们完善。”   白晓洁心里明白了什么。   她突然对赵露脸上假惺惺的笑容十分厌恶。   赵露接着说:“你还是拿回去好好改改吧。意见都写在打印稿上了,你琢磨琢磨,看怎么完善。”   说着,她把一个文件夹递给白晓洁。   本来,打回来让白晓洁修改,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她感觉这里没有那么简单,赵露是在给她施加压力,目的就是要让她受不了,让她自己提出辞职。   这时,电话铃响了。   赵露拿起了电话,说:“我是赵露——喔,杨红呀——没有变化,明天早上出发——你来接我也可以,会不会麻烦呀——好吧,好吧,明天见,是该好好泡泡温泉,松松骨了,这段时间累坏了——什么?这事呀,现在不方便说,明天见面再谈吧,好,明天早上我在家等你,放心吧,我很利索的,你车一到,我们就出发。拜——”   对了,明天是周末了,白晓洁知道她们要去郊县的清碧山庄泡温泉,她们过的才是生活,什么时候白晓洁能够像她们一样,白晓洁不得而知。   赵露对她说:“你去忙吧,最好晚上加个班,明天早上发我邮箱。”   白晓洁说:“明天不是周末吗。”   赵露说:“是周末呀,这不影响我工作呀,老板那里催得很急,我也没有办法,辛苦你了,晓洁,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白晓洁心里骂了声:妈的!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不就是要赶我走吗,直说呀,用这样的手段整我,以为我是白痴呀!靠!什么东西。   花荣站起来,用脚尖撩了撩躺在席子上装睡的虎子爹,说:“起来吧,我请你喝酒,你不是想要喝酒吗。”虎子爹一听到酒,睁开血红的眼,从席子上弹起来,说:“你说话算数?”花荣冷笑了一声说:“你看我像说话不算数的人吗?”虎子爹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我看你是个实在人,下午你给我们十块钱,我还记得呢。”花荣说:“记得就好,走吧。”虎子爹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花荣说:“我是谁很重要吗?”虎子爹说:“不重要,不重要,喝酒比什么都重要。”   花荣对虎子妈说:“你们赶快吃饭吧,我和他去喝酒。”   虎子妈说:“好人,不要让他喝多呀,他是个畜生,没有酒喝打人,喝多了,也打人,我们娘俩都受不了他了。”   花荣说:“你们放心吧,晚上睡个踏实觉吧,他再也不会打你们了。”   虎子妈和虎子茫然地看着他。   花荣弯下腰,摸了一下孩子的头,说:“虎子,好好陪着妈妈。”   虎子点了点头。   虎子爹说:“大兄弟,走吧,酒瘾上来难受哇。”   花荣对他说:“走吧。”   花荣和他走出门。虎子爹关上门,把微弱的烛光关在了里面。楼道里一片漆黑,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夜,也阴气逼人,花荣虽然胆大,但在这鬼楼里,也觉得瘆人。他打亮了手电。虎子爹说:“我摸黑都可以下楼,习惯了。”花荣说:“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虎子爹说:“有好几个月了吧。住这里好哇,没有人会来赶我们,我就纳闷了,这么好的房子怎么就没有人住呢。”花荣没有说话。   从四楼下到三楼,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时,花荣手中的手电突然不亮了,一脚踩空,趔趄着差点倒在地上。虎子爹扶住了他,连忙说:“大兄弟,你没事吧。”花荣说:“没事,没事。”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这楼都停水停电了,怎么电梯门会打开?   紧接着,他们听到女人嘤嘤的哭声。   花荣打开手电开关,手电竟然亮了。手电光朝电梯门照射过去,花荣看到电梯里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她双手下垂,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朵玫瑰花。   花荣大惊失色。   虎子爹朝电梯里的女人大喝道:“他娘的,不好好呆着,又出来吓人了,滚开。”   电梯门哐当一声关闭了。   哭声也消失了。   花荣说:“还他妈的真有鬼。”   虎子爹说:“她每天晚上都出来,我们都习惯了,不怕了。”   花荣身上汗毛倒竖。   花荣快步下楼,走出空楼,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虎子爹笑话他,说:“大兄弟,你胆子好小呀,活人岂能怕死鬼。你们城里人就是胆小,你去问问虎子和虎子他妈怕不怕,他们会告诉你,这有什么好怕的。”   花荣冷冷地说:“他们就怕你,对吗?”   虎子爹说:“是嘞,他们都怕我。”   花荣说:“你也会怕我的。”   虎子爹说:“我怕你做什么?”   花荣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虎子爹说:“大兄弟,你的话真多,赶快找地方喝酒吧。”   他们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坐了下来。花荣说:“你喜欢吃什么?”虎子爹睁着血红的眼睛,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烂牙,说:“有酒就成,菜要不要都无所谓。”花荣冷笑了声,说:“这是你的最后一顿饭,要让你吃好点,不能随便。”虎子爹呵呵一笑,说:“大兄弟,你真会开玩笑。”   花荣点了一只白斩鸡,一条红烧鱼,一盘回锅肉,一个老鸭汤,外加一瓶洋河大曲。   他笑着说:“虎子爹,鸡鸭鱼肉都有了,满意吧。”   虎子爹说:“满意,满意。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   花荣说:“满意就好。”   菜很快上桌,花荣给他斟上酒,说:“喝吧。”   虎子爹说:“你怎么不喝。”   花荣说:“我不喜欢喝酒,可是我喜欢看别人喝酒。”   虎子爹说:“你这人真怪。”   花荣说:“吃吧,喝吧,我看着高兴。”   虎子爹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虎子爹大杯喝酒,大口吃肉,像个饿死鬼。花荣注视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兔子。花荣说:“你不心疼你儿子?”虎子爹抬起头,嘴巴周边全是油腻,还有肉屑,他说:“你说什么?”花荣说:“你不心疼你儿子?”虎子爹往嘴里灌了口酒,说:“心疼。”花荣说:“心疼你还把他弄残。”虎子爹说:“没有办法,总得活人。”花荣说:“为了活人,你就可以让他一辈子受苦。”虎子爹说:“你没到那个地步,到了那个地步,你就理解我了。”花荣说:“你真是畜生,你老婆说得没错。”他怪异地笑了:“畜生也得吃饭。”   喝完一瓶酒,虎子爹觉得还不过瘾,花荣又给他要了一瓶。   喝完第二瓶酒后,虎子爹醉翻了。   这畜生喝醉后倒是老实,不闹腾。   花荣把他弄上车。   银灰色的现代轿车朝郊外驰去。   虎子爹躺在后排座上,哼哼着什么。   花荣将车开进了废置的别墅区,停车,没有马上熄火,而是坐在车上,点燃了一根烟。烟头一明一灭,他阴冷的脸也一明一灭。抽完一根烟,他说了声:“狗东西,喝那么醉,不能陪老子捉迷藏了。”   他下了车,伸了个懒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花荣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虎子爹拖下了车。   天很黑,看不清虎子爹的脸。   花荣找了些破木板,点了一堆火。   火渐渐地烧旺,照亮了周边坟墓般的别墅。   花荣把虎子爹拖到火堆旁边,剥光了他的衣服。在火的炙烤下,花荣浑身冒出了汗水,他脱掉了衣裤,只穿着一条短裤。虎子爹也被火炙烤得口干舌燥,不停地哼哼着,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   花荣从车上拿出扳手。   他走到虎子爹的跟前,蹲了下来,双眼充满了杀气。   花荣四处张望,这个地方除了他们俩,什么人也没有,要有,也是那些鬼魂。花荣现在什么也不怕。他举起扳手,狠狠地朝虎子爹的左膝盖砸了下去。虎子爹的脚本能地抖动了一下,他喝得太醉了,竟然没有反应。   花荣又举起扳手,狠狠地朝他的膝盖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花荣听到虎子爹膝盖骨碎裂的声音,心中充满了快感。虎子爹终于痛苦地叫唤起来:“痛,痛,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花荣冷笑道:“娘的,老子还以为你不知道痛了,你知道痛就好。”   接着,他举起扳手在他的右膝盖上狂砸。   虎子爹右膝盖骨被花荣砸碎后,他才从酒醉中清醒过来。   虎子爹撕心裂肺地叫唤着,睁着血红的双眼,双手抱着被砸断的腿。   花荣说:“叫吧,使劲叫吧。”   虎子爹痛苦叫唤时,花荣点燃一根烟,蹲在他面前,朝他脸上吐着烟雾。花荣说:“你现在知道痛了?”   虎子爹说:“痛,痛死我了。”   花荣说:“你儿子当初被你弄断腿时痛吗?”   虎子爹说:“痛,他也喊痛。啊,啊,痛死我啦——”   花荣说:“那你怎么忍心下那狠手。”   虎子爹说:“我,我没办法哇——”   花荣说:“你有办法的,只是你心黑透了,已经不是人心了,就像我的心一样,也黑透了,早已不是人心了,所以,你不要以为我会放过你,我说过,那是你最后一顿饭了,你还不信,还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虎子爹急促地说:“大兄弟,放过我,放过我,虎子他们没有我,不成。”   花荣说:“晚了。况且,虎子和他妈没有你,他们会活得更好,你要是活着,迟早要害死他们。”   虎子爹说:“不,不——”   花荣把烟头扔到火堆里,右手操起了扳手,狠狠地朝虎子爹右肘关节砸去。虎子爹躲闪不及,右肘关节被砸碎了。接着,花荣又把他的左手关节砸碎。虎子爹疼痛得直吐舌头,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死亡的恐惧。   花荣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说:“你不是连鬼都不怕吗?你不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吗?现在怕了吧?”   虎子爹颤抖着说:“怕,怕——”   花荣说:“怕什么?”   虎子爹绝望地说:“怕,怕你。”   花荣说:“还怕什么?”   虎子爹说:“还,还怕死——”   花荣说:“我就是要你怕,要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当你知道自己要死,无力挽回自己生命时,是最恐惧的,对吗?”   虎子爹说:“对……对……大……大兄弟……放……放过……我……我吧……我……我还没有……活……活够——”   花荣说:“其实,你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都一样。”   说着,花荣抡起扳手,朝他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下去。   花荣搂着白晓洁,给她讲完杀死虎子爹的故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花荣说:“怕不怕?”   白晓洁装着害怕的样子,往他怀里钻,笑着说:“怕,怕,怕死了。”   花荣也笑着说:“你就装吧,有你真正害怕的那天。”   白晓洁说:“你还没有讲后来虎子妈和虎子怎么样了。”   花荣说:“后来我把我所有的积蓄取出来,准备给他们,让他们回老家过安稳日子。可是,我去空楼找他们时,他们却不见了。找遍了整个楼的所有单元房的所有房间,都没有找到他们。一连好几天,我都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上寻找他们,可是没有他们的踪影。”   白晓洁说:“他们会不会被那个女鬼带走了?”   花荣说:“不清楚。”   白晓洁说:“他们真可怜。”   花荣说:“你也很可怜。”   白晓洁说:“为什么?”   花荣说:“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你竟然不害怕。”   白晓洁说:“胡说,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喜欢你给我讲杀人的故事,好刺激的,不过,今天晚上讲的故事有些伤感。”   花荣说:“是因为虎子和他妈?”   白晓洁说:“是的。”   花荣搂紧她,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傻姑娘。”   突然,白晓洁闻到了那神秘的香水味。她抽动着鼻子,警觉的样子。花荣说:“晓洁,你怎么了?”白晓洁说:“我闻到了香水味。”花荣也抽动了鼻子,然后说:“哪来的香水味呀,你这是幻觉吧。”白晓洁说:“我真的闻到了香水味,不骗你的,你的鼻子一定有问题。”花荣说:“好了,睡吧,不要疑神疑鬼了。”白晓洁说:“真的有股香水味。”花荣说:“好吧,有又怎么样呢?你害怕了?”白晓洁说:“你在我就不害怕,你要是不在,我就害怕。”花荣说:“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白晓洁紧紧地抱着他,说:“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花荣说:“你还不是我老婆,等哪天你成为我老婆了,我就不会走了,会一直陪着你睡,明白吗?”   白晓洁说:“你真老土。”   花荣说:“随便你怎么说,我该走了。”   第十六章 掏出他的心看看,是红还是黑(1)   从市区到郊县的清碧山庄度假村,开车需要两个小时,主要有几十公里没有高速公路。一路上,杨红和赵露叽叽嘎嘎地说着话,像两只母鸭。她们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公司的事情——衣服——首饰珠宝——电影——网络——各种八卦——等等,东拉西扯,怎么也扯不完,她们就是没有扯到此行的危险。因此,她们不觉得这两个多小时难过,反而觉得很快就到达了清碧山庄。   清碧山庄在山里,偌大的一片山坡林地间,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温泉池子,那些池子冒着氤氲的热气,宛若仙境;以及一个个独栋的小木屋,小木屋像是童话中的情景呈现。清碧山庄的气温要比城市里低几度,现在又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下车后,她们都穿上了外套。这是泡温泉的好时候,在岸上有点凉意,入水后又温暖宜人。   这里的服务很好。   她们完成入住手续后,有个穿绿色丝绸旗袍的漂亮女孩带她们前往小木屋,后面还有两个男服务生给她们提行李。   杨红说:“这女孩的身材真好。”   赵露笑笑:“是呀,你看那屁股,简直是太完美了。连我看了都流口水,我不相信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的。”   杨红也笑了:“你好色。”   赵露说:“无色不欢嘛。”   杨红突然哀怨地说:“我要有这样的魔鬼身材,是不是早嫁掉了。”   赵露说:“其实你长得也很漂亮的,都怪你自己眼界太高,错过了多少好男人呀。”   杨红说:“不说了,不说了,一说到男人就来气,男人都是猪,不谈也罢,免得破坏了我们的好心情。”   赵露说:“好吧,不谈了。”   她们在漂亮女孩的引领下,穿过林间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来到了一栋小木屋前。   漂亮女孩说:“杨小姐,这是您居住的35号木屋。赵小姐居住的36号木屋就在旁边,相隔十几米远。这里的温泉24小时都可以使用的,有室外的,也有室内的,还有游泳池,可以游泳;你们屋后几十米外,有很多小池,每个小池都有特色,有牛奶池,有红酒池,有薰衣草池……你们随便享受。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会竭诚为你们服务,祝你们玩得愉快。”   她们商量好,放好行李,就去泡温泉。   就在她们各自进入小木屋时,有个男人在不远处的一棵水杉树下注视着她们,男人戴着墨镜和一顶灰色的帽子。   很快地,她们换好了游泳衣,披着浴巾走出了小木屋。   杨红穿着黑色的泳衣,被泳衣紧紧包裹着的小腹微微鼓起,她的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赵露穿着粉红色碎花的比基尼,露出平滑的小腹,她比杨红高出半个头,修长结实而又光洁的腿让杨红嫉妒。   杨红说:“我该减肥了,你看我的肚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怀孕了呢。”   赵露说:“还好啦,看不出来。”   杨红说:“你别安慰我了,我有自知之明。”   赵露说:“我们先去游泳呢,还是去泡小池。”   杨红说:“先去泡小池吧,下午再去游泳。”   赵露说:“好吧。”   此时,泡温泉的人很少。她们先在牛奶池里泡。然后又泡在红酒池里。她们决定晚上临睡觉前再泡薰衣草池,薰衣草可以安神,晚上可以睡个好觉。红酒池里散发出红酒的气味,让人陶醉。有漂亮的女服务生穿着比基尼,端着放满红酒杯的盘子站在一旁,哪个客人需要品尝红酒,打个手势,她就会面带微笑来到你面前。   这是阴天,凉风习习,她们泡在红酒温泉中,惬意而又陶醉。   赵露说:“来杯酒吧。”   杨红说:“我也正有此意,泡红酒池,不喝红酒,多浪费呀。”   赵露朝旁边岸上的女服务生招了招手。   女服务生走近她们,她们一人端起了一杯红酒。   杨红把红酒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品尝了一小口,说:“这酒不错。”   赵露也品尝了一口,说:“是不错,这酒是拉菲吧。”   杨红说:“好像是。”   赵露说:“我们泡的温泉里,不会也放的是拉菲吧。”   杨红笑了,说:“那不可能,拉菲多贵呀,如果往温泉水里倒拉菲,他们非破产不可。”   赵露说:“你喝口温泉水,看看是不是拉菲。”   杨红说:“还是你尝吧,呵呵。”   赵露说:“你以为我不敢呀。”   杨红呡了口酒,说:“好了,别开玩笑了。对了,有没有对那小妖精采取行动?”   赵露说:“你说白晓洁吧。”   杨红点了点头。   赵露笑了笑,说:“放心吧,一切都在进行中。说不定那小妖精现在还在昏睡呢,昨天晚上,应该把她折腾惨了。周一上班,我还会让她重做,看她还有多少耐心。”   杨红说:“是呀,看她还能够坚持多久。”   赵露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小妖精还是很敬业的。”   杨红说:“我警告你哟,可不能心软。”   赵露说:“明白啦,我只是平心而论。”   杨红说:“不知道朱燕现在怎么样了。”   赵露说:“你还挂念她呀。”   杨红说:“好了,不说这个贱人了,提起她就倒胃口,喝酒吧。”   这时,一个穿着泳裤的男人进入了红酒池。他头上戴着灰色帽子,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他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本来就她们俩人的红酒池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个男人,她们表情有了变化。   她们的表情不尽相同。   杨红对这个男人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后,就把背对着他。赵露面带微笑,注视了他一会,然后优雅地喝了口酒。她们都没有说话,小小的池子里突然加入了一个陌生男人,相当不适应,她们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人先打破了僵局,笑着说:“美女,红酒好喝吗?”   赵露礼貌地说:“不错,是拉菲。”   男人说:“拉菲?”   赵露说:“是的。”   男人说:“没有听说过。”   赵露说:“这么有名的红酒你竟然没有听说过?”   男人说:“原谅我孤陋寡闻。”   赵露说:“没有关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你也来一杯尝尝?”   男人说:“谢谢,我不喝红酒。”   赵露好奇地问:“为什么?”   男人说:“我总觉得红酒像血,我不会喝血。”   赵露笑了:“好奇怪的感觉。”   男人也笑了,说:“比如我们现在就泡在血水里,我都快吐了。”   赵露说:“你这个人有趣。”   男人说:“你们慢慢泡,我得走了,在血里泡着,真不是滋味。”   赵露说:“再见。”   男人走后,杨红说:“你也真是的,和他说那么多废话。”赵露说:“没什么吧。”杨红说:“我最讨厌见到女人就搭讪的男人。”赵露说:“这人看上去不像是那种见女人就泡的男人。”杨红说:“切,你看他那话说的,够恶心人的,我看不是什么好东西。”赵露呵呵大笑。杨红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呀,莫名其妙的。”赵露说:“你也太神经过敏了吧。”杨红说:“还是堤防点好,现在的男人都靠不住。”   天上乌云翻滚。   风也渐渐猛烈。   也许要下雨了。   她们正在清碧山庄的土菜馆吃午饭,天就下起了雨。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迷濛一片,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离她们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红酒池碰见的那男人也在吃饭。他还是戴着墨镜和灰色帽子,奇怪的是,他只点了一只叫花鸡,外加一壶茶,独自地吃着。赵露发现了他,心里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奇。如果她一个人,也许会过去和他说话,可杨红和她在一起,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男子一边吃鸡,一遍用莫测的目光瞟向她们。   下午,她们去室内游泳池游泳。   晚饭还是在土菜馆吃饭,这里的菜做得可口,而且价格便宜,晚上她们还多点了两个菜。吃晚饭时,赵露没有再看见那个古怪男子。吃完饭,她们又去茶馆喝茶。喝完茶,她们去室内的薰衣草温泉池子泡了会,然后就各自回小木屋睡觉。   对她们而言,这是美妙的夜,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身心都彻底的放松。   她们不知道就是在这个温馨的雨夜,危险在悄悄向她们临近。   过了午夜,风停雨歇,清碧上庄一片沉寂。   还有雨水从树上以及小木屋的屋檐滴落,使清碧山庄更加寂寥。   杨红穿着白色的真丝吊带睡衣,躺在床上,虽然盖着被子,可是她的双手露在被子外面,一条白生生的大腿也伸到被子外面。   小木屋里一片漆黑。   小木屋的门开了,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手电光划破黑暗,照射到杨红脸上。   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虽然保养得不错,还是会从眼角的鱼尾纹看出破绽。杨红呼吸出的气息也不像年轻女子那样气若幽兰了,而是有种浑浊的馊味。站在床边的人,用手电照她的眼睛,俯下身,轻声说:“醒来,醒来——”   手电光刺激下,杨红睁开了眼。   她看到面前是个蒙面人,只露出一双莫测的眼睛。   杨红惊叫:“你是谁——”   她还没有叫出第二句话,嘴巴就被毛巾捂住了。   那人在她耳边冷冷地说:“我是你的克星。”   杨红来不及挣扎,就闻到一股异香,然后昏迷过去。   那人狞笑了一声,掀掉她身上的被子,扯去她身上的吊带睡衣,手电光落在杨红的右乳头上。   他给杨红的乳房上注射了一针。   那人喃喃地说:“像个樱桃,可比樱桃黑多了。”   赵露睡前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她丈夫是个政府官员,正在外面花天酒地。接通电话后,她听到嘈杂的声音,嘈杂声中不乏女人的说话声。赵露说:“你在哪里?”丈夫说:“哈哈,在和几个朋友喝酒。”赵露说:“少喝点,你那胃都快喝烂了。”丈夫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对了,你那里怎么样,泡温泉舒服吧。”赵露说:“很不错,下次我们俩来玩。”丈夫说:“好吧,你说了算。”赵露酸溜溜地说:“旁边很多女孩子吧?”丈夫笑着说:“都是朋友的女朋友。”赵露冷笑着说:“就是你带女朋友,我也不会管,反正你有初一,我就有初二。另外,我告诉你,今天碰到个帅哥很不错的,一会我给他打个电话,一个人睡,很寂寞的。”丈夫说:“你敢——”赵露笑出了声:“我有什么不敢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丈夫说:“好了,别和我开玩笑了,快睡吧。”赵露说:“好吧,我睡了,你早点回家。”   挂了电话,赵露躺进被窝里。   她自言自语道:“真舒服呀。”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老板打来的电话。   老板的声音甜腻腻的:“露露,睡了吗?”   赵露说:“刚刚躺下,正准备睡呢,你呢。”   老板说:“睡不着呀,一个人太孤独了。”   老板是台湾人,老婆孩子都在台湾。   赵露说:“早知道,你和我们一起来泡温泉的。”   老板说:“哎呀,我也想去的,杨红都问过我的,我有事走不开呀。”   赵露说:“这个地方很不错的,你要来了,一定会喜欢的。”   老板说:“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呀。”   赵露说:“没有问题。”   老板说:“露露,你晓得我有多想你吗。”   赵露说:“知道,你乖乖睡觉吧,我们来日方长。”   老板说:“嗯,嗯,来日方长。那我睡了。”   赵露说:“睡吧,乖——”   和老板说完话,她就把手机关了。她很清楚,老板一定喝了不少酒,他只要喝多了,就会没完没了的给她打电话。在这里没有问题,在家,那就很麻烦。所以,她每天回家,都把手机调到无声状态,生怕丈夫听到老板和她暧昧说话。   赵露真的困了,关灯睡觉。   很快地,她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露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醒来,醒来——”   她睁开眼,手电光刺眼,她赶紧伸出手去阻挡手电光,细眯眼睛,说:“谁——”   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我是来讨债的。”   赵露企图挣扎起来,那人用毛巾有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闻到一股异香,那股异香让她想起了迷药。不一会,她就昏迷过去了。   杨红清醒过来,天已经亮了。她的乳房剧烈疼痛,身上全是血迹。她颤抖着坐起身,低头一看,右乳房的乳头部位贴着一块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杨红用力撕开纱布,发现自己右乳头没有了,上面撒满了药粉,好像是止血的药粉。有人把她右乳头割掉了,凶手还给她上药止血。   凶手没有奸污她,也没有拿走她的财物,只是取走了她的一个乳头。   凶手一定是个超级变态。   杨红浑身颤抖。   她还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有一行打印的字:这只是给你的一个警告,与人为善吧,不要作恶,不要害人。请你不要报警,警察找不到我的,而我随时都可以出现在你面前,要你的命。   杨红大声嚎叫起来。   紧接着,她也听到了赵露的嚎叫。   赵露也被人割去了一只乳头,和杨红不一样的是,赵露被割去的是左乳上的乳头。   周一早上,白晓洁赖在床上,真不想起来上班。过去的这个周末,她除了写那策划案,哪里也没有去,在家里捂了两天,这两天,给花荣打了几次电话,他的手机都关机了。她想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她不是个喜欢纠缠人的女子,一切都喜欢顺其自然。昨天晚上,她在网上和一个同学聊天,得知她现在在藏区做义工,羡慕得不行。如果父亲没有病,她肯定去藏区找那同学。   班还得上呀。   想到杨红和赵露,白晓洁心有余悸。   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更不能迟到或者早退,被她们抓住把柄,就由不得她了,肯定是要失业的。想到这些,白晓洁觉得被单上长满了刺,赶紧跳起来,洗漱打扮,上班。走出家门,她就把自己活络的心收起来,让自己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   白晓洁到了公司,等待着赵露叫她。   她知道那个策划案不会轻易过关的。   坐在办公桌前,白晓洁想象着赵露让她再次修改策划案的情形。   白晓洁可讨厌她脸上虚假的笑容了。   奇怪的是,上班时间过去很久,赵露还没有来上班。   她没有到外地出差,公司也没有什么会议,更没有在公司外搞什么活动,赵露怎么不来上班呢。   其实,赵露偶尔不来上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许她生病了呢。可是,对白晓洁来说,有很大的关系。白晓洁在这个公司的生死存亡都取决于她。因此,白晓洁不得不注意她的动向。   晌午时分,赵露还没有来。   白晓洁注意到,杨红办公室的门也紧闭着,她也没有来上班。   白晓洁知道周末她们去清碧山庄泡温泉了,难道她们还在那里泡温泉。如果这样的话,她们也不怕把皮泡烂,白晓洁恶毒地想。周五晚上加完班,花荣来接她时,她向花荣倾诉了对这两个女人的不瞒,说她们自己去清碧山庄泡温泉,却给她穿小鞋,故意让她加班,想赶走她。花荣听了,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她心里却在诅咒她们。难道是自己的诅咒应验了,她们出了什么事情。   白晓洁有些心神不宁。   她闻旁边的同事:“赵露今天怎么没有来上班?”   同事笑着说:“不知道呀,她又没有和我汇报。”   白晓洁也笑笑,没有再问什么。   白晓洁突然觉得无所事事,心里没着没落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送快递的小伙子走进了公司。他来到前台,把一个小纸箱给前台小姐签收。前台小姐签收完后,小伙子就走了。这个小纸箱里装了什么东西,前台小姐一无所知。小纸箱的收件人是公司老板。前台小姐就把小纸箱送给了老板。   老板看了看,纸箱上只写着公司的名称和收件人的名字,寄件人的地址和名字电话都没有,这明白就不是正常的快递。   里面装的是什么?   老板心存疑虑。   他小心翼翼地用切纸刀划开了封住小纸箱的胶带。   打开小纸箱,里面有个用白布包。   他把白布包取出来,放在办公桌上。打开一层白布,里面还有一层白布……一共有五层白布,当他将最后一层白布摊开,老板大惊失色,惊声尖叫起来。公司里的人都听到了老板恐怖的尖叫。   大家纷纷涌到老板办公室门口。   那白布上竟然是两个大小不一的乳头,乳头上还有凉干的血污。   这个晚上,白晓洁和花荣在一起。   她没有问花荣这两天干了些什么,而是告诉他,杨红和赵露的乳头被人割了,谁也不知道割她们乳头的人是谁,割她们乳头的人还特别残忍,还把她们的乳头送给了老板。白晓洁说这事情时,惊恐的样子,仿佛是她的乳头被人割了。她说:“这个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花荣轻描淡写地说:“有我可怕吗?”白晓洁说:“你不可怕,你杀人的故事都是编的,而那人真的是残忍,她们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花荣说:“你不是恨她们吗?”白晓洁说:“我讨厌她们不假,可是,可是——她们也太可怜了。”   第十七章 掏出他的心看看,是红还是黑(2)   花荣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说嘛,你是个善良的女子。”   我还是喜欢给你讲杀人的故事。   不管你信不信。   讲出来,我心里非常痛快,比杀人时还痛快,你也许会说我变态,不要紧,变态就变态,这个社会,有几个人是正常的呢。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你说你正常吗?很多时候,你也是个变态。说你呢,你还傻笑。   我这次杀的是个富家子弟。   你说我仇富,放屁,我仇什么富,谁他妈有钱,关我鸟事,我开我的黑车,富人发他们的大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杀那小子,是因为他也是一只兔子。   他不是兔子是什么?   狼?他配吗。他不是狼,只是一只兔子。   兔子是狡猾,可是,再狡猾的兔子,能逃得过我的手心?   那晚真冷。   冷得我的脖子都像乌龟般缩到胸膛里去了。凌晨四点了,才回家。回家后,肚子开始闹革命了,才想起来晚饭没有吃,夜宵也忘了吃,都是因为天冷,只想赶快回到家里,钻进被窝。我是钻到被窝里去了,问题是肚子太饿了,不觉得舒服。家里冰箱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很矛盾,要不要出去找点吃的。如果不吃,肚子里没有东西,肯定是睡不着觉的。   为了有个良好的睡眠,我还是决定出去觅食。   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避风塘,避风塘二十四小时营业,这对我们这些经常在凌晨出来觅食的人来说,是福音。很多时候,我想写很多感谢信贴在他们店门口。他们比政府好多了,真正为人民服务。大凡我回家后再出去觅食,就不想下到地下车库去把车开出来了,那样十分麻烦,不就出去吃顿饭嘛,开什么鸟车。   我和你说过吧,我跑起来比狗还快。嗯,吹牛。好吧,吹牛就吹牛,不吹牛的人还是人吗?   我的确跑得飞快。   每次回家后再出去吃饭,我都会像一阵风一样跑到避风塘,吃完后,又像一阵风一样跑回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跑步的运动员,在刻苦用功训练。那晚出了小区大门,我就朝避风塘的方向飞奔。我像风一样掠过一条条街道,像刹不住的车一样冲进了避风塘,把站在门里候客的服务员吓得够呛,以为闯进来一个抢劫犯或者疯子。   我吃饭的速度也出奇的快,只想把东西赶紧塞到肚子里去,好回去睡觉。   我对睡觉怀着深厚的感情。   我只有睡着了,才是快乐的,清醒时,我没有快乐可言,而且会变成恶魔。   在避风塘吃完东西,有了奇妙的幸福感,我得回家睡觉了,这样幸福感就可以一直延续到梦中。我走出避风塘的门,寒风将我包裹。我想象往常一样,风一般跑回家,却出了状况,肚子太胀了,走几步就痛,不敢乱跑,怕跑出盲肠炎。沿着人行道,我慢慢行走。我要穿过偏僻的莲花路,才能到达我家的那条街。莲花路很短,慢走五分钟也可以通过,这是一条莫名其妙的街道,像这个城市的一截盲肠。莲花露两旁,有高大粗壮的香樟树,树与树之间的间隔很小,树木把街道和人行道隔开,这样行人稀少的凌晨,就是有个人在人行道上行走,开车从街上经过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发现。   我走在莲花路的人行道上,感觉肚子要爆炸。   他娘的,我怎么就吃多了。   我靠在一棵香樟树上,歇会再走。   我听到了扫地的声音。   我从树后面探出头,看到一个环卫女工在清扫街道。   环卫女工高而壮,因为她戴着帽子低着头扫地,看不清她的脸。我听到她在自言自语,声音还挺大的。我听得清楚,她是在骂人。是在骂一个男人,那男人是她丈夫。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要骂自己丈夫。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年头,谁活着都焦虑和恐惧,无依无靠,无能为力。   突然,我看到一辆红色的宝马快速地拐进莲花路,疯狂地朝女环卫工人冲撞过去。   我心里哀鸣了一声:“完了。”   女环卫工人被撞出几米远。   红色宝马跑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倒在地上的跟前。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人,他有一张圆圆的脸。他走到车前面,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女环卫工人。女环卫工人头脸上都是血,嘴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她伸出颤抖的手,艰难地说:“救,救,救我——”   此时,莲花路上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赶紧拿出手机,躲在树后面,拍着照片。   我相信撞人的年轻人没有发现我。   年轻人没有施救,而是回到了车上,开着车朝女环卫工人碾压了过去。   红色宝马跑车开出了一段路,又倒回来,重新碾压了女环卫工人一遍,然后才加速疯狂奔驰而去,消失在苍茫诡异的夜色之中。   红色宝马车开走后,我才鬼魂般从香樟树后面闪出来。   我来到环卫女工跟前。   我睁大了眼睛。   环卫女工浑身是血,地上一大滩血,血还在朝四周漫流。血快要流到我鞋底了,我赶紧跳开。环卫工人的头被车轮碾烂了,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肚子也被碾爆了,流出了肠子等内脏,惨不忍睹。就是我这样的杀人犯,在此情此景面前,也心惊胆战。   我赶紧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觉得身上也全是血。   我在盥洗室里用热水一遍遍地冲洗身体。   我要把身上的血冲洗干净。   边冲洗身体,我边狂吐,最后吐出来的全是黏黏的胃液。   洗完澡,我才钻进被窝里。   我用被子蒙住头。   我无法入睡。   仿佛那环卫女工血淋淋地站在床边,伸出手扯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   我的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子,浑身发抖。   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愧疚。   你别说我是好人,你说我好人就是在骂我。   因为我起了杀心。   我手机里有那个年轻人的照片,也有那辆红色宝马车,车牌也可以看得清楚。我想,找到这只兔子不会很难。   可是,真正找起来,却不是件容易之事,要在这个千万人的大都市找出那辆车,那只兔子,犹如大海捞针。   你说什么?   报警?   我没有报警,也不想报警。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不会报警。   我要捉到那只兔子,他逃不出我的手心。   一天抓不到那只兔子,我就不得安宁,内心焦虑。我吃不香,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环卫女工血肉模糊的尸体,耳边总是响起她绝望的呼救声。我成天开着车,在这个城市的每个地方搜寻着那辆红色宝马跑车。那天,我买了一份晚报,晚报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登了则悬赏目击者的启事,看完后,我把这份报纸扔进了垃圾桶。我要拿着这份报纸到警局,再出示手机上的照片,我就可以领到一笔钱,警察也很快会抓到他,可是我没有这样做。   我不在乎那点钱。   也怕引火烧身。   但是,我不能让那只兔子逃脱,否则我生不如死。在没有抓住那只兔子的日子里,我备受煎熬。我沉溺在灰暗痛苦的境地里不能自拔,我骂自己是坨狗屎,我用刀子划自己的肚皮,发誓要抓不到那只兔子,就剥自己的皮,抽自己的筋。那兔子明显是在玩我,在侮辱我的智商,在和我捉迷藏。也许,他知道我在找他,他正躲在某个不见天日的洞穴里,冷笑着说:“花荣,你他妈来抓我呀,来抓我呀,你这个笨蛋。”   有时,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来到莲花路,站在女环卫工人被碾死的地方,和她说话。我说:“你在吗。”我感觉有人站在身后,朝我脖子上吹了口气,冰凉。女人凄凉的声音:“我在,我一直在这里,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说:“你恨我吗?”女人说:“不恨。”我颤抖着说:“你为什么不恨我。”女人说:“我恨你做什么,又不是你害死我的。”我浑身发冷:“可是我完全可以站出来救你的,也可以说,我是帮凶。”女人说:“和你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说:“有关系,有关系——”女人不说话了。我回过头,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缕轻烟飘散。我本来想让她说恨我的,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可是,她竟然说不恨我,这不是蔑视我吗?原来连鬼也瞧不起我,无视我,仿佛我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   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被人无视。   死鬼,你不能这样无视我的存在,我就是漂浮在世间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也要抓住那只可恶的兔子,证明我的存在。   我相信运气。   每个人都有他的运道,不可逆转。   不要相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命运。   命运之神终究还是垂青了我。   事情发生一个多月后的那个寒冷之夜,我发现了一辆红色宝马跑车的影子。我送一个客人到东方大学,那个客人是东方大学的教授,送完他后,我在校门口看到了那辆车。一看那车牌,内心禁不住狂喜,这就是那辆肇事的红色宝马跑车,而坐在车上驾驶位置上的人就是那个年轻人,打死我也忘不了他那张圆圆的娃娃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只兔子肯定是在等人。   我把车开到不远处停了下来,盯着他。   我想,只要被我盯上,他就插翅难飞了。   我心里有些得意,也有些紧张。   兔子果然是在等人,不一会,从大学校门里走出一个姑娘。姑娘上了兔子的车后,兔子就开动了车。我跟在他后面。兔子的车开得猛,像是在和谁飙车,又像是在炫耀他的车好,反正这小子肆无忌惮,杀了人还如此张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紧紧地咬住他,这时才知道好车和普通车的区别,好几次差点被他甩掉。   兔子的红色宝马跑车停在了一个酒吧前面的马路边。   他和那个姑娘下了车,进了那个叫“野鸟”的酒吧。   那个晚上,我也不想去拉活了,准备等在这里。   我把车停在了对红色宝马跑车一目了然的地方,点燃了一根烟。我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是我手痒所致,每次想到要剥兔子的皮,我的手就出奇的痒,手指就会微微颤抖,这是童年养成的习惯,无法改变。   有人在敲车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扭头看着一张卑劣的脸,脸上全是横肉。我心里咯噔一声,是不是兔子知道了我在跟踪他,找个狠角色来收拾我。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冷静下来。我降下车窗玻璃,说:“你干什么?”   满脸横肉的人竟然有点口吃:“停,停,停车费。”   妈的,原来是收停车费的,吓了老子一跳。   我没好气地说:“多少钱?”   他说:“十,十块钱,停,停,一,一个晚上。”   我说:“这么贵呀。”   他说:“嫌,嫌贵,就,就把,把车开走。”   小鬼难缠,他是吃定我了。我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他。他给了我一张打印好的收据,然后就一摇一晃地走了,原来他是个瘸子。   我不知道兔子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等待变得异常漫长和焦虑。   我想像着一只钻进洞穴的野兔,这只野兔会不会从另外一个洞口逃走,而是成了故事里那个守株待兔的傻瓜?我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只要那辆红色的宝马跑车还在,兔子就跑不掉。   一直等到凌晨2点,兔子还没有出来。   我接到了地狱狂欢娱乐城那几的小姐的电话,要我去送她们回家了。我很果断地告诉她们,今夜我不可能去接她们了。打电话的那个小姐说:“你怎么回事,我们可是你的老客户了呀,怎么能够放我们鸽子呢。”我朝她说软话:“真的对不起,今夜情况特殊,你们打车回去吧。”她气恼地说:“现在什么时候,天又这么冷,出租车有多难打呀。”我说:“总归会有车的,你们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我的确有很要紧的事情在办。”她说:“什么要紧事呀,连钱都不赚了,你说来听听,如果我们认为你的事情真的很要紧,那么我们就饶了你这一次。”我想了想说:“如果你和一个客人出去过夜,正好在做那事,突然有个客人打电话让你去和他过夜,你会去吗?”那小姐笑出了声,说:“靠,你早说呀,不就是在玩女人嘛,还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他妈的继续干吧,我们饶了你了。对了,以后想干找我们好了,还不要给现钱,直接在车钱里扣不就得了,你找谁干还不是干,我们都是熟人,对你服务还会周到些。”我说:“好吧,那就这样吧。”   刚刚挂掉电话,我就看到兔子和那个姑娘从酒吧里走出来。   兔子好像喝了酒,脸很红,那姑娘喝得不少,有点东倒西歪,兔子搀扶着她。   兔子把姑娘塞进车里,然后自己上了车。   第十八章 掏出他的心看看,是红还是黑(3)   这小王八蛋,喝了酒还敢开车,不怕又撞死人,也不怕被警察抓,胆子够肥。我想这小王八蛋一定有什么背景,要嘛是官宦子弟,要嘛是所谓的富二代。不管他有什么背景,是什么东西,他在我眼里就只是一只兔子。知道吗,他只是一只兔子,待宰的兔子。   我开着车,跟在红色宝马跑车的后面。   奇怪的是,红色宝马跑车开得并不快,兔子的张狂劲跑哪里去了?我的车和红色宝马跑车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兔子,我很快就要捉到你了,只要被我盯上,你再有本事,也逃不掉的了。   兔子把车开到东方大学的大门旁边,停车。   兔子和姑娘都没有下车,我不知道他们在车里搞什么鬼。车外寒风呼啸,犹如鬼哭狼嚎。   平常,我会很讨厌这样的天气。   可是,这个夜晚,我觉得这样的天气很好,很切合我要做的事情。我把车停在路边,继续等待着机会。   大约过了20多分钟,有两个姑娘从大学校门里走出来。她们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这时,兔子下了车,朝她们挥手:“在这里——”那两个姑娘走过来。兔子说:“真不好意思,她喝多了,请你们把她扶回宿舍。”   兔子把左边的车门打开,说:“王玲,快下车,你同学来接你回宿舍了。”   王玲说:“我不回去,我还要喝。”   兔子说:“你喝多了,快下车吧,下回继续喝。”   王玲说:“不嘛,我不回去。我没有喝多,还要喝。”   其中一个姑娘说:“王玲,怎么喝那么多呀。”   另外一个姑娘说:“出去喝酒也不叫我们,喝醉了,倒叫上我们了。”   兔子说:“下回一定叫上你们,来,帮个忙,把王玲弄出来。”   那姑娘说:“我说说而已,谁想当你们的电灯泡呀。”   他们七手八脚地把王玲拖下了车。那两个姑娘架着王玲进了大学的校门。她们进去后,兔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妈的,还说自己多能喝,就这熊样,还和我拼酒。”他上了车,开车就跑。   我紧紧跟着红色宝马跑车。   我在想办法怎么截住他,要是被他跑回家,我就不好下手了。红色宝马车在大马路上跑着,我也不能在这样的地方截住他,虽然红色宝马车的车速不快,我完全可以加大油门超过它,在它前面截住他。   我突然变得十分焦虑。   要是逮不住兔子,我会用刀把自己的皮剥了,我说话算话。   你说我不是那样的狠人,你错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真的不了解,你这样和我在一起十分危险,说不定哪天我会把你当成一只兔子,杀了。我没有吓你,你最好早点离开我。好吧,那就随便你。哈哈,就算我吓唬你吧。   我继续讲和那只兔子的故事。   如果他一直开着车在大马路上跑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就在我心里焦躁不安时,红色宝马车拐进了一条小街。那条小街空无一人。他竟然把车停在了路边。我看着他走下车,扶住街旁边的一棵悬铃木,呕吐起来。   我的车就停在了红色宝马车的前面。   我必须在别的车经过这条小街时解决问题,可是,我不知道别的车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出现。   我是在冒险,人活着就是铤而走险。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把这只兔子逮住。   我拎起扳手下了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他后面,举起扳手朝他脑袋砸下去。这只兔子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我砸晕了。我不顾他嘴巴里还没有擦干净污秽之物,赶紧把他塞进了我的车里,你知道我是多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我用胶带把他的手脚捆起来,然后到红色宝马车上,熄了火,锁好车,才回到自己的车上,开着车,往郊外疾驰而去。   幸好,我干完这一切时,没有车辆经过那条小街,也没有人出现。   这就是运气。   明白吗,这就是运气。   别笑,听了后面的事情,你就笑不出来了,当然,你还是会觉得很刺激。   我把车开进了废置的别墅区。   这个废弃的别墅区是那些兔子的坟墓,却是我的游乐场。每次来到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我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这是成就我人生梦想的地方。停好车后,我跳下车,疯狂地举起双手,狂笑了一阵,然后大声说:“兔子,老子抓到你了,你再也跑不掉了,你不是和我玩吗,老子今夜就陪你好好玩——”   凛冽的寒风把我的声音传得很远。   没有人会听到我的声音,只有那些鬼魂。   那些鬼魂听到我的声音,想必也会颤抖,因为他们怕我,他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尽管他们对我恨之入骨。   不,不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有一个人听到了,他就是还在我车上的那只兔子。   我打开车门,要将他拖下来时,我发现他清醒过来了,我没有砸死他,当时要把他砸死了,就不好玩了。他挣扎着,两眼散发出恐惧的光芒。   我不明白他恐惧什么,他开车碾死人时怎么不恐惧,事后还花天酒地。   他的胆子不是很肥吗,肥得没边了。   我把兔子拖下了车。   我还是点燃了一堆篝火。   看到火,我觉得很喜庆呀。   我把他拖到火堆边。   你说什么,像砸死虎子爹一样砸死他,多没创意,如果每次都用同样的手法杀人,那么我会痛不欲生,恨死自己的。小时候,我的数学老师说我是个笨蛋,是不开窍的花岗岩脑袋,我都快气死了,我智商那么高,他怎么能够这样说我,所以,我用考上大学报复了他,你说,一个花岗岩脑袋的人,能考上大学吗。   兔子的胸膛起伏,还是不停地挣扎。   我笑了笑,说:“你挣扎有什么用,老子要不把你放开,你能走吗?”   听了我的话,他不动弹了,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神是在哀求我放了他。其实,他那双眼睛还蛮好看的,是双桃花眼,可惜了这样一双眼睛。我说,你等等,一会就把你放了。他不住地点头,感激的样子。   我走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那把剔骨尖刀。   他看我拿着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走过来,眼睛里又恢复了惊恐的神色,浑身颤抖,估计尿在裤子上了,我闻到一股热烘烘的尿臊味。我说:“你真他妈的没种。”   不过,换着谁,被一个陌生人抓住,弄到这荒郊野外,都不可能平静面对。   我把他嘴巴上的胶带撕开。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我闻到了浓郁的酒臭。   他惊恐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冷笑着说:“告诉你又何妨,我姓花名荣,是个开黑车的司机。为什么要抓你,你难道忘了一个月前,莲花路上那个惨死的环卫女工?”   兔子颤抖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说:“我这一生,最讨厌装逼的人,最讨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我让你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打开手机相册,把那个晚上拍下的照片,一张张地给他看。   他还没有看完照片,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说:“你他妈哭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比如,我今天晚上杀了你,以后被抓住,我会如实把杀你的经过告诉警察。你以为你当时逃了,就没有人知道你的事情了,你不要侥幸,这个世界,总是有一双眼睛盯着你,你无处可逃。”   后面这句话,当然,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我杀了那么多人,也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我没有瞎说,我说的是实在话。   兔子哽咽道:“你,你把我送到公安局去吧,我认罪。”   我说:“别做梦了,我知道你们这些纨绔子弟,送到公安局,你就可以逃生了。”   兔子哀求道:“你放了我吧,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老爹是做房地产的,家里有的是钱。”   我踢了他一脚,说:“放你妈的屁,钱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兔子说:“那,那,你要怎么样。”   我笑出了声,说:“告诉你吧,我不会把你送给警察,也不会要你一分钱,我只想和你玩个游戏。”   兔子说:“游,游戏?”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们来玩个游戏。”   兔子说:“什,什么游戏?”   我想了想说:“你等等。”   我打着手电走进了一栋别墅。过了会,我回到了兔子身边。我把一根死人的股骨头放在他面前,晃了晃,说:“我们来玩个游戏,我把这根死人骨头藏起来,三次,如果你找到两次,就算你赢了,你开车把我撞死,我死后你把我放在车上,一把火烧化了我,你可以脱身,以后你怎么样,和我屁关系都没有。如果你只找到一次,或者一次都没有找到,那么,你就认命了,我开车撞死你。你说怎么样?”   兔子见到我手中的死人骨头,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说:“怎么样?是死是活,随便你。”   过了会,他缓过了神,说:“我,我和你玩这个游戏。”   他这话一出口,别提我有多高兴了。   我说:“那我们就开始游戏。第一次,我藏死人骨头的范围在整个别墅区,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把它找出来,找不出来的话,就算你输。”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进入别墅区,藏好死人骨头,走出来,用剔骨尖刀割断缠住他手脚的胶带,说:“去找吧,你不要想逃,你逃不掉的。”   他战战兢兢地朝里面走去。   我说:“回来!”   他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说:“拿上手电,否则你怎么找。”   兔子去寻找死人骨头时,我在烤火,抽烟。   我真不怕他逃跑,他怎么能够跑掉呢,我像狗一样的鼻子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臭,就是他跑,我也可以追上他,我连狗都可以追上,我这辈子不去当短跑运动员,真是糟蹋了。你说我吹牛,哈哈,那就吹牛吧,我不喜欢和别人争论,很多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争论,只有傻逼才会成天和别人争论。   半个小时,三根烟工夫就过去了,很快。   兔子果然没有跑,他回到了我跟前。   我笑了笑说:“第一回,你输了。第二回,就不让你那么辛苦了,我把死人骨头就藏在那两栋别墅里,你找到算你赢,时间给你二十分钟。”   我藏好死人骨头,继续烤火,抽烟。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   他还是没有找到死人骨头。   他输了。   兔子跪在我脚下,苦苦哀求:“大哥,你放过我吧,我错了,真的错了。”   我说:“愿赌服输,你认命吧。”   我一拳将他击倒,他真是不堪一击,而且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是恐惧先把他击垮了,所以勇敢是多么重要。我把他绑在一棵树上。他浑身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睁着那双惊恐的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我。我从腰间的皮带上抽出了那根死人骨头,冷笑着说:“你看见了吗,死人骨头就在我身上,你怎么能够找到。也许你会说,反正我要你死,为什么还要玩这个游戏。我回答你吧,否则你死不瞑目。我是要让你经历从希望到绝望的过程,让你体会到那女环卫工人之死是多么的残忍,当初,那可怜的女人没死前,也充满了活的希望,她希望你救她,可是你把她那一线生存的希望给碾碎了。你没有给她活的机会,同样,我也不可能给你活的机会。明白了吗?”   兔子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说:“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死亡就意味着你的一切都消失了,此时,你一定怀念那花天酒地的时光,你死后,没有美女会让你玩弄了,没有美酒让你喝了,没有好车给你开了……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了……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   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   寒风呼啸。   我上了车,启动。   我开着车,朝他直撞过去。   我听到他最后一声哀嚎随风飘散。   是的,我杀了他。你说什么?警察抓我。我不怕他们抓我,要是抓住我,毙了我,我该高兴才对,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是,我还是要捉迷藏,对,和警察捉迷藏。我不能那么轻易地让他们把我抓住,我还得多剥几只兔子的皮。第二天,我把手机里的照片打印出来,匿名寄给了公安局,让他们知道,是谁杀了女环卫工人。他们根据我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辆红色宝马跑车,它还停在那小街的路边。他们没有找到那只兔子,以为他畏罪潜逃了,还发出了通缉令。   哈哈,让他们慢慢通缉吧。   我安然无恙,还是继续开我的黑车。   什么,我是编故事的高手?不写小说可惜了?   晓洁,你是在骂我哪,写什么狗屁小说,你说现在那些狗屁作家,成天哼哼唧唧的,写的什么狗屁玩意,还装牛逼,仿佛离开了他们,地球就不转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写小说,再提我生气,你可别惹我生气,我生气了,也许就把你杀了。   当然,你如此善良,我怎么忍心杀你。   第十九章 姐姐,我送你上天堂(1)   花荣一般不会主动找白晓洁,但是她找他,他不会躲避。   白晓洁清楚自己爱上了这个黑车司机。   白天上班还好,工作可以让她控制自己在心中野草般滋生的情绪。自从杨红和赵露的乳头被割后,安生了许多,也没有再折磨她。白晓洁还是做她的市场调查,那新产品上市的策划案,赵露也没有再提。白晓洁是个工作认真的人,认为自己必须对得起这份工资,这也是她做人的原则,要得到,就要付出,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   可是,到了晚上,白晓洁独自回到家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花荣。   花荣脸上的笑意——有点邪气,却那么真实,温暖,亲近;他修长的手指——那不是杀人的手,同样温暖,在她身上游动时,倾注了情意;他的唇——有种特别的热度,尽管他只吻她的额头,也可以感觉到通向全身的电流……   白晓洁希望每个夜晚,他都陪着自己,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躺在床上,她不希望他离开,他离开时,她的心就被带走了,留下空空的躯壳。白晓洁还喜欢听他讲杀人的故事,尽管有时害怕得发抖,可还是喜欢听,那些杀人故事从他嘴巴里讲出来,别有一番风味,也许,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他的人迷住了,还是被他的杀人故事迷住了。   白晓洁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如此迷恋过,包括阿南,那些像虾米猪头那样的男人都是过客,不值一提。   对阿南,只是一种迷离的飘渺的恋情,美好伤感而又不可企及。   花荣给她的是安全,依靠,还有快乐和寄托。   这天,白晓洁回到家里,听到厨房里有细微的声响,心里喜悦顿生:是不是花荣在厨房里给她弄好吃的?   花荣烧得一手好菜。特别是会煲各种各样的汤。他给她做过几次,白晓洁觉得自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喝的汤。每次喝完汤,她就会痴痴地望着他,说:“真好喝呀。”花荣就笑着说:“你喜欢的话,我就经常给你做。”白晓洁喜形于色:“真的?”花荣说:“真的。”花荣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可是,白晓洁感觉到了爱。她想,爱也许就是一个男人愿意用心地给你煲一碗汤,就这么简单。   能够喝到一碗他煲的汤,白晓洁内心就会十分满足。   她不是那种要得很多,有事没事都发嗲的女子。   白晓洁进了厨房。   厨房里什么人也没有。   那细微的响声也消失了。   她突然很想给他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她也不会给他打电话,他要生存,要开黑车。尽管如此,白晓洁还是渴望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俯下身,轻轻地吻她的额头。   邻居的孩子又在弹钢琴了。   那钢琴声就是噪音。   白晓洁觉得难听死了,让人心烦意乱。   她见过那弹钢琴的男孩子,有一张苍白的脸,也有一双阴郁的眼睛。   白晓洁当然也见过男孩子的父母,男的大大咧咧粗俗不堪的样子,女的看上去有点品味,却显得刁钻。白晓洁不知道那男孩子是否喜欢弹钢琴,更不知道他父母亲为什么要他谈钢琴。现在很多人,总是逼迫孩子做些他们不喜欢做的事情,把他们的心囚禁起来,不让他们自由飞翔。   白晓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想这些干什么?我是不是有病?我应该想的是花荣,此时,他在干什么?他有没有吃饭?是不是出去拉活了?”   就在这时,白晓洁的手机铃声响了。   白晓洁以为是花荣,马上拿起手机。   看手机屏幕上的显示,白晓洁沉下了脸,心里骂了声:“靠,怎么是他。”   给她来电话的是那个被老婆割掉鸡鸡的王大鹏。   她接通了电话,口气生硬地说:“喂——”   王大鹏的声音好像有了变化,原来他虽然罗嗦,声音还是十分浑厚的,现在却变得尖细了,像个女人说话:“晓洁,是我。请问你在哪里?”   白晓洁不耐烦地说:“在家。”   王大鹏说:“你吃饭了吗?”   白晓洁说:“什么事情,你说吧。”   王大鹏说:“也没有什么事情,我回来了,想请你吃个饭。”   白晓洁说:“请我吃饭?”   王大鹏说:“是的,位置我都订好了。”   白晓洁说:“我都没有答应和你去吃饭,你就订好位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接受你的邀请。”   王大鹏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没有关系,你要是来不了,我可以把位置退掉的。”   白晓洁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情,花荣也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去和这个男人吃饭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你想,一个被割掉鸡鸡的人,不会有什么攻击能力的吧。白晓洁说:“好吧,我答应你,马上就过去,对了,你把饭店的地址发手机消息给我吧。”   王大鹏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开车去接你吧?”   白晓洁说:“不用麻烦,我打车过去。”   王大鹏说:“好吧,我们不见不散。”   白晓洁说:“不见不散。”   自从和花荣相识之后,白晓洁印象中没有和别的男人单独吃过饭。现在和一个老男人出去吃饭,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花荣,尽管那是个没有鸡鸡的男人。白晓洁想,还是发个消息告诉花荣吧,这样对他也有个交代。她完全把自己当成花荣的女人了。给花荣发完消息,她就出了门。   进电梯后,白晓洁收到了花荣回复的短信:“你想干什么,没有必要经过我同意的,你有你的自由。既然你告诉我了,我就对你说,不要喝太多酒,你喝多了很傻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白晓洁笑了。   王大鹏订的酒店还蛮高档的,是一家吃海鲜的酒楼。白晓洁到达时,王大鹏早就在那个小包房里等候了。迎宾把白晓洁带到了小包房门口,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王大鹏的声音:“请进——”迎宾推开门,笑着对白晓洁说:“请进——”白晓洁进入包房后,迎宾把门关上了。   在迎宾把门关上的一刹那间,白晓洁突然想,这会不会是个陷阱?自己还是得提防点,毕竟和他不是很熟悉。   王大鹏看见白晓洁进来,赶紧站起来,朝她走过来,满脸堆笑:“请坐,请坐。”   王大鹏很绅士地拉开椅子,让她入座。   白晓洁脸红了,说:“你不必这样客气的。”   王大鹏的脸色苍白,和在飞机上的时候比较,瘦了不少。王大鹏说:“你能够来,我很高兴,也很荣幸。”   白晓洁说:“不就吃个饭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大鹏说:“这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白晓洁笑了笑:“怎么重要了?”   王大鹏说:“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白晓洁觉得不自在,像是有绳索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只有和花荣在一起,她才能放松,才无拘无束。她想逃跑,却碍于面子,留了下来。她猜测王大鹏又会喋喋不休地和自己诉苦,说些和他前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耐心听他讲下去。王大鹏这顿饭是费了心机的,上的菜全是鱼翅鲍鱼什么的,这让白晓洁更加不安。王大鹏问她喝不喝酒,白晓洁想起了花荣的话,摇了摇头,说:“不喝。”王大鹏说:“那喝点果汁什么的?”白晓洁说:“就喝茶吧。”王大鹏说:“好,好,就喝茶。”   白晓洁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大鹏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服务员,说:“请你出去吧,我有需要再叫你。”   服务员就出门去了。   白晓洁说:“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要告诉我?”   王大鹏点了点头,脸色阴沉下来。   白晓洁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   王大鹏说:“你长着一副让人信任的样子,我把你当我妹妹了。”   白晓洁说:“哦——”   王大鹏说:“唉,一言难尽呀。”   白晓洁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大鹏说:“我和你说过的,我回广州去离婚,婚是离了,可是,可是我的命根子没有了。事情出了后,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告我前妻。我说,告她干什么,事情都做下了,我还能让她去坐牢?无论如何,她还是我儿子的妈。我放过她了,不是我心肠好,而是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了,这样,我们也扯平了,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我放过了她,可是有人却不放过我。”   白晓洁说:“谁不放过你?”   王大鹏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有个女人,叫胡小凤,长得没话说,朋友都说我艳福不浅。我对这个小妖精好得不得了,我们住的别墅用她的名字购买的,还给她买了奔驰跑车,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我想,离婚后,就娶了她,没料到,我从广州回来后,她就要和我分手。”   白晓洁说:“为什么?”   王大鹏说:“表面上是因为我被割掉命根子的事情。在广州时,我没有告诉她这事情,回上海后,她才知道。刚刚回来的那个晚上,她要和我做爱,说,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不要顶着小三的帽子了。她知道我的命根子没有后,惊呆了,然后就大哭。见她痛苦的样子,我很感动,还安慰她。可是,她非但没有安慰我,还说,她以后怎么办,难道要守一辈子活寡。我无言以对。她听说我放过了前妻,就大吵大闹,骂我是软蛋。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几天,他就天天和我闹,最后提出了分手。我说,分手可以,把别墅换回我的名字,其他东西都归她。她怎么会同意,非但没有答应我的条件,还把我赶了出来。你想想,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事情闹大了不好看,只好随她去了。你说我窝心不窝心,我容易吗。”   白晓洁听了他的话,想笑,她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板像他这样窝囊的。白晓洁配合着他,装出苦大仇深的样子说:“不容易,的确不容易。”   王大鹏说:“还有更加气人的事情。”   白晓洁来了兴趣,说:“什么事情?”   王大鹏说:“那天,我回别墅,想取回自己的一些东西,胡小凤就是不开门。我生气了,猛敲门。突然,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手上拿着一把菜刀站在那里。他横眉怒目,恶狠狠地对我说:‘滚,再不滚,我把你上面的头也剁了。’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胡小凤走过来,站在年轻人旁边,冷笑着说:‘你还来干什么,你还是走吧,我不会再和你有什么关系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再不走,我未婚夫发起脾气来,可是比你老婆厉害的哟。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我摇了摇头。她接着说:‘他可是混道上的,你要是惹恼了他,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负责的。’我说,你和他好了多久了。她说:‘好了多久了,哈哈,这个问题问得好,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回避什么了,告诉你吧,我们已经好了三年了,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们就好上了,我跟你,还不是为了这房子,为了车子,为了钱。现在你明白了吗,老色鬼。我看到你就恶心,想起你那一身臭肉压在我身上,我就想吐。还不快滚!’当时,我快晕过去了。罢,罢!我真是个傻瓜,傻瓜。”   白晓洁说:“好了,别责备自己了,我觉得嘛,你早点离开她,是好事情,要不是出这样的事情,以后日子长了,说不定你整个公司都给她了。我看你是因祸得福呀,别想那么多了,不就是损失点钱吗,看清一个人的面目比什么都重要。”   王大鹏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对,你说的对,我不在乎那些钱,只是觉得受骗上当。”   白晓洁说:“话说回来,那胡小凤也没有错,你和他的关系也就是嫖客和妓女的关系,他要你的房子车子,也是应该的,谁会白白陪你睡觉呀,要怪也怪你自己。”   王大鹏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你看嘛,还是找你说话舒服,说出来,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白晓洁笑出了声。   王大鹏说:“你笑话我?”   白晓洁说:“哪敢,我是觉得你还是很可爱的。”   王大鹏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白晓洁的手机响了一下。   有短信。   白晓洁看了看手机,是花荣发来的短信:“你在哪里吃饭?”   白晓洁回了个短信,告诉了他在哪里吃饭。   花荣又发过来一个短消息:“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早点回家。”   白晓洁知道花荣是关心自己,她又回了个短消息:“放心吧,我没有喝酒。”   王大鹏有些紧张,说:“和谁发消息呢?”   白晓洁说:“朋友。”   王大鹏说:“什么朋友?”   白晓洁说:“普通朋友。”   王大鹏松了口气说:“对了,晓洁,你有男朋友了吗?”   白晓洁心想,靠,我是你什么人呀,刨根问底的。她说:“没有。”   王大鹏笑了:“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白晓洁说:“好什么呀?”   王大鹏笑了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白晓洁说:“你不会想泡我吧。”   王大鹏苦笑着说:“我都是一个废人了,泡你干什么呀。”   吃完饭,王大鹏邀请她去咖啡馆坐坐。白晓洁推辞了。王大鹏要送她回家,白晓洁说:“好吧。”上车后,王大鹏问她住哪里。白晓洁的眼珠子转了转,说:“你把我送到衡水路的衡水公园附近吧。”王大鹏说:“你住那里?”白晓洁说:“就算是吧。”   眼看快到衡水公园了,白晓洁说:“就在这里下车吧。”   王大鹏把车停在了路边,说:“我送你回家吧。”   白晓洁说:“谢谢,不用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王大鹏说:“我没有那么早睡的。”   白晓洁说:“对不起,你还是回去吧,我晚上还要加个班,我走了,拜——”   王大鹏说:“那抽时间我再请你吃饭。”   他话还没有说完,白晓洁已经下车了。白晓洁站在一棵悬铃木下面,朝他挥了挥手,说:“回吧——”   王大鹏有些不舍,无奈地开着车走了。   白晓洁朝衡水公园走去。   她是想花荣了。   吃饭的时候,她心里就一直念叨花荣的名字,要是和花荣吃饭该有多好,和王大鹏吃饭,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真后悔和他一起吃饭。在接到花荣手机短信时,白晓洁产生了一个念头,想叫花荣来接自己的,很快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时候,是花荣拉客的黄金时间。上了王大鹏的车后,白晓洁就想到了衡水公园,想到了埋在香樟树下的头发。现在天热起来了,那头发是不是长出来了,如果真的长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像青草一样,还是像其他的植物,比如向日葵什么的。花荣说过,头发会发芽,会成长,会开出鲜艳的花朵。白晓洁喜欢向日葵,就想像头发长成了一棵向日葵。白晓洁知道花荣经常会去看那头发,也许在这里可以碰到他,那就顺理成章和他在一起了。   白晓洁来到了那棵香樟树下。   她蹲下来。   借着路灯昏红的光亮,白晓洁看到树下周围的一圈什么也没有,连那些青草也不存在了。也许是园艺工人把那些草除掉了。是不是头发长出来的东西也被除掉了。也许是花荣把那些青草除掉了,为了让头发更好地生长,青草会和头发争夺土壤的养分。白晓洁坐在了树下。她不敢像花荣那样从泥土中刨出头发,只是静静地守候着,像是守候自己奇妙的心情。   白晓洁在等待。   等待头发长出嫩芽。   等待花荣的到来。   她闻到了迷人的香息。   白晓洁的目光在公园里搜寻。   她看到了花圃上的栀子花。   现在是栀子花开放的时节,栀子花的香味在公园里弥漫。   白晓洁沉浸在栀子花香中,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花荣就坐在自己身边,给她讲杀人的故事,那紧张而又刺激的杀人故事是她内心的一个出口。   许多不妙的情绪通过那个出口排泄。   白晓洁沉迷在栀子花香之中时,不远处了一棵香樟树后面,站着一个人,他悄悄从树后面探出头,窥视着白晓洁,脸上挂着莫测的笑意。   躲在香樟树后面窥视白晓洁的人是花荣。   给白晓洁发短消息时,他刚刚送完一个客人到目的地。   那个客人是个中学生。   他独自站在医院门口,好像是在等出租车。花荣把车停在了他身边,降下车窗玻璃说:“坐车吗?”   这是个高挑个男孩,他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花荣说:“是黑车吗?”   花荣笑了笑:“黑车。”   高挑个男孩说:“你就不怕我举报你。”   花荣说:“不怕,要是怕,我早就不开了。”   高挑个男孩说:“有种,和我一样有种。那就坐你的车吧,我也不想举报你了。”   花荣说:“那就上车吧。”   高挑个男孩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他告诉花荣要去的地方后,说:“老黑,把空调关了把,我受不了,怕冷。”   花荣说:“你怎么叫我老黑?”   高挑个男孩说:“你不是开黑车的嘛,不叫你老黑,还叫你老白呀。”   花荣关掉了空调,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怕冷呀。”   第二十章 姐姐,我送你上天堂(2)   高挑个男孩说:“你没看我是站在医院门口吗,我要好好的,到医院里去干什么。”   花荣说:“你生病住院?”   高挑个男孩说:“我有什么病?你才有病。”   花荣觉得这个男孩挺有趣的,没有把他看成是一只兔子。要把他看成兔子,他就完了。花荣说:“你没病到医院干什么?”   高挑个男孩说:“切,没病就不能进医院了,什么逻辑。”   花荣说:“我不是不明白才问你嘛。”   高挑个男孩说:“你这个老黑话真多,你不说话会死呀。你是不是对每个坐你车的人都这么多话呀,也不怕把人烦死。”   花荣笑了,说:“是的,很多人都被我烦死了。”   高挑个男孩撅了撅嘴,说:“吹牛也不打草稿。那你说说,谁被你烦死了。”   花荣说:“为什么我要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去医院。”   高挑个男孩说:“告诉你又这么了,真是的,比我妈还烦。”   花荣说:“那你说呀。”   高挑个男孩说:“说出来不吓死你。”   花荣说:“放心,我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高挑个男孩说:“我把自己的肾卖了。”   花荣睁大眼睛,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你说什么?”   高挑个男孩说:“我把自己的一个肾卖了。”   花荣说:“鬼才信。”   高挑个男孩撸起衣服,侧过身,说:“你不相信,你看,开刀的刀口还没有长好呢。”   花荣倒抽了一口凉气,说:“你小小年纪,卖什么肾呀。”   高挑个男孩说:“为了买IPAD2。”   花荣说:“什么IPAD2?”   高挑个男孩说:“老土,IPAD2都不知道,算了,不给你解释了。你也不算老呀,怎么和我爸一样土呢,想不通。”   花荣说:“你说的什么IPAD2多少钱一个呀。”   高挑个男孩说:“几千块钱吧。”   花荣说:“为了几千块钱就把自己的肾卖了,你傻呀。”   高挑个男孩说:“没有办法。我管我爸要钱,他死活不给我,我只好卖肾。其实我也知道,我爸困难,要拿出这笔钱来不容易,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台IPAD2,我们班里同学们都有,我不能被他们看扁了,看着他们拿着IPAD2,在我面前神气活现的样子,我就来气。我想,我一定要买个IPAD2,让他们还敢不敢瞧不起我。”   花荣说:“你的肾卖了多少钱?”   高挑个男孩说:“两万块钱。”   花荣说:“两万块钱你就把肾卖了。”   高挑个男孩说:“嗯。”   花荣无语了。   到了目的地,高挑个男孩没有给钱就下了车。花荣说:“你还没有给钱呢。”高挑个男孩趴在车窗上说:“钱,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钱了,我不举报你就不错了,还管我要钱。况且,我是偷偷回家的,身上根本就没有钱。”花荣说:“你不是卖肾得了两万块钱吗?”高挑个男孩说:“别提了,那钱全给我爸没收了。”花荣咬着牙说:“那你爸该死。”高挑个男孩说:“别说我爸,再说我爸,我杀了你。”看着他目露凶光的样子,花荣相信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现在的孩子比他要狠。   花荣无奈,只好说:“滚吧,不要你的钱了。”   高挑个男孩转身就走了。   可以看得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花荣真想把他掳上车,拉到废弃的别墅区去。   但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自认倒霉,开车走了。   花荣想起了白晓洁,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于是,他就给白晓洁发了消息,问她在哪里吃饭。他不想再去拉客了,直接把车开到了白晓洁吃饭的饭店斜对面,等待着白晓洁出来。如果白晓洁不上王大鹏的车,他会送她回家。问题是,他看到白晓洁上了王大鹏的车。花荣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他跟在了后面。白晓洁下了车,王大鹏把车开走后,花荣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白晓洁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他把车停好,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   白晓洁坐在香樟树下,花荣明白了,她是在等他。   花荣没有出现在白晓洁面前,而是悄悄地离开。   花荣的车停在了空楼门口。他站在空楼下,望着一片死寂的空楼,他经常在心情有波动的时候来到这里。花荣走进一个空楼的一个门洞。里面漆黑,扑面而来一股霉臭味。里面的温度和外面不一样,要低好几度。穿着T恤的花荣马上感觉到了凉意。看来,这鬼楼还是避暑的好地方。   他打亮手电,走上楼梯。   楼梯上很多老鼠屎。   这里应该也是老鼠的天堂,也是野猫的天堂。楼里静得可怕,听不到老鼠的声音,也没有夜猫出没的影子,它们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害怕被花荣抓住,剥了它们的皮。或许花荣身上的确有股让它们心惊胆战的气味,它们比人敏感,可以闻到危险的气味。花荣来到虎子一家住过的那个单元房门口,推开了门。手电光在房里掠来掠去,房里空空的,地上残留着一些酒瓶和烟头,有些鸡鸭的骨头,仿佛已经变成了化石。某个角落里,有件孩子的破衣服,花荣觉得是虎子坐在那里。   他走过去,蹲在破衣服跟前。   他熄灭了手电,叹了口气说:“虎子,别怕,我来看你了,你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他。   花荣又说:“等你妈妈回来,我送你们回老家。”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仿佛摸到了一张冰冷的脸,脸上湿湿的,那是泪。花荣不忍心看到这个被摧残孩子的脸,也不忍心看到他茫然无助的黑眼睛里流下的泪。花荣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那些孤独残忍的日子。他说:“虎子,我带你回家吧,我养着你,让你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吃,不要和你妈妈躲在这鬼地方,不要和你爸爸去要钱,我还要送你上学。跟我回家吧。——你说什么,你要等你妈妈——妈妈——妈妈在哪里——在哪里?”   “呯——”   花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没有风,也没有人,房门怎么猛地关上了。   花荣站起来,转过身。   他打亮手电,朝门外照了照。   门外什么也没有,花荣感觉到一股寒气从门外涌进来。   他回过头,对角落上的那堆破衣服说:“虎子,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花荣走出单元房的门,站在楼道上,笑着说:“美女,出来吧,我们谈谈。”   楼道上什么也没有。   花荣又说:“别躲在阴暗角落里了,出来吧,我看见你的鞋了。”   手电光在楼道里晃来晃去,就是没有看见有人出来。   花荣说:“妈的,玩我呀。”   他重新进入单元房里,说:“虎子,我回来陪你了。”   手电光照射在那个角落上,那件破衣服竟然不翼而飞。花荣说:“虎子,你在哪里?和我玩捉迷藏吗。”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边快速地溜出去,一下子就没有了声响。花荣说:“虎子,你既然要玩捉迷藏的游戏,那我就陪你玩吧。”   花荣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竖起耳朵。   他仿佛在判断着什么,有点细微的声音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突然,一个黑影从楼梯那边飘过来。   那黑影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花荣看不到来者的脸,也看不到她的四肢和身体,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花荣笑了,说:“我知道你是谁。”   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我是谁?”   花荣笑了笑说:“你是虎子的妈妈。”   黑影说:“你把我丈夫带到哪里去了?”   花荣说:“我送他回老家了,虎子呢,刚才还在房间里的,是不是藏在你身后了?我是来找你们的,我也要把你们送回老家,你们在这个鬼地方受苦,我于心不忍。”   黑影说:“还我丈夫。”   花荣说:“你们回老家后,就可以见到他了,他在老家等你们呢。”   突然,花荣听到黑影惊叫了一声。   花荣看到了那个穿旗袍的女子,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她把头埋在胸前,只是把发髻呈现在花荣眼里。她从楼梯上飘移下来,右边的腋下夹着那件孩子穿的破衣服。花荣听到虎子在叫唤:“放开我,放开我。”   花荣说:“原来你们在捉迷藏呀,怎么不带我玩。”   穿旗袍的女子没有搭理他,从他面前飘忽过去,走到电梯门口。黑影喊叫道:“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虎子在喊:“妈妈,救我——”   电梯门咣当一声开了,穿旗袍的女人进了电梯。   黑影扑过去,也冲进了电梯。   花荣还没有反应过来,电梯门咣当一声关闭了。   他冲到电梯门前,使劲地用拳头砸打电梯门,喊叫道:“开门,开门,我要和你们一起玩捉迷藏。”   花荣看到电梯门边上的电子显示器突然亮了。   显示器上红色的数字不停变幻。   花荣停住了砸打电梯门,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显示器上变幻的数字。   最后,显示器上的数字跳到“18”就不动了。   显示器渐渐地暗下来,恢复了原状。   她们的声音都消失了。   电梯的声音也消失了   重归死寂。   花荣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促。他浑身颤抖,缓缓地伸出手,使劲地抓住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帽子一把扯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出了声。   花荣边哭边说:“虎子,你不带我玩了;虎子妈,你也不带我玩了;臭婊子,你也不带我玩了;妈妈,妈妈,你怎么也不带我玩了……你们就是去十八层地狱,也应该带上我的呀,留下我一个人,你们忍心吗。我,我该和谁捉迷藏呢,谁陪我在这个寂寞的夜里捉迷藏呢。虎子,你告诉我——虎子妈,你告诉我——臭婊子,你告诉我——妈妈,妈妈,你告诉我,告诉我呀——”   有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白晓洁跟前。   白晓洁感觉到了,心在“噗咚”“噗咚”狂跳。难道他真的来了,来和她一起守护等待生长的头发,并且讲杀人故事给她听?   她感觉到男人蹲了下来,注视着她,目光灼热。   白晓洁心里说:“快捧起我的脸,吻我呀,吻我的额头——”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白晓洁突然闻到一股酸臭味,就像是泔水桶里散发出来的臭味。白晓洁一阵恶心,这绝对不是花荣的气味。   白晓洁突然睁开眼。   “啊——”白晓洁惊叫起来。   蹲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个头发蓬乱,满脸脏污,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背对着路灯,白晓洁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想,他的眼神一定十分邪恶和下流。白晓洁猛地站起来,大声说:“走开,走开——”   乞丐也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姑娘,我没有恶意,我以为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的,我没有恶意——”   白晓洁说:“走开,我没病,你才有病。”   此时,公园里基本上没有人了,那些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情侣正亲热着呢,也不会过来管闲事,白晓洁真希望花荣从天而降,把这个肮脏的乞丐赶跑。花荣没有出现,乞丐也没有走,还在说着什么。   白晓洁心里十分害怕,浪漫不起来了,撒腿就跑。   乞丐在后面说:“姑娘,赶快回家吧,坏人多——”   见你的鬼去吧,你就是一个坏人。白晓洁根本就不领他的情,心里骂道。   她跑到马路边,准备打个出租车回家。   马路上已经很少车辆,白晓洁心里很焦虑。   她回头望了望,那乞丐正摇晃着朝自己走过来,嘴巴里嘟哝着什么。白晓洁喃喃地说:“出租车,出租车,赶快来呀,赶快来呀。”   眼看乞丐就要靠近她了。   白晓洁又撒腿就跑。   她边跑边回头看,直到看不见那个乞丐了,白晓洁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她朝出租车招了招手,出租车停在了她身边。白晓洁仓皇地上了车,对司机说:“三番路,快开。”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白晓洁说:“碰到了个疯子。”   司机说:“哦。”   回到家里,白晓洁平静下来。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脸色煞白。她不算是胆小的女子,当初阿南吊死后,她还敢一个人到他坟前去放上一束野菊花,坐在那里沉默许久;她还敢一个人在家看恐怖片,再恐怖的片子也不会吓得半死,只是有点害怕;就是花荣给她讲那些杀人故事,她也不会觉得特别恐怖;怎么今夜被一个乞丐吓成这样?很多事情是无来由的,也说不清楚。   洗完澡,白晓洁裸体躺在床上。   她喜欢裸体睡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据说裸体睡觉是健康的睡觉方式。   花荣见过她的裸体。   他多次搂着她的裸体,看着她在自己的臂弯里沉睡,然后把她的头放回枕头,悄悄离开。尽管如此,花荣没有和她做爱,连嘴对嘴亲吻都很少,最多的是吻她的额头。她也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性能力。有时,她真想抱着他狂吻,让他进入自己的体内。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就会对她说:“如果我们有可能结婚,等结婚以后吧,我不想把你当婊子。这个解释让白晓洁对他的爱意更浓,这个社会竟然还有如此传统的男人,真是很难得。他就像一块埋在泥土里的宝玉,被白晓洁发现。”   白晓洁希望自己早日成为他的妻子。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天天在一起了,就可以一起睡到天亮,不会在她醒来时,发现他已经不在。   白晓洁想给花荣打个电话,想听到他的声音,最好是他送那几个在地狱狂欢娱乐城上班的小姐回家后,能够过来陪陪她。   她又怕贸然打电话给他,他会不高兴,她十分在乎他的情绪。   心里斗争了一会,还是决定给他打电话。   问题是,花荣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一直处在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隐隐约约地,她有点担心。   花荣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白晓洁渐渐地变得焦灼,不安。躺在床上,挂念着花荣。她心里说:“花大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你那么厉害,谁能把你怎么样呢——花大哥,你打个电话给我呀,我多么想听到你的声音——花大哥,我离不开你了,你让我欲罢不能——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你也许根本就不爱我,你对我的身体都没有兴趣,也许你就是把我当个妹妹看待——花大哥,不管怎么样,我都爱着你,我好想你——”   白晓洁关了灯,希望自己能够睡去,在梦中和花荣相见。   就在她模模糊糊将要睡去时,她又闻到了香水味。   她浑身抽搐了一下,清醒过来。   白晓洁想起了埋在树下泥土里的头发的香味,和这香水味一模一样。   突然,白晓洁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房间里走动。   脚步声在床边停住了。   白晓洁屏住呼吸,手脚微微发抖。想伸手去按床头上方房灯的开关,可是手像被捆住了一样,除了发抖,根本就动不了。   白晓洁惊恐地说:“你是谁?”   黑暗中传来冰冷的女人的声音:“我是陆小迈——”   白晓洁说:“你为什么进入我的房间?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陆小迈幽幽地说:“这本来就是我住的地方,我每天都在这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知道你喜欢脱光了睡觉,喜欢吃巧克力。你睡觉时,我会躺在你旁边,看着你的样子,是不是和我的睡姿一样。你吃巧克力时,也想吃,有时会凑过去,舔舔你手上拿着的巧克力的味道,其实我也喜欢巧克力,可是不能吃太多,怕胖。我很佩服你,长那么胖,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巧克力。我还知道你喜欢花荣,也许你现在就在想着他。”   白晓洁浑身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陆小迈又幽幽地说:“花荣真的是个杀人犯,我就是被他杀死的……”   陆小迈是一家私立医院的急症科护士。她不算漂亮,那双眼睛却风情万种,十分勾人。她很会交际,什么人都合得来,医院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得很好,和病人的关系也不错,很多病人出院后还和她保持联系,经常有人请她出去吃饭。她的声音又很好听,如果光在电话里听她的声音,会被她娇媚的声音迷倒。   她的男朋友彭东东就是她的病人。   那是一个深夜,急症室里送来一个伤员,这家伙被人砍了十多刀,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送他来的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身上也没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送他到医院的人也是目击者,说他是见义勇为,看一个姑娘被抢,和那抢劫者打起来,后来来了不少抢劫者的同伙,手上都拿着刀,砍完就跑了。那天晚上,正好是陆小迈值班,她赶紧叫来医生,把伤者送进急救室抢救。陆小迈问目击者:“你们报警没有?”目击者说:“没有,当时看情况紧急,忘了报警了。”陆小迈说:“那还不赶快报警。”目击者才给110打电话。等警察来到医院,伤者已经在急救室抢救好大一会了。   伤者就是彭东东。   第二十一章 姐姐,我送你上天堂(3)   他被抢救过来后,送到观察室。彭东东浑身缠满了绷带,头脸上也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嘴巴和鼻孔,还有眼睛。他对看护着自己的陆小迈说:“渴——”陆小迈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陆小迈就用棉签蘸了开水,涂在他干干的嘴唇上。彭东东说:“靠,我说要喝水。”陆小迈很有耐心,微笑地说:“你刚刚动完手术,还不能喝水,忍耐一下,等可以喝水了,我会给你喝的。”彭东东闭上眼睛,不理她。陆小迈继续用棉签蘸水涂在他嘴唇上。警察进来,说是要录笔录。陆小迈说:“伤员还没有度过危险期,现在不能说话,你们明天再来吧。”警察看了看病床上的彭东东,然后走了。   警察走后,彭东东睁开眼睛,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陆小迈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心里一点防备都没有,脸马上红了。   彭东东又说:“不过,你的鼻子不好看,太扁了。”   陆小迈脸拉下来说:“闭嘴!”   彭东东说:“哈,生气啦?不过,你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就算是弥补了鼻子难看的缺点了。”   陆小迈想,这是什么人嘛,伤得那么厉害,还有心情泡妞。   奇怪的是,陆小迈竟然对他产生了好感。   陆小迈说:“好了,别贫了,好好休息吧。”   彭东东度过了危险期,就从急症室送到住院部的病房去了。陆小迈经常下班后就去看他,还在家里炖好汤给他补身体。不久,他们竟然好上了,这让医院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医院里有几个年轻医生对陆小迈有意思,而她却没有看上他们,怎么就看上了其貌不扬,脸上还有刀疤的彭东东?而且彭东东还是个穷光蛋,连住院费都交不起,陆小迈竟然用自己的积蓄替他交上了。看来,爱情的确是悬妙的东西。   开始那段时间,他们如胶似漆。   陆小迈深夜下班,他会在医院门口等她,用自行车把她驮回住处。   彭东东家境不是很好,又和父母亲不和,就搬到陆小迈的住处,和她一起同居。时间长了,问题就暴露出来。彭东东没有工作,成天游手好闲,脾气还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吃的用的都是陆小迈提供。陆小迈劝他去找个工作,他就朝她发火:“你是不是嫌我没有本事,老子又没有求你养我。”陆小迈无奈,只好忍耐着,什么事情都顺着他。更严重的是,彭东东喜欢旅游,每次出去旅游,都管她要一大笔钱。陆小迈的钱也不多,她要拿不出钱来,彭东东就朝她怒吼,有时还动手。奇怪的是,就是这样,陆小迈还是对他百依百顺,仿佛中了魔咒。她没有钱了,就会千方百计借钱满足彭东东。   彭东东就是一个吸血鬼。   陆小迈认识花荣,也是很偶然的事情。   那个晚上,陆小迈下了夜班,在街边等出租车。   花荣刚好开车经过医院门口,看到了路边的陆小迈。   陆小迈疲惫的样子。   花荣把车停在了她面前,降下车窗玻璃说:“美女,坐车吗?”   陆小迈说:“黑车吧。”   花荣说:“是的。”   陆小迈有点提防,说:“不会有问题吧。”   花荣说:“赚口饭吃,能有什么问题。”   陆小迈迟疑着,看着街上的车辆,希望出现一辆出租车。恰恰这时没有出租车出现。花荣又说:“放心上车吧,保证你满意,车费还便宜。”   陆小迈说:“到三番路多少钱?”   花荣说:“二十块吧,你要是坐出租车,最少三十块。”   陆小迈明白,他说得没有错,从这个地方到三番路,如果坐出租车,三十块打不住。她咬了咬牙,上了他的车。花荣把她送到了目的地,收了她二十元,说:“放心了吧,以后不要怀疑我了。”陆小迈心想,以后能不能碰上你还是个问题呢,她没有说什么,就下了车。看着她走进那个小区,花荣没有把车开走,盯着她的背影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帘。   第二天晚上,陆小迈下夜班,刚刚走出医院的大门,一辆灰色的现代轿车开了过来。陆小迈来到马路边,那辆车停在了她面前。车窗玻璃降下来后,她看到了戴着帽子的花荣。花荣说:“美女,上车吧。”   因为有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陆小迈对他有了信任敢,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陆小迈说:“真巧,我刚刚下班你就路过这里。”   花荣笑了笑说:“是很巧。”   陆小迈说:“这点掐得也太准了吧。”   花荣说:“没有办法,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证明我们有缘分嘛。”   “缘分。”陆小迈笑了。   花荣说:“难道不是吗?”   陆小迈说:“是,是缘分。”   花荣也笑了。   陆小迈说:“师傅,你开黑车多长时间了?”   花荣说:“两年多了吧。”   陆小迈说:“被抓过吗?”   花荣说:“没有。”   陆小迈说:“你真厉害。”   花荣笑笑:“不是我厉害,而是他们太蠢。”   陆小迈说:“你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呀,开黑车多危险,要是被抓了,后果很严重的。”   花荣说:“抓就抓了,大不了不开黑车了。”   陆小迈说:“你的心态很好呀。”   花荣说:“活着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陆小迈说:“其实,像你这样挺好的,无论如何,也是自食其力。要是东东像你这样就好了。”   花荣说:“东东是谁?”   陆小迈说:“我男朋友。”   花荣说:“哦——”   陆小迈值了一周的夜班,每个晚上到了她下班时间,花荣都很准时出现在她面前,好像他是有意为之。周末的那个深夜,下着大雨。陆小迈上车后,花荣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叹了口气。陆小迈说:“师傅,你怎么了?”花荣说:“胸闷。”陆小迈说:“不要紧吧,不行的话我带你到医院看看。”花荣说:“不要紧,老毛病了,一到下雨天就胸闷。”陆小迈说:“哦——”花荣说:“另外,我想起了一个人,心里有些难过。”陆小迈说:“什么人。”花荣说:“我姐姐。”   陆小迈说:“你姐姐?”   花荣说:“是的,我姐姐。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一个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人私奔了。那时我讨厌她,因为她也像外人一样卑视我。其实,她走的那天早上,我醒着。天还没有亮,她就偷偷出了门。我爹早就出门,去杀猪了,我妈还在睡觉。我悄悄地起了床,跟在她身后。姐姐走到镇东头那片树林子里。她学了声狗叫,那个江湖客就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像鬼魂。他和我姐姐抱在了一起。姐姐说:‘情哥哥,快走,要被人发现就走不脱了,我爸会用杀猪刀捅死你的。’他们分开了身体,匆匆地逃跑了,消失在迷蒙的天色之中。记得那个清晨有淡淡的青雾,青雾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细雨中飘散。我看着他们离去,心里乐开了花,尽管我心里很清楚,姐姐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过,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姐姐那个早上,为什么要学狗叫,学鸡叫或者鸟叫也是可以的呀。”   陆小迈说:“你姐姐真有勇气,为了追求真爱,可以放弃一切。”   花荣说:“你相信爱情吗?”   陆小迈说:“相信。”   花荣说:“我不相信。所谓爱情,是一种迷药,让人堕落深渊的迷药。”   陆小迈说:“我不同意。”   花荣说:“你同意或者不同意,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陆小迈说:“对了,你姐姐后来怎么样了。”   花荣说:“姐姐走了后,我妈哭了好几天,我爸打了我妈好几天,怪罪我妈没有看好姐姐,后来,他就把这事情给忘了一样,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我妈伤心时,他还训斥她。姐姐和人私奔,我没有太多难过,甚至高兴,她走后,小镇上少了一个鄙视我的人。让我难过的是,那些天,我妈没有陪我捉迷藏。”   陆小迈说:“你喜欢捉迷藏。”   花荣说:“是的,你呢?”   陆小迈说:“不喜欢。”   花荣说:“难怪你像我姐姐,她也不喜欢捉迷藏。我和我妈都喜欢,她死前还和我捉迷藏。”   陆小迈说:“我像你姐姐?”   花荣说:“是的,很像。身高,脸相都很像,连走路的姿势。那天晚上,我看到你站在路边,就以为是姐姐。本来我要到别的地方拉客的,因为你像姐姐,就把车停在了你身边。看到你,我心里十分恐慌,又十分难过。其实现在我已经不恨姐姐了,甚至内疚。”   陆小迈说:“为什么内疚?”   花荣说:“如果我把那封信给我爸或者给亲属们看,也许姐姐就不会死。”   陆小迈说:“什么信?你姐姐死了?”   花荣说:“是的,姐姐死了,死了好多年了。我妈死后的第二年,姐姐来过一封信。那时我爸不在家,是我收的那封信。我一看就是姐姐写来的信,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那封信给我很大的心理压力,没有看内容,压力就已经在我心里产生。我拿着那封信朝家门外跑去,穿过狭窄的小街,一直跑到小镇外河边的小树林子里。我坐在一棵树下,有蛇从附近的草丛滑过,还有死鬼鸟在树林深处悲鸣。我拆开了那封信。看完信,我才晓得,这是一封求救信,而且是姐姐好不容易发出的求救信。姐姐和那江湖客跑了后,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没有想到,好景不长,那江湖客是个人贩子。他把我姐姐玩弄够了之后,就把她卖给外省大山里的一个农民为妻。那农民怕姐姐逃跑,就把姐姐关在地窖里,折磨她。她说她生不如死,希望父亲解救她。我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寄出来的,也不知道姐姐的真实状况。那时,我对姐姐的仇恨还没有解除。我恶毒地想,把她关在地窖里一万年不出来才好,我不能把这封信给我爸,她要回来了,还会继续鄙视我的。于是,我站在河边,把那封信撒得粉碎,碎纸片被我抛洒进湍急的河水里,落寞地漂走。姐姐的一条人命也飘走了。我大学毕业后,去找过姐姐,那山村里的人说姐姐死了,死于难产,她和胎儿一起离开了人世。听完我姐姐的故事,你还相信爱情吗?”   陆小迈说:“相信。爱情一直在,不管你姐姐死不死,你姐姐的事情只是个案。”   花荣说:“那你就继续相信吧。”   陆小迈说:“送我回家吧。”   花荣说:“好吧。”   陆小迈和花荣成了朋友。花荣对陆小迈很好,后来只要陆小迈夜班,深夜回家,他都去接她,送她回家,而且不收车费。有天深夜,花荣送陆小迈回家,刚刚好被喝酒回来的彭东东碰见。彭东东看着陆小迈下车,他醉醺醺地走过去,敲打着窗玻璃,说:“你他妈的是谁,怎么和我老婆在一起,你们干什么去了。”   花荣看到他,眼睛里掠过一丝阴霾。   他面带笑意,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车。   陆小迈拖着他回家:“东东,别闹了,他是我朋友。”   彭东东说:“什么朋友?”   陆小迈说:“普通朋友。”   彭东东说:“谁相信你们是普通朋友,你们干了些什么。”   陆小迈说:“我下班,他送我回家,你说我们干了什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少喝点酒,对你身体不好,你还喝。”   彭东东说:“老子不喝酒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   花荣开着车走了。   在他眼里,彭东东就是那个把他姐姐拐走的江湖客。   又一个深夜,陆小迈上了他的车。陆小迈说:“花荣,我现在不想回家。”花荣说:“那你想去哪里?”陆小迈说:“我想喝酒。”花荣说:“好呀,那就去喝酒吧。”他们找了个酒吧。酒吧里很吵,摇滚乐把人心震得颤抖,有些女孩子站在桌子上扭动着身体,很多人围着她们,又闹又叫。花荣和陆小迈坐在一个角落里,陆小迈边喝酒,边和花荣说话,花荣没有喝酒,只是陪着她。   陆小迈说,在她老家——那个尘土飞扬的西北小镇,曾经有个小姑娘,爱上了一个开运煤碳大卡车的小伙。他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和他父亲去搞运输。他家很大,是小镇里的富人。他家还有个面包车,经常拉些小哥和小姑娘去县城里喝酒。那个小姑娘混在他们中间,很不起眼,像只丑小鸭。尽管经常和他们在一起混,小伙还是瞧不上她,仿佛她是空气,根本就不存在。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小姑娘看他开着大卡车回家,就在他家门口用刀子割腕。小伙跳下车,说;“傻逼,你找死呀。”说着脱掉自己的背心,包扎她流血的伤口,然后把她抱上车,送她去医院。路上,他对睁着大眼睛的小姑娘说:“你听过午夜的心情故事吗?电台情歌,我常常一个人跑长途的时候在路上听。寂静的夜晚的那些歌。你要听吗?”小姑娘突然大声喊叫:“谁听那些歌!俗气!傻逼!”小伙笑了,说:“真的很好听的。”小姑娘哭了起来。小伙说:“你哭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小姑娘抽泣地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小伙笑着说:“知道呀。那些和我一起玩的小姑娘都喜欢我,又不是你一个人。”小姑娘擦了擦眼泪,说:“你混蛋。”小伙哈哈大笑。后来,小姑娘上了大学,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听那些俗气的歌,竟然十分难过。   花荣说:“那小姑娘就是你吧。”   陆小迈说:“你怎么知道。”   花荣笑了笑:“看你手腕上的伤痕,就知道了。”   陆小迈说:“是的,你眼睛好厉害。那时我才上高一。后来,我爸爸把我送到县城里去读书了,他怕我学坏了。那小伙好酷的,眼睛总是邪邪地看着人。我考上大学那年,他结婚了。后来,我回去,碰见他,发现变了一个人。”   花荣说:“变成什么样了?”   陆小迈说:“变呆了,没有先前那么酷了,看上去邋邋遢遢的,抱着他儿子,他儿子很脏,脸上黑乎乎的。我说,你还记得我吗?他竟然说,不记得了。我靠,他怎么能这样说话。我说,我为了你割过腕的。他冷漠地说,想为我去死的人多去了。从那以后,我就把他从我心里抹去了。”   花荣说:“那你还相信爱情。”   陆小迈说:“那不是爱情。”   花荣说:“哦——”   第二十二章 姐姐,我送你上天堂(4)   陆小迈说:“花荣,有女人喜欢你吗?”   花荣说:“没有。”   陆小迈说:“为什么?”   花荣说:“不知道。”   陆小迈说:“你寂寞吗?”   花荣说:“不寂寞。”   陆小迈说:“那你是个不寂寞的孤独者。”   花荣笑了。   陆小迈说:“如果你姐姐还在,你会对她好吗?”   花荣点了点头。   陆小迈说:“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花荣说:“你男朋友打你?”   陆小迈说:“打呀。”   花荣说:“打你,你还和他在一起。”   陆小迈说:“我乐意。”   花荣说:“有病。”   陆小迈笑了:“你才有病,连爱情都不相信的人,病入膏肓了。不理你了,我跳舞去。”   花荣点了根烟,看着夸张扭动着身体的陆小迈,微微叹了口气。   他觉得陆小迈活着梦幻之中,就想当年姐姐和江湖客私奔时一样,活在梦幻之中。也许等她从梦幻之中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让花荣惊讶的是,陆小迈的生日竟然和姐姐同一天。陆小迈生日那天,邀请花荣和她一起过。花荣送给她一瓶香水,那是阿玛尼女士香水。陆小迈十分高兴。花荣奇怪的是,陆小迈过生日,彭东东竟然不在,他拿着陆小迈借来的钱,和一伙驴友去青海玩儿了。花荣整个晚上都和陆小迈在一起,陪她吃饭,陪她去钱柜唱歌,然后去酒吧喝酒……整个晚上,彭东东没有打一个电话给陆小迈。花荣说:“彭东东真不是东西。”陆小迈说严肃地:“不许这样说东东。”花荣说:“他不爱你。”陆小迈说:“爱,他心里只有我。”花荣说:“他心里只有他自己,要是有你,也不是你人,而是你的钱。”陆小迈说:“你别瞎说,我又不是富婆,什么钱不钱的,我爱他,他爱我,足够了。”花荣说:“你是个傻姑娘,和我姐姐一样,是个傻姑娘。”陆小迈说:“你说我傻可以,不许你再说东东了,你如果再说他不好,我就再不理你了。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好人。”花荣说:“好吧,等哪天他把你卖了,你就知道他的好的。”陆小迈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鼻子更扁了,笑玩后,她说:“你以为他是那跑江湖的呀,你以为我真的是你姐姐呀。”花荣说:“差不多。”   最后,陆小迈在酒吧里喝多了。   花荣带她离开了酒吧。   他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将车往郊外开。   陆小迈躺在后座上,嘴巴里呼喊着彭东东的名字。   对于一个痴情的女人,花荣束手无策。   他说服不了她。   只有把她带到那废弃的别墅区。   花荣停下车,看着朦胧夜色中坟墓般的一幢幢别墅,双手微微发抖。有夜鸟从树上惊飞,发出扑刺刺的响声。天上的月亮在薄云中穿行,冷漠而遥远。花荣想起了兔子,他车上躺着的就是一只兔子,一只相信爱情的兔子。突然,陆小迈坐了起来,趴在花荣的肩膀上,说:“啊,这是什么地方?”   花荣说:“这是捉迷藏的好地方。”   陆小迈说:“可是,可是我不喜欢捉迷藏,从小就不喜欢。”   花荣说:“姐姐也不喜欢,姐姐也不喜欢。”   他喃喃地说着,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双手也停止了颤抖。   陆小迈说:“你怎么了?”   花荣说:“没什么,没什么,我送你回家。”   他掉转车头,往远处那一片亮光的城市开去。   有天晚上,花荣正在马路上转悠,突然接到陆小迈的电话。陆小迈说话的语气十分焦急,花荣问她出什么事情了。花荣说:“小迈,出什么事情了?”陆小迈说:“出了件大事,十分紧急,你能够帮我吗?”花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呀。”陆小迈说:“你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想问你,你能够帮我吗?”花荣说:“你要我怎么帮你?”陆小迈说:“能借我点钱吗?”花荣说;“多少钱?”陆小迈说:“两万。”花荣想了想,说:“什么时候要?”陆小迈说:“马上。”花荣说:“你现在在哪里?”陆小迈说:“我在医院。”花荣说:“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得回家去,取完钱到你那里,估计要一小时左右,来得及吗?”陆小迈说:“来得及,你到医院门口电话我,我出去拿。”花荣说:“好的。”   花荣给她钱的时候,陆小迈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没有电话里的焦虑,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她轻松地接过钱,说:“谢谢你,等我发工资了还你。”花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陆小迈轻描淡写地说:“家里出了点事情,要钱急用。”花荣看着她走进医院的背影,若有所思。花荣从来不和别人借钱,也不借钱给别人,这是第一次把钱借给别人。钱给到陆小迈手中,他就开始后悔了,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叹了口气,离开了医院。   那天晚上,陆小迈回到家里,彭东东就从乱七八糟的床上蹦起来,冲到陆小迈的跟前,双手抓住陆小迈的肩膀,急吼吼地说:“钱,钱到手没有。”   陆小迈的鞋都没有换,被他这样抓住,心里很不是滋味,说:“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彭东东说:“你不告诉我钱到手没有,我就不放手。”   陆小迈叹了口气说:“到手了。”   彭东东松了手,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包,在包里翻起来,他把那捆两万块钱抓在手中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我说了,他一定会借给你的,我知道,他喜欢你。”说着,坐到床上数钱去了。   陆小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十分悲凉。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对某种信念有了动摇:难道花荣说的是对的,东东爱的是他自己,是钱,可是——   彭东东数完钱,又蹦下了床。   他走到陆小迈面前,一把搂住她,热切地吻她的唇。   陆小迈也抱紧了他,喃喃地说;“东东,说爱我,说——”   彭东东说:“我爱你,小迈。”   陆小迈说:“真的爱我?”   彭东东说:“真的。”   陆小迈瘫软在他怀里。   此时,花荣站在街边,望着陆小迈家亮着灯的窗口,想像着一只兔子被剥皮的情景,他的双手微微发抖。   第二天一早,彭东东背着背包走出了小区的门。他坐上一辆出租车,朝火车站方向而去。花荣开着车跟在了出租车后面。到了火车站,彭东东下车,进了站。花荣找地方停好车,也走进了车站。他四处寻找着彭东东的影子。终于在一个候车室里,花荣看到了那只脸上有刀疤的兔子。彭东东和好几个人在一起,那些人中有男有女,都是旅行者的打扮。彭东东和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花荣躲在暗处,盯着他。在这样的地方,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逮住这只兔子。   到时间了,花荣眼睁睁地看着彭东东和那些人进站,他心里说:“只能等他回来了。”   花荣离开了火车站。   他开着车在街上转悠。   他是回家去睡觉呢,还是去寻找另外的兔子。   街上匆匆行走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样一辆银灰色的现代轿车,不会注意到开车人莫测和充满杀机的目光。   花荣没有对彭东东下手,彭东东却死于非命。   他在滇藏线上,车子掉落了澜沧江大峡谷,那一车人没有一个幸存……陆小迈得知噩耗,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她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眼神痴呆。她还是照常去上班,不过,不像从前,见谁都笑脸相迎,甜言蜜语了。不久,出了一件事情,她没有做皮试就给一个急诊患者打了一针青霉素,那患者青霉素过敏差点送命。要不是抢救及时,陆小迈就成了杀人犯。这事让医院院长气急败坏,民营医院最怕出医疗事故了,他二话不说,就把陆小迈开除了。   陆小迈回到家里,在床上躺了三天。   那个晚上,陆小迈从床上爬起来。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开关,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她把自己身体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洗完澡,她回到房里,从衣柜里找出了一条红色的吊带连衣裙,穿在了身上。她站在镜子前,惨白的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东东,每次我穿这条裙子,你都说好看,我就穿着这条裙子去和你相会吧。东东,等着我,我很快就来了。”   然后,陆小迈拿起那瓶没有用过几次的阿玛尼香水,往脖子上喷了喷。   她抽动着鼻子,呼吸着香水的气味。   陆小迈觉得还不够香,又往身上各个部位喷了香水。   喷完香水,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安眠药,一片一片地往嘴巴里塞。   陆小迈把那瓶安眠药全部吞进了胃里,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她以为自己能够安静地死去。   没有想到,躺在床上不久,她眼前就出现了幻觉,她看到彭东东从咆哮的江水里爬上岸,大口地喘着气,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还往下淌着水。他朝她奔跑过来,喊叫道:“小迈,你别死,别死,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陆小迈睁大眼睛。   彭东东还在喊叫:“小迈,别死,别去死,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陆小迈的眼里滚下了冰冷的泪水。   她喃喃地说:“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还要等东东回来,他没死,他怎么会死呢,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东东——”   她想爬起来,去医院。   可是,她浑身无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看到一个白衣人推开了朝她奔跑过来的彭东东,阴森森地说:“让我带你走吧,带你到一个极乐的世界里去,在那里,你会忘记世间的一切,让我带你走吧——”   这个白衣人一定是死神。   陆小迈惊恐地说:“不,不,我不要跟你走。”   白衣人微笑地说:“你必须跟我走,你已经回不去了。”   陆小迈说:“不,不,你不要过来——”   情急之中,陆小迈抓起了枕头旁边的手机,慌乱地找到了花荣的手机号码,把电话拨了过去。接通花荣的电话后,陆小迈喊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不要死,不要——”花荣焦急地说:“小迈,别急,你在哪里?”陆小迈说:“我在家里——”花荣说:“你等着,我马上来——”   陆小迈心里说:“花荣,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她挣扎着翻下了床,朝门边爬去,她要给花荣开门。   白衣人站在她身后,不停地说:“让我带你走吧,带你走吧。”   彭东东消失了,不知道他在何方。   陆小迈说:“我不会死的,花荣马上就来救我了,我不会死的。东东,我等你回来。”   好不容易,爬到了门边,她努力地站起来,打开了门锁,然后瘫到在地上,她说:“花荣,快来,快来——”   花荣终于来了。   他推开门,就发现瘫在地上,睁着一双泪眼的陆小迈。花荣说:“你怎么了?”陆小迈说:“花荣,你来了,太好了,我吃了很多安眠药,快带我去医院抢救,我不想死。”花荣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彭东东死后,花荣和她见过一次面,他怎么安慰她,都无济于事。花荣也就没有再找她。   花荣说:“你怎么会想死?”   陆小迈说:“我要去见东东,所以就吞下了一瓶安眠药。可是,刚才我才知道,东东没有死,没有死,我要等他回来。”   花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惨白的脸,说:“看那王八蛋把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陆小迈说:“不许你骂他,他是好人,他爱我,我也爱他,为了他,我干什么都愿意。”   花荣冷冷地说:“你到底还是相信爱情,看他都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   陆小迈说:“相信,永远相信。”   花荣说:“他死了,死了也不放过你。你中毒太深。”   陆小迈说:“他没死,没死,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花荣无语。   陆小迈叫道:“花荣,让他走,让他走。”   花荣说:“谁?”   陆小迈说:“白衣人,就站在你身后,他说要带我走。”   花荣悚然回过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花荣说:“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如此迷恋他,他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   陆小迈说:“他什么都好,光是那双手,就让我幸福,只要他那双手在我身上抚摸,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花荣叹了口气。   他朝卫生间走去。   陆小迈以为他要离开,喊道:“花荣,别走,求求你了,送我上医院,我不想死,不想东东回来看的是我冰冷的尸体。”   花荣从卫生间里拿出了一条湿毛巾,回到了床边,他俯下身,用湿毛巾擦掉陆小迈额头上的冷汗。他的目光变得迷离,轻声说:“姐,你本不该来到世上的,尘世容不得你这样的人,你在这纷乱的尘世,只有被人欺骗,被人玩弄。姐姐,让我送你上天堂。”   陆小迈说:“花荣,我不是你姐,我是陆小迈,你疯了,快送我去医院。”   花荣突然用湿毛巾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   他的劲很大,陆小迈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慌乱挣扎中,陆小迈的手抓下了他头上的帽子。   花荣愣了一下,可是捂住陆小迈嘴巴和鼻子的手没有松开。他冷冷地说:“姐姐,我送你上天堂,你到了那里,就再也不会鄙视我了。姐姐,放心去吧——”   讲完这个故事,陆小迈不见了,房间里的香水味也消失了。白晓洁清醒过来,打亮了房灯,仿佛做了个梦。房间里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不相信刚才的事情是真的,宁愿相信那是一场梦幻。   白晓洁记得花荣给自己讲过陆小迈的故事。   她想,一定是自己在梦中把那故事重新回忆了一次。   那只是花荣编的故事,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花荣不是杀人犯,不是。   突然,房门开了。   白晓洁猛地坐起来,用毛巾被捂住自己裸露的胸部。   进来的是花荣,她给过他房门的钥匙。   白晓洁松了一口气。   花荣说:“刚好路过这里,就上来看看你,别紧张。怎么还没有睡,我以为你睡了,本来想看你一眼就走的。”   白晓洁说:“想着你,睡不着。”   花荣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然后,把一朵栀子花放在了她的胸前。   白晓洁笑了,拿起那多栀子花,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真香。”   花荣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白晓洁温柔地说:“我也喜欢。”   花荣的到来,让她有了安全感,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第二十三章 嘘,别出声(1)   白晓洁路过刺青店时,突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她想在身上纹一朵栀子花。   这个想法来得很快,她没有考虑成熟,脚就踏进了刺青店。刺青店很小,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纹身的照片。店里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纹身师。纹身师是个中年男子,大胡子,留着长发,脑后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巴。他的脸很黑,眼睛小而有神,像是纹身的针。他穿着黑色的T恤,裸露的手臂分别是青龙的刺青,有点吓人,让白晓洁联想到黑社会什么的。   纹身师对白晓洁笑笑,说:“你想纹身?”   他的笑容十分和蔼,声音也很好听,有种特别的磁感。   白晓洁对他有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她也朝他笑了笑,说:“是的,想在身上纹多栀子花。”   他说:“栀子花?”   白晓洁点了点头:“是的,栀子花。”   纹身师说:“女孩子在身体上纹花朵的很多,特别是玫瑰,栀子花很少有人纹的。”   白晓洁说:“你会吗?栀子花?”   纹身师说:“会,什么都难不倒我。”   白晓洁说:“可是我没有想好纹在哪里。”   纹身师打量着她。   白晓洁有些羞涩,脸红了。   纹身师说:“我想问个问题,不知可以吗。”   白晓洁说:“当然可以。”   纹身师说:“你为什么要纹栀子花?”   白晓洁说:“以为我爱的人最喜欢的花是栀子花。我想让他和我在一起就能够感受到栀子花的芳香。”   纹身师笑了:“你是想让他像喜欢栀子花一样喜欢你。”   白晓洁点了点头。   纹身师说:“刺身也是有灵魂的,比如栀子花,它要是纹在你身上了,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要和它相亲相爱,相依为命。你会因为它而美丽,它也会因为你而动人。不能相互伤害。我想问你,如果你以后不爱他了,还会喜欢栀子花吗?”   白晓洁说:“会的。”   纹身师说:“这样就好。有些人也和你一样,为了爱人而刺青,后来不爱后,就把刺青除去,结果留下了难看的疤痕。那是相互伤害,刺青和他们的肉体都受到了伤害,都有怨气,那样很不好。有个女孩,谈了六次恋爱,每次恋爱都纹一次身,每失恋一次都把刺青除去,身上留下了六个疤痕。最后,这个女孩子跳楼自杀了。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失恋想不开自杀了。其实不是,是那些刺青怨气太重,和她的身体产生了冲突,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有同归于尽。”   白晓洁睁大眼睛:“有这样的事情?”   纹身师说:“这是真事。那个自杀的女孩,每次都是我给她纹身的。你看,墙上的那幅背上有牡丹花的刺青,就是那个女孩的,多美呀,那是我的杰作,可惜后来她的背是块难看的疤痕。”   白晓洁说:“我明白了。”   纹身师说:“你还敢纹身吗?”   白晓洁说:“敢。就是不知道纹哪里好。”   纹身师说:“你和他现在相处到什么程度?”   白晓洁说:“我很爱他,可是他的态度不太明了。”   纹身师说:“上过床吗?”   白晓洁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   纹身师又笑了笑,说:“如果纹在隐秘处,比如屁股,乳房,小腹,大腿内测……有种神秘感,可是目前他无法看到,他不明了你的心意。你纹栀子花,是想让栀子花增加你们的感情,并且吸引他的注意力,如果纹在隐秘处,显然不妥。最好时纹在能够让他一目了然的地方,比如手腕,手背,脖子等部位。你看呢?你自己决定,然后我给你纹。”   白晓洁想了想,说:“那就纹在手背上吧。”   纹身师说:“哪只手呢?”   白晓洁说:“左手吧。”   纹身师说:“请你伸出手来。”   白晓洁伸出左手,纹身师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他的手十分温暖。看了会,纹身师松开了她的手,说:“你的皮肤很好,细腻而有质感,纹上一朵花,会让你的手更加迷人,也会提升你整个人的美感。我建议纹在虎口上面一点,花朵不要太大,看上去会有特别的效果。”   白晓洁说:“我听你的。”   纹身师说:“现在就纹?”   白晓洁说:“纹吧。”   纹身师说:“想好了?只要纹上刺青,它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了,它会和你一起呼吸,同悲欢,共存亡,伴你一生。”   白晓洁说:“想好了。”   纹身师很快就在的左手背上纹上了一朵栀子花,那朵栀子花开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是栀子树的枝条,她的血脉滋养着这神秘花朵,花朵仿佛散发醉人的芬芳。白晓洁喜悦地说:“哇塞,太美了。”   纹身师说:“能够拍张照片吗?”   白晓洁伸出手,大方地说:“没有问题,拍吧。”   纹身师拍完照片,说:“谢谢。”   白晓洁说:“多少钱。”   纹身师笑了笑说:“算了,不收你的钱了。”   白晓洁说:“为什么呀。”   纹身师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栀子花的作品,开始还怕做不好,伤害到你,现在看上去不错,就不收你的钱了。希望你爱的人能够喜欢它,希望你们能够相亲相爱,直到永远。”   白晓洁说:“谢谢您。”   纹身师说:“不客气。”   白晓洁走出刺青店,觉得神清气爽。   她想,花荣一定会喜欢的。   白晓洁真想马上就见到花荣,把手上的刺青给他看。   这是白晓洁给他的礼物,是她的一片心意,也是爱的告白。   夜色又一次降临,花荣像只耗子,蠢蠢欲动。他站在家里的客厅里,闭上眼睛,深呼吸,他闻到了一股异香,这股异香让他兴奋无比,这是他力量的来源,是他活着的催化剂。约摸过了五分钟,他睁开了眼,看到墙壁上都开满了鲜花,他走过去,双手抚摸着墙上盛开的鲜花,无比陶醉的样子。   墙上那些鲜花仿佛有温度,他的手掌热乎乎的,温暖极了,手心还渗出了细微的汗。   家里的异香和鲜花,是他的秘密,从不让外人知道。   自从买下这两室一厅的房子,他从来没有让人进入过。就是白晓洁想到他家里来看看,都被他无情拒绝。   花荣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分享他的秘密和快乐。   他家的窗帘从来没有拉开过,没有人可以看到他房里的景象。   花荣走出了家门,锁好房门,又用力推了几下,证实门锁上后,才坐上电梯,下了楼。他来到地下室的车库。地下车库阴森森的,那些灯都像鬼火一般,那些阴暗角落里很容易藏身,那些在地下车库里的作案者,也许都是藏在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花荣来到自己的车旁边,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听到另外一边有什么金属的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花荣的心提了起来:“谁——”   地下车库十分安静。   花荣想,那边一定有什么人,刚才那一声听得真切,不像是幻听。   而且此人一定图谋不轨,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会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说声什么。花荣有点紧张,对方不知道是什么人,而且又在暗处,对他构成了威胁。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了手电和那把剔骨尖刀。   他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慢慢地走过去。   边走边左顾右盼,提防有人突然闪出来,趁他不备发起攻击。   突然,从一辆车后面闪出一个人,朝楼梯口跑去。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花荣猛追过去。   少年还没有跑到楼梯口,就被花荣追上,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少年惊恐地看着他。   花荣说:“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少年说:“我不是针对你来的。”   花荣说:“那你是针对谁?”   少年说:“我,我——”   花荣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少年:“他砸了我爸的水果摊子,我要报复他,就来划他的车子。”   花荣说:“谁砸了你爸的水果摊子?”   少年咬着牙说:“城管队长。”   花荣说:“你怎么知道他的车在这里。”   少年说:“我知道,他的私家车,我记得车牌号码,我看着他开进这个小区的。”   花荣叹了口气说:“起来吧。”   少年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恐惧。   花荣说:“你走吧,孩子,以后别傻了,划他的车子有什么用,要是被他们抓住,吃亏的是你。”   少年说:“他们在欺负我爸,我就杀了他。”   花荣说:“快走吧。”   少年说:“谢谢叔叔。”   说完,少年就快步离开了地下车库。   花荣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剥兔子皮的情景,那种仇恨是一样的。   花荣的车开出小区门口时,有个男子站在保安旁边,和保安说着话。男子上身穿着白色衬衣,打着领带,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西裤,脚穿一双黑色皮凉鞋,看上去人模狗样。花荣车开走后,他对保安说:“刚才开车的人是谁?”保安说:“不晓得他名字,只知道他住这个小区,每天晚上出去,天亮前回来。”男子说:“哦,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保安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保密单位,专门值夜班的吧。”男子说:“有可能。”   男子朝小区里走去。   这时,另外一个保安走过来,对同伴说:“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他说:“不认识,也许是住小区里的人吧。”   和母亲通完电话,白晓洁像是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心都凉透了。   白晓洁从母亲的电话里得知,父亲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了,癌细胞转移到肝上了,要动手术,需要一大笔钱。白晓洁每月的工资就万把块钱,寄回家里大半,交掉房租,扣去饭钱,就是个月光族,根本就没有任何积蓄。父亲要再次动手术,那么多钱到哪里去筹措?如果筹不到钱,父亲有可能很快就会死去。   放下电话,白晓洁坐在那里,一筹莫展,眼泪横流。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花荣。   可是,她怎么和他开口?   他们俩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呢,现在向他开口要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还有要挟之嫌,况且,她有什么资格要挟他,他还没有对她表白过什么,甚至连“我爱你”三个字都没有说过,还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爱他,有点一厢情愿的味道。他们真实的关系,只不过比好朋友更深一层而已,大不了也就是个无所不谈的异性知己。   可是,除了他,白晓洁还能够找谁?   找虾米?   找猪头?   那都是靠不住的主,连一个手机都舍不得买的人,能够帮她吗?   白晓洁突然觉得自己无依无靠。   在这个大都市里,她生活了几年,竟然连一个可以借钱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一不小心就会撞得头破血流。人与人之间相互冷漠,相互伤害,心与心的距离是那么遥远,相隔着千万条银河。   她做人多么失败。   想到凄凉处,白晓洁哭出了声。   然后嚎啕大哭。   她正痛苦地哭泣时,有人敲门了。   是不是花荣来了?   她哽咽着去开门。   开门后,她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的肥胖男人横眉怒目地站在门口,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邻居那个弹钢琴男孩子的父亲。白晓洁抹了抹眼睛,说:“请问,有什么事情?”肥胖男人嗡声嗡气地说:“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知道我们家孩子明天还要上学,我们还要上班吗,你这样杀猪般哭叫,让我们怎么睡觉,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白晓洁委屈地望着他。   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流淌下,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没有人会理解她内心的苦痛。   她不想让这个臭男人看到自己的泪水,看到自己红肿的脸。   白晓洁用力地关上门。   肥胖男人在外面用本地话骂了声什么,回他自己家去了。   白晓洁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心里咯噔了一下,那是肥胖男人表示愤怒的关门声。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哭能够解决问题吗?   不能。   她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房间里。   白晓洁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她企图从一些平常被自己忽略的地方找出钱或者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是,找了老半天,钱没有找到多少,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她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花荣给他买的那个手机。   如果实在不行,她会把这个手机卖了,反正还有个破手机可以用。   她看到了左手背上的栀子花刺青。   在这悲伤的时候,那栀子花也仿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白晓洁想到花荣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我讲,我会帮你的。”   白晓洁还是拨通了花荣的手机,可是,她拿着电话不知道如何开口。   花荣说:“晓洁,找我有事情吗?”   白晓洁听到花荣亲切的声音,眼中又流下了泪水。   花荣说:“晓洁,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白晓洁不想在电话里和他说父亲的事情,只是说:“花大哥,我,我想见你一面。”   她说着就哭出了声。   花荣焦虑地说:“好,好,你别急,我送完车上的客人,马上就来,你在家里等着我。”   白晓洁说:“嗯,大哥快来。”   地狱狂欢娱乐城有个小姐因为痛经,要早点回去休息,花荣送她回去。这个小姐长得娇小秀丽,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哼哼着。花荣接完白晓洁的电话,心里焦急,不晓得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晓洁不是那种粘人的姑娘,她一定是碰到了大问题,才会如此伤心,从她的哭声和语气中可以感觉到。   花荣加大油门,突然提速,小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她说:“花师傅,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花荣没有说话,只是想尽快把她送到目的地,赶快去见白晓洁。   小姐又说:“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什么人呀?”   花荣说:“你管得着吗。”   小姐说:“讨厌,凶巴巴的,吃错药了。”   花荣说:“闭上你的嘴吧,不说话会死吗,靠。”   小姐来劲了,肚子也好像不痛了,说:“当然会死,人长着嘴巴干什么的,不就是吃饭说话吧。”   花荣不想和她斗嘴,每次在车上和她们斗嘴,都落败。他说:“好吧,好吧,你说吧,说死你。”   小姐乐了,说:“花师傅,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你情人吧?是不是要你去相会呀。呵呵,你要是急得不行,可以把我放下来,我打车回去,不影响你的好事。”   花荣叹了口气说:“我是有职业道德的黑车司机,放心吧,不会中途把你放下来的,况且,你肚子还痛着嘞。”   小姐说:“还职业道德,说得比唱的好听。”   突然,花荣说了声:“不好!”   小姐说:“怎么了?”   花荣说:“前面好像有人在查黑车。”   小姐说:“那怎么办?”   花荣说:“这里不能调头,妈的,硬着头皮上了。对了,你配合一下,把你真实姓名告诉我,到时,我就说你是我熟人。”   小姐说:“我们几个姐妹长期包你的车,那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切,什么人嘛。”   花荣说:“你们这些人,老用化名,我都搞不清真假了。”   小姐说:“化你个头呀,我们为什么要化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靠。”   花荣说:“好吧,好吧,你们牛逼。”   说话间,花荣的车就被拦在了路边。他们检查花荣的驾照,还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小姐。他们正要对花荣盘问什么,小姐就拉住了花荣的手臂,娇滴滴地说:“老公,他们查什么呀,快点回家吧,肚子痛死了。”花荣镇静地对查黑车的人说:“我老婆问你,查什么?”查车的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姐,说:“你老婆很漂亮嘛。”   花荣心里骂了声:“漂亮你妈逼!”   他嘴巴里却说:“还行吧。”   查车的人笑了笑,说:“走吧,走吧。没你的事情了。”   车子重新上路后,花荣说:“谢谢你,你很仗义。”   小姐说:“不客气。”   花荣说:“你知道我刚才面对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小姐摇了摇头,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花荣说:“我想剥兔子的皮了。”   小姐说:“好奇怪,剥兔子皮?”   花荣说:“是的,剥兔子皮。”   小姐说:“为什么这样想?”   花荣说:“因为在我眼里,那些查车的人,都是兔子。”   小姐:“哦——”   花荣停好车,找到了白晓洁住的那栋楼,进入了楼门洞,上了电梯。电梯里就他一个人,花荣心里有些忐忑,总觉得电梯里还有其他看不见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空楼,已经空楼里发生的事情。他喃喃地说:“你们不带我玩,不带我玩捉迷藏。”花荣目光迷离。他走出电梯后,情绪才恢复了正常。   走到白晓洁的门口,花荣掏出了钥匙。   他犹豫了一会,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摁了摁门铃。   门铃响过之后,花荣听到白晓洁在里面说:“谁——”   白晓洁的声音哀伤而又警惕。花荣说:“晓洁,是我。”白晓洁开了门,她穿着一件花格子睡衣,光着脚。白晓洁叫了声:“大哥——”花荣看到她红肿的眼睛里的泪水,心突然颤动了一下,有点痛。他随手关上门,说:“晓洁,发生什么事情了?”白晓洁扑进花荣怀里,抽泣。   花荣搂着她,抚摸着她柔滑的背部,说:“晓洁,别怕,我在。”   白晓洁从花荣身上获得了某种力量。   花荣让她坐在床上,然后走进了卫生间。   第二十四章 嘘,别出声(2)   他走进卫生间时,白晓洁突然想到故事里的情景,他是不是去拿湿毛巾?白晓洁觉得有点冷,心里却在抵抗着这种不良情绪:不,不,他不会杀我的,我那么爱他,他也应该爱我……花荣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手里还真的拿着湿毛巾。白晓洁缩到床上,惊恐地望着他。花荣走过来,笑着说:“晓洁,擦擦脸。”说着,也上了床,搂过她的肩膀,用湿毛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迹和眼中的泪水。   擦完后,花荣把湿毛巾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没有用湿毛巾捂住她的嘴巴和鼻子,白晓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内心责备自己怎么能够怀疑花荣。   花荣柔声说:“晓洁,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晓洁把父亲病情恶化的事情告诉了他。   白晓洁说完后,心中轻松了些。   花荣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了一根烟。   烟草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   良久,花荣说:“晓洁,我只能拿出两三万元,明天就给你,先寄回去给你爸,让他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你也不要着急,好吗。”   白晓洁说:“嗯,谢谢你,哥。”   花荣显得不安,眼神慌乱,他说:“晓洁,晚上你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想,我先出去,看有没有办法多弄点钱。”   白晓洁点了点头,说:“哥,让你操心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花荣笑了笑,说:“别说傻话了,我们谁跟谁,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白晓洁心里十分感动,其实,她不希望花荣在这个时候走,真想让他搂着自己,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花荣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她的左手背上。   他看见了那朵栀子花。   他的目光跳跃了一下,闪烁着亮光。   花荣眼中闪烁的亮光还没有被白晓洁捕捉到,就熄灭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   白晓洁不想让花荣压力过大,自己也想方设法筹钱。她想让公司给自己预支几个月的工资,可是被拒绝,公司没有这个先例。她挖空心思想到了很多人,什么亲戚什么同学的,把他们的名字列出了一串名单,然后挨个挨个给他们电话,一圈电话打下来,竟然没有借到一分钱,都有冠冕堂皇的借口。这让她对这个世界绝望,同时,也对花荣有了更深的爱恋,只有他,才是那么无私,把钱给她,尽管远远不够。   花荣给了她三万元现金,然后就像消失了一样,两天都没有给她电话,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白晓洁虽然很想念他,渴望他能够陪着自己,但是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他,怕给他增加压力。   也就是在花荣无声无息的这两天里,发生了一件让白晓洁想象不到的事情。   王大鹏竟然在这个时候找她。   白晓洁不喜欢此人,甚至有些厌恶,她还是去赴约。   她想,也许这个怪模怪样的男人能够帮上自己的忙。   依旧是在高档的饭店,依旧是他喋喋不休的倾诉。   不过,在这顿晚宴上,王大鹏不是控诉前妻的残忍,也不是控诉胡小凤的邪恶,而是诉说他的寂寞。   王大鹏的目光盯着白晓洁,说:“晓洁,你知道寂寞的滋味吗?”   白晓洁说:“知道。”   王大鹏说:“那你说说,寂寞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白晓洁说:“就是孤独,无依无靠的感觉。”   王大鹏说:“你这是一般人的体会,你想知道我寂寞时的感觉吗?”   白晓洁说:“嗯。”   王大鹏说:“这些日子,只要一到深夜,我就感觉到有条蛇,巨大的蛇,它在慢慢地将我吞没。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我的双脚,然后一点点地吞没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充满了烈火般的欲望,被蛇吞没的地方却在慢慢冷却,冰冻,最后,只剩下我还可以想象的头。寂寞就是一条蛇,吞没了我欲望,让我变成一具枯骨……晓洁,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望。”   白晓洁说:“我没有过这样刻骨的体验,很多时候,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王大鹏突然凝视着她,久久不说话。   白晓洁忐忑不安,说:“王总,你怎么啦?”   过了好大一会,王大鹏才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忧伤,深重的忧伤。”   白晓洁想,这家伙目光好毒,自己刻意隐饰,也没有逃得过去。   白晓洁低下了头。   想起父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等待她的救命钱而难过。   王大鹏说:“晓洁,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心里藏不住东西的。你说吧,为什么忧伤?告诉我。像我一样,有什么话都告诉你,说出来就舒服多了。否则,闷在心里,会憋死的。”   白晓洁叹了口气,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我爸……”   王大鹏听完她说的话,也很难过的样子。   白晓洁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大鹏说:“晓洁,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女孩,你爸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悲伤又有什么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样吧,明天我上班后,问问公司财务,能不能拿出点钱帮助你。”   白晓洁说:“谢谢你,王总。”   王大鹏说:“帮助别人也就是帮助自己,你不要谢我。”   第二天中午,焦躁不安的白晓洁接到了王大鹏的电话。王大鹏说:“晓洁,你把你父亲的卡号给我吧,我给他直接把钱打过去。”白晓洁十分感动,颤声说:“王总,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王大鹏说:“我说过不要谢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了,我先打20万过去,不够你再和我说。”白晓洁说:“好,好。”   接完白晓洁的电话,白晓洁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心情也晴朗起来。   她马上打花荣的电话,要告诉他不要再想别的办法了。可是,花荣没有接电话。他的手机明明是通的,怎么就不接电话呢?是不是他在躲着自己,怕自己管他要钱?白晓洁这样想。白晓洁心里内疚,都怪自己,让他卷入她家里的事情中来,让他为难。白晓洁决定发个消息给他。   白晓洁还没有把消息发出去,花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花荣说:“晓洁,你别急呀,我正在卖房子,给你爸爸治病。”   白晓洁说:“啊,你房子卖了没有?”   花荣说:“正在联系人呢,你千万别急呀,我会筹够钱的。”   白晓洁说:“哥,房子你别卖了,我已经筹到钱了,谢谢哥。”   花荣说:“你别骗我,你到哪里筹那么多钱。”   白晓洁说:“真的,没有骗你,钱筹到了,我想明天回去,陪着我爸做手术。”   花荣说:“好吧,晚上我到你家里来,详细说。”   白晓洁说:“好的,我等着你。”   母亲告诉白晓洁,白晓洁父亲有个愿望,希望能够看到她成亲。白晓洁说,这个问题有困难,结婚的事情八字没一瞥。母亲就问她有没有谈朋友。白晓洁说,朋友是谈了,但是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母亲说,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男朋友带回来,让你爸看一眼,他也安心治病,这些天,他老是念叨这个事情。白晓洁说,我争取吧。白晓洁把此事和花荣说了,希望花荣能够和她一起回去,那怕是装装样子也好。花荣答应了她,而且开车送她回老家。白晓洁内心充满了幸福感。   白晓洁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蜡黄,嘴唇死灰。白晓洁和花荣走进病房,白晓洁母亲在丈夫的耳边轻轻地说:“晓洁和她男朋友来了。”父亲睁开了眼睛,那深陷的眼窝里燃起了微弱的火苗,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   白晓洁扑过去,跪在床前,拉住了父亲冰冷的手,说:“爸——”   父亲说:“晓洁,回来了,回来就好,爸爸想你。”   白晓洁眼泪流下来,说:“爸,我也想你。”   父亲说:“哭什么呀,别哭,爸还好着呢。”   白晓洁说:“好,我不哭,不哭。”   父亲艰难地歪过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花荣。   白晓洁对父亲说:“这是花荣。”   花荣笑了笑说:“伯父好。”   父亲说:“好,好,回来就好。”   花荣说:“伯父,你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我们会担待的。”   母亲说:“多亏了你哟,晓洁说,你人好,很关照我们家的。”   花荣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母亲说:“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回家去给你们做饭。”   花荣说:“我们在路上吃过了,不饿。”   父亲说:“饭总归要吃的,老婆子,快回去做饭吧。”   晓洁说:“爸,我们真的吃过了,不饿。妈,你不用忙了。对了,医生说什么时候动手术?”   母亲说:“明天。医生说,手术越早做越好。本来早应该做的,因为没钱。你把钱打回来了,医生就赶紧安排手术了。”   白晓洁说:“对不起,爸,让你拖了那么久。”   父亲说:“晓洁,我的意思是,别做手术了,出院回家吧,我不想给你再添加负担了,这些年来,我拖累了你。晓洁,我和你妈说过好多次了,不要告诉你,可她非要和你说。唉,爸没有能耐,什么也没有给你,却总是拖累你,于心不忍哪。”   白晓洁说:“爸,你别说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许胡思乱想了,好好配合医生治病,你会好起来的。你们就我一个女儿,把我养大,供我上学,已经耗尽了心血,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爸,你不是说,还要抱外甥吗,我和花荣商量好了,等你病好转了,我们就结婚。”   她扭过头,对花荣说:“你说,对吗。”   花荣点了点头,说:“对,对,等伯父病好转了,我和晓洁就结婚。”   母亲哽咽地说:“太好了,这太好了。”   父亲的眼窝里涌出了泪水。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说什么。   母亲说:“晓洁,你爸累了,让他休息会吧,我们出去说话。”   花荣说:“晓洁,你和伯母出去说话吧,我在病房里陪伯父。”   白晓洁就和母亲出去了。   花荣坐在椅子上,凝望着白晓洁父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因为醉酒死去的父亲。父亲死时,他没有见上一面。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父亲死前,他在父亲身边,父亲会和自己说些什么?说他这一生的最大成就就是养了一个大学生儿子?还是忏悔对儿子和妻子犯下的罪孽?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死,还要继续喝他的酒,忍受大学生儿子的冷眼和仇恨?他也许不知道儿子在那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大城市里开黑车,过着老鼠般的生活,如果知道,他会怎么想?花荣对那个已经死去父亲,心已经麻木。   那个晚上,花荣和白晓洁一起在病房里陪床。   白晓洁和父亲说话时,花荣就在旁边看着。父女俩说上一会话,父亲就要休息一会。看上去,父亲已经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了。花荣偶尔会到外面抽根烟。过了晚上10点钟,医生过来,让白晓洁不要和父亲说话了,他需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动手术,那可是个大手术。医生走后,父亲还想和女儿说什么,白晓洁说:“爸,你睡吧,等你手术后,我们好好说。”父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花荣抽完一根烟回到病房,看到白晓洁趴在父亲的床边睡着了,她也许是太累了,这些日子,也够折腾她的了。   白晓洁父亲闭着眼睛,那只枯槁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花荣站在床边,什么话也没有说。   如果白晓洁父亲的手没有在动,花荣会觉得他是一具死尸。   这个想法并不恶毒,他的确像具尸体。   花荣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还感觉到,这个重症病房里,除了他们三个人,还有什么东西站在白晓洁父亲的病床边。他们是些白色的影子,又如雾气。他们在商量着什么。花荣不怕他们,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他们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花荣也觉得身上发冷。花荣知道,那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会在某个恰当的时候,把白晓洁的父亲带走。   白晓洁父亲突然睁开眼,把头扭向另一边,他也仿佛看见了那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浑身抽搐了一下,嘴巴里轻轻嘟哝着,好像在和那些白色影子说着什么。花荣越来越觉得寒冷,这可是六月天了,病房里还没有开空调。   花荣还发现沉睡的白晓洁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因为阴冷。   花荣拿了件她父亲的长袖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花荣感觉到那些雾气般的影子要离开了,他们朝门外飘去,一会就没有了踪影,房间里的温度也立马回升。   白晓洁父亲嘴巴里停止了嘟哝,他开始大口地喘息。   他把头侧过来,面对着花荣,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灰暗,没有一点色彩。   花荣说:“伯父,你睡吧。”   他轻声说:“你,你要对晓洁好。”   花荣笑了笑,说:“放心吧,伯父。”   接着,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浑身抽搐,咬紧牙关,脸部表情十分痛苦。他那样坚持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痛,痛,痛死我了——”   白晓洁被父亲的嚎叫声惊醒。   她醒过来,惊惶地说:“爸,爸,你怎么啦——”   花荣赶紧走出了病房,叫医生去了。   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两边,有两排长椅。那是给病人家属或者朋友坐的。白晓洁父亲在手术室里面做手术,他们在外面等候。白晓洁依偎着母亲,坐在长椅上,她们的手握在一起,在替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捏把汗。她们的表情焦虑。白晓洁的身体不时颤抖,母亲在她颤抖时,会对她说:“晓洁,别怕,没事的。”   花荣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他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白晓洁父亲已经在手术室里呆了5个小时了,还没有出来。白晓洁瞟了花荣一眼,说:“你坐会吧。”   花荣没有说话,坐在她们对面的长椅上。   他想和白晓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晓洁也想和他说些什么,同样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会,花荣打了个寒噤。   白晓洁也突然觉得寒冷。   白晓洁母亲却没有什么感觉。   花荣感觉到有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经过他们面前,朝手术室里飘去,手术室的门关着,他们是从门的缝隙中钻进去。花荣感觉到了不妙。果然,过了会,手术室门上面的灯灭了。花荣感觉到那些雾气般的白色影子飘了出来,他们带着另外一个影子走了。经过花荣他们面前时,他和白晓洁都感觉到了寒冷。   花荣还感觉到,被带走的那个影子在不停地挣扎,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声音在空气中波动,他听不清他们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白晓洁和母亲站起来,迎上去,焦虑地问:“医生,手术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然后匆匆离去。   接着,一个护士走出来,对白晓洁母女俩说:“你们进去告别一下吧。”   白晓洁知道发生了什么,哭喊道:“爸——”   母亲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   她们进入手术室时,花荣还是坐在长椅上,他的头扭向手术室的另一边,看着那些渐渐离去的雾气般的影子。被带走的那个影子不住地挣扎,不住地回头,依依不舍,好像在对花荣说着什么。   花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也听不清,就连白晓洁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听不清,他只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白晓洁父亲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死后,白晓洁和花荣在那个小县城里陪了白晓洁母亲一段时间,然后就回到了大城市。花荣继续开他的黑车,白晓洁继续上她的班。白晓洁临走时,对母亲说,等她结婚后,就接母亲出来。母亲说,她出不出去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白晓洁要和花荣好好相处。   在回程的路上,花荣和白晓洁都没有怎么说话。   白晓洁还沉浸在哀伤之中,而花荣却不知怎么安慰她。   他们回来,有几天都没有联系。   白晓洁心情平静了些后,决定把剩下的那些钱还给王大鹏。   王大鹏在白晓洁回家这段时间里,给她去过几次电话,表示关心。白晓洁父亲死后,他就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有告诉王大鹏自己的父亲过世了。那个晚上,王大鹏没有请白晓洁到饭店吃饭,而是让她到他临时居住的宾馆里去找他,他被胡小凤赶出门后,一直住在宾馆里,新买的套房还在装修。   白晓洁提着包,走进了王大鹏房间。   王大鹏十分热情,让座,倒茶。   白晓洁说:“我爸,他过世了。剩下的这些钱,先还给你,另外的那些钱,等我慢慢还给你。”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那些钱,放在茶几上。   王大鹏吃惊的样子:“啊——”   过了会,他连声说:“这些钱你拿回去用吧,我给你钱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还。”   白晓洁笑了笑,说:“谢谢你,这些钱我用不着了,还是还你比较好,况且,我不是那种随便花别人钱的人,谁赚个钱都不容易,都不是偷来抢来的。”   王大鹏说:“这样也好,以后如果你需要用钱,就和我说。”   第二十五章 嘘,别出声(3)   他坐在了白晓洁的旁边。   他连安慰白晓洁的话都没有说,就说起自己如何寂寞了。   白晓洁本来想还钱后马上走的,没有想到,他又开始倾诉,碍于情面,她留了下来,听他罗嗦。   王大鹏说着,就把手放在了白晓洁粉嫩的大腿上。   白晓洁把他的手拿掉,过了会,他又把手放了上去。   白晓洁说:“王总,我还是走吧。”   王大鹏说:“能多陪我一会吗,要知道,我有多想你。”   白晓洁说:“你想我?”   王大鹏说:“想,想死我了。”   白晓洁说:“你想我什么?”   王大鹏说:“什么都想。”   白晓洁叹了口气,说:“你想怎么样?”   王大鹏突然跪在她的脚下,抱住了她的小腿,凄惶地说:“晓洁,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心都碎了。虽然我是个废人,可我还是个男人哪,我还有七情六欲。晓洁,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你善良而且有同情心。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白晓洁一阵恶心。   她感觉到昏眩。   她说:“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王大鹏像只癞皮狗,舔了舔她的小腿,说:“我要你,要你——”   白晓洁说:“你连鸡鸡都没有,还能要什么?”   王大鹏说:“虽然我没有命根子了,可是,可是我还有手,还有嘴巴。”   白晓洁想呕吐,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说:“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大不际,也可以去找那些小姐呀。”   王大鹏说:“我怕再找到像我前妻,像胡小凤那样的女人,只有你,才是最好的,那些小姐,我看不上,她们脏。”   白晓洁说:“她们不脏,你才脏。”   王大鹏说:“晓洁,求求你了,给我,给我。”   白晓洁嚯地站起来,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   她冷冷地说:“来吧,混蛋。”   王大鹏像只饿狼,朝白晓洁扑过去。   完事后,白晓洁跑进卫生间,用热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边冲边呕吐。   白晓洁走出卫生间,穿好衣服,对还躺在床上的王大鹏说:“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以后再不要找我了。”   说完,白晓洁扬长而去。   王大鹏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心,我想得到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   他不知道,有个人已经盯上了他。   白晓洁独自地在街上行走。   落寞、孤独、委屈……各种情绪让她难过。   她偶尔一回头,发现一只小狗跟在身后,还朝她摇着尾巴。   这是一只哈士奇小狗。   白晓洁看到这只流浪的小狗,觉得它和自己同病相怜,便动了怜爱之心。她蹲下来,对小狗说:“来,宝贝。”   小狗站住了,疑惑地望着她。   白晓洁朝它笑笑:“宝贝,别怕,过来,我带你回家。”   小狗这才走到它面前。   白晓洁抱起小狗,抚摸着它的皮毛,说:“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好吗。”   小狗叫了两声,好像表示赞同。   白晓洁想,也许这小狗是上天给自己的礼物,就是花荣不理自己了,以后也有这条小狗陪伴了。   那是个周末,阴天,闷热。   前两天,白晓洁在网上看到,“民谣在路上”又要到这个城市演出,她还是想去看演出,因为热爱,也想散散心。这些天,虽然花荣没有找她,也没有电话联系,白晓洁没有缠他,也没有给他电话。她想,他有他的自由,如果他真的爱自己,一定还会来找她的;如果他不爱自己,她也不会去强求,只会默默地祝福他,尽管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永远不会把手背上的栀子花毁掉,那朵美丽的栀子花会一直在她手上——心上开放,吐露出醉人的芳香。   父亲死后,她有了很大的改变,好像变得沉稳多了。   白晓洁吃完晚饭,给小狗洗完澡,就去民谣在路上的演出场所。   来到门口,她刚刚买了门票,天上就飘起雨。   她突然想起了花荣,他是不是开始出门拉客了?   她的右眼跳了跳,感觉在这个晚上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白晓洁不担心自己,担心的是花荣,心想,花大哥,你一定不要出什么事情。   民谣在路上还是那么火爆,能够容纳两千多人的场所爆满,好在她来得早些,否则就进不来了。这个晚上,除了马条、川子、周云蓬、杨嘉松、钟立风等著名的民谣歌手,还来了很多嘉宾,比如作家李西闽、孔二狗、蔡骏、任晓雯,诗人张小波、周墙、华秋、默默等。   演出开始后,台上台下开始了狂欢。   那些动人的民谣一如既往地让人热血沸腾。   这又是个不眠之夜。   白晓洁站在台下,和大家一起狂舞,一起沉浸在忘我的氛围之中。   过了午夜,民谣在路上的组织者、十三月唱片公司的老板卢中强走上台,他说要给大家唱首由他谱曲、李西闽作词的新歌。   这首歌的歌名叫《温暖的人皮》。   台下的人们充满了期待。   音乐声响起。   卢中强唱将起来:   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国度   让我如何相信天长地久   我抚摸着温暖的皮肤   告诉你我内心的痛苦   我是不是该变成一朵红云   度你到铺满鲜花的天堂   无休无止的伤害呀   无休无止的忧伤   赶快   赶快   带着我们的灵魂   带着我们的肉体   远离这肮脏邪恶的阴曹地府   卢中强唱完这首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尖叫声。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起来。她拿出手机,看到是花荣打来的电话。白晓洁心里颤抖了一下,眼一热,泪水差点流下来。花荣终于联系她了,她能不激动吗。现场太吵了,白晓洁赶紧走到外面,接他的电话。   白晓洁接通电话就说:“花大哥,是你吗?”   花荣的声音阴沉:“是我。”   白晓洁高兴地说:“真的吗?”   花荣说:“还有假吗。”   白晓洁说:“太好了,我想你。”   花荣说:“我也想你,你现在在哪里?”   白晓洁说:“我在看演出,你要不要来。”   花荣说:“我在你家,你能不能赶紧回来,我碰到麻烦事了。”   白晓洁说:“啊,什么麻烦事?”   花荣说:“电话里不方便说,你赶紧回来吧,我在你家里等你。”   白晓洁说:“好吧,我马上回来。”   尽管演出还没有结束,尽管她十分迷恋民谣,可她还是选择了回家,因为心上人在等着她。   白晓洁兴冲冲地推开房门,看到了脸色阴沉的花荣。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抖动,眼睛里充满了杀气。白晓洁走到他跟前,关切地问:“哥,你怎么啦?”花荣怔怔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白晓洁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花荣这个样子,他一定是碰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白晓洁不会在此时顾及那莫名其妙的酸味,而是把花荣的头抱在了怀里。她温柔地说:“哥,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再大的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花荣突然抽泣起来。   白晓洁抚摸着他的头,说:“哥,别伤心,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花荣哽咽地说:“我从来没有失手的,从来没有失手的。”   白晓洁想把他头上的帽子取下来,因为帽檐硌着她的乳房,有些不舒服,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很尊重花荣,知道他不喜欢脱帽。   花荣说:“你是不是想摘掉我头上的帽子?”   白晓洁柔声说:“你要是同意的话——”   花荣说:“那你摘掉吧。”   白晓洁缓缓地摘掉了他头上的帽子,多少次,她想摘掉这顶帽子,看看为什么他要一直戴着这顶帽子。   她刚刚把帽子从花荣头上摘下来,花荣猛地推开了她。   白晓洁呆了,他头上有好几块大小不一不长头发的疤痕,在灯光下闪着亮光,看上去的确丑陋,影响了他的形象。   她现在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   花荣惊恐地看着她,喃喃地说:“你,你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憎恶我?”   白晓洁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爱你,真的爱你,无论你怎么样,我也爱你。”   花荣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说:“你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嘲笑我?”   白晓洁又说:“不会的,真的不会的,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外表,而是因为你人好。”   花荣站起来,慢慢地走近她,咬着牙说:“你骗我,你像他们一样骗我,其实,你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憎恶我,像我姐姐一样,嫌我脏,嘲笑我是个癞痢头。你知道吗,在我家乡那个小镇,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因为我是癞痢头。到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里的人也都瞧不起我,因为我是癞痢头。我只好在进入大学校门前,买了顶帽子,戴在头上,遮住癞痢头,害怕同学们看不起我,嘲笑我。可是,还是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走到哪里,他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看我,我像一只过街老鼠,躲着他们。对那些嘲笑我,鄙视我的人,我真想杀了他们,然后像剥兔子皮一样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我大学毕业了,希望能够有份好工作,养活自己,没有想到,刚刚参加工作不久,我的癞痢头就被人发现了,面对他们鄙视的目光,我无地自容,只好辞职,开起了黑车。”   白晓洁说:“哥,我理解你,我不会像他们一样鄙视你的,我爱你都爱不够。”   花荣说:“会的,会的,你也会鄙视我的,你就是表面上不鄙视我,也会在心里鄙视我。我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不会鄙视我,那就是我妈,可她却很早就死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个荒谬的世上,让我独自承受所有的屈辱。”   白晓洁说:“哥,我真的不会鄙视你,况且,我有什么资格鄙视你呀。你对我那么好,可以说恩重如山,我感激你,敬重你,真的,哥。”   花荣走到她面前,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说:“我从来没有失手的,从来没有失手的。”   白晓洁说:“哥,你在说什么呀,告诉我好吗?”   花荣说:“我告诉你,再一次告诉你,我给你讲的那些杀人故事都是真的。今天晚上,我去捉另外一只兔子了。其实我已经盯了他很久了,我知道他住哪里。他住在一个宾馆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住宾馆,难道他没有家?这个晚上,我一直跟踪他。我要在今夜捉住这只兔子。大约11点左右,他走出了一个茶馆。那个茶馆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没有开车,走着回去。我开着车跟着他,好几次,我想下车把他打晕,弄到车上,可是这地段特别热闹,人来人往,我无从下手。我看着他走进了宾馆,手心捏了把汗。你知道,我想做的事情要是做不成,我会发狂的。我必须把他引出来,上我的车,他要是上我的车了,他就跑不了了。怎么才能让他上我的车呢?我绞尽脑汁。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拨通了他的手机,我用另外一种声音和他说话。我说,我在宾馆外面的银灰色的现代轿车里等你,你来吧。他说,你到了宾馆外面,为什么不上来,还要我下去?我说,我喝多了,你下来扶我上去。他相信了我的话。当他出现在我车前时,我降下车窗玻璃,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对他说,上车吧。我刚才是装着女人的声音诓他出来的,那个女人和他有特别的关系。他问我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在了。我说,你上车吧,我带你去找她。他迟疑着,不肯上车,我心里十分焦急,他要是不上车,我拿他是没有办法的,街上还是人来人往。”   “我说,她先走了,让我在这里等你,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他问我,她要我到哪里去?”   “我说,你去了就知道。”   “他还是心怀疑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不耐烦地说,你爱去不去,我走了。说着,我就一脚踩在了油门上,开动了车。他突然大声喊,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办法奏效了。他上车后,我就锁住了车门,车子疯狂地朝郊外开去。车子开出城区后,他有些紧张了,问我究竟要到哪里去。我笑着说,急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还算是个老实人,没有在车上对我怎么样,他还是相信我的,也许是引诱他从宾馆里出来时,我装那女人的声音装得太像了,也许他真的是爱上了那个女人。我心里又兴奋又莫名的伤感,还有些愤怒。我心里说,今夜,你将成为大地上游荡的鬼魂,而不是人。”   “到了那个荒废的别墅区,我停住了车。我怕被坐在后面的他先治住,车一停下,来不急熄火就跳下了车,我手中拿着扳手。我拉开了车门,说,下车吧。他说,她呢?我说,她一会就出来。他下了车,东张西望。除了车灯照出的光亮处,四周一片漆黑,那些别墅在黑暗中,像欲壑难填的魔鬼,等待着什么。他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阴测测地笑出了声,用他熟悉的女人的声音说,这是墓地。”   “我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上当了。他厉声说,你是谁?我说,我是要你命的人。他说,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我的命?我笑着说,因为你上了我的女人,你必须付出代价,代价就是你的命,你不要和我讨价还价,没有用的,你再多钱也难逃这一劫,谁让你玩了我的女人呢。”   “他十分惊骇。”   “我很清楚他内心的恐惧,可以说,被我带到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人可以坦然面对我,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屠场。此时,他在我面前,只是一只兔子,一只无法逃脱的兔子。我说,你不要怕,我会让你死得快些,尽量少些痛苦。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喜欢看别人在我面前恐惧,他越恐惧,我就越开心。我还告诉他,我在这个地方杀了不少人,也许他就是最后一个,也许不是。”   “好半天,他才惊恐地说出一句话:你别开玩笑。”   “我说,我为什么要和你开玩笑。”   “他说,我和你无冤无仇,甚至还不知道你是谁,你不至于要我的命。”   “我说,你睡了我的女人,这是天大的罪,是你,重新勾起了我杀人的欲望。”   “他浑身颤抖。我说,不过,如果你陪我玩捉迷藏,也许你还有生的机会。他说,怎么玩?我想了想,说,很简单,我在有些别墅里放了些死人骨头,你只要找出一根来,我就放了你。那些死人骨头都是我杀的人身上的,每杀一个人,我都要把他的皮剥下来,然后肢解掉,把肢解的尸块扔到一些别墅的角落里,让它们慢慢腐烂,变成白骨。他说,好,好,我去找。我笑着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那把剔骨尖刀和手电,我把剔骨尖刀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平常,我就用这把刀剥人皮的,看到没有,这刀有多锋利。他的脸色死灰,和此时的情境十分吻合。他颤抖地说,你,你有没有放过什么人。”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人可以从这里逃脱,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逃脱。不过,如果你能够在10分钟内找出一根死人骨头,也许,你是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第一个人。”   “他说,那,那我去找了。”   “我说,去吧,祝你好运。”   “他转身闯入了黑暗之中。他逃不脱的,我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他走到哪里,我都可以闻得到。我可以感觉到他摸进了某栋别墅,在一个个角落里摸索,他在粗重地喘息,大汗潸潸,惊恐万状,他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已经捉住了他,可是,让他跑了。我没有想到他会跑,我还以为,就是他会逃跑,我也可以捉住他,以为没有人可以跑得过我的,因为我跑得比狗还快。结果,他跑了,他也跑得飞快,我快要追上他时,他跑到了河边。他跳到河里去了,我也跳到了河里,我虽然跑得比狗还快,可是我游泳不如他,还是让他跑了。”   白晓洁说:“哥,你别编故事了,好吗,我今晚上不想听,我只想好好陪你。”   花荣咬着牙说:“陪我?陪我?”   白晓洁说:“是的,哥,我要好好陪你。”   花荣突然冷笑起来。   白晓洁说:“哥,你别吓我,我怕。”   花荣说:“怕,你怕什么?我还以为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以为你善良纯洁。没有想到,你和那些婊子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晓洁说:“哥,你怎么这样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花荣说:“是的,你和她们一样。本来,我是想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现在我不那样想了,不那样想了,你就是和我结婚,最后还是会和别的男人跑了。”   白晓洁眼泪流了出来:“哥,你错怪我了,我不会的,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花荣说:“你还好意思欺骗我。你知道我晚上要杀的人是谁吗?”   白晓洁说:“谁?”   花荣说:“王大鹏,王大鹏你不陌生吧。你是怎么筹到给你爸治病的钱的?你不会说不知道吧?为了那点钱,你可以背着我和他上床,你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白晓洁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个阉人,做不了什么事情的。我和他再不会有什么关系了,我在回来后,就已经决定再不会理他了。”   第二十六章 嘘,别出声(4)   花荣说:“你还在骗我,贱人。他什么都和我说了,没错,他是个阉人,可是他还有手,还有嘴巴,还有舌头——”   说完,花荣一拳砸在她的头上。   那一拳积蓄了他所有的力量。   白晓洁被砸昏了。   花荣脱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平放在床上。   他拿出以前从陆小迈那里要来的麻药和针管,把麻药注射在她的四肢上。然后,他从包里取出了那把剔骨尖刀。花荣手中的剔骨尖刀在她肚子上比划了一下,阴测测地笑了。剔骨尖刀被他放在了白晓洁的身边,他的双手在白晓洁温暖的皮肤上抚摸着。他的神色又有了变化,喃喃地说:“晓洁,晓洁,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善良的姑娘容易受骗,我不忍心看你被那些臭男人骗,被那些臭男人玩弄,我还是送你上天堂吧,你只有在天堂里,才能够做一朵纯洁的花朵。”   他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泪水落在了白晓洁的皮肤上,就像露珠掉在了花瓣上。   花荣边流泪,边说:“晓洁,晓洁——”   就在花荣面对白晓洁落泪时,有个小偷用万能钥匙捅开了他的家门。   进入花荣家里后,小偷打着手电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他打亮了电灯。他已经摸清花荣的作息时间了,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准备开着灯把他家翻个底朝天,说不定可以发笔大财。   结果,差点没有把他吓死。   小偷看到花荣家的墙上竟然挂着八张人皮。   他仓皇地逃出了花荣的家门。   小偷的神色无法镇静,在出小区大门时,被保安怀疑,把他捉住了。   保安捉住他之后,才想起来,有次花荣开车出门,他问过保安开那辆银灰色现代轿车的人是谁,当时,保安看他打扮得人模狗样,没有想到他原来是个小偷。   小偷被带到派出所后,说出了让他一辈子都会恐惧的事情:花荣家里的墙上挂着九张人皮。   白晓洁睁开了双眼,发现四肢麻木,动弹不得。   花荣呢,花荣在哪里?   她喊叫道:“花大哥——”   花荣竟然提着那条死去的小狗,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狰狞的笑意,头上光亮的疤痕让他显得丑陋不堪。   白晓洁哀伤地说:“你怎么把小狗杀了?”   花荣冷冷地说:“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是杀人凶手,你不信。”   白晓洁说:“我现在也不信,不信,可是,你怎么能把小狗杀了,它是那么无辜。”   花荣说:“不信,嘿嘿,你要真信了,我也不会认为你善良,也不会和你有今天的日子,晓洁,你等等呀,等我处理完小狗,再送你上天堂。”   花荣开始当着她的面用那把锋利的剔骨尖刀剥小狗的皮。   花荣根本就不会顾及白晓洁的感受,看他剥小狗的皮,她才渐渐地相信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个杀人凶手,她特别难过,喉咙里像是被塞上了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花荣边剥狗皮边说:“好长时间我没有剥小动物的皮了,以前,我喜欢剥兔子的皮,后来,我喜欢剥人的皮。晓洁,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皮都被我剥下来了,都挂在我家的墙上,可惜呀,你看不到了。你还记得给你讲的那个和银行女经理私奔的诗人吗?他们的皮也被我剥了,我把他们的皮连同他们的鞋,都装进那个装钱的皮箱,放在车的后备箱里,带回来的,我的运气不错,回来的路上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白晓洁睁着惊恐的眼睛。   花荣说:“我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抚摸着那些人皮,那些人皮在我的抚摸下都长出了花朵,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呀。我很奇怪,为什么埋在树下的头发就长不出花朵,昨天晚上,我还去看了,还是没有长出来。我决定把你的头发也埋进泥土里,说不定就长出花朵来了。那些花朵温暖而又芳香,让我痴迷。晓洁,你的人皮,也会像那些人皮一样,长出花朵,一定比那些花朵美丽,一定比那些花朵芳香,像栀子花一样,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喜欢栀子花。”   白晓洁觉得自己要窒息。   花荣又说:“我喜欢在黑夜里游荡,看着路上的某个人变成兔子,我就想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就想把他的人皮剥下来,挂在家里的墙上,让它长出花朵。其实,我是在和这个世界捉迷藏。我是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小人物,就像一个影子。没有人在意我的痛苦,我的屈辱与失落,还有孤独。我走在街上,在人流之中,谁会想到我是个杀人犯呢?想到谁都抓不到我,漠视我,我心里就特别得意,特别开心。我有时还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像一样的影子,可怕的影子,在大街上游荡,不停地搜寻着猎物?一定有的,只不过没有被我发现。要是我成为了另外影子的猎物,那该有多么刺激。我想告诉世人,提防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影子,可谁又会相信呢?就像你一样,要不是死到临头,根本就不会相信我是个杀人凶手。”   白晓洁的胸脯起伏着,大口地喘气。   花荣剥完狗皮,把狗皮扔在了床上,白晓洁身体的旁边。   他说:“晓洁,你等等,我处理完狗的尸体,就来送你上天堂。”   花荣把血淋淋的狗的尸体提到卫生间,放进了浴缸里。   浴缸里装着半浴缸的硫酸。   狗的身体放进去后,慢慢地化掉。   花荣回到了白晓洁的跟前,说:“过一会,狗的尸体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浴缸里放上了硫酸,在你没有回家的时候就放好了。”   白晓洁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回来时,屋里会有股怪怪的酸味。   她明白已经晚了。   花荣突然回过头,说:“滚开,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不是上天堂了吗。”   他身后没有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花荣回过头,说:“你知道她是谁吗?是我姐姐。你不是经常可以闻到香水味吗?我给你看呀。”   他从包里拿出了那瓶阿玛尼香水。   喷了一点在她脸上,说:“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白晓洁闻到了香水的气味,是的,是那种味道,和房间里已经埋在树下的头发一样的味道。   花荣说:“这香水是我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后来,她用不着了,我又送给了金晖,金晖用不着了,我又把它拿回来了。你看,还有那么多,不知道送给谁好。本来,我想把它送给你的,可是,你不喜欢香水。况且,你是我这一生真正爱过的人,把别人用过的香水送给你,显得没有诚意。不过,现在你要的话,可以给你了,你可以把它带到天堂里去。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姐姐原来租住的就是这个房间,难怪你可以闻到香水味。我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剥下了姐姐的皮,把她的尸体用硫酸化掉。”   突然,白晓洁的手机响了。   花荣拿起了手机,他接听了电话。   电话是王大鹏打来的。   花荣把电话放在了白晓洁耳边。   王大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晓,晓洁,你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了吗,我,我告诉你,花荣是,是杀人凶手。他,他要杀,杀我,被我逃脱了,他还说杀完我要去杀你的。你赶快躲,躲起来,不要被他抓住了。我,我已经报警了。在,在抓住他之前,你一定不要和他见面,或者,到,到我这里来,我现在在公安局……”   花荣把手机拿过来。   他对着手机冷笑了几声,然后挂了电话。   花荣把手机扔进了卫生间的浴缸里。   回到白晓洁身边,他拿起了剔骨尖刀,阴森森地说:“我从来没有失手的,从来没有失手的,怎么就让那只兔子逃跑了。我会抓住他的,一定会抓住他的。他跑不掉,就是跑到月球上,我也要把他抓回来。晓洁,你知道我曾经是多么爱你吗?我曾经当着你爸爸的鬼魂说过,一定会娶女,会好好待你一生。就在你和你妈走进手术室的时候,在走廊上,我对你爸说的。要是你回来后,不和那只该死的兔子乱搞,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连自己都相信,给你讲的那些杀人故事都是假的,都是我编造出来的。因为有你后,我就想和你好好生活,再不剥兔子的皮了,只想和你一个人玩一辈子捉迷藏。”   花荣拿出白晓洁的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翻到第172页,说:“你看看,你写的什么,我曾经被你感动。可是现在,你也好几天没有写日记了吧,应该是不爱我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爱人,我不能把你扔在这污浊的尘世不管,我要送你上天堂。”   白晓洁看着他,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她喃喃地说:“我,我是多么的爱你——”   花荣说:“我知道你爱我,可是,可是——”   白晓洁流着泪,心里异常绝望。   让她更加绝望的是,花荣又给她讲了一个杀人故事。   我曾经对你说过,那个和你一样善良的姑娘,在我父亲死后,我去找过她,我想把她带走。其实,我最爱的是她,本来我以为,你会替代她的,可是,你还是被玷污了,我的爱情被玷污了。我说不出内心有多么哀伤,你也许永远无法体会。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口深井,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哀伤。   我在离小镇很远的一个山村里,找到了已为人妇的她。   我没有给她一万块钱,那是我唯一骗你的事情。   她的名字叫陈凤凤,我不觉得这名字土,而是感觉特别有味道,她让我在城市生活中有刻骨铭心的牵挂,她是我内心珍藏的乡土。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家里和丈夫吃午饭。   她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看到我时,眼神慌乱。她还是那样,落落大方的样子,让我和他们一起吃午饭,还特地去给我炒了个菜,记得那是一盘土豆片,记忆中的那盘土豆片特别香,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土豆片。我也不客气,坐在饭桌前,边吃饭,边和她说话。我们说话时,她丈夫一声不吭。我不在乎他的感受,我很少在乎别人的感受,从童年母亲死后就那样。   陈凤凤说起了她爷爷,就是当初我偷柚子时追赶我的那个老头。   第二十七章 嘘,别出声(5)   她说他已经过世了,就在前年,活了90多岁,是喜丧。很奇怪的是,他死之前,竟然看着陈凤凤,提到了我。他问陈凤凤,我现在怎么样了?陈凤凤说不知道。然后,他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时,陈凤凤十分好奇,她爷爷为什么还记得我。我当着她丈夫的面说:“凤凤,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发过誓,等我大学毕业后,就回来娶你。我还给你写过几封信,你都没有回,回来就不写了,我想你也许会等着我。”   陈凤凤十分吃惊:“啊,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不过,爷爷死前,悄悄地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要我提防你,我想,我们也没有来往,提防什么呀,就没有往心里去。是不是爷爷把你写给我的信给扣留了,他从你的信中看出了什么。”   我明白了什么。   我说:“我现在来了,你该提防我了吗?”   陈凤凤笑了,笑声爽朗,我的心在她的笑声中颤抖。如果她爽朗的笑声能够伴我一生,那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不会杀人了,不会成为一个杀人的屠户了。她说:“我为什么要提防你呢,况且,在我眼里,你不是坏人,现在,你是我们家的客人,谢谢你那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起我来。”   我说:“你家那棵柚子树还好吗?”   陈凤凤愣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问题太突兀。接着,她笑着说:“那柚子树是爷爷栽的,爷爷死后那年就不结果了,去年,柚子树就枯死了。”   我说:“柚子树也是有灵魂的,它和你爷爷一起走了。”   陈凤凤说:“可能吧。”   这时,她丈夫说了句话:“什么东西老了,都会死的。”   我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通红。   我只在她家吃了顿午饭,然后就告辞了。我知道,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不可能把她从她男人身边抢走。我走出村口时,陈凤凤追上来,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柚子,她说是从邻居的树上摘的。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又酸又涩。她丈夫一直送我到很远的山坳,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几次我让他回去,他也没有说话,照样跟在我身后。到了那个山坳,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回过头,望着他。他说了句话:“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好吗?”   我点了点头。   说完话,他转身飞奔而去。   很快地,他就消失在山路之中。   午后的日头很毒,我的眼睛被刺伤了,泪水流了出来。   我重重地把陈凤凤给我柚子砸在山路上,柚子像个皮球般弹起来,然后在山路上滚动,最后停在路边的草丛中。看着那柚子,我眼中冒出了火,我不知道那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我跑过去,蹲下来,从包里掏出那把剔骨尖刀,朝柚子刺过去……我把柚子刺得稀巴烂,柚子的味道在飘散。   我颓然地坐在哪里,沉重地喘气。   我没有离开。   我在天黑后,悄悄地潜回了那个山村。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我总得带走些什么。   这些年来,陈凤凤是我内心唯一的安慰,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把她抛在这偏远的山村里,让她的肉体老去,让我自己孤魂野鬼般无依无靠。那个深夜,我悄无声息地来到陈凤凤的家的窗下,听着她男人的呼噜声,不知道她有没有睡。整个村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家还亮着灯火。偶尔有孩童的哭声划破凝重的夜色,然后又寂静下来。我的心却不能平静,我真想破门而入,把陈凤凤从眠床上掳走。   可是,我不敢。   我只能躲在窗下,听着她男人的呼噜声,想像着她躺在男人身边的样子。我听到了狗吠,狗吠声突然连成一片,我感觉村里的土狗都集中在一起,朝我奔跑过来。我不能在她家的窗下再蹲下去了,赶紧摸黑跑出了村外。我躲到村外山上的树林里,等待天明。狗吠声在我离开村庄后沉寂下来。   我的心却无法沉寂。   我浑身冒着烈火。   我用剔骨尖刀划破了手臂上的皮肤。   血腥味在树林子里飘散。   我吮吸着从手臂伤口涌出的血。   咸腥的血让我渐渐平静。   我等待天亮。   等待……   天蒙蒙亮时,我在清新的露水味中清醒过来,也是从梦中清醒过来。那梦我做了好多年,关于陈凤凤的梦,好多年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拉着她的手,走出山地,到处花香鸟语,阳光灿烂……这是个浓雾的早晨,有鸟鸣在树林子里回响。我来到村口,躲在那棵老樟树后面,等待着出早工的人出来,也许陈凤凤也会出来。我十分清楚山村女人的生活习惯,她们中的很多人,一大早就会到山坑里的田里劳作。   果不其然,天亮后,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村口,分散到各个地方。   那些人里,都没有陈凤凤。   我有些沮丧。   陈凤凤不像是懒惰的女人。   如果她不出来,我不可能进村去把她强行带走。   就在我心乱如麻时,一个女人在雾中走出村口,朝山那边走去。我睁大了眼睛,没错,她就是陈凤凤。我像条狗般跟了上去。雾很浓,三米开外就看不清人影,我一直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距离,陈凤凤没有发现,她也不会想到我没走,会在这个浓雾的清晨跟着她。   她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山坑。   山坑里有几片田地,还有一条小溪流过。   那几片田地一定是陈凤凤家的。那田地里种着地瓜。地瓜的藤蔓不长,需要除草松土,陈凤凤在这个早晨,干的就是这样的活。她干活的样子让我着迷。如果她没有嫁人,我愿意和她在这样的山里生活,和她一起给地瓜除草松土,让地瓜茁壮成长。在她停下手中的活,用毛巾擦额头上的汗水之际,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显然很吃惊:“你,你没走?”   我离她很近,可以看清她惊愕的眼神和长长的眼睫毛。   我说:“凤凤,我舍不得离开你。”   很快地,她缓和了情绪。   她笑了笑,说:“你还是走吧,我一个村姑,有什么离开离不开的。”   我说:“你知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娶你,带你走的。”   陈凤凤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的,你要娶我。”   我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让我牵挂,我需要你,否则我活不下去的。”   陈凤凤笑着说:“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说:“没有人比你更好。”   陈凤凤说:“你别拿我开玩笑了,赶快走吧,我再好也是结了婚的人了,我老公对我很好。”   我说:“你骗我,你老公要对你好,为什么他不和你一起来劳动。”   陈凤凤说:“他一早就出门了,去邻村帮人家建房子去了,他是个泥水匠。他对我真的很好。”   我突然抱住她,她身上的汗味竟然那么芬芳。我急促地说:“凤凤,跟我走,离开这个地方,我带你到大城市里去生活,我会对你好,比他更好。”   陈凤凤猛地推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放尊重点。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怎么能这样。”   我说:“我们有关系,从童年的那天起,我们就有了关系,我忘不了你,我心里只有你!跟我走吧。”   陈凤凤拿起锄头,拉下了脸,说:“我让你走,你就走!别逼我!否则我生气了,锄头不认人的。”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喃喃地说:“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多少年来,我就爱着你一个人,你非但不感动,还这样对我,还要用锄头劈我。你怎么能这样?”   陈凤凤说:“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我又没有和你好过,你爱不爱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真的对我无动于衷?”   陈凤凤说:“是的,我对你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快走吧,别闹了。”   我咬了咬牙说:“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我走,否则——”   陈凤凤冷笑一声,说:“否则怎么样?”   我说:“否则——”   陈凤凤恼怒了,她举起了锄头,大声说:“你怎么像条癞皮狗,快给我滚——”   她的话让我绝望。   我横下了心,说:“凤凤,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你用锄头劈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   我把头凑了过去。   陈凤凤的手在颤抖,锄头也在抖动。   陈凤凤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无赖。她放下了锄头,缓缓地说:“我下不了手,我不会杀人,我求你,你走吧,我现在的生活很好过,真的。你不要这样逼我,好吗?你快走吧,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你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你回你的大城市里,好好生活吧,你会找到喜欢你的姑娘的。”   我阴沉地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陈凤凤说:“那是不可能的!”   我说:“真的不可能?”   她说:“不可能,一点余地都没有,除非我死。”   我绝望到了极点。   我突然扑过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嗷嗷叫着,用尽浑身的力量,掐着她的脖子。   没过多久,她就断了气。   是的,我把她杀了。   我不能把她的身体带走,可是,我可以把她的人皮带走。我把她拖进了浓雾中的山林。我在一棵树下,剥下了她的人皮。在剥下她人皮的时候,她的人皮还有余温,是的,她的人皮一直都很温暖,就是我把她的人皮放在小溪流里漂洗干净后,还是温暖的。整个过程,浓雾一直没有散去,还有鸟鸣声在山林里回荡。那应该是个美丽的清晨,清新的空气很快就把血腥味荡涤干净,漂洗人皮的溪水很快就把血水稀释,根本就流不到下游。我把剥掉人皮后的尸体肢解成几十个小块,分别埋在几十棵树下,然后把血迹清理干净,才把人皮装进包里,离开了那片山地。   我不知道那些埋着陈凤凤尸块的地方,有没有长出植物,开出花朵?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在肢解她尸体时,发现她的肚子里还有个拳头大小的婴儿。   那婴儿还在动。   同样的,我把他埋在了一棵树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梦见一棵树下,长出了一颗孩子的头,那又细又软的头发湿湿的,冒着丝丝热气。他的身体全部长出来后,他就赤身裸体在山林里游荡,口里含混不清地叫唤着什么。我知道,他是在寻找他的母亲。   晓洁,我以为你会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还是背叛了我。   所以,你必须死。   我同样会把你的人皮剥下,一直陪着我。   我不会把你留在人间,让我抓狂,让我痛苦。   就在花荣讲完了这个故事,街上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   警笛声呼啸而来,越来越近。   听到警笛声,白晓洁的嗓子突然通畅了,求生的欲望让她喊出了声:“救命呀——”   花荣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轻轻地说:“嘘,别出声——”   (全书完)